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岚笑道:“要说开解,不知开解了多少次了,可这种事哪儿是开解得了的?尤其是杀害伯母的凶手至今尚未找出,伯母尸骨无落,大嫂和伯父、方大哥心里始终不会放得下!”

甄钰闻言亦不禁唏嘘,说道:“原来如此!只是一件,伯父和方大哥都是本分守法之人,究竟得罪了谁招来这般横祸!”

“哪里得罪了谁呢!说起来是一桩无头公案!”甄岚说道:“那一年,方伯母带着嫂子那尚在襁褓的幼弟回娘家探亲,不想在宜州投宿,母子主仆数人莫名其妙的被人害死尽数葬身火海,过了好几个月方大哥才寻到那里知晓了这事。可是伯母和年幼的方弟弟那时早已被人随意葬在了乱坟岗子上,连具体位置都找不着,地方官员没本事破解此案,便一口咬定是意外,差点要把方大哥下到大狱里,还好后来方伯伯赶到了……”

甄钰只觉得脑子一阵一阵的发晕,耳畔响过隆隆的雷声,甄岚的声音忽大忽小忽远忽近,在她脑海中不断的回响、重合、反射,与记忆深处的往事搅合成一团!

方家,葫芦形的耳环,投宿的妇人和襁褓中的幼子,宜州,火海,一个个印象不断的从脑海中跳跃出来,在甄钰面前来回放映,她双脚一软一个踉跄,身不由己的倒靠在了甄岚身上。

“钰儿,你怎么了!”甄岚吓了一跳,忙扶住她。

“姑娘!”落后几步的秋心等随行丫头也吓了一跳,慌忙奔上来扶住。

“我没有事,只是脚下绊了一下!”甄钰的声音虚浮浮的,她笑了笑,无力道:“这是,这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甄岚见她除了面色有些难看果然无事,便放了心,眨巴着眼睛想了想,说道:“多少年?我也不太记得了,应该有好十几年了,那时候,嫂子也不过四五岁年纪!”

甄钰心中除了震惊还是震惊,原来自己一直寻找的、想要补偿的人家竟是堂兄的妻子、新进门的嫂子,前世自己母女两个亏欠了嫂子一家,不想柳暗花明,今生竟还有这般的缘分。

“嫂子真可怜,”甄钰眨了眨水蒙蒙的眼眶掩饰着,说道:“姐姐,以后咱们一定要对嫂子好。”

甄岚见她这样不由好笑叹气,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安慰,笑道:“这是自然的,嫂子人那么好,谁不喜欢她呢!那时候娘恨不得天天抱着嫂子哄,都舍不得放开!那时便同方伯母说好了要做亲家呢!”

甄钰勉强笑了笑,说道:“可不是,瞧瞧嫂子偶然感了风寒,二婶便急成那样子!”

甄岚听了便笑道:“还说嫂子呢!我看你的脸色也有些不好,我送你回去吧,别也吹了风着凉了!”

甄钰一笑,点了点头。

姐妹两个回到玉兰苑,甄岚见甄钰有些强打精神的模样,只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甄钰也没留她,送至廊下,瞧着她去了,便又回去。一个人进了书房。

甄钰将那只包裹在绸缎方巾中的葫芦耳坠取了出来,掂在手中,轻轻触摸,触手冰凉,熏得半黑的耳坠泛着暗淡的冷幽幽的光,仿佛一缕冤魂。

甄钰苦笑,她早就该有所触动的,却一直浑然不觉。方晴那么喜欢葫芦,蕊儿说的那些话,方家夫人早逝的事实,只要稍微有心,加以联想,哪里需要等到今日方知?

甄钰的手轻轻的颤抖起来,握紧了紧,喃喃道:“您母子无辜,我们母女又何尝不无辜!我们都是无辜之人,平白的叫那些视人命如草芥的强徒给害了!伯母您和我娘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现世儿女家人平平安安,早日得报此仇!”

甄钰轻叹一声,她原本以为,只要找到了那无意中坐了替罪羊冤死的妇人家人,设法予以补偿,自己的心情便会好受、解脱许多,谁知此事如今真相已了,自己的心底却仍是那般的难受!

一个无辜的家庭枉遭此祸,对至亲至爱来说,那种痛苦和伤害折磨,是什么补偿都无法弥补的!甄钰甚至根本不敢告诉方泽郑宝儿母女与当初之事的纠缠,更不敢告诉方泽他的母亲与幼弟完完全全就是被人错杀的炮灰,那太残忍!

甄钰心情闷闷,一晚上都睡不好,脑海中翻来覆去的尽是关于此事的片段想法与记忆。次日醒来,精神仍是恹恹。

“那是你们谁的东西?怎么不收好?”甄钰瞟了一眼桌上花尊压着一角的信笺说道,眉头也微微蹙了蹙。她素来最厌恶乱摆放东西的行为,如今心情低落,见有人触了逆鳞心里更是不快。

槐叶听见忙从外间奔了进来,笑道:“姑娘别恼,都是奴婢不是!这是昨儿玉霞记白大掌柜叫人送来的,奴婢昨儿见姑娘有些倦了,一时便忘了同姑娘说!”

槐叶一边说着一边忙取了来双手呈给甄钰。

第287章

甄钰淡淡“哦”了一声接过,信手撕开,将信笺抽出来,展开在眼前,目光淡淡的扫过去,身子一震差点跳了起来,叫道:“槐叶,你怎么不早说!”

槐叶见甄钰这样也吓了一跳,脸色也变了变,忙道:“姑娘,奴婢一时不察——是不是坏了姑娘的事?”

甄钰一面将信折了收入袖中,一边吩咐道:“快叫人备车,我要出去一趟!”一边吩咐“更衣”!

槐叶忙答应一声自去吩咐,莲子、秋心等忙上来替她更衣,一时忙忙穿戴整齐,便命槐叶去正院同甄夫人说一声,这厢甄钰便带着秋心出二门去了。

此时玉霞记的后堂中,白延曲正在心急如焚,上茶的伙计来回跑了好几趟,二人也交换了好几趟的眼色,结果仍是甄钰还没来。

白延曲暗暗叫苦。

“我说白大掌柜,咱家这可是喝了一肚子的茶水了,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给一句扎实的话?行还是不行,就不能痛快点?”一位穿着宝蓝间紫亮色锦缎箭袖、头戴高帽的中年太监神情倨傲的端坐在上首贵宾位上,背后还站着两名年轻的小太监。

这是内务府的司衣总管太监,姓鹿。

鹿公公白白胖胖一脸福相,一双眼睛又细又长,睁开时和眯着时几乎没有什么区别,看上去颇有几分滑稽可笑,也令他这个人给人多了两分容易亲近的感觉。可是实际上,他可不是什么易亲近、好糊弄的主。

“鹿公公,这么大的事,在下一个小小的掌柜怎么敢轻易做主?您再等等,我们少东家马上就来了!”白延曲只得笑着说软话。

“是吗?”那鹿公公似笑非笑,那双狭长的眼睛微微睁开,从缝中透射出一抹锐利灼亮的光芒,打着哈哈朗声道:“白大掌柜此言差矣!谁不知这玉霞记虽然有一位少东家,可这里里外外的事情还不都是白大掌柜说了算!甄二姑娘曾经说过。这玉霞记生意上的事白大掌柜可以放手做主,是也不是?”

白延曲心头“咯噔”一下,没想到鹿公公连这个也知道。他也是个商场中摸爬滚打见过世面的人,不敢说阅人无数。也不是轻易就能够让人给吓住了的,可是面对着鹿公公,被他这样的眼神盯上,白延曲顿时有一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背后冷汗竟湿透了。

“白大掌柜?莫非……本公公说错了?”鹿公公见白延曲不回答自己的话心中的不快顿时通过眼神、表情和声音表现出来,斜斜睨着的眼角射出冷冰冰的光芒,太监特有的尖细的嗓音带上了几分令人毛骨悚然的阴阳怪气。

白延曲回神。笑了笑,点点头道:“鹿公公……说的不错,不过——”

“既然说的不错,那便请白大掌柜快些儿给句准话吧!咱家可没那么多功夫陪白大掌柜在这儿耗着!甄二姑娘不来,这不摆明了不管这事、只管让白大掌柜你拿主意嘛!”

鹿公公强硬的截断了白延曲的话,优雅的抬起手欣赏自己修剪得整整齐齐、保养得白白胖胖骨肉均匀的手指,轻轻吹了吹,掏出柔软的米黄绣花绢子细细的擦拭着。然后露出满意陶醉的微笑。

一旁的白延曲只看得浑身鸡皮疙瘩起了一片,尤其随着鹿公公抖了抖那绢子时,一股浓郁的不知什么的香味刺鼻袭来。令白延曲下意识闭了闭呼吸,随后缓缓放开。

“公公稍安勿燥,还是,还是再等等吧!如此大事没有少东家参与,岂不是我们玉霞记不懂规矩,不够尊重公公?玉霞记是万万不敢有这个胆子的!”白延曲情急生智,急忙陪笑着说道。

鹿公公见他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也不好再往前施展,可是心里却是十分的不痛快,不由得板着脸“哼”了一声。丝毫不管白延曲受得了受不了。

白延曲见状只当没看见,依然殷勤的笑劝鹿公公喝茶,心里不住的念叨着甄钰。

鹿公公对他的厚脸皮之举甚是不屑,哼了一声,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

千等万等之中,甄钰终于来了。当看到门被从外边轻轻推开,一袭玫红绣君子兰襦衣袄裙的甄钰出现在眼前,白延曲终于重重透了口气,忙起身大踏步迎了上去,笑道:“二姑娘,您可来了!鹿公公已经久等了!”

“让鹿公公久等,真是对不住了!我记得咱们这里似乎还有几匹上好的捻金番缎和回纹碧罗绮,等会儿记得包起来让鹿公公带走。”甄钰自踏进来眼角一瞟,早看到鹿公公的脸色沉得要滴出墨汁来,便忙接着白延曲的话客客气气的笑着说道。

如今甄钰打理玉霞记,早已过了明路,每每上铺子里来,也不再改换男装。

鹿公公本来想心里满满的准备好了,准备劈头盖脸给甄钰来一个下马威将她震慑住,好好的在气势上压她一头。不料人家主子属下两人一唱一和,一个替他诉委屈,一个立刻满脸是笑的又是说好话又是许东西,鹿公公心里的气顿时便也去了大半,不觉嘿嘿笑着起身,说道:“哟,这怎么好意思!这没来由的,咱家怎么好收取甄二姑娘的好处呐!”

甄钰一边抬手请他坐下,一边笑道:“这哪里是没来由的?不是说了么,这是向公公赔礼的!公公可是大忙人,今儿在这儿耽搁了公公这么多时间,这是我们的不是,理应向公公陪这个礼!”

鹿公公听了这话心中越发舒坦惬意,堆起满脸笑道:“那可就多谢甄二姑娘了!”

“应该的!”甄钰微微一笑,接过丫鬟重新奉上的茶,笑问道:“公公今日过来,不知所为何事?”

鹿公公顿时“咯噔”一下。

说起这事他原本那是迫不及待、开门见山,可是这时候不由有些迟疑起来。鹿公公目光轻轻一转,打量着甄钰身上的穿戴配饰,腰间系着的鸾凤玉佩是皇帝赏赐,头上一支赤金点翠的金雀含珠步摇却曾经是福清公主的心爱之物;再加上甄钰一进来便对他这么客气,拿人的手软,他怎么着也得掂量掂量、斟酌斟酌。

不过,这件事却是非说不可的。

鹿公公想了片刻,“嘿嘿”干笑了两声,陪笑道:“甄二姑娘不知,前几日皇后跟皇上请了旨,后宫嫔妃们的衣裳花样需要推陈出新、改改风格样式,柳嫔娘娘和几位宫妃娘娘都对玉霞记甚有兴趣,所以,咱家便来同姑娘打个商量,这第一批的衣裳由玉霞记来做,内务府按价付钱,姑娘以为如何?”

白延曲在信中已经说明此事,甄钰也早知道,此时听鹿公公说出来,心里仍是一阵不快。

与内务府攀上生意往来,或许对别人来说是一个可以打响名头大发其财的好机会,可是对甄钰看来,因为有了先前在宫中与柳嫔的那一段不愉快,她只知道这是一个陷阱!再说了,堂堂户部尚书府的姑娘,也没有必要同内务府牵扯不休,这到了最后没准发生点什么事,便把甄老爷也牵扯进去了!

何况,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太子妃。只要她从中稍微弄点手脚,暗中关照内务府几句,她甄钰便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这可是玉霞记发扬光大的大好机会,甄二姑娘不会拒绝吧?”鹿公公笑得一团和气、与人为善。

拒绝的话甄钰先前对柳嫔已经说过,想必鹿公公不会不知,此时再旧话重提,未必管用。

甄钰只是沉默,片刻方微笑道:“诚如公公所言,这是个好机会,若是把握好了,玉霞记必定将发扬光大。所以啊,对玉霞记来说,这可是今天头头等的大事,不能等闲视之。只有一件,如此重大之事,玉霞记上下不敢掉以轻心,得经过一系列的准备才敢应下来!毕竟,这可是给宫里的娘娘们制衣裳,便是一个线头不对,那也是大不敬之罪,可是谁也担不起呀!所以我决定,要将玉霞记的管事、绣娘、描样师傅、裁缝以及打下手帮忙的帮佣们,统统先进行一次彻底的训练,等将她们都训练好了,必定如公公所言,接下这单可令玉霞记脱颖而出的生意!不过在此之前,这生意我们是万万不能接的,便是说到皇后娘娘面前,我也是这句话,还请公公体谅!”

鹿公公没想到甄钰一张口这一大通话下来,竟是同他玩起了拖字诀,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想到自己在柳嫔面拍着胸脯答应的话,顿时觉得十分憋屈与不服。可是甄钰已经把话说得清清楚楚、义正言辞,倒也叫他一时之间找不出什么话来逼迫。

“嘿嘿,”鹿公公勉强笑了笑,说道:“宫里的娘娘们恐怕耐心有限,不知甄二姑娘训练这些个绣娘啊、裁缝啊什么的,需要多长的时间,若是太久,娘娘们怪罪下来,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呐!”

第288章

甄钰微笑着连连点头表示理解鹿公公的难处,随后轻声一叹,说道:“这各人资质不同,训练起来也难免会参差不齐呀,还有上好的教习老师也得慢慢的访着打听了来呢,要细算时间,还真是不好说,公公这么问,显见是为难小女子了!小女子已是说了,大不敬之罪玉霞记担当不起,是万万不敢马虎的!不过,公公说的也在理,哪儿有让娘娘们久等的道理呢?不如,公公另外找别的绣坊如何?在这上京城中,比玉霞记好的多得是,哪里瞒得过公公,只不过娘娘们没注意到罢了!”

鹿公公气得脑门一阵阵发晕,他从不知道,一个小小的丫头片子竟也是这般的难缠!照她这么算下来,怕是三五年之内都是没影了!过了三五年,谁知道会是个什么光景?就算到时候不是不了了之,她也可以继续找别的理由推脱着,只要一句“大不敬之罪担不起,万万不敢马虎!”便可理直气壮的将一切往后拖着。

柳嫔娘娘怪罪下来,他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

鹿公公不由懊恼,早知如此,他当初何必那样干脆利落的答应柳嫔娘娘?这不是吃饱了撑的没事找抽嘛!

“甄二姑娘此言差矣,”鹿公公心里权衡再三,终究不敢跟柳嫔反水,干笑着道:“甄二姑娘知书达理,岂不知一句话说得好。有道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娘娘既有要求,做奴才的自当万死不辞为主子分忧解难,甄二姑娘伶牙俐齿,这般说辞分明就是推脱,恕咱家冒犯,姑娘这番话这本身便是对娘娘大不敬了呀!不如这样,咱家回去跟柳嫔娘娘好好禀报禀报。就给姑娘三个月的准备时间,姑娘觉得——”

鹿公公一番话还未说完,只听见“嘭!”的一声门被人重重的踢开,二皇子夏见泽怒气冲冲的从外边闯了进来,瞪着鹿公公厉声喝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做奴才的自当万死不辞为主子分忧解难’?鹿忠全,谁是君、谁又是臣?谁是奴才、谁又是主子?你倒是给我说说看!”

鹿公公被夏见泽怒气冲冲的瞪着唬了一大跳,想到夏见泽不过是个没权没势的皇子心头略定,干笑着道:“二皇子这是明知故问,自然是——自然是——”鹿公公顿时结结巴巴不敢继续说下去了!

因为他发现他根本不能说。君只有一个,那就是皇上。他能说柳嫔是君吗?他也不能说甄钰是臣!

主子奴才那一说就更荒唐了,不过是他顺口牵了出来的。甄钰是西昌县主和户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嫡女。亲叔叔是手握重权的封疆大吏,她分明是被捧在掌心的千金大小姐,哪里是谁的奴才!

“大胆刁奴!”夏见泽上前扬起手就狠狠的扇了他两个清脆响亮的耳光,打得鹿公公晕头转向眼前金星直冒。那白白胖胖馒头似的脸上顿时红肿起来,白里透红,红中泛白,倒比先前瞧着更顺眼了些。

“你叫本王什么?你再叫一遍来听听!见了本王不上前行礼,还敢出言不逊顶撞本王。你先摸摸腔子上长了几个脑袋!”夏见泽阴沉着脸厉声喝骂。

“奴才见过定郡王,奴才给定郡王请安!”鹿公公身边那两名小太监唬得魂飞魄散、两脚发软,顿时扑通跪倒。颤声请安。

鹿公公一惊,也慌忙跪了下去,扎扎实实的磕了三个响头,求道:“定郡王恕罪,老奴年纪大了记性差,冲撞了郡王,请郡王恕罪!”

他只是叫顺了口而已,没想到却被夏见泽逮了个正着!夏见泽就算再不得宠、再没权没势,那也是高高在上的主子,照样一根手指头便能将他彻底压垮!

对于已经有了封号的皇子,鹿公公仍那般称呼,这是大不敬之罪。夏见泽只要一句话递到内务府,鹿公公总管的路也就到头了,一顿板子下去没准连小命都丢了!

夏见泽冷哼一声,径自走过他身边,大模大样的坐在上首,冷冷道:“本王不管你回去怎么跟你主子交差,玉霞记的主意,你还是别打了!否则,别怪本王对你不客气!”

鹿公公满头是汗,顺着脸颊一道道的往下流着,慌忙膝行扭转身子面向着夏见泽,狼狈的擦了擦汗,磕头连声应道:“是、是,老奴明白该怎么做了,定郡王放心,老奴再也不会找玉霞记!”

夏见泽哼了一声,盯着他冷冷道:“还在这儿做什么?滚!”

“是,是!”鹿公公大大松了口气,身体松弛下来才惊觉背后衣衫已经被汗浸湿透了!他狼狈的爬起来,带着两名小太监逃似的倒退着出去。

整个过程,甄钰和白延曲目瞪口呆,还不及反应过来,屋子里已经恢复了清净。

“定郡王、二姑娘,属下也告退。”白延曲起身拱手行礼,识相的避开。夏见泽来过玉霞记多次,白延曲心知肚明他为的是什么,哪里会这么没眼力劲?

夏见泽的两名近身随从相视一眼,亦默默的垂首倒退着出去了。

夏见泽压根没注意到他们离去,也没注意到白延曲说了什么,鹿忠全滚出去之后,他的目光便一直胶着在甄钰身上,眸中的冰冷之色迅速被温柔取代,关切道:“钰儿,你没事吧?那老阉人有没有对你不敬?”

甄钰摇摇头,深深的吐了口气,有些受不住他的目光眨了眨眼避开视线,问道:“你,你怎么会来了?”

夏见泽说道:“我本来进了宫要去给慧妃娘娘请安,不想不经意听到两名大宫女在议论这事,所以我就忙赶过来了!那狗奴才实在欺人太甚!”

甄钰心里不由苦笑,担心道:“其实你真不该来!你平白这么掺合进来,万一柳嫔在皇上面前进谗,你该怎么办!我不想因为自己的事连累了你!”

夏见泽如今才刚刚领了差事,虽然只是这么一件与他的身份大大的不匹配之差事,可是这也是他踏入朝堂的正式的第一步,如今他什么成绩都没有做出来,却又为了自己这事等于公开得罪了柳嫔,想到这甄钰心里边有些不安。

夏见泽听她这么说心中却甚是喜欢,笑道:“无妨,不过是个奴才,翻不起什么风浪!这事我既知道了,怎么能够不管!”

甄钰一时倒不好说别的什么,笑了笑,又道:“我只是有些奇怪,那个柳嫔,我又没招惹过她,她为何偏要一再的刁难我?你在宫里,可曾听说过什么不曾?”

“没有,”夏见泽摇了摇头,又沉吟着道:“不过,我倒是听慧妃无意中提起过,柳嫔和太子妃走得有些近!五皇弟时常还去东宫练习骑射。”

“太子妃!”甄钰眸光一沉,心道“难怪!”。柳嫔倒是个有主意的,她的儿子资质平平,皇位她是不敢奢望了,倒懂得早早的向太子抛出了橄榄枝,将来这拥立之功,封一个亲王想必是不难的!

这就难怪了!她既然要讨好巴结太子妃,自然要为太子妃分忧才是!

想及此甄钰不禁冷笑。

“你别担心,”夏见泽见甄钰不说话,便温言安慰道:“这事本就是柳嫔居心不正,我想设法告诉慧妃娘娘,让慧妃娘娘出面。”

甄钰望着他,点点头道:“只此一次,以后,休要如此冲动!”

夏见泽见她同意,心中甚喜,忙点头笑道:“好,以后我会想清楚了再行动。钰儿,我一听到这消息心里太着急了,一时也没多想,所以才这么急冲冲的赶来——”

甄钰嗔了他一眼,止住了他继续往下说。

夏见泽见她眼波流转,黛眉似蹙,薄面含嗔,俏丽无不,早已呆在了那里,微张着嘴,脑子里空荡荡的,只管怔怔的望着她。

甄钰被他瞧得有些羞赧薄怒,干脆一偏身侧过了身体,说道:“定郡王若无他事,还是快点回去吧!你如今可是有差事在身,不必往日!”

夏见泽心道,往日无差事在身,你还不是一样变着法的要赶我走?

不过,听她说着这冠冕堂皇的理由,自己心里还是好受了不少,遂点点头,笑道:“那我先走了,等过些天,我再来找你!”想了想这话生怕甄钰听了会生气,忙又加了一句:“我和阿媛还有玉中一起来找你!”

甄钰正欲出口的话只得硬生生的吞了下去,点点头“嗯”了一声。

转眼到了三月份,草长莺飞,桃红柳绿,上京城中处处洋溢着新春的盎然生机,天气也一天比一天暖和了起来。

三月十四,甄克礼便要携着新婚妻子方晴一同离京,前往山西孟县上任县令一职。

两人成亲时,二夫人便与方家商量好了,大件的东西勉强过得去就行,主要以金银细软和田庄铺子为主,这夫妻二人的行李因此倒也简单。大件家具桌柜箱笼、屏风帐幔、瓷器玉器等,甄夫人命王妈妈带人一件件都登记造册,替他们封存着;田庄、铺子的地契房契亦造了册,锁在箱子里,钥匙交予方晴自己拿着,暂时由甄府的管事代为管理;夫妻两人只带着银票和一些金银细软上路,倒也轻便。

第289章

这一日,夫妻两人拜别了父母家人,登上了离去的马车,甄钰执意要和甄克善、甄克守、方泽一起,将他们夫妻两人送出城去,甄夫人拗不过她,只得嘱咐了甄克善兄弟一番由她去了。

城外送别长亭,双方相对依依不舍。

“大嫂,到了任上,大嫂保重,记得给我们来信啊!”甄钰拉着方晴的袖子,恋恋不舍放开。

这些日子以来,甄钰对方晴格外的好,相处下来,方晴也十分喜欢这个聪慧的小姑,见她这样不由得也伤感了起来,目中噙泪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替她理了理被风吹起的鬓角碎发,含笑道:“妹妹也好好保重!放心吧,到了那儿第一件事便是给家里和妹妹带信!”

甄克善见这两个人越发的拉拉扯扯起来,便笑道:“好了钰儿,大哥上任这是好事,你这样大哥和大嫂心里怎么好受呢?别耽搁他们赶路了!”

“克善说的是,你们一路保重!”

“哥哥、嫂嫂慢走!”

方泽和甄克守也说道。

甄钰却突然拉住了方晴,忙道:“好嫂子,我还有一件礼物要送给嫂子呢!”

方晴闻言笑道:“钰儿你送了那么多贵重礼物给嫂子,嫂子都不好意思再收了!”收拾行李那阵子,甄钰送了方晴好几套极品的首饰,不是点翠就是镶珠嵌宝,尤为难得的是还有好几张通过福清公主、萱娘等从宫里弄来的保养方子和好些御制的胭脂水粉香水香膏和珍贵药材药丸,故而方晴此时有此一说。

甄钰便忙笑道:“只是件小玩意,送给嫂子玩儿罢了!不是什么贵重的!”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制作精美的小小红绒盒子递给方晴。笑道:“嫂子拿出来瞧瞧,喜欢不喜欢!”

方晴含笑谢了接过,打开一看,顿时眼睛一亮。只见盒中放着的是一只拇指大小、打制得十分精致的紫金葫芦耳坠!那葫芦身上还刻有十分漂亮的纹路。

“真漂亮!”方晴轻轻拿起一只在眼前晃了晃,笑道:“钰儿,谢谢你!好别致的耳坠子!”

方泽冷不防将那只耳坠子拿了过去。自然而然的翻过来瞧了瞧,瞧见那上边刻着一个小小的圆圈,圈中是一个小篆的“安”字,一笑将耳坠子还给妹妹,有些目光闪烁的望向甄钰:“甄姑娘好端端的怎么想起送这个?”

甄钰便顺口笑道:“先前去方家,见嫂子院子中栽了好多的葫芦藤,嫂子闺房里也摆了许多的葫芦摆件。所以便买了这样一对耳坠子送给嫂子,我就知道嫂子见了必定喜欢!”

“是啊,”方晴笑道:“我倒一直没有想到,打制一对这样的耳环!不过,这花纹可真好看。若是自己描了样子叫人打制,也没有这么好看的!”

方泽闻言顺口笑问道:“不知甄姑娘这是在哪家店铺里买的?”

甄钰想也未想,笑道:“是在大前门吉祥头条街南边的秀文斋买的!他家有好多别致的小东西呢!”

“是么!”方泽一笑收口不再言语。

一时双方告辞,看着甄克礼和方晴的马车渐渐远去了,甄钰、方泽等才回城去了。

乍见那做工花纹几乎一模一样的紫金葫芦耳坠,方泽心中的震惊意外不言而喻。就连那底下刻字的位置和字体字样都一模一样,所不同的是,娘亲的耳坠子上刻得是一个“蝶”字,那是她名字中的一个字。

进了城双方分手。方泽等不及,立刻便调转马头去了甄钰说的那一家店铺,果然发现尚有两对那样的耳坠子在出售。方泽让伙计取了出来,拿在手中摩挲着,思潮起伏万千。

“这可是新款,只剩这最后两对了。您若是喜欢,小的可以给您算便宜点儿!”伙计笑嘻嘻的说道。

方泽淡淡一笑,目光扫过那两对耳坠子,说道:“这两对我都要了!还有,我再额外给你们一笔钱,将这张图纸也卖给我,以后不要再打制这样的耳坠子出售!”

那伙计一愣,奇怪的打量着方泽。

方泽淡淡一笑,说道:“我不喜欢别人手中的东西跟我的一样!”

伙计恍然大悟,忙笑道:“这个小的可做不了主,不过,小的可以帮您同掌柜的说说!哦,掌柜的,您来的正好,这位公子……”

掌柜的听完不做声,只是望着方泽沉吟,方泽一言不发掏出银票,掌柜的瞥见了面额,掠着胡须展颜一笑,说道:“难得公子喜欢,便是将这张图纸给了公子也无妨!”

“多谢割爱!”方泽点点头。一时取来了图纸,双方交割完毕,方泽又问道:“不知画出这图纸的可是铺子里的师傅?”

掌柜的便笑道:“这倒不是,是东宫府丞丁爷所画。小的东家前些时候无意中帮了丁爷一个小忙,丁爷便画了好些图纸送给东家,这葫芦坠子只是其中一样!”

“东宫府丞丁爷?”方泽的心突的一沉,问道:“可是丁睿?”

掌柜的“嘿嘿”干笑了笑,摇头道:“这小的就不知道了!”

方泽自失一笑,拱手告辞。

出了铺子不多远,他正欲将手中那张图纸撕碎,想了想,复又折起收入袖中,大步去了。

外归的丁睿看到等在自己家门口巷子头的方泽,一怔之后笑了笑,倒也未显出多么惊讶的神色。

丁睿慢慢的走上前去,笑意盈盈的拱手招呼道:“方侍卫,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失敬失敬!”

方泽面无波澜,一双锐利的眸子深深的打量着丁睿,似要在他身上看出个洞来。

“莫非,我有什么不对?”丁睿低头瞧了瞧自己身上,无辜的向方泽展颜一笑。

方泽一笑收起锐利威压的目光,笑道:“府丞客气了!府丞这会可有空?走,喝两杯去!”

丁睿一听见“喝两杯”这几个字顿时蹙起了眉头,说道:“在下酒量不好,还是算了吧!”

方泽一愣,想起妹子和甄克礼成亲那日的事来,不由好笑,心道你何止酒量不好,酒品也不怎么样!

这一笑,心头倒是轻松了不少。

“那就喝茶,走罢!”方泽拍了拍丁睿的肩膀,强行拽着他跟自己走。丁睿皱了皱眉,发现那只手扒在自己肩头自己压根使不上力,只得跟着他去了。

就近找了茶馆,方泽要了一间雅舍,命茶博士泡上一壶龙井并几样小点心,与丁睿二人相对而坐。

“我不懂喝茶,对这事也没什么兴趣,不过是要找个清静地方说话。”方泽提起茶壶亲自为丁睿斟茶,望着那碧莹莹澄透的茶水缓缓注入洁白的茶碗中,方泽一边淡淡说道。

丁睿的面色也沉静了下来,幽深的眸子若有所思,忽的一笑,老实不客气端起面前的茶盏品了一口,悠悠说道:“咱们素来毫无瓜葛,不知方侍卫要和我说什么?”

方泽瞪着他,目光刀子似的恨不得捅两个洞。

方泽从袖中摸出那张图纸,展开铺在桌子上,用力的抚了抚平,推到丁睿面前,绷着脸沉声低喝:“这张图纸是我从大前门吉祥头条街南边的秀文斋那买来的,可是出自你的手?”

丁睿瞥了一眼,眼皮一抬望向方泽,点头淡淡笑道:“不错,是我画的,怎么——”

丁睿话音未落,只见方泽“咻”的起身,探身过来一把揪住丁睿的衣领将他半个人提了起来,瞪着他恨声道:“你从哪里知道这个图案?说!”

丁睿没料到他反应会这么大,衣领被他紧紧的揪着,一时呼吸不畅,憋得脸通红,双手下意识的挥舞着,连连向方泽使眼色。

方泽哼了一声,一把将他松开向后一推推得他跌撞着坐下。

“你——”丁睿不住的咳嗽,抬手抚着胸口顺气。

“快说!我没有功夫同你磨蹭!趁早同我说实话,不要告诉我这是你自个想出来的,我是一个字也不会信!你要是不说实话,可就莫要怪我不客气!这上京城中偶尔少个把不相干的人,那是连一丁点波澜都不会起的!”

丁睿冷笑道:“方侍卫这是在威胁我吗?”

方泽亦冷笑:“你可以试试!”

丁睿不屑,说道:“就你这样的脾气,难怪这么多年来,杀母仇人的影子边儿也摸不着!”

“你说什么?”方泽眼睛瞪得铜铃大,浑身的血液霎时像被抽空了,握着的拳一紧,整个人僵在了那里:“你再说一遍!”

丁睿见方泽又有扑过来揪自己的架势,身体慌忙向后倾了倾,身体一缩,抬起双手挡在脸前五官也皱了皱。“我说什么,你心里再清楚不过不是吗?”

方泽见他这样反倒一下子冷静了下来,当下心平气和道:“可是我还是想知道,你怎么会有这只耳坠的图样,这是亡母离家时所戴的耳坠。”

丁睿一言不发,怜悯的瞧了方泽一眼,从怀中掏出一个米黄软绸方巾包裹着什么,他打开那软绸方巾,一只被烟熏火烧过的葫芦坠子顿时展现眼前。

第290章

方泽低呼一声面色大变,一把将那耳坠拿了过来,手不住的颤抖。时隔多年,再次见到这只耳坠,令他这一刹那有一种恍然如梦的幻觉。这耳坠烧成这样,可见当初那场大火多么的猛烈与无情,而他那善良温柔的慈母和年幼的胞弟,却就在那场大火中,遭受着惨烈的焚烧与荼毒,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

方泽脸颊上肌肉抽了抽,痛苦的深深吸了口气,沉痛的眸光骤然一收,又恢复了先前的清明与冰冷凝重,望着丁睿等他开口解释。

自打正月里与甄钰计较好之后,丁睿等着的便是这一日,脑海中反复组织推敲多时的话缓缓向方泽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