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这些拿去给刘大人,批好了,朕再看一下。”皇上道。

张寿好笑:“皇上您不记得了,刘大人年事已高,前几日致仕了。”

皇上又受了一次打击,上回刘大人告老还乡时,他就很不乐,朝堂里最重要的支柱没了,如今什么都得靠他来做决策,可他还是习惯性的依赖刘大人。

谁想到,他真不当官了。

也是,人谁不会老呢?

皇上微微闭了闭眼睛:“把太子叫来,让他替朕看一看。”

张寿眼睛一转:“回皇上,殿下最近好似也挺忙,上回奴婢去天牢,竟见到殿下的护卫在外头转悠,奴婢想去问一问,他一溜烟的跑了。”

皇上有些奇怪:“太子再忙能忙到天牢去?”

张寿笑一笑:“也是,恐是奴婢看错了。”

他暗道,这便是还一个人情了。

两位皇子都是皇后亲生,其实谁当太子都于他关系不大,不过三殿下显然比太子聪敏的多,又得皇上喜欢,要他押宝,定是压在三殿下身上,故而何乐而不为。

皇上也没有放在心里。

然而就在第二日晚上,天牢着火了。

这天牢里关得都是朝廷重犯,锦衣卫指挥使原先在家里歇着呢,听到这消息,急慌慌打马赶来,不过此时火已经灭了,这火并不大,只是烟多,引得众人一片惊慌。

最后却是虚惊一场。

指挥使询问:“牢中情况如何?”

话音刚落,有人禀告道:“有魏国人逃了出去!”

“什么?”指挥使大惊,“逃出去几人?”

“一人,乃魏国人中最年轻的那个。”

魏国余孽守口如瓶,他们审到现在,连杨拓的名字都没审出来,只知道他在里面地位最高,也最年轻,至于上回那梁载仕,自然是有预谋,故而才能轻易的说出这名字。

指挥使连忙派人去寻,一边就往宫中向皇上请罪。

此时杨拓已经在太子的安排下逃了出来,如今正转送往安全的地方。

太子听到这消息,更是放松,都有心情去逗弄自己的儿子。

儿子天真,咯咯咯的笑。

太子妃在一旁看着,也颇是欣慰。

谁料到只得这一会儿功夫,韩守满脸担忧的立在门口,太子听到声响,朝他看一眼,那一眼,他的心忽地又沉到了湖底,他直觉是出了事儿,想必是吴庆又带来了坏消息。

他几步走出去。

果然,吴庆正等在殿门口。

“原本已经救到,谁料到路上遇到三殿下,他一剑就把杨拓杀了。”吴庆抖抖索索的道,“不止杨拓,十二名暗卫杀的杀,逃的逃,还有几位自尽了。”

太子浑身一震。

怎么会这样?

“岂会碰到他?他带了人的?”他沉声道。

“是,听说他带了一些护卫。”吴庆道,“好似听到天牢失火,他赶来救援!”

救援?

太子脸色铁青,一拳头砸在墙上。

吴庆低声道:“还请殿下明示。”

如今还能做什么?太子咬牙道:“你先回去,莫让他们发现。”

吴庆忙走了。

太子缩回手,手背上脱了皮,溢出血来,可也感觉不到痛意,只有满腔的焦虑。

正当这时,皇上召见。

他心里咯噔一声,拿帕子擦一擦手,往乾清宫而去。

穆戎见到他来,眉头微微挑起:“皇兄,几日未见,皇兄消瘦了。”

太子看他,他神采飞扬。

在人前,他永远都有这样的风采,自己只越发暗淡。

“可不比三弟逍遥。”太子面色沉了沉,问皇上,“不知父皇有何事教诲?”说着,他像是才想起来,“哦,听说天牢失火,莫非有重犯逃出,父皇可是为此忧心?”

“便是为此,不过那人已被戎儿杀了。”但皇上还是很生气,“没想到他们竟然能从天牢逃脱,可见在锦衣卫中都有内应了,你们两兄弟在此,想想可有办法。”

太子道:“交予指挥使盘查便是,有谁值守,内应当在其中。”

“戎儿也这么说。”皇上道,“可那内应已经悬梁自尽了,又如何查!”

穆戎向皇上建议:“魏国余孽实在嚣张,今日杀了那人,孩儿看不如把他人头悬于城墙,以示警戒。”

皇上抚掌:“好,好,杀鸡儆猴!也消一消朕的火气!”

太子暗地里叫苦。

这要是被杨毅看见,定然火冒三丈。

原先还说救他,结果这救偏偏成了催命符。

太子忙道:“火上浇油,只怕这么刺激魏国人,他们还会做出预想不到的事情来。”

穆戎看一眼太子,挑眉道:“难道皇兄还怕了他们不成?”

他目中有鄙夷,有轻视,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然而这一眼,却也好像看穿了自己。

太子莫名的心慌,一时都不知如何回应,过得会儿,正当要开口,皇上已经做了决定,大叫道:“来人,速速把那魏国余孽的人头挂去城墙,于各衙门张贴告示,叫魏国人好好瞧瞧,若要学他们,便死无葬身之地!”

太子只觉眼前一片黑。

后来也不知说了什么,他脑中混混沌沌,慢慢的走出了乾清宫。

抬起头,只见今儿月亮也没有,只有漫天的星辰,数也数不清楚。

为今之计,兴许只能斩草除根,把杨毅也杀了!

第二日清晨,大街小巷都在说魏国余孽的事情,杨毅远远看着城墙,泪水模糊了双眼,他费尽心思回京都,想把儿子救出来,结果却害了儿子的性命!

真不该相信那穆炎!

他连自己的父亲,弟弟都能出卖,别说他们魏国人了。

不过是利用他们来达成自己的目的,可笑他竟然相信,迁到京都,连累了那么多人。

可穆炎的承诺呢,也不知哪一日才能兑现!

如今穆戎还留在京都,他这太子之位恐怕都难保。

杨毅紧紧捏紧了拳头,不如自己去送他一程好了!

第99章

然而,想法总是容易,要实现起来,难比登天。

太子投鼠忌器,不敢真杀了杨毅,怕他把凭证交予皇上。

而杨毅要杀太子更是艰难。

因太子轻易不出宫。

双方僵持不下。

太子一日比一日焦躁起来。

他时时都在后悔当初的决定,如今留了那么严重的把柄在杨毅手里,不定哪一日就能叫自己人头落地。

那是叛国之罪!

可这般等着,又比割肉还痛苦。

万般无奈之下,一个念头慢慢浮上了他的心头。

这日,穆戎刚刚睡下,还没与姜蕙说几句话呢,就听金桂道,说何远有急事求见。

他披了衣服起来,走到堂屋。

何远禀告道:“殿下,宫里传来消息,说皇上明儿要与太子殿下去狩猎。”

穆戎一怔。

这事儿出乎他意料。

太子这节骨眼上竟然还有心情打猎?

他满腹狐疑得回了卧房。

姜蕙见他又钻进被子,松口气道:“还当你大晚上的要出门呢。”

他没有说话。

姜蕙把脸埋在他怀里,冬日越来越冷,即便有炭盆,也得两个人依偎着才舒服。

他有一下没一下的顺着她后背。

过得半响,忽地道:“你说皇兄与父皇去打猎,是不是有古怪?”

最近还是第一次,他主动与她说起这些事情。

上回就是杨拓被杀,人头挂在城墙示众,他都没有提,她还是听下人说的,姜蕙想一想道:“冬天打猎也别有乐趣,指不定是父皇憋了许久呢。”皇帝贪玩,也不是没有可能。

她说完抬起头看他。

他眉头微微锁着。

“你是不是还瞒着什么?”姜蕙把手指伸到他眉间推了推,“两个人想总比一个人想好,看你愁的。”

穆戎道:“本王有什么好愁的,只是没想明白。”他捉住她的手指放在嘴里咬了咬,轻轻的,过得会儿才道,“皇兄不是有凭证在魏国人手里吗,那些人现在便在京都。”

姜蕙吃了一惊,伸手拍他:“这么重要的事你都不告诉我。”

“还不是怕你操心。”他轻抚她的肚子,“你原本只要顾着这儿就行了。”

姜蕙叹口气。

这是本末倒置,她最该顾着的就是穆戎,只要太子一日在,这二人之间的斗争就不会停歇,穆戎最终赢了便罢了,输了,她与孩子都无路可走,所以,有什么比他更重要呢?

绝没有!

她正色道:“那些人为何会在京都?我一直以为拿了凭证该躲在最隐秘的地方。”

“是为救杨拓。”穆戎把来龙去脉说了,“我原先也不知,后来发现皇兄对天牢有些企图,才想到其中的关系,定是那些人胁迫皇兄救人,你不是说杨拓是皇子吗,可见他的重要。如今皇兄没救成杨拓,必定也惹恼了魏国人。”

如今都不用他动手,只看好戏便成。

谁料太子突然要去狩猎。

可他平日里,并不是喜好这个的人。

姜蕙明白了,她沉吟片刻道:“这次狩猎必定非同寻常。”

其实穆戎也有这种感觉。

然而,他越往深处想,越是不敢想。

好像有什么在阻挠着他。

他突然又不说话了。

姜蕙微微闭起眼睛,很显然,太子已经走投无路,魏国人手里有凭证,假使不急着报仇,便可以拿来胁迫太子做任何事,又或许,恼怒之下,便凭此对太子重重一击。

无论是哪一种,太子都受制于人。

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所以,太子根本就没有翻盘的机会,除非拿到凭证。

可谈何容易?

杨拓死了,魏国余孽都是死士,根本不可能告知他凭证的去处。

没有路了。

除非他亲自向皇上求饶。

看在父子一场,或许皇上能留他一条命。

再者,便是苟延残喘,等着魏国人来胁迫他。

可偏偏这时候,他去狩猎!

姜蕙忽地睁开眼睛,一个念头冲到脑海,她脸色大变。

“殿下,”她猛地推穆戎,“父皇…”

她神情满是担忧。

穆戎已知她的意思。

他立即起身。

早上,如他所料,皇上即便带着太子,也绝不会忘了他,穆戎穿上骑射服。

姜蕙亲手给他束上腰带,柔声叮嘱:“殿下保重。”

他看了看她的脸,竟有些浮肿,一双眼睛也不似平日里水灵,隐隐带着血丝,又后悔起来,本是自己能解决的事情,非得要问她,看看,可不是操心了。

“一会儿睡个回笼觉,我晚上定是能到家的。”他低下头,亲亲她的唇,“一定要睡,可知道?”

姜蕙笑道:“等你走了,我就去。”

她目送他离开王府。

抬头看天色,尚早,太阳将将升起,风很大,四处的云涌动,忽而遮住阳光,忽而又露出来。

恰如她此刻的心情。

半阴半阳。

假使事情终将有个了结,便是今日了罢?

也不知他,他会不会顺利?

她躺回到床上,辗转反侧,哪里睡得着。

轻轻抚着肚子,她小声道:“今儿就累你一天,乖乖的,等到你爹回来,咱们自然就能睡个好觉了。”

也不知孩儿能不能听见。

可她必须得这么陪着他,在离他这样远的地方。

马车徐徐动了。

眼见父皇坐在里面,往前走了,穆戎骑在马上与太子说话:“我记得年幼时,父皇也带咱们去打过一次猎,便是这样的天气,后来你冻得病了,皇祖母大发雷霆,父皇便没有在冬日带咱们出去了。”

太子目光看向远方。

确实有这件事。

在他这一生中,与父亲,与弟弟,还是有那么几件温馨的事情的。

可他大了,什么都在慢慢的变化。

当年为争得父皇的青睐,他不惜跑去大名府,也就是在那时候,他被魏国余孽擒住。

他笑一笑:“是啊,要是还回到年幼时该多好?我那会儿定然不会独自去抓兔子,一跤跌到水里。”

穆戎也笑起来,北风刮在脸上刺骨的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