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两日的一个午休,高华崇正往餐堂走,突然他的伴读小厮急匆匆跑了过来,脸上的神色十分慌张:“爷,不好了,老爷叫您立刻回去。”

高华崇皱眉:“叫我回去做什么?”

一旁的韩白月尚不知此事因他而起,板着脸训斥那伴读:“什么不好了不好了,瞧你这猴急的模样,丢人现眼!难不成家里出了什么事?”

伴读摇摇头,道:“听说老爷正发脾气,要二爷立刻回去。”

高华崇和韩白月都吃了一惊。安国公惯来是最疼高华崇的,几乎没怎么与他红过脸,尤其出了他和唐雪那事之后,安国公因心中有愧,对高华崇更加宠溺纵容,这回发脾气是为了什么事?

伴读道:“总之二爷您快走吧。”

韩白月不知自身处境即将改变,道:“二爷您去吧。”

于是高华崇撇下韩白月,快步向国公府走去。

韩白月一回头,只见高展明倚在不远处,高深莫测地对他笑了笑。他莫名其妙,白了高展明一眼转身离开了。

宗学就在国公府左近,高华崇出了宗学,走了一盏茶的功夫便回了国公府。高华崇推开书房的房门,高元照黑着脸坐在里面,一见到他,立刻大骂道:“你这竖子,给我进来!”

第二十六章 逐出宗学

高元照一见高华崇,立刻黑着脸大骂道:“你这竖子,给我进来!”

高华崇不明所以,走了进去,将书房的门关上。

高元照呵斥道:“给我跪下!”

高华崇皱了下眉头,不情不愿地在高元照面前跪下:“爹,你急着找我回来所为何事?”

高元照摔出一本府上公中的账簿来丢到高华崇面前,高华崇捡起账簿看了看,只见上面记载着他前些时日从公中调用了几万两白银的事,好笑道:“爹,你把我从宗学里叫回来,就为了几万两银子?”国公府每年的收入都有近千万两白银,因此高华崇并不觉得几万两银子有什么稀罕。

高元照板着脸道:“你拿这笔钱做什么去了?!”

高华崇道:“先前不是向爹汇报过了么,端午那日,我请全宗学的子弟去御河泛龙舟。”

高元照道:“我不问你端午的事!你自己好好看看,为什么你买下了整个风月楼的女伎?府上多少个伎班子,你为了什么还要从外面买这些不明不白的人回来!更何况别人本是自由之身,你搬出了咱们国公府的名义强逼着人家卖身为奴籍,那些女伎们今早上冲到我书房外头围着我哭,说要一起吊死在咱们府上!你看看你办的好事!”

高华崇颇有些诧异,旋即不屑道:“不就是一个女伎班子,就值得你特意把我叫回来,找些奴才把她们打发了不就是了。”

高元照拍桌大怒道:“竖子!竖子!我已听人说了,这根本不是你的主意!是韩白月看上了那班戏子,你为了他硬把人抢了回来,是不是!”

高华崇不耐烦道:“是又如何?”

高元照见他如此态度,气得险些厥过去,道:“你们的荒唐事我早就听说过了,我念他是你母亲的外甥,又和你一样生母早逝,是个可怜的孩子,才让人把他接到府上养着。你年少不知事,爱与年轻子弟狎玩,我都不管你!可你也太过荒唐了!竟然为了他,豪掷上万两白银,还强抢民女?!这话要是传出去,我们高家的声名都让你给败了!”

因学中、朝中都是男子共事,年轻子弟甚少有机会接触女子,因此龙阳之好在年轻子弟中惯来十分流行,子弟们互相慰籍,各取所需。有些人年纪长了便只好女色,有些人娶妻生子后依然喜欢狎玩男子,便在府上养两个面首小厮,这都是常事。因此高元照虽听说过高华崇与男子之事,却并未管束过他。可男子与男子之间的都是戏耍罢了,有别于男女夫妻之情。也不是没有那些痴情的,将那些当了真,竟然离经叛道,不肯再娶妻生子,只爱走男人的后门,这就是罪恶了。

而高华崇为了韩白月,一掷万金,显然已做得过了。

高华崇好笑道:“爹,便是我不败,你以为咱们高家还有什么声名?”

高元照见他还敢顶撞,气得险些厥过去:“你……你这逆子!”

高华崇站了起来,道:“爹,要是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下午还有课呢。”

高元照道:“给我站住!我问你,我去年给你纳的通房,为什么你至今还没用过?”

高华崇皱了下眉头,冷冷道:“庸脂俗粉,我看不上。”

高元照道:“你那表弟你便看得上了?!我听说在宗学里,你日日和他同房而居,还……还……糊涂东西!两个月前,展明得罪了韩白月,让宗正打了三十棍,差点没逐出宗学去,也是你的好主意?你为了那姓韩的,连堂兄弟都下得去手?!”

高华崇听到高展明的名字,不悦道:“那又如何?”

高元照摇头道:“怪我对你失了管教,前些年对你放任自流,你行事竟然越来越荒唐了!”

高华崇讽刺道:“荒唐?我荒唐的过爹吗?不过学了爹你十之一二罢了。”

高元照气得脸色铁青,直拍胸口给自己顺气,一句话都说不上来。过了良久,待他终于将气喘顺了,道:“好,好,原来还是那桩事,你便是这样报复我的?你荒唐,我就就让你荒唐!我今日就命人把姓韩那小子的东西送回尚书府去,宗学他也不必念了,以后你每月两百两银子的月钱,公中的帐再也不许你调用!”

高华崇大惊:“你要把韩白月逐出宗学?”

高元照冷笑道:“我们高家的宗学伺候不起他,你放心,我出银子给他另请高就,先教教他人伦礼仪,他好歹也是礼部尚书的孩子不是?另外,你与安阳公主的婚事,你一直拖着不办,我来替你筹备,明年开春就办了!”

高华崇万想不到高元照竟会如此行事,一时怔在原地。

安国公铁血手腕,说办就办,当天晚上,便让人将韩白月的东西整理出来,用轿子抬着送回礼部尚书府去了。国公府就在宗学边上,国公府里出了点什么动静,立刻就有好事的奴才把消息传过来,因此第二天这事便在宗学上下传开了。

韩白月凭着高家的关系,在宗学中已风光了好一阵子,就连高家人都得让着他,一夜之间,他的东西被安国公府抬了出去,便是堂而皇之将他驱逐的意思了。

子弟们听了不少消息,一下课便聚在一起议论纷纷。

“听说他不只是不能再住在国公府了,过两天,他连宗学也不能呆了。”

“他是得罪了高二爷吗?我瞧二爷最近对他没几个好脸色。”

“听说是安国公知道了他和二爷的荒唐事,才一怒之下把他赶回韩家的。”

“他好歹也还是礼部尚书的儿子,便是回去了,也没什么要紧。”

“得了吧,韩海能做到礼部尚书,还不是因为他是安国公的连襟?韩白月要是真得罪了安国公,怕是连他父亲都要受牵连。”

“哈,真是活该,当初韩海把儿子送到国公府上寄养,不就是想攀着高家这根高枝,给韩白月将来谋个好出路么。韩白月不过是高家的外甥,就敢如此嚣张,连高家嫡系子弟都不放在眼里,在我们这些人头上更是作威作福,他今日被赶走,合该他的!”

“就是就是,活该!”

韩白月一朝失势,那些往日聚在他身边的子弟便都如鸟兽状散了,还在他背后对他议论纷纷。韩白月恨得咬牙切齿,却又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一夜之间,什么都变了?

下学之后,高展明回到红梅苑,只见红梅苑周围竟有数名侍卫把守。

他回屋后不久,便听见外面闹哄哄的,推开窗一看,只见韩白月拼了命地想冲进来,而那些侍卫原来是来阻隔他与高华崇的,将他死死地挡在外面不许他进去。

韩白月厉声尖叫:“二爷,二爷!高子辉!”

高华崇的房门紧紧闭着。

韩白月痛哭:“二爷救我,我不想离开宗学!二爷你救救我,别赶我走!”

远处已有子弟聚拢了看热闹。

韩白月见不到高华崇,急得抓狂,也顾不上形象,疯了一般撒泼,然那些侍卫铁桶一般守着,不令他靠近高华崇住处半步。

高展明推开房门走了出去,来到韩白月面前,笑咪咪道:“韩兄。”

韩白月一见高展明,立刻用喷火的双眼瞪着高展明:“你!是你!一定是你!”

高展明风度翩翩:“韩兄不必言谢,多亏了韩兄一直以来对愚弟的照料,因此愚弟只是回赠韩兄一份小礼罢了。”

当高展明得知包下风月楼是韩白月的主意,他心中便已有了此计。说起来,是韩白月自寻死路,而他不过推波助澜罢了。男子欢好一事,尤其是在高门大户中,一直是一件人人都知道却又不能摆到明面上来说的事,毕竟在高门大户中,子嗣传承是件最重要的事,另外女子不会夺权,而男子之间会争权夺势,韩白月又不是什么面首小厮,而是官宦子弟,因此男子间逾越了界限的私情一直是忌讳。他只消把事情捅到安国公面前,安国公就必然会对高华崇和韩白月有所限制。

韩白月气得恨不能扑上来将高展明撕碎,可安国公府的侍卫们架着他,他一动也动不了。他只是尖叫道:“高展明,你会后悔的!”

高展明淡然道:“礼尚往来罢了。”

高展明向两旁的侍卫道:“他今晚是否就该离开宗学了?他在这里吵闹,影响我读书,你们将他带回去吧。”

侍卫们恭敬地向他行了礼,便将吵闹不休的韩白月给带走了。

高展明心情舒畅,便去李绾那里读书。因事务繁忙,他已经许久没去过李绾那里了,如今解决了韩白月的事,他不必再担心他在宗学中的地位,便可专心念书了。

走在路上,高展明遇到了宗正高梅雍。

高梅雍一见高展明,立刻赔起了笑脸,亲切地走上前拍了拍高展明的肩膀:“君亮,我看了你的文章,写得十分不错。有机会,我定向安国公举荐你。”高梅雍在国公府当差,韩白月的事情他听说的比旁人多一些,韩白月被逐出国公府和宗学,似乎是与高展明有关的。他没想到高展明竟真有这样的本事,只恨自己从前看低了高展明,眼下也只有顺着高展明前日所说的,将一切罪责全都推到韩白月头上了。

高展明心里冷笑,面上却还算客气,绝口不提过去的事,与高梅雍寒暄了两句便借故离开了,赶去李绾那里看书。

高展明来到李绾的书房外,此时天色已昏暗了,屋中火烛已点燃,影影绰绰的,他看见书房中有人坐着。

高展明原以为是李绾在书房里,推开门进去,正要行礼,看清屋中所坐之人,却是一愣——此人竟是那生得獐头鼠目的高亮!

高亮听见高展明近来,放下书本,殷勤地笑道:“哟,这不是君亮兄么?快过来坐,愚弟正有不懂之处,听李教授说君亮兄文采最好,正好君亮兄来给愚弟解解惑。”

高展明皱眉道:“你为何在此?”

高亮挑眉,不无得色地笑道:“李教授说愚弟学识尚可,特许了愚弟和君亮兄一起每日下学之后来此地阅读他的藏书。”

第二十七章 赵家

高展明愕然。先前为了筹划宴席之事,他已经有一阵子没有在下学之后来此读书了。没想到今日终于搞定了所有杂事回来,此地竟然多了一个人!

高展明对高亮这个人有些印象。他是高家旁系出身,从前和蔡雅、任岱武等人走得很近,当日他去收份子钱的时候,高亮还曾出言讽刺过他。不过高亮的文采好不好,他却不知道了。

高展明原以为李绾只看好自己,才特许了自己来此借阅藏书的机会,没想到如今骤然多了一个高亮,心里自然不大舒服。可此地是李绾的书房,放谁进来由李绾说了算,因此他也无法置喙,只好走到一边坐下。

高展明的位置上放着他的笔记,是他数天前离开时留下的。这本笔记记录着他读书时的摘要以及他自己整理出的十三经的经典概括和其余一些笔录。那日他离开时有一本书尚未看完,笔记也只写了一半,因此他便将笔记留在此处。

笔记还放在原来的位置,似乎没有人动过。高展明将它收起,拿出当日未看完的书继续看了下去。

没一会儿,李绾推门走了进来。

高展明一见李绾,忙起身向他行礼:“教授。”

坐在一旁的高亮愣了愣,也急匆匆推开凳子站起来,学着高展明的模样毕恭毕敬地向李绾鞠躬:“李教授。”

李绾看了高展明一眼,道:“你来了。”

高展明忙道:“弟子前几日事务繁忙,因此歇了几日未来。”

李绾点点头,道:“你随我出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高展明忙走了出去,高亮伸长了脖子在后面张望,高展明跟着李绾走出书房,顺便将书房的门合上了。

两人提着灯笼走到一条清净的小路上,李绾道:“前阵子的事我都听说了,我也知道你的身份特殊……总之,要紧的事情是该处理,只不过你也不可将课业落下才是。你也快十八了,按照往常惯例,今年秋日朝中会选拔一批新士入朝,你若能赶上这个机会,也省你再蹉跎两年时光。”

高展明忙毕恭毕敬道:“多谢恩师教诲,弟子一定不辜负恩师期望。”

李绾颔首,道:“高亮那孩子……他来了也有三五日了。从前我并不觉得他文章做得如何,然而宗正向安国公推荐了他,说那孩子有智计,是个聪明人,安国公又让我好生栽培他。你前几日未来,我命他读了一本书,将书中的经典概括,未料到他做得很好,我心想许是他在文章上欠缺了一些,读书的领悟力却不错,因此以后我让他来此和你一起读书。你们二人当互相帮助才是。”

高展明只得道:“是,恩师。”

李绾道:“好孩子,回去吧。”

高展明回到书房中,高亮正探头探脑地向外张望,一见高展明回来,他忙回到位置上坐好。

高展明坐下,高亮殷勤地笑道:“君亮兄,过去我们兄弟之间有些误会,初六聚会回来之后,愚弟再三反思,已知晓自己过去对君亮兄多有误会,还请君亮兄海涵,咱们以后还是好兄弟。”

高展明默不作声地打量着高亮。他见过的人不少,因此看人颇有一套。高亮虽是这么说,然他的笑容十分虚伪,怕也没几分真诚。不过高亮只是个庶出的子弟,身份高不过自己,且不过是一起读书罢了,多他一个也不多,到时候路怎么走,还是要看个人本事的。

因此高展明笑道:“误会消除了就好,我们都是高家子弟,合该相互帮助才是。日后,还要承蒙仲光兄多多照料。”仲光是高亮的表字。

高亮忙道:“一定,一定。”

高展明准备开始看书,高亮又道:“对了君亮兄弟,我听李教授说你文章写得极好,不知你可否将墨宝拿来给愚弟观赏观赏。”

高展明道:“哪里,仲光兄谬赞了,拙作实在拿不出手,若有好文章,愚弟一定请仲光兄指教。”

高亮这才不再纠缠,继续看书去了。

韩白月被逐出宗学后,那些原本看不起高展明的子弟们已对他另眼相看,不敢再来找他的麻烦。高展明得了空闲,便能专心料理自己的事。

刘大已将唐乾遗留下的所有外业的账都统计的差不多了,高展明抽空回府,与刘大共商对策,决定对自家产业进行调整。前些唐乾掌权的那些年里,他吞没主家财富倒还罢了,毕竟高展明还都能收回来,但是最可恶的是他并非经商的材料,除了坑蒙拐骗外一无是处,短短几年就将高元青遗留下原本庞大的产业败了不少,许多原本把持在高家手中的产业已被近年来的后起之秀挤兑的差不多了。高展明身为高家嫡系子弟,每年有许多面子上的花销是抹不去的,更何况他以后入朝为官恐怕也需要一笔丰厚的资产作为后盾,五万两银子说少不少,说多也不算多,他想要让自己有更多的话语权,就必须将自己的家底更充实。

高展明和刘大合计之后,决定放弃几块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产业,腾出的田地铺庄可以改做新的生意。

刘大问高展明:“爷想做什么生意?”

高展明道:“我那天宴请宗学众子弟的庄子是现成的,挂块招牌就可经营,就做马毬的生意。先经营一个月,将马毬推广出去,若是成效好,京郊那些空出来的田地庄子你命人改建一下,也可按着此例来。”

那日高展明宴请众子弟便是个试水,子弟们的反响很好,有许多人一直念念不忘,他便知此生意或可经营。马术、游猎和蹴鞠一直是从达官贵人到民间百姓都十分流行的活动,但将此几者联系在一起的他还是头一个,新奇的事物人人都喜欢,一旦成功,必可大赚一笔。

刘大惊喜道:“好,我马上命人去办。”

高展明道:“以前被唐乾典出去的铺子、田地,若能收回来的,你都想法子收回来,大不了加点银子,日后都能赚回来。咱们不是有五万两本钱么,外头别家经营不善的营生,凡是地段过得去的,也都低价盘进来。城里腾出来的铺子可改成蹴鞠馆,把原有的蹴鞠规则改上一改,譬如五人一队、七人一队、九人一队,两三队人角力,设计几个门洞,或是高线,能将球打进门洞或是高线的便算获胜。将酒楼茶馆和蹴鞠馆结合在一起,让来的客人能够一边喝酒品茶,一边观球。先出钱请几个京中蹴鞠高人或是会蹴鞠的女伎来,贩售赌票,让客人下注,咱们坐庄收钱。一旦招牌打出去,咱们再栽培几支自己的球社。”

刘大连连称快:“爷好生厉害,这主意好极了,民间原本也有球社,可能做出规模的却没几家,比花球的多,咱要是能把规则改的更有趣儿,加强竞技,融合赌注,定会有人捧场,过不了多久就能盈利。”

高展明道:“是啊,做生意,讲求的就是个新意和噱头。别人没有的,咱有,别人已有的,咱们就改成自己的。”

刘大道:“爷放心,奴才这就去办。”

高展明道:“先不忙,我还有事要问你。我看了你整理的前些年的账,香料这一块,从前我们每年光利润就有几万两,何故这些年却败成了这样?按说,这几年从西域进来的香料种类更多,民间也流行起来,生意该更好做才是。”

刘大叹气道:“爷有所不知。民间的生意,怎么也只是个小头,大的还得是王公贵族。老爷在的时候,整个皇宫的香料都是从咱们这里走的,皇宫里这么多后妃贵人,上百个宫殿,每年要烧几万斤的香料,是故利润自然大。可前些年,赵家也开始做香料生意,现京城里最大的恒源香铺就是他们开的,宫里供香的生意叫他们给抢去了。”

高展明一惊:“赵家?哪个赵家?”能做宫廷供香的,可不是普通的商贾可插手的,必然背景雄厚,他们高家在宫里有个太后坐镇,竟还有人插得进手?

刘大道:“还能有哪个赵家,赵贵妃的赵家呗。”

刘大见高展明还是有些茫然,低声解释道:“赵贵妃她爹就是范阳兼河东镇的节度使赵安山,在边陲坐拥重兵。这些年赵贵妃越来越得皇上宠幸宠,两年前她的叔父、赵安山的胞弟赵安思被皇上任命为枢密使,和安国公共称枢相,手中握有实权。这些年赵家风头正盛,虽比咱们高家还差了许多,可外头已有传言,说皇上想用赵家来压制我们高家呢。”

高展明心里一沉。他在民间也听说过赵家的事,只不过赵家的权势范围主要在京畿之外,京中重权还是被高家把持在手中,且赵家虽有地方兵权,可高家手中把持的却是天下的盐业、矿业,更与民生息息相关,因此高家更负盛名,也没有多少人敢把赵家和高家相提并论。可他当年毕竟是在吴郡,远离京城,如今来到京城中,才能把天下局势看得更明白些。

假若赵家想要逐渐侵吞高家的产业,那他对赵家的野心的确应该重新估算了。

第二十八章 天子

一转眼就过了一个月,天子李长治的二十五岁生日将至。

近来京中好不热闹,各路人马纷纷涌进京城为天子贺寿,不少原本在京外的势力也趁此机会来到京城中。宗学中的望族子弟们忙着参与权贵们的酒席应酬,因此学中的课也不怎么上了。

高展明为了接触更多权贵,将朝中的势力分化看的更清楚一些,少不得也参加了不少聚会。

外头是这样忙碌,宫里就更热闹了。

天子的寿宴已筹备了数月,眼看日子就要到了,宫女太监们最后的筹备忙里忙外,整日不得闲。一箱箱东西和单子不停在兴庆宫和仙居殿进出,交由太后和妃子们过目。

郭玉莲小步走进仙居殿,只见高太后正坐在大殿里审阅手中由黄色绫绸布所制的名单。他伺候高嫱已有十数年了,在这宫里,论察言观色的本事,谁都比不过他这只老狐狸,他只消一看高嫱绷紧的嘴唇,便知她心情不佳。

果不其然,高嫱端起一旁的茶碗喝了一口,立刻将茶碗往地上一摔,喝道:“狗奴才!是谁备的茶,这般烫口,是想烫死哀家,好让哀家再不能说话吗!”

两旁伺候的宫女吓得战战发抖,扑通一声跪了满地,求饶道:“太后娘娘息怒。”

郭玉莲心知高嫱是在借题发挥了,暗叹了一口气,板着脸走上前踢了一脚跪着的宫女,道:“你们这些没眼力劲的东西,连太后都伺候不好,亏你们还是些一二等宫女,全都发配去浣衣司吧!还不都给我滚出去!”

那些宫女们连忙退了出去。

郭玉莲走到高嫱身边,替高嫱捏着肩,柔声道:“太后娘娘,您歇歇火,奴才这就去给您倒杯温茶来。”

高嫱阴着脸道:“不必了,你去把礼部尚书给哀家叫进宫来。”

郭玉莲睨了眼高嫱手中的单子,笑道:“太后,这张名单礼部已改过几回了吧,上一回呈上来也不见您发这么大的脾气,这是又改出了什么问题?”

高嫱冷笑道:“还不是赵金燕那个贱人!你去,把礼部的人和赵金燕一起叫来,哀家不吭声,她便以为这宫里是她说了算么!”

郭玉莲忙道:“是,奴才这就去。”

郭玉莲正欲退出去,忽听外面通报:“皇上驾到!”

高嫱与郭玉莲皆是一怔,高嫱吩咐道:“你在这里伺候着,一会儿再去吧。”

不一会儿,天子李长治便走进了仙居殿。

李长治向高嫱叩安问好,高嫱道:“麟儿,你来得正好,过来这边坐,哀家有话要问你。”

李长治起身,来到高嫱身边坐下,高嫱将手中礼部呈上来的名单递给他:“这份单子,你看过不曾?”

李长治看了一眼,道:“孩儿看过。”

高嫱冷笑道:“你看过就好,免得一会儿哀家找你心爱的赵贵妃问罪,你还要来向哀家求情。国宴的位置是哀家和你舅舅以及几位大臣百般商讨之后定下的,是最得体合理的,谁给了赵金燕这么大的胆子,竟敢擅自让礼部更改国宴上位置的安排?!”

李长治忙道:“母后息怒,不是赵贵妃改的,是孩儿命礼部修改的。也不过只改动了一处,把平阳郡公的位置放到了许后父亲许尚书之前,除此之外,皆无改动。”平阳郡公乃是贵妃赵金燕的父亲,此次国寿,他亦进京为皇帝贺寿。

高嫱道:“你命礼部修改?那哀家倒要问问你,便是你往日再宠爱赵贵妃,可许后毕竟是你的皇后,国宴之事,你将许尚书置于平阳郡公之后,你令皇后怎么想?令众文武大臣怎么想?!你为了一个宠妃,没的竟要坏了礼制,让天下人耻笑!”

李长治辩解道:“母后,平阳郡公身为范阳、河东二镇节度使,与尚书令同为正二品,许尚书虽是皇后之父,可他的功绩不如平阳郡公,孩儿将他的位置置于尚书令之前,又如何算是破坏礼制?许后亦不是小气之人,孩儿相信她一定会理解的。”

高嫱气得发抖。

李长治如今已二十五岁了,年纪一长,渐渐不服管束了。当初高嫱还是先帝的皇后之时,为了让高家站稳脚跟,费尽心机用尽手段,将先帝其他的妃子尽数压制排挤,宠冠六宫,非她所出的皇子大多都因为各种“疾病”早夭了,而她也知只下李长治一个皇子,其余皆是皇女,先帝留下的子嗣凋敝的可怜。先帝去世后,嫡长子李长治便理所当然地继承王位,只是因为他那时年纪尚轻,因此由安国公等人辅政,高嫱作为太后垂帘听政。

李长治过了二十之后,他们便不得不将朝政大权渐渐归还于李长治了。然而高家怕权势外落,因此一直对少年天子多有限制,因此李长治真正能抓在手中的权利少得可怜,国家大事几乎还是由高家说了算。

高家是外戚上位,他们自然担心新的外戚集团出现,从他们手中分权,因此当初给李长治选后之时,特意选了与高家是表亲的许家之女配给天子。然而京外几镇的节度使手中握有重兵,未防他们拥兵自重,高家便选了手中兵力最盛的平阳郡公之女赵金燕入宫为妃。平阳郡公有几个女儿,高家为怕后妃魅惑皇上,特意选了年纪最大、姿色最平庸的赵金燕入宫,没料到这赵金燕相貌虽平凡,狐媚的功夫却一点不弱,没几年就开始擅宠,反倒是年轻美貌的许后被皇帝给冷落了。

殊不知,李长治宠幸赵金燕,亦与她的出身有关。李长治自小便一直被高家压着,他身为天子,举国天下却惟知有高家,不知有李皇,他心中如何能平?为压制高家的权势,他便开始有心扶持赵家的势力,以改变高家专政的局面,两方势力相制衡,他才能掌控。

高嫱道:“许后为你诞下皇长子,为天家开枝散叶,此等功劳,你尚未曾嘉奖许家,却在国宴上让赵妃之父居于尚书令之前,皇帝,你这心偏得厉害了吧?”许后李长治诞下的皇长子李骜如今已有六岁了,只是这六年来李长治始终冷落许后,因此许后并未有新的子嗣。

李长治道:“前年赵贵妃亦为孩儿诞下龙子……”

高嫱高声打断道:“正因如此,你才更应该重许家才是。许后为你生的是皇长子,又是嫡子,是未来的皇帝,你尚未立储,国宴上还要将平阳郡公的位置放在许尚书之前,天下人岂不是会对将来的储位产生疑惑?另外,皇长子已经六岁了,国宴之后,就该开始着手办立储之事了,早日将骜儿立为太子才是。”

李长治一惊,道:“骜儿只有六岁,未免太早了。”

高嫱道:“早?那你要等到什么时候,难不成,等到日后皇子们为了争夺皇位闹得头破血流,成为天下笑柄之时才立储吗!你身为天子,通读史书,身担国之重任,合该比哀家更明白道理才是!”

李长治隐忍道:“若如此,唯恐得罪了平阳郡公,他手中握有重兵……”

高嫱勃然大怒,拍桌呵斥道:“你这是什么意思?!许后为李家诞下的是皇长子,于制于理都该立为皇储,他赵家难道为了赵金燕之子,还打算造反不成?!”

李长治忙道:“母后息怒,是孩儿说错了话。”

高嫱骂道:“哀家看你是让狐媚子用猪油蒙了心!去,把礼部的人给哀家叫来,国宴的位置还按原先的排!赵金燕若敢有异议,便是失德,哀家看她这贵妃也不用当了!”

二十五岁的天子让太后骂了个狗血淋头,只得将名单收起,悻悻道:“孩儿听母后的,位置改回去便是了,母后息怒,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高嫱道:“你还不去,还有什么事?”

李长治小心翼翼道:“母后……孩儿想,趁着此次平阳郡公入京,正好赵贵妃又给孩儿生了皇子,国宴之后,便擢升平阳郡公的官爵……封他为国公……”

“你!”高嫱瞪大了眼睛,又要拍桌子。封为国公,那赵金燕之父岂不是就和她高太后的亲哥哥安国公平起平坐了?!

李长治忙道:“母后,孩儿此举,也是为了安抚人心啊。毕竟赵贵妃诞下皇子,其功可嘉,若是不加封赏,孩儿唯恐平阳郡公心中不忿。他为孩儿守卫重镇,若他怠慢了,盗寇匪徒四起作乱,岂不伤了国运。孩儿封赏他,他或尽心为孩儿守卫疆土,此乃百姓之福啊。”

两人僵持片刻,高嫱冷冰冰道:“此事再议,你先让礼部改了名单,你的建议,哀家会与众大臣商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