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缓缓点头道:“好,好,真是父皇的好儿子!朕暂时不会让甄姑娘许配给任何人,这事暂且压着,你先别对别人说。等你当上了太子,朕就给你们赐婚!”

夏见泽心底一松,却没有了当初祈盼的那种喜悦,反而有点儿沉重。事已至此,无论他娶不娶甄钰,都得要争一争了!

“儿臣谢父皇!”夏见泽起身欲跪,又被皇帝拉住了。://.shunong./

“让朕再好好看看你,你不能在这儿呆的太久,”皇帝眷恋慈爱的目光流连在夏见泽的五官上,随后眸中一黯别开了眼,淡淡道:“出了这道门,就当今天的事没有发生。”

“父皇!”夏见泽心中骤痛,突然涌上说不出的眷恋和伤感,父皇的心里,也很苦!虽然他什么都没有说,可回想起来,如果没有他派人暗中照顾保护,他真的可以活到今天吗?

皇帝似悲似喜的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随后咬咬牙,一把将他推倒在地,顺手端起一旁的茶碗摔了下去,眸色转厉,冷声大喝道:“来人!将这不肖子拉出去重打二十大板,闭门思过半月!”

踏踏的脚步声连片闯了进来,奉旨进来的太监们齐声答应着“遵旨!”七手八脚押着地上的夏见泽出去,受罚。

临走前,夏见泽下意识的微微抬头向皇帝望去,只看到一片残酷的冰冷,夏见泽心中一痛,满脸哀伤的任由太监们押了出去。父皇这些年的日子,怕是比他要辛苦多了……

甄府中,甄钰还在玉兰苑中犹豫,不知道该怎么跟母亲说起昨日的事情,这一思考就过去了半日。

甄钰还没有想好,不想正院那边却来了人请她过去,说是夫人有要事要说。甄钰心里突然升起一股不太妙的预感,问来人又问不出什么,只得理了理衣裳妆容便过去了。

甄夫人一见她叫了声“钰儿!”便揽入怀中,紧紧的搂着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半响,抚着她的头含泪后怕颤声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傻!昨儿受了那么大的委屈怎么也不同爹娘说呢!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你竟瞒着爹娘,你让爹娘可怎么放心呐!”

甄夫人说着语带哽咽,眨了眨湿润的眼。

甄钰一下子傻了,吃吃艾艾道:“娘、娘您都知道了?”

甄夫人心里一沉,如果先前还有两分疑惑的话,那么此刻是半分也没有了!

甄夫人恨声道:“那个计世宜,实在是欺人太甚!哼,他箭法好又怎样?立了功又怎样?跟我宋家当年比起来连根手指头也不如,竟就轻狂成这样!若真是伤了你,我教他死无葬身之地!”

甄钰心头一凛,暗自惭愧低估了娘亲的能耐。甄夫人如果认真要跟计世宜为难,只要她一句话,西北军的大门不说从此对他紧紧关闭,他想要再借西北军的势,怕是也不容易了!

“娘,昨儿只是个误会,真的,”甄钰忙道:“其实,其实我昨儿就想跟娘和爹说的,可是又不知该怎么说,所以,所以就犹豫了一下。今早上我还在犹豫呢,结果还没想好,就被娘叫来了!”

甄夫人听了这话就气,当即沉下脸嗔她道:“这有什么好犹豫的?那个姓计的货差点儿就要了你的性命,你还在那犹豫?若不是计夫人今儿一大早亲自登门道歉,我还蒙在鼓里呐!”

“计夫人?”甄钰心中一沉,难怪自己的娘会气成这样,天知道计夫人是怎么跟她说的!

虽然不知道,可用脚趾头想想也想得到,计夫人肯定不会说计世宜的好话就对了。

“娘,真的是误会。”甄钰只得笑道:“何况,我这不是好好儿的没事吗?只是虚惊一场而已,娘就不要再气了,好不好!好不好嘛!”

甄夫人面沉如霜,冷声道:“不行!等你爹回来,我再好好的同他说!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那姓计的又不是两三岁的黄口小儿,这般轻重的也不懂?他,哼,他这分明是要拿我甄家立威了!”

甄钰一阵无语,想了想,说道:“娘,昨日,真的是意外,你听我把经过都告诉你,”说着便将事情说了一遍,其中少不得不着痕迹多多的替计世宜遮掩。

可甄夫人先入为主,而且计夫人也并没有说的太直白的话,刚刚恰到好处,越是这样,甄夫人越是认定了事实。此刻听甄钰说来,分明有意无意就是在替计世宜遮掩,甄夫人心中更加不快。

不等甄钰说完,甄夫人沉着脸道:“那小子差点儿就要了你的命,你为何还要帮他说话?是不是因为福清公主?钰儿,你这又何苦!”

甄钰一下子愣住了,垂下了眼不说话。她都这么说了,娘仍是不信,她也再无办法!

甄夫人心中闷的难受,见女儿这样有气也撒不出了,又怕她心里存着惊吓,反而又反过来抚慰她。甄钰心中略松,拐弯抹角的劝了甄夫人好些话,甄夫人见她这样,无奈轻叹一声,虽然没有明确答应,可先前那股怒气也消了大半。虽然不再说些狠绝的话,但心里明显是将计世宜恨上了。

第344章

母子两个这边正说着话,不想白姨娘不等通报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

甄夫人本就憋了一肚子不痛快,见了白姨娘这般失礼顿时放下脸来,沉声低喝道:“这是怎么了?背后有鬼撵你还是火烧了房子了?”

甄钰无语抽了抽嘴角,难怪爹娘从前会闹得那般僵,娘的脾气一上来,那是神佛都挡不住,白姨娘活该触霉头。

白姨娘已经很多年不曾见甄夫人如此脸色神情了,心中一惊,暗悔唐突,忙敛了敛神,迈着细碎的步子缓缓上前,规规矩矩屈膝请安问礼:“婢妾见过夫人!”

甄夫人哼了一声,不冷不热道:“什么事,说吧!”

白姨娘本来就满心的委屈,见甄夫人又是如此态度这份委屈不由得更深了三分,暗暗抠了抠手心,动了动唇,说道:“夫人,婢妾听说,今年春闱三公子不上场,是真的吗?”

甄夫人眉头微微蹙了蹙,点头道:“就为了这事?你不是早知道了吗?”甄夫人此时心下顿时了然,敢情白姨娘一直不知道这事啊,难怪!她就说嘛,她怎么一直若无其事的,也没见闹腾什么!看来老爷和克守是有意瞒着她的,不知这会子她又从哪里知道了消息。

白姨娘心下一凉,眼泪立时就涌了上来,她抬帕拭泪哽咽道:“夫人,夫人向来疼三公子,求求夫人为三公子做主啊!三公子的学问并不差的,他若是考上了,也是甄府的荣耀和脸面,求夫人在老爷面前说个情吧……”白姨娘呜呜咽咽哭诉个没完,帕子一下子浸湿了一大片。

甄夫人见她如此,越发心烦,断喝道:“够了!这些话是你自个的主意还是三公子的主意?”

白姨娘一怔,垂首道:“婢妾的主意,和三公子的主意有何分别!三公子心里委屈,又哪里好意思说出来呢!”

“姨娘,不如姨娘先回去和三哥商量商量吧,看看三哥是什么意思再说不迟。”甄钰忍不住插言。她心里敢百分百肯定,这是白姨娘自己自作主张,甄克守和甄克善之间的约定她心知肚明。

白姨娘不肯,呜呜咽咽的忍不住又伤心起来:“夫人,婢妾自问尽心尽力侍奉夫人,从来不敢僭越半分,三公子对夫人恭敬有加,比对我这个亲娘还要孝顺!夫人,求求夫人给三公子一次机会吧!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这么毁了呀!”白姨娘越想越伤心,悲从中来,忍不住又哭起“我的儿”来。

“住口!”甄夫人气得火冒三丈,下劲剜了白姨娘一眼,沉脸喝道:“我不理论,你倒是越说越上头了!克守是我的儿子,我岂有不顾他的?倒用得着你在这儿说三道四!这事有老爷的话,克守自己也是这么个意思,他年纪还小,再等一届有何不可?怎么这话到了你嘴里就变了味儿了?什么‘眼睁睁的看着他这么毁了’?你这是在说我吗!难不成我容不下他?哼,我若真容不下他,怕你也不敢在我面前说道这番话了!”

白姨娘被堵得说不出话来,片刻不死心又求道:“婢妾不是这个意思,婢妾知道夫人疼三公子才敢这么说!虽说下一届有下一届的机会,可是,这回先上场试试岂不是更好?”

“这是老爷的意思,你这话同老爷说去!怎么?难不成老爷做事还需要你来教?”甄夫人瞪着白姨娘,再也不耐烦,顿时断喝道:“是不是太平日子过舒坦了倒过出毛病来了?不挑点儿事出来闹一闹你心里憋得慌?还在这里做什么?还不给我滚!”

白姨娘吓得噤声,白着一张脸站在那里,张惶着双手,一动也不敢动。

恰好甄克守得到了消息忙忙赶过来,见此神色一滞,忙上前跪在甄夫人面前,垂首道:“请母亲息怒!都是儿子不是,儿子早该告诉姨娘这事!不想倒叫母亲受委屈了!儿子向母亲赔罪,也替姨娘向母亲赔罪,请母亲饶了姨娘吧!”

甄夫人没想到甄克守恰恰这时候赶了过来,心里也有些别扭和过意不去,当下缓了两分脸色,示意王妈妈扶甄克守起来,轻叹道:“好孩子快起来,母亲知道你素来是个稳重懂事的,哪儿会怪罪你呢?你来了正好,把你姨娘送回去吧!”

“是,谢母亲。”甄克守恭敬起身,拉着白姨娘去了。

甄夫人和王妈妈相视一眼,不禁叹气道:“倒是委屈了克守这孩子了!”在心里加了一句:这么好的孩子怎么就摊上这么个不着调的娘!

一旁的刘姨娘更是羡慕不已。

经白姨娘这么一闹一打岔,倒正好把甄钰的事混过去了,甄钰见甄夫人显出疲惫之态,便笑着说了几句好听的哄她高兴,告辞回了自己的玉兰苑。

绿萼轩那边,白姨娘免不了又哭哭啼啼的向甄克守诉了一大通的委屈和自己为他好的千般万般的心意,甄克守只得连哄带吓,安慰了她好一阵方才将这事揭了过去。

甄克守望着母亲略显红肿的眼眶和犹有泪痕的脸,心里不知是个什么滋味。他和白姨娘从来就不同,他始终清楚自己的位置,知道什么该想,什么不该想。

上京中高门大户无数,庶子庶女也无数,被嫡母养废养残或者刁难虐待的庶子庶女更是无数。每每一想到这些,他的心里就会多一分警惕和平和,他恨庆幸,他不是他们其中的一员。

“姨娘,这事是谁跟你说的?”甄克守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狐疑的望向白姨娘。

他正是怕白姨娘知道了整天烦他,所以才特意请求父亲和哥哥瞒着,这事府中知道的人也极少,都是他们身边近身伺候的小厮,他很奇怪白姨娘怎么突然就知道了。

白姨娘一怔,没好气瞪了甄克守一眼道:“我哪儿还记得?反正就是无意听到有人说。这么大的事你瞒着我,这会子还来问我这样的话!”白姨娘说着忍不住又要哭起来,顺口就道:“你眼里——”

还有我这个亲娘吗!

甄克守都会背了!

“好了姨娘,”甄克守打断了她,眉头不自觉的蹙了蹙,说道:“这件事姨娘不要再说了,姨娘放心,下一场我一定会好好的考!姨娘改明儿去母亲那里陪个罪吧,我还有事,我先回去了!”甄克守说着起身,吩咐丫鬟春雨、秋云:“好好伺候姨娘!”便出门去了。

白姨娘顿时气结,望望甄克守离去的背影,望望左右的春雨、秋云,恨声道:“他,他眼里就只有他的母亲,我呢?我是什么!他的母亲若真疼他,怎么会如此待他?怎么甄克善可以上场,偏他就不行!”白姨娘觉得一定是甄夫人在甄老爷面前说了什么话,越想越不甘。

春雨、秋云听见白姨娘越说越口没遮拦,两人吓得不轻,一个慌忙出去看周围是否有人,一个对着白姨娘苦劝不已。

白姨娘口中哼了一声,闷闷不乐的歪在榻上,好两日都缓不过神来。

夏见泽在乾清宫领了板子被抬回去,三福、小忠子等都吓得魂飞天外,忙着将夏见泽抬回卧室,更衣的更衣、擦拭的擦拭、上药的上药、传太医的传太医,整个定郡王府闹得人仰马翻、鸡飞狗跳。

恰在这时,皇帝命定郡王闭门读书的口谕下达,夏见泽无法起身接旨,三福替他接了,定郡王府上下见了,更觉心惊胆战,人人自危,好像立刻就要大难临头了似的。

好在,午后福清公主悄悄来了一趟给定郡王送了些药——说是悄悄,也就是没有打着公主的旗号、穿戴着公主的行头,并非背着人遮人耳目。定郡王府众人见了,半悬的心这才稍稍落回了原地。

福清公主是皇帝心尖儿上的心肝宝贝,她来看定郡王,皇帝想必也未必恼定郡王到那个地步。

福清公主见二皇兄伤成这样不禁恻然,见他昏昏欲睡,陪了他一会儿就走了。

福清公主没走多久,计世宜又来了一趟,顺便给带来了两瓶军中上好的金疮药——还是去年从南京宋大夫那儿拿回去的药方配制而成的。

计世宜的药果然效果十分神速,不过三天功夫,夏见泽觉得已经基本上痊愈了,不过为了配合父皇演这出戏,他仍是做出一副下不得床的样子。

这一日计世宜又来,摒去了伺候的下人,计世宜便笑道:“郡王爷躺了这么多年不难受吗?横竖无人,我扶你起来坐一坐吧!”

两人是从小的交情,在他面前夏见泽也无需假装,笑着答应一声,便扶着计世宜的手缓缓下了床,在一壁的软榻上坐了下来。

“皇上怎么会下这么重的手?郡王太冲动了。”计世宜淡淡说道。

夏见泽眸中划过一道复杂的光芒,想了想,觉得此事还是暂时不要告诉计世宜的好,苦笑道:“若是时光倒流,我仍是会那么做。世宜,我从没这么喜欢过一个女子。那天幸好是我先开了口,万一她被迫嫁给太子,那岂不是,岂不是——”

第345章

夏见泽不由得轻轻打了个冷颤,说道:“太子那人阴狠毒辣,东宫有名号的女人虽然就那么几个,但是没有名号的数都数不过来,我怎么能让钰儿被他糟蹋了!”

计世宜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这几日好不容易勉强平静下来的心又被夏见泽几句话给扰得涟漪乱起,气息也微微的紊乱起来。

“你真的,就这么喜欢她?”计世宜用尽全力控制自己的声调。

夏见泽目光柔和了下去,点点头道:“是,我真那么喜欢他。”他说着望向计世宜微笑道:“你放心,我不会怪你。那日在天光云影,你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我相信你一定是遭了人暗算。还好钰儿冰雪聪明,替你圆了场。不然,这事还真难办了!”

“那下手之人还当真好算计!”想起那日的事夏见泽除了后怕更忍不住生出满腔怒火,父皇说得对,他已经没有退路了!尽管他不愿意,他也从来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被卷入这个漩涡,可是,事实已经是这样了。

计世宜神思有些惘然,“呵呵”笑了笑,点头道:“是啊,这事还要好好谢谢——甄姑娘呢!”

夏见泽眼睛突然有些发起亮来,兴奋中带着些紧张问道:“你说,钰儿她的心里是不是向着我的?一定是,不然她当时也不会那般说了!”

计世宜胸口憋闷得十分难受,仍是打起精神,勉强笑着点了点头。

一提起甄钰夏见泽的心情似乎好了许多,整个人看上去也多了几分光彩。计世宜见了,心里却越发的不是滋味起来。

“甄姑娘她——喜欢你吗?”鬼使神差的,计世宜竟然脱口问出了这么一句。

夏见泽容光焕发的神情立刻暗淡了两分,苦笑着摇摇头,苦恼道:“她不肯相信我,拒绝了我好几次。”夏见泽沉默:“不过,总有一天我会打动她的。”

计世宜精神一振,忽视了他的后一句话,说道:“也许,甄姑娘并不适合皇宫的生活,天底下好女子多得是,你又何必如此执着呢!”

“不,”夏见泽坚定的摇摇头,说道:“天底下好女子多得是,可是钰儿却只有一个。”

计世宜轻叹:“她那个性子,怕是不容易改变主意的。”

“容易不容易总要试试才知道。”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始终不能打动她,你会放弃吗?”

“不会!”夏见泽突然有些急躁起来,说道:“她只能是我的,就算她恨我,我也要娶她,只要成了亲,将来有了孩子,时间长了,她心里总会有我!我就不信她的心真是铁打的!”

计世宜心中不由得划过冰凉的颤意,心怦怦的剧跳起来,不知为什么,听到这话他心里除了难过更多的是愤怒。

“这是何苦,”计世宜叹道:“你就不怕这样会毁了她吗?如果我是你,心爱的女子心有所属的话,我会成全她。”

夏见泽目光闪了闪,仍是道:“我相信我会打动她,一定会的!”他突然上上下下的打量计世宜,笑道:“世宜有了心爱的女子吗?不知是哪家的姑娘!说起来,世宜也该成亲了!”

这纯粹是惹火烧身,自找的!计世宜抬手挡在唇边尴尬的咳了一声,忙笑道:“在西北那时过着刀口舔血的生活,朝不保夕,说不准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哪儿有心思去想这个?我这才刚刚回到上京,天天忙着公务,又哪里会认识什么姑娘呢?更别说心仪的了!”

夏见泽“扑哧”一笑,说道:“别人不知我还不知你?你从小就是个挑剔的,也不知道将来会挑了哪家姑娘,哈哈!哎,还别说,我还真有点儿好奇了!”

说到从前,两人的心情都变得轻松了些,可是计世宜听到后边的话,心里嘴里又有些发苦,吱唔了两声,正色道:“今日我过来,是有要事要和郡王商量,郡王接下来不知有何打算?”

计世宜说毕双眸炯炯的望向夏见泽。

如今夏见泽和太子相当于已然翻脸,双方再也没有和平共处的可能,若不早作打算,迟早要被太子给吃掉!

夏见泽眸光微沉,声音更沉,他微微倾身向计世宜,一字字说道:“我想好了,我决定听你的建议。”

计世宜眉棱骨微跳,喜道:“好!”说着起身,单膝跪在夏见泽面前仰头向他道:“我计世宜发誓,此生追随郡王到底,绝不反悔!”

“快起来!”夏见泽忙伸手微微扶了他一把,眸光一沉,说道:“我们的力量跟太子比起来相差太远,要做的事还有很多,世宜,很多事都要靠你了!”

“放心。”计世宜郑重点头……

甄府中,东郊百亩园又来人了,向甄夫人禀报,说是甄敏吹了风受寒突然病倒了,请甄夫人示下该怎么办?

前些日子在老家为亡夫守墓的沈氏突然回了上京甄府,在府中住了两日,与甄格非聚了一聚,她执意要去东郊陪沈姨娘,甄格非不好阻拦,便命人好生送她过去,又命那边庄子上的管事务必将一切安排妥当,不可委屈怠慢了沈氏。甄敏也趁机求了父亲,要陪着沈奶奶一起,甄老爷想了想,也同意了。

没想到这去了还不到十天,甄敏就闹出了病来。

甄夫人一听就厌恶,皱眉道:“如今怎样了?你们也是,病了不赶紧去请大夫反倒先回府来了——便是来也该昨儿晚上就来!若是耽搁了,害三姑娘落下什么病根,你们谁当得起!”

那报信的闻言赶紧跪下,说道:“夫人息怒!昨儿沈奶奶用了土法,三姑娘已是好些了,并不曾耽搁。东郊那边偏僻,也没有什么好大夫。大总管便命小人回来禀报夫人,看看是不是请一位相熟的大夫过去再为三姑娘诊治诊治更保险些?”

甄夫人一时沉吟起来。甄敏好歹是府上的姑娘,若是请了大夫只命一个下人陪着去似乎有些不太妥,万一叫人传出什么“虐待庶女”之类的话来就更不好了。

甄钰看出甄夫人的顾虑,便笑道:“娘,不如我去一趟吧!若是情形不好,便顺便将三妹接回来。”

白姨娘也忙陪笑道:“婢妾也没什么事,要不婢妾陪着二姑娘一起去?”那日闹了一场之后,次日白姨娘就过来赔了罪,这几日更是小心翼翼的侍奉在甄夫人身边。

甄夫人点点头:“这样也好!这就去吧!今儿还能赶着回来!”

甄钰和白姨娘答应一声,便忙让人套车去请相熟的大夫,这边二人各自回院子里更衣,一会儿与大夫在城门口汇合。

一行人匆匆到了东郊百果园,甄敏果然病得不轻,虽然高烧已退,躺在床上脸色苍白气息恹恹的样子,沈姨娘脸色憔悴,眼睛也有些红肿,据她说甄敏吃什么吐什么,闹了半宿了。

大夫诊脉之后,开了药,好在来之前问了状况,估约着用得着的药材都带了一些,趁此将药也抓了,立刻煎了一付给甄敏服下,不多会她便安安稳稳的睡过去了。

甄钰见已无事,便欲回府。沈姨娘和沈氏担心甄敏的病情反复,便苦求甄钰等留下住一晚。

白姨娘一听就吓坏了,甄夫人要是知道甄钰在这儿住一晚上,还不得担心成什么样?明日回府去,她不挨骂才怪!于是便从中笑着周旋,最后让那大夫留下多住一晚,她和甄钰先回城,到时候叫人去他家里知会一声。当然,出诊费用自然是加倍的。

那大夫虽然有些不太愿意,但看在甄府的面子上也不便拒绝,勉强答应了下来。白姨娘眼见时候不早,于是与甄钰一同上了马车往回赶。

轻轻掀起帘子一角,望着外头正渐渐西移已经黯淡许多的太阳,山体的阴影也被拉得很长很大,将整个道路都遮了起来,森森的凉意渐渐浮起,浸入车中。

甄钰下意识搂了搂身体,往后缩了缩。

“姑娘,外头有些凉了呢!”白姨娘说着,扶了甄钰肩头一把,向秋心、秋朗道:“可带了披风?快寻出来给姑娘披上!老赵,你赶车快一点儿!”

秋心、秋朗忙答应一声,从车座底下拉出一个小小的藤箱,从中翻出一个半新不旧的玉色包袱打开,拿出一件藕荷色的章绒绣海棠花的披风,轻轻一抖,给甄钰系上。白姨娘也在一旁帮忙。

突然“咕咚!”一声闷响,马车重重的顿了一下,一车的人都晃了起来。

“出什么事了?”秋心一句话还没问完,只听见“铮铮”几声脆响,有利箭破空而来,钉在外车厢上。

几个人吃了一惊,耳畔听得老赵一声惨呼,咕咚一声重响应是栽倒在地。

“姑娘,咱们,咱们是不是遇上打劫的强盗了!”白姨娘脸色发白,瑟瑟发抖靠在甄钰身上。白姨娘的丫头春雨“啊”的惊叫一声,身子发软,竟瘫倒在了车厢里,牙齿咯咯作响。

第346章

“我出去看看!”秋朗秀眉一挑,顿现无限飒爽英姿。

秋朗纵身跃出马车,下一刻,便听到兵刃交接的叱咤打斗声,同时有人欲抢攻进来,幸好有个秋心尚能抵挡几下。

秋心探头往外瞧了瞧,来者共十人,青巾蒙面,身手敏捷,相互配合无间。若论单打独斗,都不是她和秋朗的对手,可是对方人多势众,一时之间不分伯仲。

而这边车厢狭窄,根本施展不开。

“白姨娘,你快带着小姐走,我和秋朗挡住这些人!”秋心再不迟疑,一扭头向白姨娘喝道。

白姨娘腿脚发软,目光涣散失神,望着秋心只是胡乱的点头,其实根本什么也没听进去。一柄雪白的长剑从一侧车帘破空而入,恰恰离白姨娘的脸只有一寸的距离,雪白的利刃带着森森寒气扑面袭来,白姨娘尖叫一声整个身子往后倒去。

秋心气急,一边劈手抵挡,一边趁隙一把揪住白姨娘的衣襟厉声喝道:“白姨娘,不想死就带姑娘快点儿走!”

“姨娘,我们走!”甄钰再不多想,一把拉着白姨娘的手,在秋心的掩护下跳下了马车,拼命往前奔跑。

有刺客欲分身追赶,被秋心一把暗器阻了一阻,同时也伤了两人,就这一刹那,秋心大喝一声加入上去,姐妹两人已经将众刺客缠斗不能脱身。

这条路是官道,这一段虽然有些偏僻,但也不至于毫无人影,白姨娘和甄钰跑了好一会仍然一个人也没看见。

白姨娘跌跌撞撞喘着粗气,拉着甄钰只顾没命的跑,最后一跤摔到了地上,喘着气道:“二姑娘,婢妾,婢妾跑不动了!”白姨娘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可怜巴巴的望着甄钰。

“姨娘怎么样?受伤没有!”甄钰自己也累得气喘吁吁,忙将白姨娘扶着坐在地上,随后一惊:“这是在哪儿?”

不知不觉间,二人竟跑岔了道,但见两边荒草灌藤陌陌萋萋,根本不是在宽阔的官道上了。

“这?”白姨娘也不由变色,忙挣扎着起来,急道:“不行,二姑娘,咱们快快回到官道上去!这儿,这儿……”

甄钰点点头,说道:“官道上人来人往,那些人一定不敢久留,秋心和秋朗应该没事了正在找咱们。咱们这就赶上去。”甄钰心里焦急,万一秋心、秋朗赶到了她们前头那就麻烦了!

“姨娘,你还能走吗?”甄钰瞧了一眼白姨娘摔破了皮的膝盖担忧问道。

白姨娘生怕甄钰将她一个人撇下在这儿,连连点头忙道:“能,能!我能走,二姑娘!”她心里一急,脚上用力,顿时疼得龇牙咧嘴的直抽气,若不是甄钰赶紧上前扶住又要摔了下去。

白姨娘有些尴尬的笑了笑,结结巴巴说道:“二姑娘,劳驾二姑娘替婢妾寻一根拐杖就好。喏,如同那根树枝那样就好。”白姨娘努努嘴。

甄钰抬眼看过去,点点头:“姨娘等等。”说着便过去欲将那树枝折下来。

不料,白姨娘悄悄从地上摸起一块锋利的石头,手上紧了紧,背着手向甄钰背后走了过去,猛然抬手向着她

白姨娘从未做过这等事,手中砸过去的时候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不料手腕猛然一紧像是被一把钳子稳稳的钳住一下也动不得。白姨娘一惊一颤,“啊”的尖叫起来,猛然睁开眼,正见自己的儿子甄克守抿着唇冷冷的盯着自己。手腕也是被他紧紧的抓住。

甄钰听到这突如其来的尖叫还以为是被人寻上来了,心头一凉,下意识回头,正见着这一幕,她愕然睁大了眼:“白姨娘……”

有一刹那甄钰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眼前这个举着石头欲害自己的是那个平日里三不着调没头没脑的白姨娘吗?

甄克守慢慢的放开了手,默默的站在白姨娘的面前,默默的看着她。

白姨娘面无血色,人一下子软了下去。她踉跄几步,“咕咚”一声闷响,手中的石头跌落在地,她痛苦的呻吟一声,猛然抬手“啪”的重重掀了甄克守一个耳光,嘶声哭道:“我,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儿子!”

“三哥!”甄钰忙上前拉着甄克守看他的脸,那张白皙的脸颊上鲜红的掌印触目惊心。

白姨娘脸色灰败,目光闪乱无神,望望甄钰,又望望甄克守,身子摇摇晃晃,突然疯狂的大笑起来。

甄克守眸中闪过一抹痛苦和不忍,嘴唇嚅嚅动了动,终究什么也没说。他能说什么?姨娘谋害嫡出的妹妹,纵是他成功拦住了,他也没有求情的资格。

“姑娘!三公子,白姨娘!”秋心和秋朗带着甄克守的小厮匆匆赶了过来,见他们无事都舒了口气。秋心忙道:“姑娘,咱们快点儿回去吧!还好后来恰好碰上右卫营训练归营的官兵,已经没事了。”

甄钰这才想起,这一片离驻扎右卫营的伏牛山很近。甄钰心头凛然,下手的人果然好算计,谁想得到在军营附近也有盗匪拦路呢!

“姑娘可知我们碰上的是谁?嘻嘻,说出来吓姑娘一跳,”秋朗叽叽咯咯的比划着笑道:“就是那个简家的简瞻荣,嘻嘻!那小子看起来倒是顺眼了许多,我还以为他会趁机落井下石呢,想不到——”

敏感的秋心突然觉察到了点什么不对,见秋朗还在没心没肺的滔滔不绝悄悄的将她的袖子拉了拉,陪笑道:“姑娘,三公子、姨娘,咱们快点儿回去吧!”

甄克守脸色唰的变了,祈求的望向甄钰。白姨娘也从刚才狂迷混乱的状态中清醒了过来,想到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白姨娘的瞳孔骤然一缩,“啊”的一声跌倒在地。甄克守惊叫“姨娘!”忙上前弯腰扶着她。

秋心秋朗相视一眼,满心的狐疑。

甄钰稳了稳神,吐了口气缓缓道:“白姨娘受惊了,你们先退远一点儿,我和三哥哥安慰安慰她,马上就来。”

秋心、秋朗和甄克守的小厮答应一声,往远处退了开去。白姨娘受惊出丑,自然不希望让府中下人看见,秋心、秋朗听到甄钰这么吩咐也不觉有何不对。

“妹妹……”甄克守感激的向甄钰点了点头,白姨娘身子轻颤,开始发起抖来。

“姨娘不想说说,这是为何吗?”甄钰瞥了一眼渐渐西沉的太阳:“天色就要晚了。”

白姨娘吃惊睁大了眼:“你、你肯放过我?”

甄钰不语,瞥了一眼甄克守。

甄克守心头一震,急道:“妹妹,是我不好!求妹妹放姨娘一条生路吧,将来,将来如果再发生这种事,我愿意用我这条命来赔给妹妹。若违此言,不得善终。”

“你——”白姨娘又气又急又痛,愤恨的瞪向甄克守。甄克守这话,分明就是说给她听的!

“三哥,我若要怪白姨娘,就不会支走秋心她们了!何况刚才也是三哥救了我,白姨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甄钰语气神态皆是淡淡,看在白姨娘眼中却格外刺目。

白姨娘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呼”的一下猛然站起,瞪着甄钰恨恨道:“怎么回事?你回去问问你母亲怎么回事!她肚子里爬出来的是宝贝,我的儿子就活该是任人践踏的草吗!”

“姨娘!”

“姨娘何出此言?”

甄克守和甄钰不约而同。

“你闭嘴!”白姨娘转头向甄克守怒视,回过来继续道:“夫人她太偏心了,她看不得克守比克善好,可怜我儿,这么些年来战战兢兢在夫人眼皮子底下生活,在夫人面前比在我面前还要恭敬孝顺,可又能怎样呢?在夫人眼里他什么都不是!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克守一生就这么毁了!”

甄钰淡淡一笑,说道:“姨娘既然这么会为三哥着想,当初就不该嫁为人妾。姨娘纵然不平又能如何?世间的礼法规矩如此,谁也无法改变。三哥是娘的儿子,他恭敬孝顺娘本是该当,姨娘有什么不服的?这些年我娘对三哥怎样我也都看在眼里,三哥何尝受过什么委屈?我知道姨娘是为这次三哥不能参加春闱心生怨愤,姨娘却不知,这么做才是对三哥最好。有些事我说了姨娘也不会明白,三哥心里却是明白的。”

甄克守苦笑:“姨娘,这是我的主意,与母亲无关,更与妹妹无关,你这么做,是要置我于死地吗?”

白姨娘心口一堵,恨恨的低哼一声,咬咬牙说道:“既然落到你的手里,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这事与克守无关,请姑娘高抬贵手,放过克守,我,我也可以含笑九泉了!”白姨娘悲从中来,忍不住洒出了几滴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