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心笑道:“姑娘是同意了不错,可是,我家老爷可是户部尚书,夫人是圣上亲口封的西昌县主,二老爷是福建总督,姑娘在京里也是有身份的大家闺秀,随随便便一个士兵就要去搜姑娘的房间,您觉得合适吗?”

那统领顿时没话说,又向沈敏和甄钰那边望了望。甄钰总算回望了过来,笑道:“好了,你们两个哪里这么啰嗦起来了?事急从权,耽误了沈大人的公事,你们担当的起吗?”

沈敏忙笑道:“那位姑娘说的是,甄姑娘的房间哪儿能随便什么人进去?你和两位姑娘进去看看便是,其他人留在外边!”

那统领答应一声,秋心、秋朗也不再阻拦,二人一前一后陪着进去了。

那统领到底不敢随便乱动房中的东西,好在这不是正经的闺房,东西也不甚多,他匆匆将衣柜、床底各处都扫了一眼,收获了秋心姐妹一声冷哼,便退了出去。

一时各处搜查的士兵都过来了,纷纷回说“不曾发现”,沈敏再三抱歉,一招手,领着众人匆匆退了出去。

甄钰便命各人回去休息,留下秋朗、秋心守夜。

甄钰主仆三个回到内室时,计世宜已经从梁上下来了,正端坐在原来的位置上,见她们进来笑了一笑,扬了扬下巴问道:“走了?”

甄钰说道:“谁知道呢!沈敏既然亲自来了,可没那么容易就走,便是走了,这附近定也留下大量暗探。”

计世宜笑道:“所以啊,我得好好的在这儿住上几天了!”

秋心见甄钰脸上隐有不快,忙道:“计公子你脸色这么苍白,不知伤势如何?要不要紧?”

甄钰一看果然,心头的憋屈气闷顿时消了大半,说道:“你们两个快把他的伤口处理一下,要快,这屋子里灯亮的太久,恐怕会惹人起疑的。”甄钰说着径直走到另一头靠着墙壁的罗汉榻上,拿过一卷佛经看着。

秋心和秋朗忙答应一声,将缠在计世宜胳膊上的披帛拿开,将他伤口处黏着血渍模糊的袖子剪开,二人不由倒抽一口凉气。

“公子,这箭头有倒钩!”秋朗不由大急。

“我知道,不然早拔了出来。”计世宜瞟了一眼,淡淡道:“还瞧什么?快帮我取出来。”

“哦!”姐妹俩忙答应一声,拔出匕首在蜡烛火焰上烤了,一个挑着箭头,一个递干净的帕子,一个上药,一个随后包扎,两人配合极是默契,一看便知不知合作过多少次了的。

“好了吗?你到外间去。放心,唐妈妈她们不得到允许是不会乱闯进来的。”甄钰将手中的书卷一合,起身说道。

“姑娘,所剩的金疮药不多了,明儿奴婢想进城一趟。”秋心说道。幸亏她们姐妹携带来的这些东西都收在甄钰的屋子里,原先想的是甄钰的屋子更加稳妥,不想今日倒占了个现成的便宜。

计世宜的伤口很深且宽,她们姐妹哪里想到备这么多,这一次涂抹下去,就去了一大半了!

“还能用几日?”甄钰问道。

秋心苦笑:“俭省着还够两天。”

“那就再省一些吧,我身上也还带了点,撑过五六天应没问题。要进城,也得中秋前天再去。”计世宜说道。中秋前夜,进城采买节物,才是理由,且过了这么几日,防范也才会松动一点。

“奴婢小心一点儿,应该不会有事的。”秋心一听计世宜这么说就急了,涂抹伤口的药怎么能撑着用呢?他这样的伤口,又是这样的天气,虽说山上清凉,可到底暑气未降,一天还不得清洗多少次、上药多少次,若是断了药,伤口发炎溃烂,这条胳膊就要废了。

第304章

“糊涂!”计世宜皱眉道:“沈敏那老狐狸一定会派人守着各处药铺药店,这时候去买药,不是送上门去给人逮?”

“行了,”甄钰说道:“先别说了,后天咱们出去逛逛,到时候秋朗你顺便去宋大夫那儿瞧瞧。”

秋心、秋朗猛然想到宋大夫,顿时喜道:“姑娘说的是,竟忘了他!”

计世宜挑眉瞧了瞧甄钰,也没再问什么,起身往外间去了,秋心跟过去看了看,复又转了回来,姐妹俩服侍甄钰睡下,一个在榻上守夜,另一个便出去回了自己屋子。

次日一早,甄钰早早的便起身,命秋心服侍轻手轻脚的穿戴整齐,梳了头发,便让秋心把计世宜叫到内室呆着,自己和秋心出去,又让秋心将外间计世宜的痕迹细细的收拾干净。不一会,唐妈妈等便要过来了。

屋里突然间住进了个外人,一切都被打乱了。

计世宜进了内室朝她笑了一句:“甄姑娘,打扰姑娘,真是过意不去!”

甄钰轻轻哼了一声没搭理他,他嘴里说着“过意不去”,那神情语气可不是这个意思!

甄钰梳洗之后,照例去荣昌公主那边陪着公主说了一会儿话,两人一块用过早膳,公主要做早课,甄钰便告辞回自己房间。

内室中,甄钰见计世宜一个人在上药,忙问道:“秋心、秋朗呢?怎么不叫她们帮忙?”

计世宜手上一边动着一边说道:“她们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这才不会引人注意。”

计世宜见甄钰没有半点儿上前帮忙的意思,只得自己又继续。笑道:“甄姑娘,我昨晚到现在都没吃东西呢!”

甄钰想了想,便将外间屋子里的点心盒子捧了过来,说道:“将就着吧。早上我在公主那里已经用过了,这会儿再叫人端过来岂不是令人起疑?”

不想甄钰话音刚落,唐妈妈在外头含笑道:“姑娘。老奴昨晚特意炖下的燕窝粥,昨儿一忙忘了同姑娘说了,这会子火候正好,要不姑娘尝尝?”

甄钰瞧了计世宜一眼,笑道:“算是便宜你了!”便出了内室扬声道:“端进来吧!”

唐妈妈“哎”了一声将砂锅和碗匙一同端了进来,笑道:“怎么姑娘一个人在这儿?莲子和桂圆也不在?姑娘也太好性了些,由着她们乱来!”

甄钰忙笑道:“昨晚大家都吓着了。我让她们下去休息,我自己也想好好歇一会!唐妈妈你也下去吧,等会让秋朗过来收拾便好。”

唐妈妈笑着替她盛了半碗,依言退了下去。

甄钰舒了口气,端着进了内室。殷勤的往计世宜面前端过去,说道:“快点乘热吃了,这可是我娘刚刚叫人从京里送来的上等血燕熬的粥,益气补血,对你的伤有好处。”

计世宜笑道:“是啊,我的伤早一天好便可早一天离开这儿。”

甄钰见他一言点破自己的心思,也有些不好意思,说道:“我不是嫌弃你,可是你在这儿呆着总不是个办法!若是叫人瞧见了。对彼此都是麻烦。”

计世宜点点头,笑道:“说的是!嗯,你不嫌弃我,我可记住了!”

甄钰听了这话顿时胸口一梗,一眼瞪过去,计世宜已低着头专心致志的吃着面前的粥。甄钰也不好发作,便起身说道:“我去瞧瞧秋心、秋朗那两个小蹄子在做什么!”

“等等,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会来江南吗?”计世宜见她要走,自己也有些懊恼不该一时忘情出言轻薄,急忙想要把她留下。

甄钰偏头瞧了瞧他,哼的一笑,说道:“江南又不是我家的,你爱来便来、爱做什么便做什么,与我何干?”说着头也不回的撩起帘子出去了。

计世宜被噎得气息一滞,自嘲的摇摇头笑了笑,低头看了看碗中的燕窝粥,拨了拨,顿时也没了再吃的心思。

他早就知道,她的心房一直都闭得紧紧的,想要她撑开心扉的接纳谈何容易!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机会赖在她这儿,不想为了一句话又把她惹恼了。是他太急进了,一急,她就会远远的退开,所以,不能急。

直到晚间欲就寝时,甄钰才进了内室,她抬眼正欲请计世宜出去,计世宜已抢先向秋心、秋朗道:“你们俩出去一下,守着外边,我有话要同甄姑娘说。”

甄钰十分怀疑的瞧向他,见他满脸认真正经的神色,寒星似的眸子湛湛发光正望着自己,又见秋心、秋朗姐妹听见他的话没有立刻就忙不迭的应声执行,而是询问的望着自己,心里这才好受一点,向她二人道:“你们先出去。”

“是,姑娘。”秋心、秋朗垂首答应,一同轻轻退了出去。

“你要说什么赶紧说吧,天色不早了!”

“我在南京还要呆上一些日子,也许很多时候还要请甄姑娘帮忙,计世宜先行谢过姑娘!”计世宜说着,拱手向甄钰施了一礼。

甄钰顿时觉得有些头皮发麻,下意识往旁边躲了一躲,措手不及有些狼狈的说道:“你脸皮也太厚了吧?我可没答应要帮你的忙!”

计世宜叹道:“可是在这儿,我只认识你。实不相瞒,我这次秘密来到南京,是奉了梁主帅密令,是为了筹集西北军粮一事。”

甄钰听他说到军粮,目光不由得跳了跳,神色也多了几分凝重。

在前线打仗,最可怕的便是后勤尤其是粮食供应不上,这两年西北军频频出动,虽然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胜利,但所消耗的军资数额亦十分庞大。朝廷上下,尤其是以简阁老为首的大臣们反战的声音自去年年底便愈喊愈烈,皇帝这一次却坚决不肯让步,表示自己为了西北苦心准备了这么多年,在取得节节胜利的情况下绝对不可能半途而废!谁要是再敢进言休兵罢战,就是同自己过不去!

朝臣们谁也不敢同皇帝过不去,所以,谁也不敢再上奏折,只有言官御史们偶尔试探着上一点含沙射影、借物言事的折子,让皇帝明白大家的心声,皇帝只当没领悟到其中之一,也懒得去计较。

“皇上不是一直很重视西北的战争吗?难不成军粮出了问题?”甄钰诧异。

计世宜冷冷一笑,说道:“‘协饷’之事你可知道?”

甄钰点点头:“听我爹说过几句,我倒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所谓协饷,即协同办理粮饷之意,是一位大臣出的主意,说是军粮从地方收入国库,再从国库调给西北军营,中间流程太复杂,过程也太久,倒不如指定某个地区,专门负责西北的军粮,收了粮食之后,直接便送往西北,不再上交国库。这样大家都方便,而且专职专责,军粮供应不上,直接便找负责协饷的地区官府,也是给地方施压,令上心办差的意思。

内阁认为这个提议可行,皇帝也觉得不错,后经商量,皇帝将江南三省都划为了西北军协饷的对象。

江南三省一片,是大夏国最富裕的地区,占全国赋税收入的三分之一,有这一大片富庶的地方提供经济支持,西北军断然没有饿肚子的可能。

“主意是不错,可是执行的人有问题,再好的主意也是无用。”计世宜冷笑道:“这事是从去年十月开始执行,可是江南这边运过去的粮食不是陈年旧粮就是掺着沙子草屑,而且数量上也不对!沈敏这狗贼哭穷的信更是一个月一封的往西北寄去,梁主帅气得要命,可天高皇帝远,又腾不出时间精力来同他对质,所以今年在秋收之前先派我暗中过来摸清楚江南这边秋收的底细,过些时候,还有明路上的粮官过来,到时候看他怎么哭穷。”

甄钰点头:“所以你就去私闯他的府衙?”

计世宜说道:“我只是想看看登记在册的田亩数目良莠情况,后来一时好奇,顺便去了一趟他的书房——”

甄钰闻言不禁白了计世宜一眼,沈敏这样的封疆大吏,书房里的秘密多的去了,难怪他会亲自带人来追!

“你都看到了?”

计世宜点点头,又摇摇头,扶额头疼道:“存放册子的地方守卫倒是不严,可是,太多了!记得密密麻麻的,灯光又暗,一眼望去一大片,我这脑子都瞧得晕了一个字也没记住——”

想起那些一翻开灰尘翻飞满腔刺鼻霉味的册子,计世宜便不由得大大皱眉。说心里话,他宁愿上马杀敌,冲锋陷阵,宁愿顶着骄阳或冒着寒风马不停蹄追击胡人三天三夜,也不愿意再去瞧那些册子一眼。

他忍不住有些后悔,早知如此,他自告奋勇、死求活求、还到处托关系的求梁主帅要求走这一趟做什么?望着眼前这张俏丽的面孔,计世宜只有暗暗叹气的份。

甄钰见他苦着脸的模样忍不住“扑哧”一笑,想了想,笑道:“如今你已经惊动了总督大人,那个衙门你还是不要去了。倒不如往下边的州县去走走,相信同样会有收获,可是风险却要小得多。”

第305章

计世宜眼睛一亮,笑道:“倒是你提醒了我,这些东西州县上自然也有的,而且还可以实地看一看庄稼生长情况,到比那册子管用多了。”

“其实你未必需要亲自看那些册子,每一官衙里不是都有钱粮师爷吗?”甄钰闲闲说道。

要怎么拿捏钱粮师爷,对他来说应该不是个问题吧?

计世宜脑子里“轰”的一下一片空白,顿时觉得自己就是个傻子!白白的硬着头皮翻阅,吃了三晚的灰尘!

“甄姑娘,”计世宜怄得几乎内伤,有气无力道:“早知道,我真该早些来拜访——不是,早些来向姑娘讨主意!”

“你连这个都不知道?”甄钰睁大眼,觉得很不可思议。

计世宜苦笑道:“好像我来之前押粮官是提到了钱粮师爷,只是到了这儿,一时却想不起来了!”

甄钰突然敛正了容色,说道:“说了半天,你到底要我帮什么忙?”

计世宜怔了怔,迟疑道:“我想,如果你有空,能不能帮我走走下边的州县,还有秋心和秋朗,也许有时候,我会需要她们帮我半点儿别的事!你放心,危险的事我不会让她们去的,最多就是跑跑腿。”

甄钰很想问他,这样是不是他就会经常出现在自己面前?

计世宜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忙又说道:“这儿我以后不方便来,不过我会在山下找一户农家借宿,到时候有什么事,可以让秋心、秋朗和我联系。”计世宜说完,眼巴巴满是祈盼的望着甄钰,表情严肃而正经。

甄钰到嘴边拒绝的话不由得咽了下去,想了想,说道:“我平日里还要陪着公主呢,不过。秋心、秋朗横竖也没事,你有什么事要她们去做尽管吩咐她们便是了!”横竖她们心里也乐意得紧,甄钰心道。

计世宜甚喜,拱手笑道:“既如此。那在下先谢过甄姑娘!”

那种浑身鸡皮疙瘩的感觉又上来了,甄钰下意识抠了抠自己的手心,“呵呵”干笑了笑,说道:“那个,时候不早了,请吧!”谦扬、杨九娘他们还在西北呢,西北与甄夫人的娘家又有那么深的渊源。顺手能够帮上一把,甄钰没有拒绝的理由。

计世宜点头一笑,转身出去了。

第二天,甄钰照旧带着秋朗、秋心出游,趁机从宋大夫那里买回了一些草药。接连的几日,计世宜果然没再招惹她,甄钰便放下心来,照常度日。偶尔也与他说上几句话。

直到有一日早上起床出了内室,突然没看到计世宜的人影,甄钰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心里似乎一下子空了一片,站在那里有些发傻。

“计公子有急事,昨儿半夜里走的,让奴婢替他向姑娘告个罪。”秋心在她身后垂手小声说道。

甄钰收回目光,对计世宜的不告而别面色有些不快。任何人对霸占自己地盘混吃混喝临到头了脚底抹油连吱都不吱一声的人想必都不会有好感。

甄钰却也没有发作,淡淡道:“走了也好,留下迟早是个麻烦。这几日换下来的那些纱布药渣之类的东西,你想法子同秋朗悄悄的处理掉了,最好在你们屋子里用火烧干净了再倒出去,记住了。一丝儿痕迹都不能留下。”

“是,姑娘放心。”这几日秋心姐妹早注意到了,栖霞寺周围仍是有好些不像普通百姓的人在转悠着,十之**便是冲着山上来的。

“姑娘,后日便是八月十五了,要不。咱们今儿进城去买些东西如何?”秋心见甄钰面色似有不善,便忙笑着拿话岔开。

甄钰摇摇头,淡淡道:“你留下陪我,让秋朗和唐妈妈带着莲子、桂圆一起去,顺便逛逛,对了,等会儿我去公主那边问一声,看看那边有没有人也要去。过节了,也该让大家轻松轻松!”说毕吩咐打水、洗脸。

秋心只得笑着答应了去。

中秋这晚云层较厚,月亮一会儿出来一会儿又被不知哪儿飘来的一朵云彩遮住,甄钰和荣昌公主在院子里赏月,也就提不起什么兴致。

荣昌公主这几日心情都极好,沉浸在自己的内心世界中,悠然自得,甄钰自然不会好奇心强到想要分享公主的心事,只是陪在一旁却是甚为无聊,又加上月色不佳,越发无趣,没坐多久,眼皮子便打起架来。荣昌公主见了反倒好笑,忙命人扶她回去休息,自己也回屋了去,只留下红蓼贴身伺候,命其余人等自行游玩。

甄钰回到屋里,也打发了秋心、莲子等自去玩耍不提。

抬头从撑开的窗户望出去,甄钰不觉笑了,不想这时候,云层尽散,清辉如盘,比之先前倒好了许多。

靠在窗前,怔怔的望着一轮明月,想起远在上京的父母兄长,还有宫中的福清公主,还有萱娘夫妇,还有夏见泽、丁睿等,此时不知又是一番何等光景!

“没意思!”甄钰有些恼火的“啪”一下将窗户下了,准备上床就寝,不料一转身,就看到灯火之下,计世宜正笑着站在她的身后,仍是一身玄色长衫,修长的身形在灯光下拉出长长的影子。

甄钰低呼一声脚步向后一顿,轻拍胸口瞪他道:“计世宜,你下次能不能先吱个声再进来!”

计世宜委屈,说道:“我正要吱声,你便转过来了!”

“我是说,你要先敲门!”甄钰指了指门口:“这儿是我的房间!”

计世宜笑了笑,选择自动忽略她的不满,闲闲上前两步,笑道:“咱们沈大人呢,要与民同乐,今晚满城大放烟花,据说都是极品,你想不想去看看?”

甄钰眼睛一亮,望了望外边。

“看完了我再送你回来。”

“不去!”甄钰断然说道:“都这时候了还去什么?”

“真不去?”计世宜有些失望,叹道:“我还以为你喜欢看这样的热闹呢!我记得那年,”计世宜微微扬起下巴,声音里带了一些遥远的味道:“恰逢元宵佳节,甄老爷和克善、克守还有你一起逛花灯——”

甄钰一怔,亦想起了自己重生之后过的第一个元宵节,那个元宵节之后,计世宜便没有机会再在上京中过元宵节了。

突然被他触动往事,甄钰的心一下子变得柔软了几分,奇道:“当时——你怎么知道?”

那个时候,计世宜应该还不认识她才对。

计世宜笑笑,淡淡说道:“我看见你伏在甄老爷怀里哭。”

甄钰脸上顿时有些发热,手指不自然的绞着帕子,面上讪讪。想到当日的情形,心里不觉更加有点儿沉甸甸起来。

“走吧,我带你去!”

甄钰忽然抬头,对上计世宜炯炯清湛的目光,情不自禁笑笑,点了点头。

两人悄悄出了门,从后山下了山,计世宜解了缰绳牵过了马翻身跃上马背,向甄钰伸出手笑道:“快上来。”

甄钰紧了紧系在身上的墨绿弹花大斗篷,将自己的手递到了他的掌心。

触手温热手上一紧,随着甄钰一声低呼惊叫未落,身子已经稳稳落在了计世宜的面前。头顶上传来他的低笑,跟着眼前一黑,头上被扣上了大大的斗篷帽子,身子整个被包裹起来,感觉到他将自己稳稳揽着,听到他笑道:“坐稳了,驾!”

马儿霎时抖了抖脖子,喷着响鼻,嘶鸣一声,撒开四蹄飞奔起来,甄钰身子趋趔向后倒去,扎扎实实撞到计世宜结实的胸膛上,脸上一热,忙悄悄挪了挪身子坐好。

只听得耳旁的风呼呼的呼啸而过,吹得衣裳猎猎作响,胸腔中的心怦怦的跳着,耳畔除了风声,什么也听不到,周围的世界陷入一片奇异的混沌与宁静。她不是第一次骑马,却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刺激,却并没有失去安全感,反而还有一点儿小小的兴奋。

许久,速度渐渐的慢了下来,终于停下,计世宜将缰绳一拉喝住了坐下马儿,揽着她的手松了松,又过了一会儿,等她缓过了神,方低头笑道:“到了!”说着小心的将罩在她头上的斗篷撩了起来,翻身下马,伸手扶她笑道:“下来吧!”

头上苍穹中悬着玉盘似的圆月,清辉如泻,地上倒影着纵横交错的枝桠树影,珊珊可爱。

“这里——是在半山?”甄钰打量一眼周围,入目全是草木,分明便是在半山腰上,不由诧异。

计世宜笑笑,一指山下:“你看下边。”

甄钰顺着他的目光望下去,但见山下灯火璀璨,隐隐可见人头耸动如潮,还有一条倒影着万千光辉的河流泛着点点银光跳跃,蜿蜒流淌。

“这儿是方山,咱们到山顶上去,在这儿才看得更清楚呢!”计世宜笑道。

山风徐来,朗朗吹散心头的阴郁和沉滞,放眼望去,天高地阔,甄钰心情莫名的好起来,紧了紧身上的斗篷,笑着点了点头。

计世宜信手斩断一根铜钱大的小树枝,几下将枝桠细节清理干净,随手递给了她。甄钰心中一暖,接在手中,轻轻说了声:“谢谢!”

计世宜恍若未闻,笑道:“咱们快些上去,等会儿怕是要开始了!”

“好!”

第306章

两人一前一后爬到山顶,甄钰累得有些气喘吁吁,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山顶清冽的空气,只觉得满心满肺都有带了一种清凉的感觉。

“你看,你快看!”抬手理了理被风吹乱的秀发,甄钰突然指着山下又惊又喜的叫道。

“看到了,很美!”计世宜见她笑亦笑。

但见璀璨的烟花此起彼伏,在天空中绽放出最美丽的光华,四散而落,如雨如瀑,五光十色,令人目不暇接。可计世宜只觉得,即便世界上最美丽的烟花,也不及眼前这人的笑容更令他沉醉着迷。

她看烟花,咯咯笑着,眉眼弯弯;他只看她,嘴角亦勾出傻傻的笑容。

“计世宜,你看哪儿!”甄钰嫣然一笑,一手指着前方,转过头,恰恰对上他如此这般凝着自己的目光。

“你,”甄钰下意识别开目光,嘴唇微张只说了个“你”字声音却梗在了喉中,咬了咬唇。

计世宜没料到她会突然回转望过来,饱览秀色时被她逮了个正着也有些尴尬,更多是着急,生怕因此又将她反推了出去。他咳了一下,故作轻松的笑道:“这些烟花虽然漂亮,不过,却不是最漂亮的,你信不信?”

甄钰心头一松,忙笑道:“这是怎么说?”

计世宜呵呵一笑,变戏法似的从身旁草丛中拿出三个海碗粗大、长逾两尺的大烟花,笑道:“你往那边后退一点儿,我放给你看!”

甄钰一怔。依言后退,眨了眨眼,笑着瞧向计世宜。

计世宜将那三个烟花拆好引线,各用几块石头将三个烟花固定在地上。回头向甄钰笑道:“你看仔细了!”说着掏出火折子,用手拢着将火打着,先后将三个烟花点着。迅速往后退,与甄钰站在一起。

但闻“嘭”的一声响,一道金黄色的火焰直冲天际,化作满天星雨,盛开在夜色中,如全盛的牡丹般璀璨。

甄钰惊呼一声,只见这一朵还未完全消失天际。随着接二连三“嘭、嘭”巨响,一朵接一朵的巨大牡丹盛开在天际,重重叠叠,幻化起伏,美轮美奂。精美绝伦,金黄的花雨色泽令皓月为之失色。

“这叫做黄金雨,可是今晚的独一份,好看吗?”计世宜大声的笑问甄钰。

“黄金雨?好看,比山下那些还要美!”甄钰不觉惊叹。山下那些烟花没有一个升得这样高,盛开得这么大,色泽这么纯正,没有这么璀璨、这么华丽、这么盛气凌人、雍容万方,这是当之无愧的烟花之王!

“计世宜。你从哪儿弄来的?”甄钰抬头观赏欢笑,向计世宜笑问。

计世宜哈哈大笑,扬眉道:“小老百姓哪儿买得起这样的烟花?自然是从咱们沈大人的官衙里顺手拿出来的。”

甄钰一怔,收起笑容吃惊道:“你,你又去私闯官衙?”

计世宜甚不在意笑了笑,说道:“横竖沈大人也是要与民同乐。在这儿放,大半个南京城的百姓都能够观赏到,想必他也不会这么小气吧!”

甄钰简直不知说什么好,这烟花想必是沈敏今晚要用来压轴的,难怪如此璀璨华丽异常,不想却被计世宜顺手拿走了。不过,沈敏看起来横竖不像什么好人,偷了就偷了!

计世宜笑道:“烟花也放完了,走,咱们下山!”

甄钰这才发觉周围一片寂静,只余淡淡的火药硝磺味流淌在空气中,便笑着点了点头。

计世宜带着她从后山小路下山,随后雇了一辆马车,送甄钰出城。

今晚金吾不禁,虽已深夜,城中依然人声鼎沸,笑语不绝。

出了城,周围渐渐的沉静下来,只有马车辚辚而行的声音有节奏的响起,二人相对而坐,黑暗中彼此只看得见一个囫囵的影子。

“你的马呢?它……会认识回去的路吗?”甄钰突然想起。

计世宜“呵呵”笑了笑,压低声音说道:“那匹马也是从沈大人那儿借来的,不是我的。”

“你——”甄钰不由倒抽一口凉气,半响说不出话来。

计世宜笑道:“那老东西的人仍旧盯着栖霞寺不放总不是个办法,我总得给他弄出点动静来。”

甄钰恍然,计世宜如此这么一闹,沈敏就该知道,他已经脱了困,他与其再死盯着栖霞寺,倒不如想别的法子!

“那,他知道你的身份吗?”甄钰问道。

黑暗中计世宜的眼睛亮了亮,摇摇头笑道:“他也许能猜到是西北来人,但应该不会知道是我。”

甄钰点点头,不再说话。

不多会,便到了栖霞寺下,计世宜打发走了马车和车夫,悄悄送了甄钰入寺,回到房间。

“我先走了,西北那边的人下个月中旬就会过来,这些日子我得去办事了,今晚本来就是要同你告辞的。”计世宜笑了笑,清亮的眸子湛湛泛着波光。

“保重,祝你一切顺利!”甄钰向他笑着点点头。

计世宜一笑,纵身跃出窗户,带起一阵轻风,瞬时消失在眼前。

甄钰又站了一会儿,将斗篷解了下来重新归置在衣柜中,换了鞋子,对镜抿了抿有些松乱的发髻,正了正珠钗,又垂头检查检查身上的衣饰,见浑身上下已并无不妥,这才微微舒了口气,掀起锦帘出去,扬声道:“来人!”

不知为什么,她不想让人知道今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