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爷恕罪!”阿木没料到从未生过气的丁睿对这事会发这么大的火,赶紧跪下垂头认错:“奴才知错了,请丁爷饶了奴才这一遭,奴才下次再也不敢了!求求丁爷千万不要把奴才送回去!”

被送出去的礼物被退回去,太子爷会怎么看他?等待他的将会是什么下场他连想都不敢想!何况,丁睿这样和气的主子那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遇上丁睿之后,他不知多少次在心底感谢老天爷眷顾,听到丁睿这么说,立刻就惊慌失措起来。

丁睿冷着脸哼了一声,说道:“起来吧!若是再有下一次,你就自个主动走,不要让我再浪费唇舌!”

“是,是,奴才再也不敢、再也不敢了!谢丁爷。谢丁爷!”阿木连连点头答应,擦了擦额上的汗,又磕了两个头这才爬了起来。

丁睿梳洗完毕、穿戴整齐,忙忙乘车来到东宫。刚刚进了宫门外颠,便有起坐处的太监陪笑着道:“丁府丞,太子爷吩咐。您一进宫便去北书房见他。”

丁睿整了整衣裳,淡淡应了声“知道了。”便昂首抬步往北书房去。

北书房外的小太监进去通报之后,出来示意丁睿进去。

丁睿进了北书房,刚刚拱手躬身欲向太子行礼,太子哈哈大笑着一把拉起了他,满脸是笑意上上下下打量着他,把个丁睿看得浑身不自然。

“哈哈哈。不错,气色还好,人也同往天一样的精神,瞧不出来什么不同嘛!”

“呵呵,从未想到。丁兄的酒量,呵呵,竟是这般好,真正叫人大开眼界啊!”

“可惜了,昨儿个本太子没见着!”

“这还不简单,太子爷今晚便摆上一席,咱们几个来个不醉不归!”

“世澜说的是!”

太子和计世澜两个一唱一和,说着相顾大笑起来。

“太子和世澜兄这是何意?莫非,”丁睿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认真问道:“莫非我跟昨天应该有什么不同吗?”

太子但笑不语,计世澜则重重拍了拍丁睿的肩头,“嗤”的一笑,然后才笑道:“兄弟,莫非你真一点儿也不记得了?哈哈,不是亲见谁说都不信。兄弟你酒醉了竟这般有趣!”

太子想起计世澜连比带划学给他看的,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丁睿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起来,薄唇微抿,一言不发。

太子知道他是个倔强性子的,见他这样忙向计世澜使了个眼色,轻咳一声收住了打趣玩笑的表情笑意,抬抬手做了个“坐吧!”的手势,自己往主位上坐下。

“不过,孤是真有些奇怪,”太子目光中露出几许深思,望着丁睿微笑道:“丁卿从不好酒,更从未在人前醉过,昨日为何——”

丁睿心中突的一震,暗暗惊出了半身冷汗。

他素来是个办事有板有眼、自律性极强之人,按理说,他和甄府的关系并不深,如果硬要说同甄府扯得上什么关系的话,就是在春闱前与甄克礼及甄克善、甄克守兄弟几个交情不错,但后来也渐渐的疏离了。就因为这个,在昨晚那等场合之中,他竟一反常态的敞开心怀、撇开顾忌的喝得伶仃大醉,怎么想怎么叫人觉得不对劲。

丁睿脑子里在急速的飞转着,他必须要找到一个能够让太子接受的理由,否则,也许从此,太子便不会再亲信他。因为,一个表里不一、对自己有所隐瞒的人,谁也不敢冒险轻易信任,特别是要办大事的太子。

太子见他半响不答也不催他,微微一笑,端起旁边几上的宝箱莲纹金边茶碗,身子往后微微一靠,惬意的品起茶来。

可是丁睿知道,太子必定在不动声色的暗暗观察他的脸色和神情。

丁睿面上顿现犹豫与迟疑,又有些尴尬难以启齿的神情。他收握成拳抬起挡在唇边轻轻咳了咳,有些含含糊糊的吱唔笑道:“也,也没什么,就是心里,心里有些烦躁罢了!”

“这倒奇了!”计世澜“扑哧”一笑,说道:“人家甄家大公子娶亲,你烦躁个什么劲呢!莫非你看上了——”计世澜有些不怀好意的向丁睿挤眉弄眼。

“世澜,休要胡说!”太子忙挺身坐起,向计世澜瞪了一眼。计世澜人聪明,就是嘴巴有点口没遮拦,甄克礼的新娘子岂是旁人能够随便拿来开玩笑的?

计世澜自悔失言,脸上顿时有些讪讪,便追着丁睿笑问:“丁兄你还没说,怎么会烦躁呢?”

丁睿咬咬牙,一脸豁出去的神情,低着头为难叹道:“人都说成家立业,想我丁睿如今跟着太子爷,也算是立了业了,可是——”

“你想成家?你是看见旁人成亲所以有感而发啊!”计世澜恍然大悟的叫了起来。

丁睿叹了口气不语,勉强说道:“让太子和世澜兄笑话了!只是突然间不知怎么的就有点儿伤感,禁不住人劝,不知不觉就醉成那样了!说出来不怕太子和世澜兄笑话,我如今脑子里仍是稀里糊涂的,昨儿喝了多少、发生了什么事、后来又是怎么回去的,我如今一概想不起来了!”

太子闻言大笑,说道:“我还当是什么,原来如此!”太子说着细细打量打量丁睿,笑道:“若是孤没记错,丁卿今年二十有四了吧?早该是成家的年纪了!”

丁睿勉强一笑,道了声“惭愧!”

太子心中顿时释然,若不是这个原因触景生情有感而发,丁睿定然不会失态。这是人生一件十分重要的大事,他又父母双亡,族中亦无长辈操心做主,又无婚约在身,看着人家欢欢喜喜、热热闹闹的迎娶新娘,拜天地入洞房,难怪心里会惆怅生愁!特别是如今他虽然不能说是功成名就,但也前途无量了。

在拥有了前途和事业之后,再想想每日回家之后冷屋子冷板凳冷床,连个嘘寒问暖的人、可说句贴心话的人都没有,换了谁是他都不会太好受吧?

太子斜了他一眼,不由得又好笑道:“孤见你一向来不近女色,也就从未为你考虑过这事,呵呵,说起来倒是孤疏忽了!”

丁睿慌忙拱手口称“不敢”不已。

计世澜自然是附和太子的,闻言亦向丁睿玩笑道:“可不是!喝花酒你也从来不去,听曲子也从来不听——呵呵,不如让太子爷赏个恩典,今儿便赐你两个美貌丫鬟如何?”

太子眼睛一亮正要叫好,丁睿却是面色一正,摇摇头严词拒绝道:“世澜兄休要如此说!我想要的是一个完整的家,要一个妻子,而不是美貌丫头!太子爷便是赐了,我也是不碰的!”

“你——你真是个怪人!”计世澜顿时脸上有些挂不住,有些没趣的自嘲道。

太子却是若有所思,笑道:“丁卿真是个用情至深之人,难得,实在难得!”

太子沉吟着,试探着笑道:“若是丁卿无异议,孤倒是想为卿保这个媒,丁卿意下如何?”

计世澜闻言顿时眼睛都瞪直了,他没听错吧?太子竟然要亲自为他保媒!

这要是换了别人,早激动万分跪下去磕头谢恩感激涕零了,可丁睿神色却是顿了一顿,想了想,方陪笑着拱手向太子道:“不知,太子保这个媒女方是哪一家的?”

计世澜听了无语望天翻了翻白眼,太子保媒赐婚,难不成还会挑个眼下腿瘸的?太子也要面子的好不好!也怕别人笑话他眼光不行的好不好!

这种话他都问的出来?有水平,真有水平!

太子轻叹一声,淡淡瞥了丁睿一眼微笑着无奈摇摇头,幸而面对的是丁睿,办事一丝不苟容不得半点儿沙子的丁睿,若是换了旁人,太子早动怒了。

“你放心,呵呵,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定是一桩好姻缘!”太子笑了笑。

丁睿怔了怔,不觉也笑了,起身向太子拱手一揖到地:“微臣先谢过太子!只是,微臣若是不知那女子是哪家姑娘,那是断断不肯答应的!”

太子大笑道:“坐下吧!丁睿啊丁睿,也只有你敢跟孤这么说话了!你放心,那女子孤不但告诉你是哪家的,还会想法子让你见到她的面,如何?”

丁睿这才一笑,谢了太子,重新落座。

第284章

一旁的计世澜看的那是叹为观止,暗暗的舒了口气。他不由得斜着眼瞟向丁睿,他到底哪里好了?太子爷对他竟如此宽容?不过,想来想去,他也不得不承认,似乎他还真的比自己强了那么一点点!

“太子爷,微臣,微臣头仍有点儿晕,请太子准许微臣今儿告个假。”君臣三人坐着略说了一会儿话,丁睿揉了揉太阳穴恳求道。

太子笑道:“孤昨儿不是叫人递了话吗?你今儿便是不来也使得,偏你又来了!既是头晕便回去吧!”

丁睿一怔,有些疑惑的脱口说道:“太子爷不是说了微臣今儿睡醒了再来么?”并没有说不必来了啊!

太子闻言就好笑的瞧向计世澜,计世澜笑道:“丁兄,你也太老实了!”太子也不好明目张胆的叫人旷工的,传出去了影响不好,可是这话分明就留了漏洞给人钻,偏这人还一板一眼!

丁睿愣了愣,回过神来自失一笑,起身拱手告辞。

丁睿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东宫的,心里空落落,不知不觉又顺路转到了剪子胡同白宅,留了几个字方慢慢回去。

躺在床榻上,发了半响的呆,脑海中翻来覆去全是郑宝儿和甄钰的影子,这两个人影在他的脑子里不断的变幻、重叠、交错,他已经分不清,谁是郑宝儿谁是甄钰,也分不清对他来说,这两个人到底谁更重要一些。他只知道,无论是郑宝儿还是甄钰,都离他很遥远很遥远,他谁也无法抓住。

永生永世,他已经失去了这个资格。

下午,丁睿如约来到那间茶馆雅舍之中,空荡荡的雅舍中空无一人。

她还没有来,也不知道还会不会来。

丁睿的心里突然就有一点莫名的惊慌,顿时不受控制的突突剧跳起来。

门被轻轻的推开。那熟悉的面容乍然间出现眼前,那一袭大红撒花的裙袄瞬间照亮了他的眼,也照亮了他的心。

“你来了!”丁睿豁然起身,笑得满脸灿烂的迎上前去。整个人洋溢着一种令人不敢逼视的光亮,仿佛遇到了世界上最令人高兴的事情一样。

甄钰被他的神情吓得一怔,轻轻点头“嗯”了一声,打量着他,满脸困惑。

丁睿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他忙敛了敛那溢出来的神色,笑着抬抬手道:“今日还叫你出来。真是抱歉!”

甄钰笑着摇摇头,上前坐下,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府上的事自有爹娘叔叔婶婶他们照料,我也是闲着。”甄钰停了停,亮晶晶的眸子望着他又笑道:“听说你昨晚喝的不少可是真的?”

丁睿的酒量如何、性情如何,甄钰自是知道的,听人说他昨儿不但喝醉了,而且醉得一塌糊涂。她简直不敢想象。

“昨日……”在她面前,丁睿倒没有必要找什么冠冕堂皇的借口,只是含含糊糊笑了一笑。便将此事混了过去。心里却不能不没有失落空荡的感觉。

看他脸色顿时黯然下去,甄钰便不再纠缠这个话题,笑道:“你今儿叫我出来,可是有事?”

丁睿听见,便将一个小小的半旧玉色包袱取了过来,打开,一只嵌着蝶恋芙蓉花玳瑁碎玉的黑檀首饰匣子顿时呈现眼前。

“这是——是我娘的首饰盒!”甄钰又惊又喜,小心翼翼的抬手抚了抚,说道:“这么快你就弄到手了!邵琬清,她没有提——你没有答应她什么过分的条件吧?”

邵琬清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绝对不可能白白将这首饰盒子送给人。

丁睿心中一暖,微笑道:“放心,她左右不过那点小心思,难不倒我!”

如今丁睿和计世澜关系那样好,邵琬清自打算一心一意跟着计世澜之后,早就千方百计想要将丁睿拉拢过来帮自己一把。尤其是计世澜娶了正室夫人进门之后,邵琬清多次试着激怒吴氏闹出点动静来,不料吴氏就像一团棉花,一拳打过去便软软的凹陷了进去,半点儿声响也无,邵琬清无计可施,却又不甘就此受吴氏的摆布,正千方百计想要拉拢丁睿。交好了丁睿,就掌握了计世澜在外的一大半行踪,对她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因此,当丁睿提出要替郑宝儿拿回那一匣子首饰时,邵琬清虽觉肉痛,天人交战了半天,终于决定随了丁睿的意。

不料丁睿见她一脸的为难,又淡淡的改了口,说不要首饰也行,首饰盒也可以。邵琬清一听这话顿时大喜,毫不犹豫满口答应。还生怕丁睿变卦,第二日便悄悄的买通二门上的婆子将首饰盒交了出去。

她的心里忍不住一阵得意,丁睿对她面子上虽然还是淡淡的,可是他心里仍旧不能忘情于她、仍旧是有她的,不然,怎么会对她这么好呢?一个破首饰匣子值几两银子?丁睿提出要这个不过是找个台阶下罢了,以示他并不是不计报酬的帮助自己,说来说去,他这是要面子呢!

甄钰见丁睿淡淡带过不欲细说,便也不好再问,笑着将那首饰盒拿在手中上下左右的端详,看来看去,仍瞧不出来哪里有古怪。

丁睿见了笑道:“如果这个首饰盒真的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哪儿那么容易被人看穿,你拿回去再好好参详吧!”

如果这个首饰盒真的有什么秘密,在弄不清楚这究竟是何秘密的前提下,甄钰未必愿意告诉他,毕竟,他如今可是太子的人,他知道,她心中一直怀有戒备。他不想让她为难,倒不如自己主动拒绝。

甄钰听他这么说便笑着顺势将首饰盒收了起来,说道:“等我哪天参详透了,再来告诉你!”

“好!”丁睿微微一笑,点点头。

“天色不早,我要回去了。”甄钰将那首饰盒的包裹拿在手里,瞧了瞧丁睿,关切道:“你的脸色——似乎有些不好,早点回去休息吧!”他既然不愿意提起昨晚喝醉的事,甄钰也就没有再说。

丁睿神情有些恍惚,目光散散的望着前方,眉眼轻抬向她微微点头笑了笑。

“你,你是不是还有别的事要跟我说?”甄钰本不想问,终是忍不住问道。

丁睿缓缓起身,疏朗的眉目挑了挑,淡淡笑道:“太子说,要为我保一门好亲事。”

甄钰心头微震,骤然有一刹那的空白,随后笑道:“是吗?太子亲自保媒,这可是独一份,恭喜你!”

尽管知道不太可能,可是丁睿内心深处仍是希望甄钰会显露出失落的情愫,哪怕只有一丝丝也好,可惜他没有看到。丁睿有些失望,更多的是伤感和无奈,亦勉强笑道:“多谢!”心中越痛,说出来的话便带了两分赌气的狠,他又笑道:“到时候,不知能否请你喝一杯喜酒!”

“只要可能,我一定去。”甄钰点了点头向他告别,转身便离开了雅舍。

甄克礼和方晴成亲三日之后,甄克礼陪着新婚妻子回门。

方家早早的便做好了迎接新姑爷和姑奶奶的准备,甄克礼夫妇马车在方府大门前停下,早已等候在门口的方泽和方府下人便笑着迎上前。

“妹妹、妹夫!辛苦辛苦!”方泽大步笑着,拍了拍甄克礼的肩膀,笑道:“今儿终于名正言顺叫你妹夫了!”

甄克礼亦笑,下意识瞟了方晴一眼,笑道:“我可是早就叫你大哥了!”二人相视而笑。

“恭喜姑爷、姑奶奶!”仆人们一起躬身道喜。

“好、好,都起来!”甄克礼笑着抬抬手,使个眼色命随从拿出红包发赏。方晴作为新媳妇脸嫩,今日虽是回来这住了多年再熟悉不过的“家”,面对的都是家中熟悉的脸孔,面上却带上了一抹可疑的晕红,娇羞的微微垂下了眼睑,任由丫鬟扶着,跟在甄克礼身后。

“咱们快进去吧!爹和母亲都等着呢!”方泽笑着将一对新人往里让。看到妹妹幸福,他心里是感到由衷的高兴和欣慰。

回门的新人来至正房正厅,方瞻和钱氏衣着簇新的迎上来,呵呵笑得合不拢嘴。

“爹!”方晴一见着父亲,顿时想起早逝的母亲,语带哽咽,眼眶又湿润了。

“好,好,傻丫头,高兴的日子哭什么呀!”方瞻怜惜的轻轻拍了拍女儿的手,心中却是与她一样的想法。若是妻子能够亲眼看到女儿出嫁,不知会有多高兴,可惜,她去得那么突然……

家下婆子取来大红的方正锦垫铺在地上,请了方瞻和钱氏往上坐,接受新姑爷和姑奶奶的跪拜、奉茶。

钱氏目光有些迟疑和为难,下意识的瞟向方老爷。

钱氏在嫁给方老爷之前是个望门寡,还没出嫁未婚夫便死了。

那夫家在自家儿子病重时原本想娶钱氏过门冲喜,钱氏及其父母知道了未来姑爷只不过是在耗日子如何肯就范白白赔上闺女的一生?于是变着法儿的推脱,拖来拖去,不到半个月那未来姑爷就一命呜呼了!

第285章

未来姑爷父母伤心欲绝之下迁怒钱家,认定是钱氏不肯冲喜才害死了自己的儿子,从此对钱家进行了疯狂的纠缠与报复,将钱氏的名声败坏得极其不堪。每每有人前脚上钱家说亲,后脚便有原夫家的父母上门哭闹谩骂,弄到最后,再也无人愿意往钱家说亲。毕竟天底下女人多得是,钱氏又不是什么惊为天人的国色天香,钱家也不是富可敌国,没的个娶媳妇娶回来一堆麻烦。

钱家人恼怒之极却也对这种不顾一切的无赖行为无计可施。钱氏已经做好了终生不嫁的准备,不料后来又嫁给了方老爷。

方老爷娶她只是为了照顾年幼的儿女,像钱氏这样的人家正好合适,更容易拿捏掌握,且方老爷又不是本地人,等钱氏那前夫家上门来闹时,方老爷早已带着她离开了那里。

方老爷娶钱氏之前提了一个条件,就是钱氏必须喝下绝子汤。钱氏毫不犹豫的就喝下去了。对她来说,只要能够摆脱当时那种状况,区区绝子汤算的了什么!反正她是方老爷明媒正娶的继室夫人,她将来即便没有亲生儿女,方家的儿女也必须赡养她终身,否则一顶“不孝”的帽子扣下来,谁能够担得起?

嫁到方家之后,钱氏渐渐探听到了方老爷与原配夫人的伉俪情深,又见方泽不是个省油的灯,越发把那一点子跃跃欲试的心思掐死在了摇篮里,一心一意的操持家务,照顾方泽兄妹、伺候丈夫。

在方家四口人中,实际上她的地位是最低的,方家兄妹的主她根本不敢做,也从不敢以母亲的身份自居。好在方老爷还是颇为维护她当家主母的地位,原先有那看碟下菜的下人婆子故意使绊子刁难拿她不当一回事,都被狠狠的责罚了,从此也在无人敢挑衅她的地位。

因此。当婆子示意她和方老爷一起上座的时候,钱氏有些犹豫,她生怕方泽兄妹会不高兴。在这兄妹俩心中,她们的娘只有逝去的方夫人一个。钱氏的心里一直很明白。

不料方晴却上前挽住了钱氏的手,亲自扶着钱氏上座,柔声笑道:“母亲,这些年多谢母亲照料抚养,还请母亲受了女儿这一拜!”

除了甄克礼一屋子人都愣住了,尤其钱氏,有些手足无措。睁大着眼微张着嘴结结巴巴道:“大、大姑娘!”

方晴微笑着向她点了点头示意她安心。出嫁之前不觉得钱氏哪里好,她心底始终横亘着一根刺,觉得钱氏霸占了母亲的位置,无论钱氏做什么,她都觉不出半点的好,时常还要挑她的毛病。出嫁之后,做了别人家的媳妇,跟这个家似乎脱离了一层关系。站在局外人的角度平心来看,她也不得不承认,作为继母。钱氏已经做得很好了。不说别的,就说她对自己这么多年的抚养,也当得起这一拜。

其实,她也挺不容易的!

“既是晴儿的心意,你安心受了便是!”方老爷亦转头淡淡说道。钱氏微微一笑,心头这才安定下来,端着身子好好的坐着。

方晴随后与甄克礼一起跪了下去,俯首叩拜、敬茶。方老爷和钱氏给新夫妇递了见面礼,笑着扶起了她们。

钱氏心中欢喜异常,忙笑道:“大姑娘。夫人的祠堂那边我已经叫人打扫干净备好了香烛,你看——”

方晴望了甄克礼一眼,点点头道:“我们自是该去娘亲灵前上一炷香的,多谢母亲!”

“大姑娘太客气了!”钱氏绞着帕子笑了笑,又道:“我去厨房看看饭菜准备的如何了!”说着退了下去,让他们父女兄妹自说话。

“妹妹。我陪你们去!”方泽说着站在一旁,表示要领路。

方老爷心中闪过一缕没落怅然,面上却温言笑道:“去吧,去给你们娘好好磕个头、上柱香,让她也瞧瞧她的女儿出嫁的模样。等会儿克礼到我书房去一下。”

甄克礼答应了,便陪着妻子,与大舅子一起去祠堂为岳母上香。

一时上香毕,甄克礼去了书房见方老爷,方晴、方泽兄妹便在屋子里说话。

方晴略略劝了几句哥哥早日成亲的话,方泽却是毫不松口,坚持自己当初的誓言,方晴心里有些不好受,知道自己的哥哥是个倔强的性子,也只好由着他去了。

夫妻两人在娘家用了午饭,方老爷不巧有事还要去衙门里,甄克礼和方晴便也顺便告辞回家。方泽将妹妹、妹夫从出了大门口,看着他们的马车去了方才回转。

“克礼哥,我想去一个地方。”马车里,被丈夫拥在怀里的方晴突然抬头,眨着亮晶晶的眼睛说道。

甄克礼从小就知道方晴会是自己的媳妇,从小对方晴便十分维护疼爱,后来分居两地天各一方,偶尔也会有书信来往。上京之后,久别重逢,当年的小丫头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眉目如画,而那当初略显青涩的小少年也长成了风度翩翩的佳公子,两人心底不约而同起了另一种属于年轻男女之间的情愫,相互心生爱慕。

成亲之后,肌肤相亲,鱼水和谐,两情相悦,初识了洞房滋味,愈发较之从前亲密了几分,无人处恨不得黏在一处半分儿也不肯分开。

甄克礼下颔在娇妻秀发上蹭了蹭,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含笑道:“好啊,今儿还早,你想去哪儿,咱们就去哪儿!”

方晴微微一笑,饱满红润的菱形小唇翘起一个柔和漂亮的弧度,露出一缝珍珠似的雪白牙齿,甄克礼心中一荡,忍不住低哼一声,低头噙住吻了一吻。

“别闹了!”方晴有些羞赧的偏了偏头,扬声向外吩咐道:“掉头,往南去,出了南城门一直往南,在十里外的杏林坡停下。”

“......是,大奶奶!”车夫等了一会,见甄克礼没有意见,便答应一声,勒住缰绳调转马头,往南城门方向驾驶而去。

甄克礼怔了一怔,奇道:“出城?出城去做什么?如今还正月里,杏林坡的杏花也还没盛开,晴儿这是要——”

方晴嗔了他一眼,眼神微黯,幽幽道:“等到了那里,你就知道了!”

甄克礼见她神色突然有些郁郁起来,忙将她拥紧了紧,关切道:“晴儿,你有心事?”

方晴抬起头,不知何时双眸中已是盈满了泪水,甄克礼吓了一跳,慌忙抬手替她擦拭,又是心疼又是怜惜,俯身在她脸颊上连连吻着,柔声道:“晴儿,别哭,别哭!你不想说,我不问便是了!与我在一起你还哭,岂不是我的错?等娘见了,又该训我了!”

方晴想起新婚次日为公公婆婆敬茶时婆婆拉着自己的手说的那一番话,不由得“扑哧”一笑,揉了揉眼睛,说道:“哪里怨你了?我又不曾说是你的错!”

“每一年的清明,我和哥哥都会去杏林坡,站在高高的山坡上,向南遥遥祭拜娘亲和弟弟在天之灵。克礼,我娘和我弟弟遭了那样的横来惨祸,至今连尸骨都找不着,更无法归葬祖坟,你可知我这做女儿的心里,可有多么难过!”

甄克礼闻言亦黯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当年那事,发生得太突然、太彻底,别说方家人无法接受,便是他和爹娘妹妹知道这个消息之后也惊得半响回不过神来,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伯母牵挂着你和大哥,便是不归葬祖坟,也会在天上看着你和大哥,晴儿,别难过了!”甄克礼说着,想了想,又道:“大哥不是一直在追查凶手吗?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请他尽管开口便是!”

方晴闻言心中略宽,往甄克礼怀中靠了靠。当年这门亲事,还是娘亲做主为自己定下的,得夫如此,是她的福气。

马车很快到了杏林坡,甄克礼和方晴从车中下来,后边车中的蕊儿、小聂等忙跟上来,蕊儿手中拿着一件海棠红金绣的出风毛斗篷,笑道:“大奶奶,快披上!”

“我来!”甄克礼接过披风一抖,披在方晴身上,小心翼翼的替她系上了,随后握着她的手,向蕊儿、小聂等道:“你们在这下头等着便是,我与大奶奶上去!”

两人一步步上了杏林坡,此时寒冬之末,望去但见枝枝桠桠横横斜斜,苍灰遒劲,不见绿叶,更无红花。

到了坡顶,方晴从打开随身携带的细香,点燃,面朝南跪了下去,将香插在地上,在淡淡的香烟味中,双手合十,双眸微阖,再次向南叩首跪拜。甄克礼见状,也在她身边跪下,与她一同叩拜。

“我每年都会和哥哥来这里,爹也不知道。”方晴由着甄克礼将她扶起,远眺前方,叹道:“在这里可以看得到很远很远,哥哥说,将来有机会,他会带我去宜州拜祭,可惜这些年一直没有机会。”

甄克礼紧了紧她身上被风猎猎吹起的斗篷,笑道:“这还不容易?等咱们到山西上任去了,得了闲我便陪你去。嗯,就是今明年,如何?”

第286章

“真的?”方晴又惊又喜睁亮了眼,用力的点点头,却又道:“如果,如果不行的话,也不要紧的!”

甄克礼好笑,说道:“放心,我自会妥当安排!”见她双颊被风吹得通红,玉样的手指冰凉,便笑道:“咱们回去吧,这儿风大!”

方晴一笑点头,二人一步步下山。

不想次日,方晴便觉头晕脑胀、两耳轰鸣、浑身绵软无力发起热来,勉强撑着去给二夫人请安,还没说上几句话,身子晃了晃,往后便倒。将二夫人吓了一大跳,慌忙命人扶进暖阁中躺下,又忙忙命人去请大夫。

不一会,甄克礼也得到消息匆匆过来了,二夫人免不了将他一顿抱怨数落,怎么媳妇病成这个样子了做丈夫的竟然没有发现!又问好端端的怎么会着凉发热?

甄克礼哪儿敢说昨日出城的事?嘴里含含糊糊的糊弄了过去,在一旁陪着笑。

方晴悠悠醒转,见婆婆和丈夫都在榻前便忙挣扎着要起来,不想头重脚轻,“哎哟”一声重又无力躺下。

“怎么这么严重!”甄克礼吃了一惊,忙按着她躺下不许再起。早上他也觉察到了一点儿方晴不对劲,看起来恹恹无力稍有疲惫,他问她她又说无事,他只当是昨晚上两人折腾得时间长了点、过分了点累着了她,便也没有往别的地方想去。

“你还好意思问!”二夫人瞪了儿子一眼,埋怨道:“这样严重你竟一点儿也没察觉,有你这么做丈夫的?晴儿跟着你上任去。叫人怎么放心呐!”

“娘,没事的。克礼哥早上也问我了,我也没想到身子这么不中用!娘您别怪他了!”方晴有气无力的笑着道,说不上几句话便有些喘。

二夫人忙握着她的手轻轻捏了捏。柔声道:“好孩子,委屈你了,你还帮他说话呢!这男人可不能惯着。不然越发拿你不上心了!”

甄克礼听了望天无语,甚是无奈的翻了翻眼珠子。这眼前教他媳妇拿捏他的,是他的亲娘吗?

方晴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婆婆可以说自己儿子不好,她也跟着附和总归不太妥当。方晴挣扎着道:“娘言重了,媳妇还是回自个屋里去吧,万一过了病气给娘。就不好了!这种欲暖还寒的天气,最是恼人的。”

“咱们娘俩讲究这些个做什么!你好好躺着便是,等会儿大夫就来了!”二夫人笑得亲切温和,轻轻拍了拍方晴的手。

方晴再三拗不过二夫人,只得罢了。

一时大夫看过。说多半是昨日吹了风、受了凉,开了些药让煎了服下。

二夫人听毕吩咐方晴好好躺着休息,将甄克礼叫了出去逼问话,这才知道昨日二人出城去了。

二夫人不由得蹙眉,说道:“没见过你这样不懂事的,昨儿陪媳妇回门便回门了,怎么好好的又出城!这么冷的天,又无什么好景致,也不是那踏春赏景的时节。出城去做什么!”

正说着甄岚、甄钰联袂而来,也是得到了消息过来看望嫂子方晴的,恰好听见二夫人数落的话,甄岚便也诧异道:“哥哥,这可真是你的不是了!你们就那样子出城去,难怪嫂子要着凉了!”

甄克礼见状无奈。叹了口气,只得将出城的缘由一一细说了给她们听,二夫人听了不免又叹息了一回,也就不再责怪甄克礼,只叫她今后多照顾些方晴。甄克礼一一答应了。

甄岚听了,也叹着说了声“嫂子真可怜!”只有甄钰不太知道是怎么回事。

一时姐妹二人探过了方晴,二夫人不欲她们打扰方晴休息,便让她们先回去,姐妹两个于是结伴离开。

“先前也听说大嫂的娘遭了横祸枉死,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姐妹俩一边走甄钰不由好奇相问。

甄岚见问便靠近了近她身边,笑着说道:“这话说起来可就长了!”

甄钰笑道:“好姐姐,横竖无事,你告诉我一声儿吧,来日闲了,咱们也可以好好开解开解大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