因她做得没错。

为何她不能喜欢他呢?

这样一个坦坦荡荡,胸怀磊落的男人,没有谁会不喜欢。

姜辞走到僻静处,才放开她:“沈姑娘,刚才的话我当没有听见,你这回私自出来…”

他没说完,沈寄柔把头上帷帽摘掉,看着姜辞道:“外头曾传我在中秋节放河灯时被劫匪掠走,清白不保,那日又有人写诗侮辱我,可是这事儿是假的,劫匪只抓了我而已,不曾碰过我。我当日跳河,也是气不过,痛恨世人都不信我,如今我已经想明白了,人活在世上,总不是十全十美的。”

“我今年十六岁,从来不曾吃过苦头,想必这是老天看不过眼,叫我受些磨难。”

她说的时候没有太多的恨意,语气平平。

姜辞却听得有些难受,毕竟这样的事落在一个姑娘身上,残酷些来说,兴许比杀了她还要难受。

“沈姑娘,清者自清,其实你也不必太过在意,总有人会相信你的。”他安慰她。

沈寄柔问:“姜公子说过你信我,如今还信吗?”

傍晚的阳光沿着墙头洒下来,有些许落在她肩头,她微微侧着头,一双眼眸大而明净,好像山间的湖泊,不曾沾了一丝尘埃。

姜辞在里面能看到自己的倒影。

他回道:“我信,不止我信,妹妹,堂姐堂妹她们也都信的。”

“是啊,我知道她们都是好人。”沈寄柔笑起来,她直视着姜辞,脸慢慢红了,好像晚霞一般娇艳,“你也是好人,所以我,我想嫁给你,不过…”她又低下头,“我知道这是奢望,故而今日只想说与你听,兴许是我自私了,我只为自己好过,把这告诉你,可是,我不说,好像又对不起这些日所受的痛苦。”

“我也只有这个愿望,假使你肯,我定会好好服侍你与你家人的,不会叫你后悔。”

她拿出所有的勇气说完,手心都出了汗。

狭窄的巷子里静悄悄的。

姜辞不知道说什么。

他看着沈寄柔,只见她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轻轻一颤,竟有眼泪忽地落下来,好像珍珠一般。

她忍不住还是哭了。

不知为自己这贪心的祈求,还是为未知的答案。

姜辞心绪也有些烦乱起来。

对于沈寄柔他并不了解,可从家人的态度,他觉得她应是个很不错的姑娘,那日救她也是出于本心,不想眼睁睁看着一个人死在面前,对沈寄柔他有同情,也有怜惜。

可感情,自然是不曾有的。

他忽地问道:“那假使我不愿意呢,你又如何?”

沈寄柔心头一沉,但这也在她预料之中,姜辞的答案,无非便是肯,或者不肯,而且多数都是后者。

她垂着头,轻声道:“不肯也罢了,强扭的瓜不甜,我今日与你说过,也无遗憾。”

她叹出一口气,慢慢抬起头,冲他一笑:“你这样的男人,原本也该配更好的姑娘,今日打搅你了。”

这笑容却是灿烂的很,好似见不到一丝阴霾。

姜辞看着她:“也无需抱歉,沈姑娘你很有勇气,这些话,便是咱们男儿,也未必敢说出口的。”

沈寄柔一笑:“那你是否为此会喜欢我一点呢?”

她露出俏皮之色。

姜辞一怔,脸有些红,她真的太直接了。

沈寄柔没有再多说:“姜公子,告辞了。”

她转过身,慢慢往前而行。

眼泪却控制不住的,不停地流下来。

他不肯,她便只能嫁给那公子了。

为了母亲不再伤心,为了父亲不再担忧,她只能如此。

即便自己永远都不能开怀,又能如何?

若是可以,她倒是想削发为尼,在山中渡过宁静的一生,可她有割舍不了的家人。

沈寄柔用手捂住眼睛,快步跑了出去。

姜辞看着她背影,微微一叹,吩咐两个随从:“此事不得泄露出去。”

两个随从都应了一声。

他回到家中,向祖父母请安。

梁氏带了宝儿回来,宝儿也在上房,正给老太太撒娇呢。

“哥哥!”见到他,宝儿跑上去就抱住他的腿,“哥哥可想我了?”

“想,最想宝儿了。”他弯下腰抱起宝儿,“姐姐可好?”

宝儿哼了一声:“还说最想我呢,明明最想姐姐。”

她吃醋了,从小到大,都是姜蕙最疼她,而哥哥都是最疼姜蕙的。

众人都笑起来。

姜辞捏捏她鼻子:“鬼丫头,阿蕙待你这么好,我想她怎么了,你们两个,一人有一个疼才公平呢。你说说,你姐夫待阿蕙可好?”

宝儿歪着脑袋想了想:“那倒是。”又告诉,“姐姐与姐夫常闹的,不过好得很快,有次在马车上两个人吵架,姐夫惹姐姐生气,后来把门关起来,哄了好久才好的,饭都不吃。”

姜辞是大人了,听得脸发红,嗯一声,不做评价。

小夫妻耍花腔,那是常有的事情。

几人出去,姜辞问姜琼她们:“你们今日去沈家玩什么了?”

“就是说说话呗。”姜琼性子活泼,把印章给他看,“看沈姑娘刻得字,厉害罢?”

姜辞接过来一看,只见刻得很是工整,确实有几分功夫,他点点头。

其实寻常,他不掺和她们姑娘家的事,但今日沈寄柔这么找来,他总是有些在意,以为沈家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可看她们说的,好像又没有,他想一想道:“那沈姑娘还没嫁人呢?”

胡如兰奇怪的看他一眼。

怎么今日问起这些来,她叹口气:“哪有那么好嫁的。”

姜琼却道:“路上娘说,好似要嫁人了呢,不过娘没说是哪家的公子,可能还没定罢。”

胡如兰惊讶:“是吗,倒不知是谁肯…”又觉说漏嘴,同情道,“外头那些谣言现在还有呢,愿意娶她的,定然是肯相信她的了,希望她能嫁个好人家。”

她心思比姜琼复杂一些。

姜琼是什么都不管的。

姜辞没再问,起身走了。

胡如兰看着他背影,很想他再坐一坐,可是她没有勇气开口。

过不了多久,兴许娘亲也会想法子把她嫁出去了,还不知嫁给谁呢。

以后要见到他也更难了。

胡如兰手指绞在一起,好像在绞着自己的心。

姜辞一晚上没睡好,梦里一会儿看到沈寄柔在水里哭,一会儿又见她对着自己笑,好似多年不曾有的烦恼一下子席卷了上来。

可是明明,他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救过她,便救过了,她以后过得好不好,他不该管。

第76章

眼看端午节就要到了,姜蕙头一回在夫家过节,也不知王府里要置办些什么,故而今日起来用完早膳,就见了府中大管事并两位副管事。

听过之后,才知王府与寻常人家一般,不过包些粽子,节日前后吃吃,再送与些亲戚,府中贴些天师符,而端午正宴都不用办,因是要去宫里,只晚上一桌,也是只管她与穆戎的口味。

姜蕙听完,松了口气,倒是省力气。

她一并交予管事办,只叮嘱粽子晚些做,要吃新鲜的,又说了几样馅儿,这东西穆戎不爱吃,她也比较随意。

上午闲来无事,就把那香囊做好了,又编了个同心结接在下面,垂了两颗珠子。

在金桂身上一比划,倒是挺好看。

等穆戎回来,就把它送与他。

做完这个,她又坐到书案前,让银桂磨墨。

金桂给她铺平了宣纸,一边好奇道:“娘娘要练字不成?”

“园中空落落的,着实是难看,是该要布置一下了。”她提笔沾了墨水,写了几行字下来。

看来已是想了一阵子,金桂只见她写了花盆八十八盆,朱蕉,杜鹃,海棠,棕竹,一叶兰,茉莉,昙花,有十几样花,亭子两座,一是铜亭,一是石亭,荷花池一方,曲水桥一座。

金桂看得津津有味,想想这些都建出来,该有多好看。

谁料到,姜蕙写到一半不写了,忽地叹口气。

金桂不知为何。

姜蕙道:“也不知住多久呢,花这些功夫,指不定当天又走了,罢了…”她在花盆上圈了一下,“就要这些罢。”

鲜花叫人看着愉悦,勉强凑活。

“拿去给蔡副管事。”她给银桂。

银桂领命。

出去时,水蓉正巧进来。

二人差点撞上。

金桂皱了皱眉:“有什么事儿,急慌慌的?”

水蓉微微一笑,上来道歉:“见过娘娘,是奴婢冒失,不过奴婢有一事禀报。”

姜蕙转过来看向她。

她垂下头:“奴婢瞧着玉湖这几日不安分,总在门口东张西望的,不好好当差不说,今儿早上见到殿下,要不是奴婢拦着,她兴许都要撞上去了。娘娘,奴婢看她是心存不轨。”

姜蕙对玉湖这个名字不算陌生,当初刚入王府,张婆子就说她口出不逊,这人嘛,她脑中回忆了一下,生得有几分姿色,看眼神动作,也确实不是个老实本分的人。

故而她没有留她在身边。

“你下去罢。”她没有表现出态度,就让水蓉退下了。

金桂忙道:“今儿早上服侍娘娘,奴婢也不曾发现,还请娘娘恕罪。”

姜蕙淡淡道:“这事儿早晚都得有。”

穆戎这样的身份,这样的容貌,别说还年轻呢,就是再过十年,往他身上扑的也不会少,再说,人往高处走,像玉湖这样的人,自然不会甘心做一辈子奴婢。

“可要奴婢派人盯着她?”金桂询问。

姜蕙微微一笑:“不用。”

金桂奇怪,要是寻常正室,早就死盯着这等不安分的东西了,怎得自家娘娘毫不在意?

她不太明白。

后来一想,那玉湖再生得如何漂亮,比起娘娘,仍是差了一截的,除非殿下眼睛瞎了,才看得上她。

她又不担心了。

等到穆戎回来,已是到傍晚。

姜蕙迎上去,给他脱外袍,他这人爱干净,自打去衙门后,回来头一件事总是要清洗的,故而一早净室就备了热水。

她春葱十指灵巧的落在腰间,给他解腰带,一副专心的样子,穆戎嘴角弯起来,想到路上,为马上能见到她,自己愉快的心情,果然娶了妻子是不一样了。

突然就多了莫名的牵挂。

他伸手从后面搂住她的腰,凑过去亲她。

姜蕙仰着头,承受他的索取。

好一会儿他才放开她去了净室。

金桂过来轻声道:“娘娘,玉湖就在外面呢,瞧那身打扮!”

她虽然不担心了,可看到玉湖这样,着实忍不下去。

真把王妃当死的?

姜蕙透过窗口往外一瞧,果见玉湖穿得花枝招展,那脸不知花了多少工夫,打扮的极是美艳,她忍不住笑起来,这人倒真是有野心,可也真的不够聪明。

就这脑子,她更是懒得管了。

反正,便是要管,又能拦得住几个女人?

对穆戎,她总是有几分了解的。

说实话,他这样的男人,真想要旁的女人,她拦不住,要她哭着求着让穆戎只喜欢她一个人,那也不可能,便是可能,他真的有外心了,只会厌恶她这般的软弱。

他不是个会可怜女人的男人。

他也不是那么有耐心的男人。

她能做的,只是坐好自己这个位置。

穆戎换好衣服出来,她拿了香囊过去。

“下午才做好的。”她给他瞧。

穆戎很满意:“挺好看。”又见到下面的结,询问,“怎么跟做给宝儿的不一样?”

她斜睨他一眼:“殿下又不是孩子。”

他哦了一声:“原来做给本王的,也罢,看你一片心意,给本王戴上。”

姜蕙嘴角一挑,死要面子的,还装呢,她给他挂在腰间,一边道:“这结是同心结,殿下竟也不识,戴了,便是要与妾身永结同心的。”她说完,心情有些复杂,一时没抬头。

只听穆戎跟着念了一声:“同心结?”

“是啊。”她道。

他垂眸看一眼:“难怪有两颗心的样子。”

“殿下,喜不喜欢?”她抬起头,看着他,微微露出羞涩的表情,“同心结,还有白头偕老的意思,前朝成亲大礼时,还把同心结置于床底呢,《少年游》中,曾道合卺杯深,少年相睹欢情切,罗带盘金缕…”

“好把同心结。”他接道,伸手轻抚了一下腰间的花结,“原来阿蕙是有这等心思的。”

突然称呼她小名,姜蕙怔了怔。

谁料他又说道:“那你该做两个,咱们一人带一个才好啊。”

语气如晴天般的开朗。

一点不曾露出厌恶的样子。

姜蕙看着他刹那间绽放出来的笑容,整个人都愣在那里,想起上辈子的情形,这心情也好似一个在地一个在天。

好一会儿她才道:“那我明儿做。”

“别忘了。”他目中颇有深意,“也记得你今日说的。”

她前不久还吐露不肯嫁给他呢,今日弄了个同心结,也不知道是糊弄他,还是真有这样的想法了。

当然,他希望她是真的。

两人用完饭,穆戎前去书房了。

姜蕙歪在榻上想心思。

金桂过得会儿前来禀告:“刚才玉湖端了茶水进去,原本该是水芝的,结果水芝在路上崴到脚,她就抢着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