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言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低声道:“是,奴婢明白。”

甄夫人怔怔的望着前方出神,半响瞅着她道:“起来罢!收拾好了就出去,平日里该做什么还做什么。你是个聪明人,知道该怎么样才不会让人起疑心,起来罢!”

“是,夫人!”锦言一抖,颤巍巍爬起来,理了理衣裳头发。抽出帕子拭了拭脸上泪痕,吸了几口气缓缓退出去了。

“娘!”甄钰轻轻伏在甄夫人身上。她不敢想象。如果甄夫人知道自己心爱的女儿其实已经死在沈姨娘的手里,她会不会承受得住!

“钰儿!”甄夫人紧紧搂着女儿在怀,下颔抵在她头上摩挲着,她的声音轻轻发抖。身子也轻轻发抖,那可怕的后果,显然她也想到了。

王妈妈一见哪有不明白的?于是笑了笑,假意以一种愉悦的声音笑道:“还好姑娘冰雪聪明,不然。那可就麻烦了!夫人以后有姑娘分忧,真正是天塌下来都不怕了!”

甄夫人不由“扑哧”一笑,眼中多了几许明亮的神采。抚着甄钰含笑道:“是呢,钰儿真聪明细心!是怎么瞧出来的!”

甄钰心中突然涌起淡淡的酸涩,怎么瞧出来?要怪只怪锦言自己。她的确很聪明,行动上半点痕迹也不漏,可惜一个人的眼神总有不由自主、不受控制的时候。她望着锦心的眼神情不自禁流露出的那种情绪,细想想,跟前世邵琬清望着郑宝儿的眼神多么神似!当时未觉那是她傻,回想起来,她更加觉得自己傻!

拥有这种眼神的人,嫉妒到离疯狂仅有一步之遥而已。她由此注意上她,细细回想她做过的一件一件事,她也没想到会得到如此的结论!她也吓了一跳!

甄钰眨眨眼,明亮清澈的眼睛望了望甄夫人,娇脆脆的说道:“我只是觉得锦心姐姐太可怜了,不过长疙瘩而已,又不是大病,没有道理治不好啊!我就猜着有人搞鬼,只不过没想到是锦言罢了!这次锦心姐姐是她害的,那么上次她自然也有嫌疑啦!上次的事那么大,她一个人当然不行,帮她的除了沈姨娘旁人也不敢!但那事不是小事,她两个假如没有老早勾结,一下子干这么大的事出来,彼此怎么会信任放心呢!其实清虚观的事,我只是想诈她一诈,临时想起来的!”甄钰说着不好意思的垂下了头腼腆的笑了笑。

“原来如此!我的钰儿这么聪明,娘也就放心了!”甄夫人叹了口气。她心里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可是具体是哪里不对,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好了,钰儿回屋休息去吧,这半响也折腾得累了!”甄夫人疲惫的揉了揉太阳穴,柔声吩咐道:“钰儿,方才的事,不要跟旁人说起。”

甄钰了然一笑,点头道:“娘,放心,我不会的!娘,我先出去了!”她知道甄夫人也乏了,需要好好休息,清清静静想对策对付沈姨娘。

甄夫人自失一笑,欣慰的点点头。甄钰当然不会说出去,她突然意识到,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哪有什么不明白的!

没过几天,正院就传出锦心脸上疙瘩久治不愈被大夫诊断无可避免破相的消息,锦心伤心欲绝痛哭不已,抵死不肯出来见人,甄夫人不得不将她送到郊外庄子上去了此余生。同时,打发人将白延曲请了来,将聘礼统统退还给他,取消了锦心与他的婚约。白延曲脸色郁郁的离开了甄府。

因为这事甄夫人和甄钰心情都不太好,尤其是甄夫人,紧绷的脸色使正院的气压一下子低了好几度,人人噤若寒蝉,小心翼翼,大气也不敢喘。

阮妈妈当然不会忘了向沈姨娘细禀此事,病中的沈姨娘得知心头大畅,与阮妈妈、香草等好好的取笑了一回。

“可惜姨娘您还病着,不然这会子亲看到夫人那脸色,那才叫痛快好看呢!”阮妈妈笑呵呵说道。

阮妈妈答应一声,忽然又陪笑道:“姨娘不知,如今出入管得可有多严,轻易进出不得!不若,明儿老奴跟夫人说一声,让夫人换个大夫过来?”

沈姨娘偏头盯着她垂下头去方冷着脸淡漠道:“既是如此,不用了!”沈姨娘心头愈加气闷,病了这些日子,连外头的规矩改了她都不知道!

沈姨娘听罢不觉皱了皱眉头,喘着气说道:“可是的!我这病这么长时间了怎么还不见好!阮妈妈,明儿你悄悄换个大夫来替我把把脉!”她一开始装病撂挑子不干想让甄夫人弄个人仰马翻没错,但可没想会病到这时候还没好!

第85章 欠什么别欠恩情

沈姨娘偏头盯着她垂下头去方冷着脸淡漠道:“既是如此,不用了!”沈姨娘心头愈加气闷,病了这些日子,连外头的规矩改了她都不知道!

“那老奴先去做事了,等会再来伺候姨娘!”阮妈妈陪笑起身屈膝行礼告退。

沈姨娘心里没来由的气闷起来,咬着唇瞪着银蓝绣花的帐顶出神想着心思。

忽然听到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她略偏了偏头就听得蔓儿的声音轻轻道:“姨娘,奴婢有事要禀姨娘!”

沈姨娘瞅了榻前伺候的香草一眼,香草忙拿过一个香妃色的蝶恋花大引枕靠在床头,扶沈姨娘半坐倚着,拉过枣红的团花暗纹披风替她搭在身上。

“说吧!”沈姨娘轻轻抬手拢了拢有些凌乱的头发,忽然发现原本乌油亮丽的秀发因病而显得暗淡无光,她的心情越发不好起来。

蔓儿上前轻轻道:“姨娘,锦言又找奴婢了。”

沈姨娘挑了挑眉冷笑了一声,示意的望了蔓儿一眼。

蔓儿轻声继续道:“锦言问姨娘,如今白延曲已经跟锦心退婚了,姨娘何时帮她——”蔓儿抬眼望了沈姨娘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心里还有点酸溜溜的!同样是奴才,凭什么锦言就敢有这样的心思,凭什么她就不能有!

沈姨娘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淡淡笑道:“她忙什么?虽然去了一个锦心,可正院那里别人不说,还有锦绣、锦芳呢。这两个未必没有什么想头,须得等我的病好了,替她除掉锦绣、锦芳,那时再说吧!”沈姨娘暗暗觉得好笑。心想要是甄夫人知道了她手底下的四大丫头因为一个外来的男人被她各个击破打落下马,那脸色不知道怎么好看!

“对了,”沈姨娘心头一动。命香草将药方子拿来,又包了一副平日里煎服的药来,跟蔓儿道:“你把这些个悄悄交给锦言,让她想个法子送到外边的药铺医馆里查查可有什么问题!去吧!”

蔓儿答应一声,接过东西自去了。

正院那边,甄夫人捏着手里的药方子,瞧了瞧摊开在茶几上的药材。嗤笑道:“她让你查这个?”

“是。”锦言垂手在侧轻轻点头。

甄夫人淡淡吩咐道:“你这么跟她回话,就说大夫说了,药和药方子都没什么问题,只不过这药方子治疗伤风咳疾一开始有效,若是时间长了效果不佳。会好得很慢。”

锦言一怔,不敢多问,答应着出去了。

“说起来也奇怪,沈姨娘这回装病还真是下了老本了!这么久还不肯好。”甄钰笑道。

甄夫人和王妈妈相视一笑,甄夫人道:“她想好,也要看我许不许!不过,老爷就要回来了,她也是时候该好了!”不然,这出戏还怎么演下去?

甄钰心头一凛。此时方知,沈姨娘自诩聪明,仍是被甄夫人拿捏住了。她娘的手段,可不止一点两点!

次日,便见香草过正院替沈姨娘传话,说是那药没什么效果。要求请大夫再来诊治。还要求是回春堂的坐堂张大夫。

甄夫人自然不会立刻答应,皱着眉头略显不耐的抱怨了几句,方不冷不热的吩咐人去请。

经张大夫诊断后,在原来药方的基础上增减了几味药,沈姨娘服用之后,虽不至于立竿见影药到病除,却比原来有效得多,一天一天渐渐的好了起来。三天之后,已经可以去正院给甄夫人请安了。

请安是假,趁机要回原本的权力才是真。恰好这两日甄夫人又有点抱恙,有心无力,沈姨娘又说得这么头头是道,甄夫人即使不愿意也不得不将事务仍旧交由沈姨娘打理。

此时,离甄老爷来信所说的回来的日子只有五天了。

沈姨娘精神抖擞,第一天就开始全盘清点生病期间各项事务,因王妈妈如今管着内院人事,议事时沈姨娘将王妈妈也招呼了去,但是却不容她反对置疑,完全是自己说了算!沈姨娘毕竟管了多年的家,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再熟悉不过,加上她有心为难,每每王妈妈明明知道她在狡辩、知道她在故意整治自己却只得吃了哑巴亏,忍气不已。

沈姨娘愈加得意。后院的下人们一个个神情态度又变得暧昧起来。

唯一让沈姨娘觉得不满的就是锦言了,在沈姨娘看来,锦言就像看到腐肉的苍蝇一样,眼见锦心去了庄子上,一门心思的就盯着白延曲,这两天想方设法的求见她,求她帮忙,隐隐让沈姨娘生出些恐慌来:她这样不顾一切的做派,万一让人给察觉了,她的名声岂不是玩完!不过,厌恶归厌恶,她也明白锦言的心思,毕竟锦言做了这么多不利甄夫人的事,她当初既然许诺了会帮她达成心愿嫁给白延曲,如今锦心已经出局,她当然迫切的想要嫁出去,好逃离她的掌控!

天真!沈姨娘冷笑。她知道了她那么多事,她怎么可能让她就这么离开!

不过她的迫切恰恰说明了,这些事甄夫人一点儿都不知晓。

“姨娘!姨娘!”这天,沈姨娘刚刚给了王妈妈一个闷亏吃,带着阮妈妈、香草心中正愉悦着回玉玲珑馆,不料在经过一丛石榴花前,看到了等候在此的锦言。

“你怎么又来了!”沈姨娘的脸色立刻变了变,下意识四下望了望。

“采办的方婶子没空,托了奴婢走这一遭,给姨娘送胭脂水粉来了!”锦言讨好的干笑着。说着,双手捧着一个朱色匣子躬身呈了上去。

“辛苦你了!”沈姨娘脸色这才缓了一缓,向香草使了个眼色,香草便上前将锦言手中的胭脂匣子接了过去。

锦言眼中闪过一阵失望。她突然凑近沈姨娘压低声音飞快的说了句什么,沈姨娘身子大震,睁大着眼诧异的望着她,脸色“唰”的变得雪白。脚下一软全赖着阮妈妈手脚利索才没有跌倒。

“今晚寻个机会,你到我院子里去一趟!”沈姨娘迅速回神,淡淡说道。

“是。姨娘,奴婢知道该怎么做!”锦言放心的舒了口气,焦虑的神情也缓了下去。她轻轻施礼,回身离去。

沈姨娘盯着她的背影,苍白的嘴唇差点没咬出血来!

“姨娘,这丫头想搞什么鬼!”阮妈妈大奇,她不明白被沈姨娘捏在掌心的锦言怎么一句话就把沈姨娘吓成了这个样子。

沈姨娘猛然转头。目光直直的瞪着她,半响绷着脸昂首道:“回去!”

刚进玉玲珑馆,沈姨娘一抬手“啪”的一下就给了阮妈妈一个耳光,阮妈妈猝不及防被打得眼前金星直冒。

“姨娘!老奴,老奴做错了什么!”阮妈妈忍不住也恼火起来。

“你还有脸问!”沈姨娘冷声喝道:“跟我进来!香草、蔓儿。守着廊下,一个人也不许放进来,连三姑娘和五姑娘都不许!”

香草和蔓儿面面相觑,心怦怦跳着齐声应“是”,相对着站在门口。

阮妈妈听了沈姨娘的话后,脸上的惊慌惊惧之色比她还要厉害,她只觉得腿脚发软,心跳加速,喃喃的说道:“不可能。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不可能!”沈姨娘冷笑道:“这事是你和吴良才家的亲自办的,如果不可能,那丫头怎么可能知道走的是司老三!当时为了遮人耳目同时遣散了四个人,她怎么不说别人,偏偏说司老三?你别告诉我这是巧合!”

“这。这下子糟了!”阮妈妈顿时慌了神。如果锦言偷听到了甄夫人和王妈妈的话是真的,如果司老三真的已经落入了甄夫人手里,那后果——

“姨娘,我们该怎么办?”阮妈妈犹如抓住了救命稻草眼巴巴的问沈姨娘。除了沈姨娘,她也没有别人可以问了。

“你慌什么,等晚上那丫头过来听她怎么说!”沈姨娘冷笑道:“当初,就不该留司老三在世上!如今后悔也晚了,但愿还有机会……”

阮妈妈顿时觉得身上一阵发冷。

晚间锦言果然寻了机会过来,将偷听到的甄夫人和王妈妈的谈话统统告诉了沈姨娘:司老三已经落入甄夫人手中,甄夫人已经决定甄老爷一回来就把人交给他!

沈姨娘气得头一阵一阵发晕,难怪,难怪甄夫人会这么痛快将管家权重新交还给她,难怪王妈妈愿意忍气吞声,原来如此!她们打的好算盘!

一想到甄老爷还有两天就要回来了,沈姨娘一时觉得心乱如麻。

沈姨娘心里有十八只猫在抓似的,面上却是一派高深莫测的平静,锦言在一旁偷偷的瞥见了也不由得暗暗佩服:难怪人家做到姨娘,果然还是有本事的!

半响,沈姨娘向阮妈妈使了个眼色,阮妈妈便向锦言笑道:“姑娘可听清了那司老三如今被甄夫人藏在哪儿?姑娘别忘了,这事姑娘也有份,若是闹出来了,姑娘也讨不了好!”

锦言一呆,面色顿时变了,吞吞吐吐道:“奴婢,奴婢自然明白其中利害,可是,可是奴婢实在不愿意在府中呆下去了!求姨娘恩典,这件事完了之后,想法子让奴婢出府吧!”

沈姨娘稍稍沉吟,微笑道:“这容易,只要过了这件事,我自有办法让那白延曲上门求亲!那时,就能全了你的心愿了!”

在锦心的婚事上,甄夫人对那白延曲是有亏欠的,如果白延曲再来求取,只要本人愿意,依着甄夫人的性格必定会答应!锦言忍不住心里当真辣起来,如果不是见识了甄夫人的手段和先前的警告,没准,她还真会信了沈姨娘了!可是如今,她自是半个字也不敢的。

锦心顿时大喜,忙跪下就给沈姨娘磕了个头:“奴婢谢姨娘恩典!”

沈姨娘和阮妈妈相视一笑,微笑望着她……

沈姨娘得到了锦言的消息,明白此事的严重性半点儿也不敢怠慢。当即就安排了下去,她比谁都更清楚,司老三,绝对不能够被带到甄老爷的面前……

沈姨娘万没想到。她派去的人,竟全部落入了甄府外院万管家的手中!

甄夫人就把人藏在南郊的庄子仓库里,沈姨娘派去的人准备杀人灭口之际。恰好万管家不知怎的突然派了人去仓库取东西,两下大惊动起手来,司老三与沈姨娘的人一起被带到了万管家面前……

甄老爷万万没有想到,他出门一趟近两个月,回来时迎接他的竟是这么一件意外的大事!听完万管家一五一十的禀报,看过供词,甄老爷气得脸色苍白额头青筋直跳。素来冷静从容的他这么多年来头一回失去了那份引以为傲的气度!

如果不是人证物证俱在。如果禀报的不是万管家,直到此刻他也不敢相信,曾经不计付出救他于落难清贫的那对善良母女,竟然会做出这种歹毒之事!脑海中突然冒出这些年来妻子一次次的抱怨,他从来当做是无理取闹。原来,并非是空穴来风!

他怎么对得起她!

甄老爷心中除了愤怒、惊讶,更多的是伤心、沉痛。他曾经立誓当涌泉相报的恩人,竟是这样一番面目。

甄老爷脸色既灰且白,他握着一份份白字黑字朱印画押的供词,怒气冲冲的去玉玲珑馆。

此事乃家丑,万管家压了下去谁也未曾告诉,沈姨娘见到甄老爷刚回来才一个多时辰便先往自己这儿来喜不自禁的便迎了上去笑道:“老爷!”

“你跟我进来,叫人把三丫头、五丫头送到夫人那边。其他人都出去,到院子里跪着!”甄老爷徒然冷喝打断了她的话,看也不看她一眼,迈着疾步往屋里走去。

沈姨娘心中有鬼,下意识的便觉心虚,随甄老爷进屋时她悄悄的向香草打了个手势。

香草、蔓儿和小丫头们不敢违拗。神色慌张的跪在了院子中。

不一刻,便听到屋里传来沈姨娘夹杂着分辨的哭声和甄老爷怒不可遏的喝斥声。“哐啷!”一声脆响,不知打碎了什么东西,所有人的心忍不住一阵紧缩狂跳。

时已中午,阳光甚是骄烈,却让每一个跪在院中的人感到身上冰凉一片。

沈姨娘的哭声大了些,苦苦哀求着什么,甄老爷犹自忿忿,隐隐传来愤怒的喝斥。香草手心一紧,咬了咬牙悄悄起身,飞快的奔向沈氏所居的小桂轩。

一旁花丛中,一个窈窕的身影微微一笑,转身朝正院方向走去。

沈氏赶到玉玲珑馆的时候,地上是打破的茶碗,洒了一地的茶叶茶水,甄老爷铁青的脸上满是怒气,沈姨娘跪在他面前哭得满脸是泪。沈氏悄悄瞟了一眼她的脸上,还好,没有破相,她暗暗松了口气。

甄老爷走后沈姨娘做的这些事她事先并不知道,后来知道了已经来不及阻止。看到女儿的谋算被甄夫人一一化解,她也就叹了口气,以为就此打住,不料今日不知怎的,甄老爷会动怒至此!

这是她的女儿,她能不管她吗?

“格非,这是怎么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吗!芸霜,你做了什么,让老爷如此生气!”沈氏手中握着檀木佛珠串颤颤巍巍的进来,一副大惊失色的样子。

“婶娘,您怎么来了!哪个不省事的奴才又去打扰您!”甄格非见到沈氏目光情不自禁就缓了下去,他强按怒意吐了口气,起身往前扶沈氏坐下,却仍是冷冷的盯了沈姨娘一眼。

这么多年来,沈氏待他一如既往的亲切慈祥,而且从来不插手甄府中的事,也从来不在他面前搬弄是非,每年必定要去尼庵清修两个月说是替府上祈福,甄格非一直很尊敬她,仍用原来的称呼唤她。

“娘!”沈姨娘呜呜咽咽唤了沈氏一声,泪水簌簌而来。

“哭什么?不许哭!”沈氏面色一沉徒然低喝,双眸沉沉,不怒自威的盯着沈姨娘。

沈姨娘一怔停止了哭声,下意识抬起头望向沈氏。

甄老爷也愣了愣。

“格非是什么性子我最清楚不过,从小到大,我从未见过他对谁这么生气,不用问我也敢肯定,必定是你做错了什么,而且还是大错特错!”沈氏厉声训斥,气得直喘粗气,半点颜面也不给沈姨娘留。沈姨娘怔了怔,羞愧交加垂下了头。

甄老爷听到“从小到大”四个字,情不自禁想起小的时候沈氏对他的照顾恩情,心头一怅一软,轻轻的叹了口气。

没有沈氏,他甄格非活不到今天,更不必说高官厚禄了,沈氏哪怕要他的命,他也愿意给。但是,他不能容忍沈姨娘买凶杀人,不能容忍她处心积虑谋害自己的妻女,那不是别的,是一条条鲜活的人命!他不能接受这样的面目。

“婶娘,您别急坏了身体!”甄老爷忙在一旁相劝。

“格非,你告诉婶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沈氏目中含泪,恳求的握着甄老爷的手。

甄老爷喉头一梗,他要怎么说?沈姨娘作出这种事,如果沈氏知道了,不过是平添气怒罢了!万一再气出个三长两短来,他后悔都来不及!

第86章 不忍与愧疚

甄老爷喉头一梗,他要怎么说?沈姨娘作出这种事,如果沈氏知道了,不过是平添气怒罢了!万一再气出个三长两短来,他后悔都来不及!

“婶娘!”甄老爷勉强陪笑劝道:“婶娘您先回去歇着吧,没什么大事,我会处理好,婶娘放心!”

“你都气成了这样,怎么会没什么!”沈氏的慈爱心疼的凝着甄格非,目中含泪,她突然看到甄老爷放在一旁的供词,不等甄老爷阻止已经一把抓在手里。这些年诵经念佛,她已颇识得几个字。

沈氏瞳孔骤然睁开,脸色越来越白,手越来越抖,她气得浑身发抖,冷不防起身窜到沈姨娘跟前扬起手“啪!啪!”两声给了她两个响亮的耳光。沈姨娘低叫一声捂着脸流着泪,甄老爷阻止不及,忙叫道:“婶娘!”拉住了沈氏。

沈氏颤抖着手指指着沈姨娘,喘着气恨道:“你,你竟然做出这种丧尽天良之事!你,你,你对得住你家老爷夫人吗?这些年来娘是怎么教你的?从前的日子再苦再难咱们娘俩都是清清白白,如今你有什么不知足,竟起了这等心肠!我真没想到,真没想到!”沈氏一边怒骂沈姨娘,一边拭泪痛哭不已,沈姨娘也哀哀流泪,恳求母亲和老爷原谅。

沈氏对沈姨娘是打也打了,骂也骂了,甄老爷一时竟觉得无话可说了。甄老爷叹了口气,除了好言劝慰伤心欲绝大失所望的沈氏还能如何?

“格非,芸霜做出这等糊涂事。我也没脸替她求情,”沈氏好不容易被劝下,一开口情不自禁又泪水盈眶,她抬起头目光坦然的望着甄老爷道:“可是。我就这么一个女儿,人老了,宁愿糊涂些也禁不得打击了!你。你——唉!”

“婶娘,”甄老爷心头闷闷的,他瞟了沈姨娘一眼叹道:“好在此事并未造成什么实质上的恶果,这一次,我权当没发生过!”

“谢老爷,谢老爷!”沈姨娘大喜。谋害主母和买凶杀人这两条,都够判她一个流放三千里或者砍头的。沈姨娘焉能不喜?可是同时她仍有些担忧,甄夫人那里——

“此事尚且无人知晓,从此不要再提半个字。”说这话时,甄老爷并非不愧疚,可是。他没有办法拒绝沈氏的要求,他瞅了沈姨娘一眼,缓缓道:“往后你好好管教三丫头、五丫头,侍奉婶娘就好,府上的事,还是交给夫人打理吧!”

“是,老爷!”沈姨娘高兴的心情瞬间又跌落低谷,不甘、不忿之情瞬间袭来,怏怏的垂首答应。事已至此。由得她说不吗?她纳闷的是,甄老爷怎么会说此事无人知晓?那司老三不是落入甄夫人手中的吗?回想起方才那份供词,沈姨娘不由转而大恨:甄夫人这次赢得可真漂亮呐!连万管家都给她算计进去了!

她派人去杀人灭口,自然只是交代事情,而不会多此一举跟人说到甄夫人什么,万管家的人恰巧开库房取东西。逮到的便是她的人和司老三,想必那司老三早已被甄夫人买通了,也定定不会咬出她来。万管家两下一审,压根不关甄夫人什么事!

她差点忍不住要嚷出来,想了想,又忍住了。

“这才是正理!早该如此了!”与沈姨娘不同的是,沈氏连连点头,一开口就是义正言辞,仿佛松了口气似的。

甄老爷心情略微好些,点头道:“那就这么定了!婶娘,您好好歇着,保重身体要紧!对了,我这次出去给您带了些茯苓霜和天麻,等会便叫人送到您那去。”

沈氏微笑着道谢,又温言道:“你呀,每次都记得我!其实以后不必这么费心,你那么多的要紧事要做呢,别为了这些小事分了神!”

甄老爷心中一暖,微笑道:“无妨,婶娘快别这么说!”又与沈氏闲话几句方才出去了。

甄老爷出了玉玲珑馆,一路低头沉思缓缓走出了后宅,回到外院书房。

万管家还在那里等着他,见他回来唤了声“老爷!”迎上前去。

甄老爷点点头嗯了一声,两人一前一后进了书房。

甄老爷无声轻叹坐到了椅子上,眉间微凝眼睛一眨不眨望着前方像在思量着什么,万管家静静的站在一旁,并不催促。

“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吧,不要告诉任何人知道。”甄老爷突然出声,淡淡吩咐。

万管家眉眼一挑大是讶然,随后眼睛一眨,眸光遂转如常点点头道:“是,老爷。那么司老三那几个人——如何处置?”

甄老爷蹙了蹙眉,沉吟道:“那几个人送到西北军中效力去吧,结果如何就看他们的造化了!”此事宣扬开来交到官府,这几个人也脱不了十年八年的牢狱之灾甚至流放,将他们遣送至西北军,也没什么不可以!如果不幸死在战场上,那也是命了!总之,他们不能轻易放了,也不能留在甄家,也不便交给官府,如此是最好的结果。

“是,老爷。”万管家苦笑了笑,心道这算什么惩罚?那几个人听到这个结果可以安心了!

甄老爷有些闷闷的,发了一会呆突然问道:“除了此事,我不在府上这段日子,可还发生了什么别的事?拣要紧的一一说来。”

万管家答应一声,遂娓娓而言,将这段时间以来甄府中发生的大事都说了一遍,甄老爷听得一腔怒火忍不住又窜了上来!他没想到他出一趟府再回来时会发生了这么多意料之外的事!

他前脚刚走,沈姨娘就生起病来,他快回来时,她的病那么巧就好了!她病得还真是巧!同一天那些个掌柜上门结账,偏又发生了那样的事,也很巧啊!还有锦心的事……

所有的事都巧到一块去了!

如果说事情明显到了这种地步甄老爷还看不出来什么的话。那他就白当了这么多年的户部尚书了。

“你说,这些事是不是沈姨娘——”甄老爷真想再往玉玲珑馆去训沈姨娘一顿。脑海中闪现出甄夫人的影子,他心里更觉不是滋味。

难道一直以来,是他看走眼了!

万管家沉默。半响笑道:“老奴只管着外院,里边的事奴才并不怎么清楚。”老爷内宅的事,岂有他发表意见的立场?

甄老爷瞅了他一眼了然的自失一笑。自己也是气急败坏了。竟问他这话!

“你叫人去正院说一声,今晚我过去吃晚饭,沈姨娘和刘姨娘不必过去了。”想起妻子,他心里突然涌起一阵深深的愧疚,他为了报恩瞒下那些事实实太对她不住了!在万管家答应了欲出去时他又拦下,说道:“罢了,不必叫人去说了。正好我这会要过去!”

甄老爷简单交代了万管家几句,便起身往正院走去。

甄夫人正在耳房中假寐,听人报甄老爷来了便起身迎了出去,微笑道:“老爷来了!”

甄老爷见她眼眸清亮,嘴角含着浅浅的笑容。容颜却清减了不少,身上是水色缠枝葡萄纹褙子,白绫银色暗纹裙,鬓上只简单簪了支碧色玉钗,看上去更添一种弱不禁风的瘦弱,他心中一软,目光一下子温柔了下去,情不自禁道:“这些日子夫人辛苦了!”

甄夫人一怔,眼底闪过一丝黯然。随即又笑,一边请他进来一边叹道:“老爷瘦了些,才是一路辛苦了!”

甄老爷见她这样心中更悯,无声一叹。随她进起居间落座,四下望了望便随口笑问:“钰儿呢?怎么不见?”

甄夫人微微甩了一下手帕子无奈笑道:“昨儿福清公主便传了她进宫去了,今儿一早宫里来人说明儿才回来!那丫头可不也惦记着老爷?特意叫人稍话回来。说很想念老爷,明日再给老爷请安呢!”

甄老爷心中一暖,欣慰的点头笑道:“钰儿越来越懂事了!”从万管家那里他已经知道了甄钰端午前曾进宫陪伴公主,只是没想到她跟福清公主竟然这么要好起来。

夫妻两人又说了些闲话,甄老爷叹了口气,脸色一凝,双目直视甄夫人缓缓说道:“刚才,我去了玉玲珑馆……这段时间府里发生的事,万管家也都跟我说过了……夫人,这些日子委屈你了!”

甄夫人心里一阵欢喜一阵失望,欢喜的是,他终于看到了她的不容易,终于看到了沈姨娘的另一面;失望的是,他说的是“这段时间府里发生的事”却只字不提清虚观一行内情,显然,他以为她不知道内情并且也没打算告诉她内情!

虽然对于这个结果甄夫人早已经料到,自得到消息沈氏前往玉玲珑馆她就料到会是这个结果,可是在确定的这一刹那,她的心里不能没有波澜、没有委屈。

“夫人,”甄老爷看到她垂眸不语的样子心里说不出的心痛和内疚。做这个决定时他不是没有矛盾,可是,让他把沈姨娘交出去,让沈氏伤心欲绝,他做不到。谋害主母、买凶杀人,逃不过一个“死”字,何况这个主母圣宠正隆,乃是当今刚刚册封的县主。

“所幸也未造成什么不能挽回的后果,有老爷这句话,我——”甄夫人轻轻扭身别过头,飞快的用手帕拭了一下泪,强忍着浓浓的鼻腔低声道:“我明白老爷的难处!”

“夫人……”甄老爷心中更加愧疚,怔怔的望着她,突然间才发觉,这些年,他真是太对不起她了!

“沈姨娘以后会专心照顾三丫头、五丫头,往后内宅诸事,还请夫人多操心吧!这些日子夫人做得很好。”甄老爷说着发觉甄夫人神色一滞嘴唇微张似有有拒绝的嫌疑忙又道:“府上交给夫人打理,我才放心!”他的手下意识的轻轻伸过去握住了甄夫人的手,感觉到她轻轻的挣扎他不由用力,像是表达什么决心似的,紧紧的,不再松开。

“这本来就是我的责任所在。老爷这么说,我还能说什么。”甄夫人微微一笑,眼角轻轻一转,发现耳房中伺候的丫环们早已不见了踪影。她不觉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久别的那一种似水的脉脉温情缓缓的,缓缓的在心底一圈圈漾开。

甄老爷仿佛松了口气。笑道:“你肯答应最好不过!”他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以后有事出门,让万管家给准备马车和车夫吧!他知道怎样安排最妥当。”

甄夫人心中的委屈稍稍消减,他总算还懂得为她考虑几分,忽然冒出试探的心思,她抬起头微笑道:“老爷是担心再发生清虚观那样的事情吗?”

甄老爷心头一震,脸色突然一白。握着她的手情不自禁紧了紧。怔了片刻,他以一种沉缓而毋庸置疑的声音道:“那种事情,绝不会再发生!”突然想到,假如因为那次失去了妻子和女儿——他下意识打了个冷颤!他以为他对妻子早已心灰意冷,但这一刻。光是想想这个如果发生的结果,就已经令他心头茫然不知所措,他突然明白,他对她的感情其实一直都在!

甄夫人没料到他的反应会这么大,看起来这么难过,一时自己心里也跟着心疼起来。她太了解他了!他是个极重感情的人,所以这么多年他们虽然相敬如冰到了这个地步但是他在涉及到位份之事上从来也没有委屈过她!同样,沈氏母女的恩情他也不会那么轻易放得下,哪怕她们再对不起他。他也做不到对她们不管、不顾、置之不理甚至以牙还牙!

既然她决定要重新夺回他的心,她就该明白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需要足够的耐心和很好的契机。没关系,她可以等!因为她知道,沈姨娘不会这么容易罢休。

“我不过随口开个玩笑罢了!”甄夫人笑了笑。

甄老爷心头稍定,却仍是略带责备道:“上京地气邪。说什么来什么,以后这种话还是不要说了!”

甄夫人不由“扑哧”一笑,扬起脸道:“老爷竟也信这个?”

甄老爷一怔自嘲笑道:“有时候还真不得不信,信了也没有坏处就是了!”

两人已许多年没有这么轻松的说着玩笑话了,不觉相视一笑,心里都有一点东西变得不一样了。

晚饭甄老爷自然留在正院与甄夫人一块儿吃,甄老爷心怀愧疚,对她格外的迁就照顾,甄夫人也十分的善解人意细心体贴,一顿饭虽然没有甄钰在一旁调节,两人之间也相处得十分融洽,从前还隐隐存在的那一丝丝尴尬也随之荡然无存。

因饮了两杯酒,且出门在外多时,连日赶路又累着了,晚饭后没多会甄老爷就有些昏昏欲睡起来,不过,他一点儿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显然是打定主意要赖在这儿了。

王妈妈、锦绣锦芳等暗暗欢喜,脸上眼睛里都带着笑。王妈妈已经命小厨房暗暗准备好了热水和甄老爷的干净鞋袜衣裳,只等着夫人吩咐了。

不料甄夫人吩咐是吩咐了,却不是王妈妈她们希望的那种吩咐。甄夫人笑得很温柔,举止动作也很贤淑,不过,不是伺候甄老爷洗脸就寝,而是温柔的亲自将他送至院子门口,命王妈妈等将他送回外书房好好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