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两个说了一阵子话,甄夫人使了个眼色屏退众人,携着甄钰的手,面色凝重向她道:“钰儿,你别害怕,你老老实实告诉娘,这一路上,你和,你和计家那小子——到底怎样?”话到临口,甄夫人仍然觉得有点儿难以启齿。

“娘,”她都是如此,甄钰更是不好意思,听了这话不禁垂下头去,脸脖子都热了,心突突的跳得厉害!

“钰儿!”甄夫人见她如此越发紧张起来,嘴唇颤了颤,目光直直的凝着甄钰,近乎恐惧而绝望却又硬撑着道:“你别怕!有爹娘在呐!你尽管说来,爹娘会同你做主!”

“娘,”甄钰望着母亲,心中五味成杂。她知道,母亲是真正的心疼她、担心她才会如此!心底一股气血上涌,她差一点儿就忍不住冲动要将自己和计世宜之间的情义说出来好教她不必担心,可想了想,仍是咬牙忍住了。

她不能说。一个闺中养大的女子不应该有这等言行。

“钰儿!”甄夫人的声音有些发颤。

“娘您别担心!”甄钰吃了一惊,忙紧紧反握住甄夫人手急道:“我和他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是凑巧逃在一块而已!在逃命的路上,能发生什么呢!”

“真的没有?”甄夫人提起的心放下了大半,却仍有些将信将疑。

“娘,难道连女儿的话您都不相信了?”甄钰微微嘟了嘟嘴,一脸的坦然。

甄夫人一想也是,女儿自昨日回来,除了整个人看起来消瘦了许多,别的一切正常。于是点点头,顿了顿又道:“你放心,这件事爹和娘会给你一个交代,好在计家那小子还不曾娶亲,这门亲事,你——可愿意?”

甄钰心口一跳,垂眸轻声道:“女儿听爹娘做主……”

甄夫人终于满意的笑了,松了口气似的说道:“娘原本还担心你不肯呢!既然如此,娘便放心了!”

甄钰不知怎么想的,不由得脱口而出道:“娘,没准儿人家计家还不情愿呢!”

“他们敢!”甄夫人闻言勃然大怒,挑眉道:“我好好的一个闺女谁人不赞,若不是如此我还不肯嫁呢,他们还敢嫌弃!”

甄钰忙笑道:“娘说的是!幸亏,幸亏跟女儿逃在一处的是计家的公子,若不然——”

甄夫人哪儿不明白她的意思?心中一紧,脸色不由得白了两分,如果不是计侯爷的公子,而是随便一个什么侍卫、兵丁之类的,那岂不是甄夫人吓出了一身冷汗暗叫侥幸,对计世宜的嫌恶之心也消去了几分。

甄钰察言观色看出了她的意思,心中暗暗透一口气。母亲对这事觉得甚是憋屈,心中对计世宜更是没好感到了极点,她若不从旁提点一二,将来做成了姻亲,大家见面难免尴尬。

甄钰见甄夫人回过了神,心知她已经想到了这点,心内暗暗松了口气。母女两个又说了些体己话儿,用过晚饭,甄钰便回了玉兰苑。

对着甄夫人,甄钰可以将道理说得头头是道,可以安慰母亲,可以尽量的表现自己的不在乎、不以为意,可是夜深人静独自一人时,那些闲言碎语一句句不受控制的回响在自己的脑海中,甄钰的心情又陷入了极致的烦闷与沮丧。

关于闺阁之中的闲言碎语,没有哪个女子会真正的不在乎。人前做做样子可以,背地里却做不到!

再次摆弄那只首饰盒时,甄钰目光一直,顿时愣住了:只见那首饰盒盖上镶嵌的螺钿宝石碎玉双碟戏花图案竟有略微的松动,她心中一动,迫不及待的伸手按拧上头的螺钿,触摸试探片刻,终于找到了窍门。随着“啪”的轻微一声脆响,那朵暗红的芙蓉花应声而落,里边果然嵌着一张泛着黄色的薄纸。

甄钰心头狂跳起来,眼前一阵发黑,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小心翼翼将那薄纸取出,展开在灯下细读,心头不觉冰凉!

与老胡院判所料不差,这里头果然藏着计秉华的亲笔信!甄钰越看不由越惊心!这封亲笔信,下头有计秉华的落款签名和私人印章,其中详详细细叙述了他被人谋害的前因后果,细细看去,竟是起源于不服从简家的拉拢利诱而遭致陷害……

甄钰看了一半不敢再看,忙将这纸张按照原来的折痕重新折好,小心翼翼的放了回去,仍旧将那美丽的芙蓉花安嵌上去。

这个东西太危险了,不是她应该触及的。

甄钰轻轻的将首饰盒扣上,怔怔的望着,一时觉得似有千斤重!不知怎地,她发现自己似乎没有力气去将这东西拿起来了!

甄钰一手搭在首饰盒上,微微抬头对着烛光发怔,心中飞快的转着念头,老胡院判和小舅舅已经进宫,皇帝必定已经知道这个首饰盒的存在,这个盒子不能再放在这里,必须要通过合理的渠道呈在皇帝的面前……

第二日,甄府一众没想到的是,计世宜突然上门拜访。

甄夫人和甄老爷听到管家的禀报,两人一下子都呆愣住了,半响回不过神来!

“快请他进来吧!”甄老爷终是吩咐。无论如何,将来这就是他的女婿了,虽然不知他此时上门是何意思,总不好将人晾在门外的。

陪同计世宜一起来的是计府的夏管家。

“晚辈计世宜见过甄伯父、甄伯母,伯父伯母安好!”当身着宝蓝圆领开衩团纹长袍的计世宜出现在甄夫人面前,恭恭敬敬的弯腰拜见,双手呈上拜礼时,甄夫人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些。

眼前的男子俊眉剑目,英气勃勃,无形的军人肃然之气充斥周身,一双黑翟石似的眼眸炯炯发亮,彰显着过人的机警和锐气。

甄夫人一时有些恍惚,这是她曾经熟悉的气质。

“贤侄不必多礼,快请坐下吧!”甄老爷眼角一瞟,发现夫人又在走神,便笑着向计世宜抬了抬手。

甄老爷也是一肚子的糊涂,他本以为计家这两天便会派遣媒人上门提亲,再不然也该是计侯爷或者计府上的大管家过坐坐,说几句客套话,不料却是计世宜亲自来了!

一时之间,他有点儿摸不准计世宜是个什么想法。

双方分宾主坐下,丫鬟奉上茶来,甄老爷使个眼色屏退众人,一时厅中只剩下近身伺候的王妈妈。

客套了几句,甄老爷轻轻咳了一下,便淡淡微笑道:“这一路上多谢计公子照顾小女了!计公子年轻轻轻这般本事,必定前途无量。”

计世宜连忙起身,拱手笑道:“伯父谬赞,世宜愧不敢当!甄姑娘冰雪聪明,坚韧果敢,且心思又谨慎细腻,若没有她,此次世宜也不能这么轻易脱险,说起来,该世宜谢甄姑娘才对!”

甄老爷和甄夫人不易察觉的交换了眼色,两人一时间都拿不清计世宜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不过瞧他的神色不似看不起甄钰的样子,两人心中又略安。

“钰儿素来娇惯,这一路上若没有计公子照顾怕是要吃许多苦!可怜这孩子,都瘦了一圈了!”甄夫人说着眼眶微微发热。

计世宜心中一动,苦笑道:“是世宜没用,连累了甄姑娘!”顿了顿又道:“这事原本跟甄姑娘无关,她本不该卷入此事——”计世宜一时有些欲言又止起来,毕竟,牵涉朝堂之争,许多话便不那么好说了。

甄老爷夫妇无声轻叹,他们心中不能释怀的症结亦在于此!

明眼人都知道,这事本就是冲着定郡王和计世宜去的,甄钰不过是顺带成为炮灰!也正因如此,甄夫人才耿耿于怀自己的女儿遭受此难。

“伯父、伯母,”计世宜也不多话,撩袍起身,直挺挺跪在了甄老爷夫妇面前,眸光清澄望着他们坦然道:“千错万错都是世宜的错,是世宜连累了甄姑娘的清白,世宜愿聘娶甄姑娘为妻,此生必定好好待她,绝不让她受半点儿委屈,请伯父伯母成全!”

“二公子……”夏管家被计世宜哄着来,只知道他是要来赔礼道歉的,哪儿知道计世宜是来表明心迹的?听他这么一说顿时吃了一惊,脸色微变,张惶着双手站在一旁不知该怎么办。

甄老爷夫妇却是暗暗松了口气,尤其甄夫人,她从前似乎是见过计世宜一两次,不过从来没有细看过他,今日见了心中已是颇为满意,如今他的态度更令她挑不出半点儿错来,听毕不由得双手合十念了声佛,说道:“你若真心这么想,我们也可以安心了!钰儿是我掌上明珠,她将来的夫婿可以没有高官厚禄、可以没有荣华富贵,但有一点,一定要全心全意对她好!计公子,坦白说吧,你和钰儿出了这般事,钰儿此生除了你已不可能嫁给别人,我希望你今日的话能够说到做到,莫要辜负了她!更莫要因此事看不起她!”

“伯母言重了!”计世宜忙道:“如果不是因为世宜,也不会连累了甄姑娘的名声,说起这事世宜只有愧疚难当的份,又怎么会因此而看不起她呢?她是世宜的妻,世宜只会对她好!”

“贤侄快起来!”甄老爷哈哈大笑着,起身亲自扶起了计世宜,含笑道:“有你这些话我们就放心了!”

“小侄绝无戏言!”

夏管家嘴唇张了张嘴,又无力的闭上,眼前不觉一阵发黑。得,还不知侯爷是什么意思呢,二公子倒好,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这转眼间就成了“贤侄”、“小侄”了!让他回去怎么跟侯爷交代?

他这才明白,二公子硬是拉扯着自己来,分明是抱着“生米煮成熟饭”的打算!自己可是计府的大管家,侯爷的心腹,有自己在,甄老爷夫妇自然认为这里头也有侯爷的意思!

夏管家如站针毡,耳畔听得他们三人愉悦的笑声交谈声只觉得心乱如麻,偏偏他又不敢多嘴半句。

回府的路上,夏管家仍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计世宜眉梢微挑,淡淡笑道:“夏管家放心,此事我自己会和爹说清楚,不会连累到你!”

夏管家被他看穿心思有些讪讪的不好意思,勉强陪笑道:“二公子这说的什么话,太见外了!”心中却想,您和侯爷说又有何用?连侯爷都让您给绕了进去了!

夏管家第一次觉得,二公子平日里不言不语都是假象,算计起来怕是侯爷都不及他。

计侯爷听了计世宜坦言,面上倒是没什么表情,淡淡道:“这事在上京城中闹得沸沸扬扬,这甄家姑娘除了嫁给你就只有青灯古佛一条路,我却没想到你这么心急。”说毕双眸直直盯着他,认真问道:“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喜欢上她了?”

计世宜心中别扭,第一次不敢直视他的目光,嘴唇动了动,沉默不语。

计侯爷轻轻一笑,叹道:“看来是了。既然如此,明儿我便派人前去提亲。”说毕略微踌躇一阵,又道:“我还想多问你一句,这一路上,她一直都跟你在一起吗?”

“什么意思?”计世宜心中一紧,睁大了眼盯着父亲。

计侯爷皱了皱眉,说道:“我这是为你好。”如果这一路上,他们一直在一起,就算旁人有什么闲言碎语,但只要夫妻之间彼此心知肚明,也可坦然度日;如果这一路上两人有分开过,谁也不知谁曾经遭遇过什么,难免心中会留下疑影,将来的日子恐怕就不会太平,甚至可能会成为怨偶,苦苦纠缠一辈子,不死不休!

计侯爷叹道:“爹不想让你的婚姻像爹一样这么失败!世宜,你如果只是觉得愧疚,或者觉得应该负责,爹劝你再好好考虑考虑,毕竟这事——”

“爹,我一定要娶她。”计世宜一字字道:“除了她这辈子我不会娶任何女人,我只要她!什么都不能让我改变,我不是爹,不会被那么多迫不得已所左右,我只遵从自己的心意!”

“你——”计侯爷被他几句不冷不热的话顶得气血一阵阵上涌,心口针扎似的难受。他的目光变得复杂而无奈,嘴里发苦,却无可反驳他的话。

他知道他心里有怨,时至今日,他亦知杨氏的死定然另有原因,可是那又怎样呢?一切都不能再回到原点!

三个儿子中,他在他身边的时间最短,可是性子却最像他,最像年轻时候的他……

“罢了!”计侯爷叹道:“你能这么说爹就放心了,甄姑娘是个好姑娘,也值得你这么对待。明日爹进宫一趟,看看能不能请求皇上赐婚,好了,你回去吧!”

如果能求得皇上赐婚的旨意,自是可省去许多的闲言碎语,对双方都有好处。毕竟,皇上的旨意,谁敢轻易非议什么。

计世宜一怔,顿时有些愕然,心底微微的懊悔刚才不该那样说话。

道歉,他说不出来!

计世宜胡乱的点点头,垂着头道了声“多谢”扭头逃也似的出去了。

不料次日计侯爷回来时脸色十分难看,皱着眉头对计世宜道:“皇上没答应也没拒绝,看意思是想让你亲自去求旨,去与不去你自己看着办吧!”

计世宜心中一惊,一时之间也闹不清皇帝究竟是何意,不过,先前没想到就算了,如今既然知道有这么一个法子可以让两人的婚姻更为美满摒除流言,他自然是要去试一试的。

“孩儿这就进宫求见皇上!”打铁需趁热,计世宜立刻说道。

计侯爷仿佛心神不宁,盯了他片刻,挥挥手道:“你去吧!晚上再到我这儿来一趟!”

计世宜心知有异,细细在心中过了一遍却不曾发现最近发生了什么事情,便点点头自去了。

刚出院子,却看到邵琬清扭着窈窕腰身款款而来,迎面带起一阵脂粉香味。计世宜微微蹙眉,不动声色往旁边让了让。

邵琬清见是他倒住了脚,媚笑着娇唤一声“二公子”微微屈膝行了个礼,计世宜淡淡“嗯”了一声,眼角也不斜她一下径自去了。

邵琬清顿觉无趣,嘴角不屑的撇了撇,进了计侯爷的院子去了。计侯爷已经许久没有想起她,好不容易逮到机会,她可是精心装扮了一番。

计世宜来到乾清宫外求见,足足等了一个半时辰,皇帝方召见了他。

“你来了。”皇帝语气淡淡的,眼皮子也没抬,端身坐在御案之后一笔一划写着什么。

“是,万岁。”计世宜行参拜之礼后,恭恭敬敬垂首跪在当中。

“何事?”皇帝的语气依然波澜不兴,看不出任何情绪。一旁执拂尘侍立的李公公下意识抬手悄悄摸了一把额上的汗: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皇帝如此神态了。皇帝这分明就是恼怒到了极致的前奏!

第389章

计世宜哪儿能像李公公一样这么了解皇帝?况且便是真这么了解依他的性子该说的他还是要说的。

“微臣,想求皇上一道旨意。”计世宜恭恭敬敬的垂首说道,浑然不觉李公公杀鸡抹脖的使眼色使得脖子都快要抽筋。

“哦?”皇帝执笔的手顿了顿,轻笑出声缓缓道:“爱卿有何旨意但说无妨。”

计世宜心中一松,忙道:“微臣想求皇上下旨赐婚,将户部尚书府甄尚书之女、甄家二姑娘赐予微臣为妻。”

皇帝眸光一凛,殿中空气顿时凝住。

计世宜不明所以,一声不吭。

皇帝轻哼一声,说道:“这一路上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计世宜吓了一跳,忙信誓旦旦道:“没有!只是,只是微臣想娶甄姑娘为妻,求皇上成全!”

皇帝更气,且觉气不打一处来,冷冰冰道:“既然这一路上什么都没有发生,你亦不必委曲求全,此事朕自有定夺,会跟甄府一个满意的交代,不需你出来承担。”

计世宜心中大急,连忙道:“皇上,微臣不是这个意思,微臣心甘情愿娶甄姑娘。皇上纵有再好的安排,可人言可畏,微臣娶她,对彼此都是最好的结果。”计世宜大着胆子,咬咬牙又道:“甄姑娘是甄尚书夫妇最疼爱的嫡女,微臣娶了她会有何效用万岁最清楚!”

“放肆!”皇帝大怒,竖眉厉声大喝。

计世宜俯首在地,仍是道:“求皇上成全!”

“父皇!”夏见泽此时匆匆从外头闯了进来,一撩袍子跪在计世宜身边,亦俯首恳求道:“世宜说的不错,请父皇,成全他们吧!”

殿中一片寂静,皇帝沉默半响,两道冷峻的目光射向计世宜:“出去殿外跪候着!”

计世宜一声不响,磕了个头默默起身,倒退着出去,老老实实在殿外跪侯。

皇帝眼角一睨,瞟向李公公。李公公慌忙退下。殿中只剩下他们父子两人。

皇帝起身,缓缓走到夏见泽面前,夏见泽微微抬头,明黄的袍角在眼前轻轻晃动,他一时不禁有些迷蒙。

“父皇……”夏见泽的声音有些茫然。

“来,”皇帝轻叹一声,俯身亲自将他扶了起来,灼灼的眼眸盯了他片刻,叹道:“你明明很喜欢甄家那丫头,为何要这么做?”

夏见泽身子微微颤了颤,淡淡说道:“这一路上孤男寡女,他们不成亲名声也不好听,父皇便成全了他们吧。”

皇帝顿觉无语,他如何不知晓,若不是这个儿子有意在上京里将谣言扩大扩散,根本不会闹到如今这个地步。他是故意这么做,故意要把他两人推在一起。

皇帝却不知道,夏见泽这么做,不但是要断绝自己的念想,更是要断绝皇帝的念想,如果事情不闹得够满城风雨,皇帝哪里肯轻易成全他们?

“你真的想清楚了?朕不想让你此生遗憾。”皇帝的声音依然平淡而温润,可明显带了松动的意味。

夏见泽苦苦一笑,摇摇头道:“儿臣不会遗憾,亦不会后悔。儿臣将来是要继承父皇大统的,本就不该在儿女私情上花费太多的精力。”

夏见泽心中酸酸涩涩的说不出什么滋味,多么讽刺,当初存了心要跟太子皇后斗上一斗,为的就是将心爱的女子留在自己的身边,没想到,却因此最终失去了她!之所以散步这些谣言,为的就是让自己彻底死心,他很怕,很怕自己听到她回京的消息会再次反悔!纵然他不肯承认亦不得不承认,福清公主说的没错,她已经不适合他了,在他决定卷入夺嫡风云之后,他便一步一步的离她远去!

“既然你这么说,朕也不必枉做恶人。”皇帝背着手缓缓走来走去,说道:“如此也好,今后甄家便也算是你的人了,你要好好利用!泽儿,要不了多久,朕会亲自替你报这个仇!”

夏见泽明白他说的是这次从南越国回京遇刺之事,点点头勉强笑道:“儿臣无用,些许小事也要父皇操心!”

皇帝却是欣慰一笑,摇头道:“不,你已经做得很好!是朕,低估了他们的能耐了!哼,手脚倒是干净的很!可越是干净,越是有问题,下一次,朕绝不会再有一丝一毫的心软!”

夏见泽称“是”,又道:“那么计世宜——”

皇帝微微蹙眉,说道:“你先回去,叫他进来吧!”

夏见泽心中猛然一痛,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勉强点了点头,拱手躬身施礼,一脚轻一脚重恭恭敬敬退了出去。他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可是他放弃了!出了这道门,过了这时这刻,圣旨一下,便再也不会有回旋的余地。

她终究,再也不能属于他!

皇帝虽然答应下旨,可心中仍是替自己的儿子难以释怀,便将气撒在计世宜身上,足足令他在殿外跪了两个多时辰方才饶过了他。

对计世宜来说,不过些许皮肉之苦,他倒也不怎么放在心上,谢恩之后,心情大定的回到府上。

忠勇侯府,两道圣旨前后临门,一道是封计世宜为忠勇侯世子,另一道则是赐婚与户部尚书嫡女甄钰相配,婚期定在下月十二。

两道圣旨将忠勇侯府炸开了锅,尤其是计世澜,听到这个消息一口气上不来险些晕死过去!

他虽然已经解除了禁闭,可是皇帝也不知什么意思,却不曾命他官复原职,反而又将他调到了东宫任职;太子因为行刺失败一事唯恐泄露,最近亦低调了许多,轻易不敢跟皇帝对着干,便也心平气和的接受了皇帝对计世澜的安排,只私下里劝他稍安勿躁,等待时机。计世澜心中再不情愿也只得认了!

可他没想到,等来等去没有等到时机,反而等来了恶果,计世宜一个庶子,竟然突然之间封了世子,而他却仿佛被人遗忘了一般!

计世澜愤恨不已,不平之下找计世宜大闹了一番拳脚相向,只是他这几下子计世宜焉能放在眼里,随随便便就将他制服了。

计侯爷知道大惊失色,计世澜此举无异于挑衅圣意,罪可诛心,在这风声鹤唳的时期,计家当不起如此波澜。于是只得命人将计世澜抓了起来关押着,派人向东宫禀报他患病在身需要在府休养。

折腾了这么一天,计府上下几乎是人人疲惫,计世宜记着父亲的话,晚间仍是按时去了书房。

计侯爷也不同他拐弯抹角,直说了皇帝今日让他见了老胡院判,说了当年之事,话中言外多有谴责他这么大的事情竟隐瞒自己的意思。

计世宜没吭声,那意思却明白:皇上不让说,我身为臣子哪儿敢胡言乱语?

计侯爷摆摆手略过此事,心中不由愤恨不已:“简家的人真是丧心病狂,竟然暗算了大哥,此仇不报,无以慰藉大哥在天之灵!”

“还有贾家,”计世宜淡淡说道。

计侯爷神情一滞,重重叹道:“你说的对,还有贾家。贾家如今已不复存在,那是他们走运!”

计世宜眼角微微有些讥诮,如果贾家还在,不知他是否真能下得了手。

“你老实跟我说,你是不是皇上的人?”计侯爷眸光矍然一亮,灼灼盯着儿子。

“是。”计世宜丝毫不隐瞒,淡淡道:“当年贾氏将大哥送在太子身边当伴读,皇上便命我陪在定郡王身边,从那时起,我就是皇上的人。”计世宜顿了顿又道:“若非如此,恐怕我未必能够长大呢!纵然能长大,想必也跟三弟差不多!”

眼前划过三子那苍白无色的脸和病恹恹的神色,计侯爷心中一痛,内疚道:“是我疏忽,害你们兄弟都受苦了!”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若非邵琬清的到来打乱了一切,恐怕他从来没想过要怀疑他贤惠的妻子吧?

“爹找我来,只是想问我这些吗?”计世宜斩断心中思绪问道。

计侯爷亦回神,清湛湛的目光熠熠生辉,他望着计世宜说道:“如今你已经是忠勇侯世子,这爵位迟早是要传给你的,你又是皇上的人,我更没有什么好隐瞒你了。皇上今日问我那个首饰盒的事,我回来问了邵琬清,逼迫再三她才肯说,那首饰盒她送给荣昌公主的驸马丁睿了,这事你看该怎么办?”

“又是丁睿!”计世宜心中划过一丝不快,眉头不自觉的蹙了蹙。他从前怎么就不觉得,怎么事事都跟丁睿有关。

“邵琬清好好的怎么会将首饰盒交给丁睿?这倒是奇了!”计世宜问道。

计侯爷目光有些复杂,终是说道:“丁睿是宝儿的恋人,据邵琬清说,他要那首饰盒是为了留个念想,可实际情况是怎样谁也不知。如果仅仅是这样还罢了,如果不是,那可就——”

“爹是担心他也知道那首饰盒中的秘密?”计世宜心头一紧,不由得脸色微变。丁睿和太子之间的姻亲关系摆在那里,如果他知道了,没准太子那里也知道了,将来他们还怎么替冤死的计秉华报仇!

“现在应该还不知。”计侯爷摇摇头,说道:“太子那边什么动静也没有,料想丁睿亦不曾发现那盒中的秘密。”

第390章

计世宜默然,心中稍缓。以太子的为人,如果拿到了盒中之物,丁睿纵然是他的妹夫,他也不见得会将他留下。

“我让邵琬清明日跟丁睿联系,将那盒子要回来。”计侯爷说着,望向计世宜。

计世宜点头:“我会派人跟着,如果要不回来,我来想办法。”邵琬清要不回来,就只有潜入驸马府盗取这一个法子。

计侯爷点点头,亦知别无他法。

他们却不知,甄钰已经将那盒子又交回了丁睿手中,正等着他们来取呢!

邵琬清见了丁睿,拐弯抹角好话陪了几大车,最后吞吞吐吐的请求丁睿将首饰盒还给她,说是计侯爷突然之间问她要姑姑和表妹的遗物,她亦不得已云云。

丁睿心中暗笑,自然不会去揭穿她,犹豫推辞半响,终于答应,约好次日将那盒子交给邵琬清。

邵琬清却不肯走,含情脉脉的凝着丁睿,眸光中水雾盈盈,好不可怜楚楚的叹道:“丁郎,那个府中我是一日也呆不下去了,你可知我心里从不曾忘记过你,日日夜夜心中念的想的都是你,丁郎,求求你想个法子帮我离开吧!”

丁睿心中厌恶之极,知道是计世澜封世子无望,邵琬清看不到前途不淡定了这才想转而攀上他,他又不傻,岂会再招惹上她!

“你想离开忠勇侯府也不是没有机会,这会儿你不是都有法子出来了吗?雇辆车今日便可离开上京,哪里又需要我来帮忙!”丁睿闲闲笑道。

邵琬清顿时梗住,她哪里是要离开上京,她是想跟着他而已啊!

邵琬清咬咬牙,终又说道:“我,丁郎,我想回到你身边,哪怕天天看着你也好,丁郎,求你了!”邵琬清声音一颤,忍不住带了哭腔。计世澜近来脾气越发的暴躁,每每总爱拿她撒气,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她已经过得怕了。

邵琬清见丁睿不吭声,忍不住呜呜咽咽哭起来,索性挽起半截袖子,但见雪藕似的手臂上布满了淤青淤紫的痕迹,一道道触目惊心。

“丁郎你看看,计世澜那混蛋简直不是个东西!丁郎,你再帮帮我吧!”邵琬清哀哀哭着,上前拉扯丁睿的袖子。

丁睿眸中波澜不动,不着痕迹的抬手将她推开,淡淡道:“计兄不过年轻一时冲动罢了,日子长了就好了!你担心什么?他可是太子爷的心腹,有太子爷在,还能委屈了他不成?”

邵琬清一怔,不觉止住了哭声,出神凝思起来。丁睿心中更增厌恶鄙视,他从前真是脑袋让门给夹了,竟然会喜欢上这种女人!

次日,丁睿如约将那首饰盒交给了邵琬清,邵琬清千恩万谢的松了口气,带着盒子忙忙回去了。

计侯爷和计世宜得到这盒子,并不敢私自查探,原封不动的立刻将盒子送进宫,呈在皇帝的面前。

皇帝翻来覆去瞧了一会儿,又以指节轻轻扣了扣,便传了早已等候在侧的巧匠来,那匠人果然了得,拿出特制的工具琢磨摆弄了小半个时辰,便将其中的机关打开。

计世宜小心翼翼取出其中的薄纸呈给皇帝,皇帝轻轻展开一看,面色顿时阴沉如墨。

“你们俩也都瞧瞧!”皇帝阴沉沉说道。

计侯爷心中早已七上八下,闻言忙应声接过,看过了又递给计世宜,站在当地一声不吭,气息不受控制的变得有些紊乱。

他没有想到,兄长的死竟是如此内幕,一切都源于简家的筹谋,祸根却是计家手中的西南军权!兄长不肯合作被对方暗中害死,继而扶他上位……

计侯爷心中堵得难受,闷得恨不能将胸膛挖开,他好悔!这些年来,因为贾氏的关系,他的确帮了简家不少忙,却没想到正中人家下怀!想他计秉毅半生戎马,却是由一个阴谋而成全!

“万岁……”计侯爷面颊抽搐,双膝跪地俯首:“微臣糊涂!微臣糊涂啊!”

“起来吧!”皇帝心中的震惊和愤怒不下于他,幽深似潭的眸子中酝酿着翻天覆地的暴风雨。

计侯爷收握成拳愤恨起身,好不容易稳住了心神,沉声问道:“微臣恭聆万岁教诲!请万岁下旨,此事该如何处置。”

“哼!”皇帝冷笑,高深莫测道:“出了这道门,你们就当今日之事没有发生过。”

“万岁……”计侯爷眸中难掩失望,他想要的可不是这样。

“微臣父子随时恭候万岁旨意。”计世宜却是明白皇帝的心思,上前拱手垂头道。

皇帝眸中划过一道赞许的亮光,峻冷的面色也缓和了两分,点头道:“到时候自然有要你们效力的地方!好了,你们下去吧,忠勇侯府立刻就要办喜事了,朕不想在这个时候再闹出什么意外!”

“是,微臣告退。”父子二人施礼而退。计侯爷此时也缓过神来了,皇帝不是不动容,也不是就忍气吞声,而是心中有了计较要最后算总账!

计侯爷微微瞥了一眼神色从容恍若无事的儿子,脑海中闪过皇帝那张淡漠得到了极致的脸,不由得深深打了个冷颤。

皇帝的心思,比他想象中的要阴沉了许多。这些年来,他不是没有想过站队的问题,在贾氏的事情发生之前,他虽然没说,心里也是看好太子的,不然也就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任由计世澜和太子交好,任由贾家的人动用自己的资源行事,直到这一刻他才知道,他错了,错得离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