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府中,接到圣旨之后,阖府上下均大大的舒了口气。随后便是人仰马翻的忙乱起来。

婚期赶得极紧,甄夫人心中虽然有些不舍,但圣意难为也只好如此了。好在女儿的嫁妆各色早已备得齐全,临时需要增添的不过是些小玩意,阖府上下再忙一些,时间也还算够。

唯有一样,嫁衣甄钰是来不及亲手绣了。甄夫人便让柳三娘等绣了,最后让甄钰扎上几针便算。

萱娘如今已为人母,听闻此消息特意来了一趟甄府为甄钰添妆,细算起来,两人已经许久不曾见面,这一见自有说不完的话。

甄钰见萱娘容光焕发,恬静的面容上展露着一层叫做幸福的光芒,一袭玫红绣牡丹花的襕边挑线褙子衬得整个人越显华贵雍容,她的气色精神比之从前不知好了多少倍,想必日子必定是过得幸福的。

“看到姐姐如今过得好,我真替姐姐高兴!谷郡王有福气,姐姐也有福气!”甄钰含笑相向。

萱娘嫣然一笑,抿唇道:“钰儿你遇难呈祥,福气只有比姐姐更大的。计公子人品很不错的,与妹妹又是才貌相当,年纪轻轻便连连立下大功,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妹妹得此夫婿,姐姐也替你高兴!”

“谢谢姐姐。”甄钰心中微暖,萱娘先是说计世宜人品好,然后才说到前途不可限量,甄钰便知她是真心关心自己的。旁的人里头,哪一个不是一张口便是“计公子年轻有为”云云,有的那半含酸的语气倒像是她占了多少便宜似的;又有那另一等,明里暗里的替她惋惜:可惜了,是个庶子,若是嫡子就好了!言外之意,却是隐含嘲讽了!嘲讽她一介嫡女,声名被毁,逼于无奈只得嫁给一个庶子。

使得甄钰不觉暗捏一把冷汗,如果没有那道赐婚的圣旨,这些人的嘴里还不知要说出什么来呢!

“婚姻之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钰儿,”萱娘不觉握住她纤细柔软的手轻轻捏了捏,温言道:“计公子必定是你的良人,只要自己过得好,无需管旁人怎么想、怎么说!”

“姐姐!”甄钰心窝里都暖了起来,不觉扬眉微笑,索性耍赖似的圈着萱娘的脖子往她身上黏着,娇笑道:“这是不是姐姐的经验之谈呢?妹妹必定奉做金玉良言的!”

萱娘不由得“扑哧”一笑,抬手在她腮边轻轻拧了一把,好笑道:“姐姐同你说正经的,你反倒取笑人家!”说毕又叹,悠悠道:“不过呢,虽是玩笑话,可你说的也不错,姐姐便是认了,你就老老实实的学着吧!”

“一定,一定!”甄钰咯咯笑着,与萱娘闹成一团。

萱娘含笑替她轻轻理了理些微凌乱的发丝,忽然微不可闻的轻叹了口气,欲言又止的垂下眼眸淡淡笑了笑。

“姐姐可是有话要对我说?”甄钰一时注意了,说道:“咱们之间还有什么不可说的么?”

甄钰可怜巴巴略带着点委屈的语气令萱娘忍俊不禁,眸光低沉间,她的神色变得正经了几分,轻轻道:“钰儿,京中的形势想必你比我要清楚得多,也不知道这日子何时才是个头,你,你嫁了过去,一切要多加小心啊!”

计世宜是定郡王一派,储君却是太子,兄弟两人闹到目前这种境地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就看最后胜出的会是谁了!

萱娘还能为她想到这一点,甄钰心里充满了感动和温暖,嘴上却是嘻嘻一笑,半真半假的说道:“那,将来我若有求到姐姐的一天,姐姐可肯帮我的忙?”

萱娘一怔,正色道:“只要我能够做到,我一定会帮你。”

甄钰亦正色道:“姐姐放心便是!寿阳王府地位超然不比寻常,谷郡王和太妃又都是远离朝堂纷争之人,姐姐会很安全的。至于我,既然我已经决定嫁入计家,一切的后果我都会和他一起来承担。”

萱娘张了张嘴,说道:“我的话依然作数,若将来真有那一日,我心里有数的。”

甄钰会意,点了点头,心里一时不觉百味称杂起来。

没过两日,宫里慧妃娘娘也派宫人赏了六匹大红妆花缎、一套珍珠头面、一件白玉观音雕像为甄钰添妆;皇后知晓之后,便也命人送来了一对玉如意。甄钰见了不得不进宫叩头谢恩。

难得的是,皇后推说在午睡不得空,拒见了她。甄钰便在坤宁宫门口向内叩了三个头,这才起身离去。

离去的时候,甄钰不禁暗暗失笑。对皇后来说,如今的她已经失去了利用的价值,皇后自然懒得同她应付,没准见了她还要生气呢,何必再见?

慧妃那里见了她倒是笑靥如花,十分热情的招呼她坐下,含笑细细端详着她,直把她看得有点儿含羞的垂下头去方一笑收回了目光。

“甄姑娘气色倒是比从前更好些了,见你安好,本宫也放心了!”慧妃轻叹着,美眸中波光流转间满是怜爱。

甄钰心中一热,微笑道:“谢娘娘关爱,臣女受不起!”

“在本宫这里,甄姑娘无需太客气,”慧妃凤眸含嗔,面上仍是微笑着,忽而轻叹道:“小公主还好吗?自小公主出嫁之后,宫里越发的冷清了,本宫常常想起公主,也不知她在那边怎么样了!”

甄钰点点头,忙笑道:“公主也记挂着娘娘呢!娘娘放心,南越王待公主极好,”甄钰见留在殿中的是慧妃的心腹,便说道:“别的不说,南越王后宫之中除了公主之外再无任何嫔妃美人,便可见南越王真心疼爱公主了!臣女听公主说起,南越王许她这辈子都只有她一个呢!”

“哦?”慧妃眼睛一亮,满脸不敢置信的喜色,笑道:“竟有这事?想不到咱们小公主还有这般福气!你说的很对,单凭这一点,便可知南越王对公主的真心了!唉,这孩子也是本宫看着长大的,如今她能够有一个好归宿,本宫也就安心了!”

慧妃感叹了几句,又问了些他们在南越国时的趣事,甄钰亦一一回答了她,慧妃从未听过这些,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问上几句。

“回来的路上听说遭遇了刺客,你和计公子是怎么逃脱的?”慧妃冷不防问起这个。

甄钰有一刹那的怔忪和尴尬,她很快就要嫁给计世宜了,听人问起这事,总觉得心中有点儿别扭。

慧妃看出她的窘迫,向她投以抚慰一眼,抱歉笑道:“本宫也是一时嘴快就问了出来,钰儿,你可别见怪。本宫也是好奇,如今这私底下传什么的都有,本宫想听听究竟是什么情况。钰儿你若是不想说,那便也算了。”

甄钰心中转而坦然,此事并非她不提就可轻易揭过,与其缄默再三让旁人口没遮拦的胡猜乱想,倒不如自己和盘托出,经由慧妃之口传出去,反倒能遏制流言。

“娘娘言重了,只是些许小事,说了怕娘娘嫌啰嗦呢!娘娘不嫌弃,臣女便告诉娘娘又何妨!”甄钰想及便含笑说道。

慧妃自是不会嫌烦,笑吟吟的听甄钰将事情经过简单说了一遍,不免又惊又叹,说道:“这次好险,钰儿啊,以后可要好好的呆在上京,再也别出去了!这外边还真是危险!这次好在有计公子在,不然,还真不知怎么样呢!”

“娘娘所言极是。”甄钰点了点头,随口应和道。

又说了一会儿闲话,甄钰不便在慧妃宫中呆得太久,便委婉的提出告辞,慧妃这才想起今日将她留下的时间有点儿太长了,有些抱歉忙笑道:“时候不早了,你快些儿出宫去吧!不然,甄夫人又该着急了!”一席话说得甄钰也笑了起来,顺势起身告辞而去。

计、甄两府为这桩婚事忙碌着,计世澜被关在燕誉堂中,打听得外头的动静不由得大为光火,将屋子里能摔的东西几乎摔了个遍犹不解恨。燕誉堂中上下人等一干奴才,无不心惊胆战大气也不敢出。

吴氏还能指着要主持中馈一出去便是一整日,却命邵琬清留在燕誉堂伺候计世澜。

邵琬清如惊弓之鸟,想要拒绝又不敢,而且,吴氏根本也不容她拒绝。两三日下来,邵琬清身上脸上又添了不少的伤,整个人恍恍惚惚的处于一种极度的惊惧之中,眼神也开始涣散起来,一看到计世澜情不自禁身子便绷得僵硬。

计世澜偏偏不放过她,将一切都迁怒在她的身上,非打即骂,唬得个邵琬清三魂七魄丢了十之八九。

这日计世澜难得安静一会儿,半靠半躺在院子里的藤椅上看书晒太阳,看着看着不觉又心烦起来,瞪着眼睛将手中的书狠命摔了出去,嘴里厉声骂着。

邵琬清正端了茶水过来,见状条件反射似的低呼一声,手一松,随着清脆的“哐啷”一声,手中的青瓷茶盏摔在地上粉粹,温热的茶水在地上缓缓的四下流淌,混着热气茶香袅袅升腾。看在邵琬清眼里,那地上的茶水仿佛她的血液,正一点一点的被流尽。

邵琬清双膝一软,“扑通”跪在地上,身子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牙齿咯咯作响哭求道:“爷饶命,爷饶命,婢妾知错了,婢妾知错了!”

计世澜阴鸷的目光冷沉沉的盯着他一眨不眨,起身一步一步慢慢的向她走过来,邵琬清浑身的血液仿佛被抽空了,掌心一片冰凉,僵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一双失神的眸子因恐惧而睁得格外的大,死死的瞪着前方,仿佛面对着死神。

计世澜迫人的气势压顶而来,邵琬清只觉得喘不过气来,身子微微的发着抖。

“怎么?你在害怕?”计世澜伸出骨节分明的大手,两根手指轻佻的将邵琬清的下巴抬起来。

冰凉的触觉、霸道的力量、冷酷的语气令邵琬清几乎唬得魂飞魄散,忙乱的颤声道:“不、不、不是、婢妾没有、没有害怕!”

“哼!”计世澜冷厉的眸光一沉,手上猛的用力,邵琬清五官顿时皱成一团,低低抽气声中,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随之渗出皮肤,她仍是一动也不敢动,生怕进一步激怒计世澜。

“口是心非的东西!”计世澜仍是被激怒了,猛的抽回手,却是一脚将她踹了出去。

邵琬清惊叫一声,身不由己向后摔去,手掌撑在地上,被茶盏的碎片一划,刺痛中鲜血直流。她强忍着泪水,更不敢哭出声,甚至连动都不敢动,只是呆呆的趴在地上,等待着计世澜的宣判。

计世澜猛然走过来,一把揪住她的领子将她提了起来,冷冰冰的面孔直逼上她,喷出的热气拂在她脸上一阵热一阵凉:“你不是有办法吗?你去呀,去求老头子,让他请封我为世子,去呀!你去呀!”

“爷……”邵琬清被他吼得耳朵嗡嗡作响,脑子里一片混沌,领口被他揪得紧紧,几乎不能呼吸。

求生的本能大过一切,邵琬清不顾一切的尖叫挣扎起来,计世澜更怒,抬手扇了她一个耳光,一声声对着她吼叫着“你去呀,去呀!”

意识越来越迷糊,邵琬清控制不住的拼命哭喊挣扎着,当下也顾不得什么,哭喊着尖叫道:“婢妾去,婢妾这就去,婢妾这就去!”

计世澜一怔,猛的用力将她扔在地上,狂热迷乱的目光盯着她恨声道:“去呀,还不去!去呀!”

邵琬清浑身脱了力的难受,全身无一处不痛,不伤,脸上因为窒息而涨得通红,满脸的泪水和凌乱的头发使她看起来格外的可怖和狼狈。

她用力的大咳着,根本没注意到计世澜在说什么。

计世澜仿佛意识到被她耍了,目光喷火的朝她过来,抬起手又欲教训她,邵琬清下意识的闭眼抬手挡住,尖叫道:“爷,婢妾有办法!”

计世澜抬起的手随意的放下,冷冷盯着她嗤笑道:“你有办法?你倒是说说看,若是说的不合本世子的意,我叫你生不如死!”

邵琬清胡乱在脸上擦拭了一把,慌忙道:“婢妾不敢欺瞒爷,婢妾真的有办法。只要,只要计世宜死了,这世子之位,不就是爷的了吗?”

计世澜眸中骤然一亮,厉声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邵琬清的心突突直跳,仍是硬撑着道:“只要计世宜死了,这世子之位自然就是爷的了!”

计世澜仰头望天怔怔不语,片刻突然放声大笑,喃喃道:“不错,不错!只要那贱种死了,世子之位自然就是我的了,一切都是我的了!”计世澜这些日子以来积累胸中的郁气一扫而空,只觉得心怀大畅,天广地清!

(依依今晚要去武汉办点事,存为自动发布了,但愿不会出现状况,嘿嘿 ̄ ̄)

第391章

邵琬清见他突然大笑,惊惧的神情亦渐渐恢复了几丝清明,一捏手心,满满的一把尽是冷汗。

计世澜斜了她一眼,突然一笑,温言道:“刚才是不是吓着你了?嗯?”

“不、不!”邵琬清刚刚放下的心一下子又揪在了半空,忙陪笑道:“婢妾,婢妾好好儿的呢!婢妾不曾吓着!真的不曾吓着!”

计世澜轻哼一声,目光落在她沾满血迹的手上,淡淡道:“下去将伤口包扎一下,叫个人来将这儿收拾打扫干净了!”说毕头也不回的往自己房间去了。

“是,爷,婢妾谢爷关心!”邵琬清在后小心翼翼一叠声的谢恩,直到看不见计世澜的背影,方完完全全放松了下来,口内大大的舒一口气,差点儿瘫软在此。

不小心碰到流血的伤口,她抽了口气顿时蹙眉,刚才神经绷得紧紧的还不觉得,此时一放松下来,只觉得浑身上下哪里都痛,尤其是这被瓷片划破的手掌,更是火辣辣的痛得厉害。

邵琬清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拂了拂凌乱的衣裳,抬手随意理了理乱得不成样的头发,恨恨的朝地上“呸”了一口,喃喃咬牙冷笑道:“甄钰,你害了我我也不让你好过,你就等着做寡妇罢!”

甄府中,甄钰的嫁衣已经送来,上边只差一双并蒂莲花不曾绣好,这是甄夫人特意交代让她亲自绣上的。

槐花、槐叶将绣架整理好,将丝线理好,余下的功夫便交给甄钰。

算算时间,还有二十来天的功夫,甄钰便也不急,命人将绣架用轻纱盖着,只等着那日有心情了再添上几针。

凭她手上的功夫,绣这两朵花也不过两日的功夫便可。

这晚月朗风清,甄钰坐在榻上,但听见窗格轻动,她下意识的便直直的望着,眼前一花,果然是计世宜又出现在了眼前。

“你,你怎么又来了!”甄钰跺脚暗恼,心中却不知自己是真恼还是假恼,薄面含嗔,索性转过了脸去,冷声道:“你快走吧!”

计世宜反而上前几步,笑道:“钰儿,咱们又不是头一遭见面,我也从没有因此而怪你不够庄重,更没有半点儿不敬你的意思,你干嘛连看我一眼都不肯呢?”

“强词夺理!”甄钰蹙眉,说道:“回了上京跟在外头不一样,你这样子若是落在外人眼里,我成了什么了!”

计世宜苦笑,嘴动了动一个字说不出来。甄钰说的,他何尝不懂?只是,天知道他有多想念她,自分别之后,他没有一刻不在想着她,竟有几分怀念起两人相携逃命的日子来!

“钰儿,我是来同你告别的。”计世宜终于轻叹一声,说道:“我知道不该来,可不知怎么的又来了!我今晚就要出京,恐怕要在咱们成亲前几日才能回来。”

甄钰吃了一惊,下意识转过身来,盈盈眼眸望着他关切道:“你要出京?”两人很快就要成亲,正常来说,皇帝或者定郡王不应该在此时派给他差事才对,有什么事非得他才行?

计世宜目光顿时温柔下来,流连在她娇好的面容上不舍挪开,含笑点头道:“是,有点儿小事需要处理一下,这是圣上的旨意,不可违抗。”

甄钰眼眸垂了垂,想了片刻,轻轻说道:“你要小心。”

计世宜眸中骤然亮了亮,顿时神采飞扬,他眉开眼笑连连点头道:“你放心,不过是些小事而已,我会好好回来娶你的!”

甄钰面上一红,轻轻的嘟囔了一句什么微微别过脸去。他那话,倒好像是她生怕他不娶似的。

计世宜见她害羞的模样恨不得上前搂在怀中好好的抱一抱亲一亲,又怕挨骂,只得生生忍住了,“呵呵”笑了两声,说道:“我得走了,钰儿,你等我回来!”

甄钰轻轻“嗯”了一下,轻声道:“你保重!”

计世宜一笑,纵身跃出了窗口,悄无声息的消失在眼前,只有微微晃动的窗格彰显着刚才有人来过。

甄钰轻叹一声,怔怔的出了一会儿神,过去将窗户关好,凝着浅浅跳跃的灯火,神思禁不住有些凝重起来。

从丁睿那里得来的消息,那首饰盒分明已经交到了计侯爷的手中,皇帝必定也见过了。要发现那盒子中的秘密,甄钰相信皇帝手下多得是能工巧匠。

也就是说,皇帝如今定然已经知晓了那盒子中的秘密,至于为何没有公布于众,没有动简家,甚至连老胡院判归来的消息都不曾公布出来,显然他是另有打算。

偏偏又在计世宜成亲之前命他悄悄出京办事,摆明了就是有意让他吸引炮火,故意引东宫的人注意。

婚期本就甚紧,偏偏这时还要让新郎官秘密出京,若说没有天大的紧急要事发生,谁会信?至于是什么事,那就看各方人马查探的本事了!

想及此,甄钰不禁暗暗替计世宜担忧。

转眼又过了大半个月,听闻计世宜已经回京,甄钰悬着的心才又放下了。细细算来,还有三天,便是大婚的日子了。

鲜红的嫁衣已经绣成,柔滑如水的上等大红云锦之上,胸襟前斜斜相对缀着细碎的珍珠流苏,前襟后背绣着凤穿牡丹的图样,大朵大朵肆意绽放的牡丹花中,美丽的凤凰拖着五彩绚烂的尾羽穿梭其间,拖曳出一路璀璨的光华。双袖上,则是鸳鸯并蹄莲的图样,莲花并蒂双开,鸳鸯交颈缠绵,神态亲昵。

甄钰的手轻轻的拂过柔滑的嫁衣,指尖带着微微的凉意,不经意便触动了心弦。

这就要出嫁了,甄钰一时有些恍惚,目光流连的在屋子中逡巡扫视而过,熟悉的一样样都要别去,心底突然生出深深的不忍。

计家,她没有想过,兜兜转转,换了一个身份,她仍然同计家脱不了关系。

甄钰自嘲一笑,这是否就叫做冥冥中自有天意?如此也好,至少,她能够名正言顺的叫他一声“爹”,将来她亦会想法子,将娘亲的牌位迎回计家。这是娘亲的心愿,也是她能够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从此之后,一切前世旧事皆了,今生今世,她只是甄钰。

很快又过去两日,甄钰心中益发的忐忑不安起来。其实想想她也自觉好笑,计世宜与她并非盲婚哑嫁,二人早已有情,按说这是水到渠成之事,可看着身边人等忙忙碌碌的言行神情,她没来由的便感到心慌!

出嫁前两晚,甄夫人都在玉兰苑中陪着她一起,娘儿两个自有说不完的话。

若说不舍,甄夫人比她还要不舍,这可是她从小捧在心尖上的女儿啊,虽然早知有朝一日要嫁做他人妇,可当这一日来临的时候,她的心里依旧是沉甸甸的。既欢喜,又酸涩。

“娘的钰儿果真是长大了!”

甄夫人含笑说道,手万般怜爱不舍的轻轻滑过甄钰的脸,如玉的肌肤触手凉滑细腻,洁白如瓷中透着浅浅的红晕,属于临嫁女儿独有的一份娇羞与韵味。仿佛就在一夜之间,她却已经变得不同了,依旧是那张娇俏含嗔的面容,依旧是那般惹人怜爱的神情,可是她知道,她不同了。待嫁女儿的娇羞,忐忑中隐隐透露的期盼与不安,在她的神情举止中展露无遗,过了今日,她便是别人家的媳妇了!虽然还是她的女儿,但却不是只属于她了!

“娘!”甄钰面上一热,有些讪讪的垂下了头。

“呵呵!”甄夫人携过她柔若无骨的小手,握在手中久久不忍放开:“钰儿,到了婆家要好好的侍奉长辈、丈夫,可不能像从前那般率性了!”

甄钰默默的抬头,清亮亮的眸子迎视着甄夫人,鼻子有点儿微微的发酸:“娘,女儿明白的,绝不会给爹娘和甄家丢脸。爹娘养育之恩,钰儿尚不及回报,实在是——心中有愧!”

甄钰不禁有些心酸,如果甄夫人知道,自己是鸠占鹊巢,不知心中会有多么伤心!她抚养了她一场,给了她最无私最宽容的爱,每每思及此,她的心中便越发愧疚难安。

“真是傻孩子!”甄夫人反倒笑了起来,说道:“只要你好好儿的,便是报答了爹娘了!横竖就在上京,离的也近,往后有什么事拿不准主意,你尽管回来同娘商量便是!”

甄钰心中一宽,点点头展颜一笑,顺势往甄夫人怀中靠了过去,小嘴忽然嘟了起来,抱怨道:“二哥哥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竟连我出嫁都赶不回来!”

说起这事甄夫人心中也是无奈,遂笑道:“谁知呢!可别这么说,他自幼疼你,没准儿回不来心里比你还要着急呢!等他回来,娘再好好儿的数落他一顿!”

甄钰“嗤”的一笑,打趣道:“到时候娘怕是欢喜还来不及,哪里还舍得数落呢!二哥哥也该回来成亲了!”

甄夫人笑道:“你爹说他还没定性呢,让他再历练历练再看。”甄夫人说着不禁又叹道:“说起来,新姑爷真正是出众,怎么从前娘却不曾想到他呐!不想误打误撞偏巧与你撞到一起了,这可真正的是天定良缘!你二哥哥若是有新姑爷的一半好,娘心里便满足了!”

甄钰心中自是高兴,笑道:“这是不是人家说的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呢?”

“臭丫头,越发没规矩了!”甄夫人呵呵笑着,说道:“看他待人接物的模样,想必会对你好的。不过,有些事也不得不防。”

甄夫人的眸子瞬间沉冷了下去,正色道:“钰儿,他是世子,将来是要承爵的,你嫁过去便是世子夫人,贾氏早已不在,计府内宅理应由你主持,过去了可别心软!还有新姑爷身边,你也得好好查探查探,看看有无那些个心思不正的狐媚子!这些事你别当做小事,不牢牢掌控在手中,将来有的是麻烦!”

“娘……”甄钰面上微囧,这些事情本来距离自己很遥远很遥远,可是在甄夫人三五句话之间似乎突然一下子拉近了,这速度快得让甄钰有点儿无法接受。

“娘不过白嘱咐你一句,”甄夫人没有忽视她眸中一闪而逝的惊慌无措,哪一个女子不是这么过来的呢?她不能将她逼得太急了。

甄夫人于是又换了轻松闲适的语气微笑着淡淡说道:“娘已经为你挑好了四房陪房,个个都是忠心能办事的,尤其周妈妈和李妈妈,你可以多问问她们!至于计府上的人,你便自己看着办,能收服的收服,心术不正的慢慢的找机会打发了便是。”

甄钰听毕果然心头一松,有能料理事务的陪房,还有秋心姐妹、莲子、桂圆和唐妈妈,这些都是熟悉的人。

“槐叶和槐花的亲事,还请娘好好儿替她们做主呢!”想到一直伺候在身边的这姐妹俩甄钰忍不住又提了一句。

“娘自然知道,”甄夫人微嗔,笑道:“她们好歹服侍你一场,娘怎么会亏待了她们?是嫁给府里的管事还是外头聘去做正室娘子,都由她们自己选罢!”

甄钰一笑点头,甄夫人又道:“娘打听到了,姑爷那边没有通房丫头,也没有妾室,料想姑爷在这上头无甚讲究。钰儿,”甄夫人理所当然的吩咐道:“到了那边,你可要把握住机会,既然姑爷如今没有别的女人,那么将来也没有必要有,你说呢?”

甄钰猛然抬头望向甄夫人,嘴唇动了动,说道:“娘,您真的也这么想吗?”计世宜答应过她不会再有别的女人,她打心眼里也不肯贤惠大度,本还以为甄夫人会教她贤惠呢,不料却是教她做“妒妇”了。

“当然,”甄夫人斩钉截铁:“后院女人多了,不知生出多少是非,想要半刻清净都难!原先那事娘还担心,不过现在想起来,你们毕竟一起逃过命,也算是同生共死了,想必姑爷待你多少会不同的,趁着新婚,定要抓住姑爷的心!还有子嗣上,也要尽快——”

“娘!”甄钰脸上一红,别扭的别过脸去。子嗣?不等一切尘埃落定,她现在是绝对不能有孕的,她不能让他有后顾之忧,也不能让自己有后顾之忧。而一切尘埃落定,谁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也许是今年,也许是明年,也许是后年之后……

甄夫人见她害臊不免又握着她的手好生抚慰了一阵,一再的强调此事重要性,想当年,她嫁入甄家六年不孕,甄老爷虽然什么都没说,可是那坐立不安的滋味,不知道纠缠了多少个日日夜夜。

母女俩说了半夜的话,方一起入睡,次日天还没亮,便起床梳洗了,刚刚沐浴完,梳头的喜娘便在丫鬟的引领下笑吟吟的来了。

甄夫人则早已与甄老爷在前边忙着招呼来往客人,安排着内外宅管家各项事务。

欢快喜庆的鼓乐声随风隐隐透入玉兰苑的闺房中,换上了大红嫁衣的甄钰,坐在梳妆台前,随着那鼓乐声心跳一阵紧一阵慢,一阵忐忑一阵欢喜,垂眸瞧着大*子上交颈缠绵的五彩鸳鸯和并蒂双莲,不由痴了。

喜娘口才极好,面上一直带着笑容,一边为她梳头上妆,吉祥话儿流水似的一句紧跟着一句,许多俏皮话儿逗得秋心、莲子等咯咯笑个不住,甄钰亦不觉抿唇微笑,攥紧的手心不知不觉中松了开来。

描黛眉,点朱唇,娇白细嫩的双颊上均匀的打上香甜胭脂,晕染出浅浅的红晕,如同天边那一抹最娇艳的晚霞。

玄色缎子似的乌油秀发高高挽起,盘成牡丹如意鬓,以百子千孙、并蒂同心、长春白头、喜上眉梢的发簪固定,稳稳的戴上珠光璀璨的点翠凤冠。微微眨眼,眸光轻转瞟向光亮可鉴的镜中,甄钰有一刹那的怔忪,这是她么?陌生而新奇的感觉刹那间涌上心头,一时双颊微微的发起热来,抿唇一笑,不好意思的垂下了眼眸。

“新娘子真漂亮!老身梳了这么多年头,还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新娘子呢!”喜娘端详着甄钰,不由笑嘻嘻的打趣道。

在众人七嘴八舌的打趣附和声中,甄钰嘴角含笑,却是微囧的垂下了头,低声嗔道:“您老就会打趣人!”

喜娘“哎呀”一声,信誓旦旦的笑道:“怎么是打趣呢,老身说的可都是实话呐!有姑娘漂亮的没有姑娘端庄,有姑娘端庄的没有姑娘富贵,便是有姑娘富贵的,也不如姑娘有福!姑娘是真正的门当户对、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呀!”

一席话说得众人愈发大笑起来,秋心姐妹和桂圆莲子更是捂着嘴咯咯的笑得前仰后合,甄钰嘴动了动,垂着头只是微囧的笑着,一个字也不敢说了。

秋心见状不由抿唇,心道姑娘平日里也是个伶牙俐齿心思极快的了,这倒是头一遭见她被人堵得说不出话来。

“说什么笑得这么大声呢!”一袭大红玉兔衔瑞草立纹袄裙的甄夫人笑吟吟的领着丫鬟婆子上来,身边的王妈妈手中捧着一个盖着大红绸布的红漆玉堂富贵托盘。

众人忙笑着上前见过夫人,甄钰亦起身微微屈膝福了福身叫了声“娘!”

“钰儿!”甄夫人笑吟吟上前忙扶起了她,瞧着花容月貌的女儿面上的笑容就没停过。

“花轿就要来了,娘过来看看。”甄夫人含笑说着,目光扫过喜娘和秋心等。

喜娘忙收住了方才玩笑的神情,笑容得体的向甄夫人道:“夫人放心,一切都准备好了,就等着花轿呢!”

“好,好!”甄夫人满意的点点头,揭开那托盘上的红绸,盘中放着一面巴掌大的椭圆形铜镜,周边雕琢着镶嵌各色宝石的缠枝花纹,一头钻了个小小的空,穿着打着同心结的红绳。

甄夫人拿起那镜子,亲自挂在甄钰的脖子上,贴身戴着。这是上京的风俗,有辟邪吉祥之意。甄夫人携着她含笑看了半响,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柔声道:“乖女儿!”

眼眶一热,却是差点儿滚下泪来。

喜娘见了,忙又笑着在一旁凑趣说起笑话儿来,甄夫人心中酸涩一笑而收,气氛重又好转。

不一会儿,槐叶、槐花上前磕了头,玉兰苑的粗使丫鬟婆子们也在院子里磕了头,甄钰命人放了赏,与槐花、槐叶说了几句话,姐妹二人忍着不舍含笑应了,一阵嘈杂的声音从院子门口传来:这是迎亲的花轿到了!

披上云肩霞帔,大红的盖头当头而下,只看见影影绰绰的裙角飞扬,一片嬉闹嘈杂声中,甄钰身不由己的被人一左一右搀扶着下了绣楼,由甄克守背着上了花轿。

随着悠长轻快一声“起轿——”,甄钰身子轻晃,慌忙伸手扶住了一旁,鼓乐齐鸣,鞭炮震天响,欢笑声如潮似海将她包围,她忍住掀起盖头一角的冲动,握住的手心紧了紧,她终于,出嫁了!

一整天的跪拜仪式下来,甄钰浑身几乎累散了架,送入洞房之后,才渐渐的寻回了属于自己的意识。

秋心、秋朗陪着她在新房中,碍于规矩却也什么都不能做,只是瞧着木雕泥塑安坐床榻上、盖着大红盖头的主子发呆。

新郎官不曾挑起盖头,新娘子是不能说话走动的。

透过大红盖头,龙凤喜烛的灯光渐渐的明亮了起来,空气中渐渐弥漫着一股香甜馥郁的味道,甄钰知道这是喜烛中添了蜂蜜与其他香料调和所致。

门外终于响起了一阵脚步声,甄钰脑子里还没来得及回神,房门已经被轻轻推开,跟着响起的,便是喜娘一声连一声,用轻婉柔和的声音唱着歌儿,秋心和秋朗早已站了起来,口内道:“世子爷!”

撒帐、揭盖头、饮交杯酒、吃子孙馍馍,又是一系列的仪式之后,新房中终于清静了。

不知为何,紧张忐忑了一整日,在眼前男子出现的那一刻,甄钰的心奇迹般的瞬间平静了下来。有他在,她总能安心。

一抬眼,房中似乎只剩下了她俩,甄钰微微垂下了眼眸。头上蓦地一轻,沉重的凤冠已被人小心的取下。

“不觉得重吗?”计世宜将凤冠搁在一旁含笑问道。

第392章

“怎么不重?不然你试试!”甄钰脸上一红,带着三分赌气的嘟着嘴说道。

计世宜不由失笑,顺势握着她柔若无骨的手,甄钰下意识的微微一挣无果,也就由着他了,心却不受控制的狂跳起来。

计世宜抬手,怜爱的替她理了理鬓角不听话的两缕发丝,温柔的目光包围着她,眼底满满皆是惊赞。眼前的女子,肤光胜雪,眉目如画,清灵灵的眸子明明通透澄澈,对他来说偏偏带着一种致命的诱惑,让他怜,让他爱,痴迷沉醉不愿醒来。

“你——”甄钰微微抬头欲躲开她的手,四目相对之时,却又怔住了。她好像是第一次这么坦然迎视他,又好像很久很久以前,他们便如此熟悉了。

“钰儿穿红很好看。”计世宜笑着,目光落在房中的圆桌上,说道:“钰儿饿了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一听他这么说甄钰顿觉饥火上涌,眼睛里也要放出光来,忙道:“忙了一天,早就饿得要命了!”

计世宜轻笑,有力的手臂拉着她起身,替她将云肩、霞帔卸下,一同坐在桌前。,属于他的阳刚气息一点一点袭来,瞬间布满她的周身,甄钰含笑任由他动手,心底有浅浅的暖流涌过。

“不知府上的厨子合不合你的胃口,若是不好,明儿你自个换人便是。”计世宜说着,盛了碗西湖牛肉羹给她,笑道:“快乘热吃了。”

甄钰轻轻“嗯”了一声,玉手轻轻拿起汤匙搅动,尝了两口,抬头展颜笑道:“味道很好。”

“那便多用一些。”计世宜笑着,顺手夹了一筷冬笋肉丝搁在她面前的小圆碟子中。

甄钰这才发现,一桌的菜肴都是她平日里喜欢的,不用问也知必是他特意打听了吩咐厨房准备的。吃在嘴里的食物突然之间似乎变了味道,已尝不出食物的本味,口齿之间只剩下一种叫做幸福甜蜜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