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治无奈,只得毕恭毕敬地行礼后退出了仙居殿。

李长治一走,高嫱立刻着人将安国公高元照召进宫内,与他共商对策。

高嫱将方才诸事说与高元照,高元照听后连连摇头:“他这是有心要分我们高家的权势了。”

高嫱咬牙道:“哀家一心栽培他,为了让他登上皇位,哀家吃了多少苦头,手里积了多少罪孽!如今他翅膀硬了,让一两个狐媚子吹吹枕边风,竟就想我们高家撇下。他也不想想,哀家是他的亲娘,你是他的亲舅舅,这天底下,对他而言难道还有比我们更亲的人?那些女人,不过图他的权势罢了,一旦真让赵家上位,他必叫那群豺狼虎豹啃得连骨头都不剩!”

高元照道:“是啊,那赵贵妃不过是个贵妃,竟打起了皇储的主意,可恨皇上已被她魇住了。真让赵家得了权势,岂不是第一个对付我们高家?这后宫之中,哪里还有妹妹你的立身之所?”

高嫱在后宫多年,见过多少人情冷暖,她心中十分明白,女子的荣华富贵、权势地位,夫君和孩子只是个工具,真正能让她在争斗中立于不败之地、使她的地位无可撼动的,是她背后娘家的势力。因此无论如何,她必须保住高家的权势。

高嫱道:“我们必须想个法子,除掉赵金燕那个贱人。”

高元照道:“只怕除了她,也不能将皇上的心抓回来。皇上究竟是因为宠幸赵贵妃,才如此提拔赵家;还是为了削弱我们高家,而提拔赵家?若是后者,只怕去了一个赵贵妃,还有王贵妃,李贵妃。”

高嫱被戳中痛处,怒目圆瞪,咬牙切齿地将桌上的东西全都扫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高嫱深吸了一口气,平静下来,道:“咱们是该抓紧提拔一批高家新晋子弟了。”

高元照道:“是,子辉他年已十八,今年就可让他出仕。”

高嫱道:“我记得元青的孩子高展明也是个能办事的,前阵子他不是刚把他舅舅关进了大牢吗?”

高元照一怔:“他啊……”不语。

高嫱道:“总之此事你多放在心上。”

高元照道:“是。”

高嫱沉默片刻,又道:“元立的长孙女,如今也有四岁了吧,与李骜年纪相当,是咱们高家的孩子,出身倒也合适。”高元立是高嫱和高元照的亲兄弟,为同安候。

高元照吃惊道:“骜儿才六岁,这么早便订下婚嫁,未免……”

高嫱冷笑:“只是说说罢了,好歹还要等几年。若是皇上他果真让哀家伤透心……哀家好歹还有骜儿这个皇长孙。若是天子幼年继位,为稳定国势,早些立后,也是情理之中的。”

高元照大惊。高嫱此话,便是有心要重立天子了!这可是谋逆之举啊!然而……若是当真走投无路,这也不失为一步保全高家的好棋,小皇子今年才六岁,无法当政,必然还要他们这些老臣辅政,太后继续垂帘听政,如此一来,高家的权势也就更加稳固了。

高嫱疲惫地摆了摆手,道:“尚且未到那一步,若是麟儿能回心转意,便是最好不过。罢了,哀家疲了,你先回去吧。”

第二十九章 天下大局

学中的课停了,高展明得了空闲,便带着引鹤去京城闲逛,顺便看看他新开的几处生意。

刘大办事很得力,与高展明商定好细节后,立刻把原先空闲出来的铺子改了改,就成了球馆。风华楼的女伎被安国公放出国公府,为感激高展明,便免费来他的新馆为他比赛蹴鞠。新馆开了已有三五天了,正赶上最近京城十分热闹,因此新馆红红火火,开张第一天慕名而来的客人就排了两条街。

高展明来到球馆外,看见自家的新生意如此火爆,自然十分高兴。

引鹤观察他神情,道:“爷,要不我们进去坐坐吧。”

高展明道:“也好。”

两人走进球馆,原本馆中已无位置,然引鹤悄悄给掌柜看了令牌,掌柜得知来的人是主家少爷,恰巧此时又有一对客人离开,掌柜便忙安排高展明与引鹤到楼上入座。

这球馆是由酒楼改造的,搭制的有些像戏台子,蹴鞠队在一楼竞赛,一楼大堂熙熙攘攘围着的是买了赌票入场围观的百姓们,楼上则是雅座,租给有钱的公子爷们,既能看见底下的比赛,位置也更宽敞清净一些,还有酒水饮食提供。

高展明带着引鹤进了雅间,刚坐定,抬头一看:巧了,对面坐的不是别人,正是李景若和苏瑅。

李景若和苏瑅看见高展明,也十分吃惊,李景若率先扬了扬手里的酒杯,做了个敬酒的动作。

高展明忙又站了起来,绕到李景若与苏瑅所在的包厢,与他二人行礼:“没想到竟在此地遇到李兄与苏翰林,当真是巧了。”

李景若照旧十分热情地站起来向高展明回礼寒暄,苏瑅虽不比上次那般冷淡,却依旧不甚热情,客气地问了两声好。

高展明道:“我原想给二位备一份见面礼,可惜两次见面都十分偶然匆忙,来不及准备,实在失礼。你们今日的花销便记在我的账上,我做东请二位。”

苏瑅不冷不热地拒绝:“不必……”

苏瑅的拒绝刚出口,李景若就压住了他的手。李景若往楼下瞟了眼,底下一支男人组成的蹴鞠队和女伎组成的蹴鞠队正在比赛,女伎的队伍正是风月楼的那些姑娘。李景若笑道:“这家球馆是这两日刚开张的,听说比赛的花样十分新鲜,我便约了苏大学士来此观看。我还是头一回见人把男人和女人放在一起比赛蹴鞠的,规则也改得复杂了。女子蹴鞠,胜在身形矫健,男子蹴鞠,胜在力量大,两相比较,可是真十分有趣。不知这球馆的主家是什么样的人,竟能想出这样有趣的主意,我倒真想见他一面。”

高展明顿了顿,笑道:“二位千万不要和我客气,我是晚辈,合该由我请二位。”

李景若道:“这番情形,又让我想起当日君亮兄弟请我们比试马毬时的情形了。改变规则,便能叫原本已趋平淡的游戏变得更有乐趣,这球馆的掌柜说不定也是受了李兄的启发?看来这经商也是门大学问。做人做事也是这样的道理,我来京城这一趟,可真是受益匪浅啊。”

高展明笑道:“李兄谬赞。”

这经商的事一般由掌柜打理,高展明虽是主家,但毕竟不是商贾,无端的也没必要往自己身上揽。李景若先将这球馆的主家夸得天花乱坠,他此刻再认,倒显得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三人寒暄了几句,高展明道:“苏翰林,我对你的诗文仰慕已久,改日若有机会,想请您看看我写的文章,若能得您指点一二,实乃我三生之幸。”

苏瑅淡淡道:“一定。”

高展明得此承诺,十分高兴,三人又说了几句客套话,高展明便回自己的雅座观赏蹴鞠去了。

底下的比赛热火朝天,攥着赌票的客人们呐喊助威响声震天,楼上的雅座里却有几人的心思不在球上。

李景若道:“苏兄,这高展明当真有趣。我听说这球馆原身是个酒楼改建的,那酒楼就是高家的产业,这新的球馆,八成就是高展明开的。”

苏瑅斜睨了他一眼,道:“你好像对他很感兴趣。”

李景若微微一笑,用手中的折扇挑起苏瑅的下巴,道:“凡是有本事的人,我都有兴趣,我对苏兄也很有兴趣啊,苏兄该不是吃醋了吧。”

苏瑅因他的轻浮而恼怒,打开了他的扇子。然而他已清楚李景若的臭毛病,这人不过是嘴上油滑了些,其实他的城府很深,绝不是他所表露出来的那样寄情山水。

苏瑅轻声道:“我说,你真的打算一辈子辅佐你弟弟?你没有入朝为官的打算?”

李景若挑眉,笑得讳莫如深:“苏兄看人颇有一套,你以为呢?”

与此同时,高展明也在偷偷观察着对面的两个人。

引鹤道:“爷,您怎么不看球,却总是盯着苏翰林看?”

高展明道:“我不是在看苏翰林。”

引鹤奇道:“那爷是在看那位李公子?他长得确实英俊,比二爷都好看多了,嘿嘿,不过比爷您还差了点。”

高展明乜斜了他一眼,翻了个白眼:“瞧你这点出息。”

引鹤偷偷吐了吐舌头,道:“那位李公子倒也真是奇了,像他这样的王族子弟,奴才还是头一回看到。听说他连世子的资格都不要,却喜欢在外面游山玩水。”

高展明道:“的确。古语云,君子不必士,不必不士,必士则忘其身,必不士则忘其君。他并非忘君之人,又怎会必不士。说他寄情山水……他看起来也不像是如此风雅之人。”

引鹤摸了摸头脑,尴尬笑道:“爷说的好深奥,奴才都没大听懂。”

另一边,李景若问苏瑅:“苏翰林,你对如今朝中的势力是如何看待的?”

苏瑅眯了眯眼,不做声。

李景若心知苏瑅的性子,自己若不开口,他是不会先吐露半字的。于是他挥开折扇掩住嘴,冷笑道:“要我说,我那皇帝哥哥也是个糊涂人。他今年二十五岁生辰,并非大寿,却特特将赵贵妃的亲爹请进京城来,看来是要给他升官了。前几年他还知晓忍着,这几年是越发忍不住了,一力提拔赵家,糊涂,实在是大大的糊涂。”

这雅间原就是为有钱子弟预备的,地方宽敞,两边皆有格挡,兼之外头又吵闹,他所说的话,便是身边的苏瑅亦要凑近了才可听得略清,更不怕叫旁人听去。

苏瑅的神情很淡定:“李公子说这话,可真是好大的胆子。”顿了顿,又道,“高厦倾颓,不过朝夕。”高厦,指的便是高家了。

李景若轻哼一声,道:“苏兄,那可未必呐,依我看,他们的气数还有些年头。然而日照当空,转眼即落。原本鹿死谁手,还可未见,可皇帝如此心急,倒让这天下局势更分明了。怕只怕,逼急了,赔进去的就不止是……”日照的照指的便是赵贵妃的赵家了。李景若说到这里,犹豫片刻,竟将后面的话吞了回去苏瑅一惊:“襄城永王,不是亲赵的么?”

“哦?”李景若气定神闲地笑道:“这棋,还有得下呢。可是苏兄,我从前和你说过的话,不是违心,也不是奉承,而是我真心所言——这天下的制度,早晚是要变的,就像这底下的球赛,旧的规矩疲乏了,新的规矩便应运而生。最优者,制定规则,次优者,顺应规则,末者,负隅顽抗,墨守成规。从前朝创立科举制度以来,由科举入士者便是顺应规则者,而那些豪门望族,便是末者。这治国治天下的重担,早晚是要交到你们这些举子手中的。”

苏瑅默不作声,过了良久,举起酒盏,轻轻碰了碰李景若面前的杯子:“我敬你一杯。”

那厢,引鹤对高展明悄声道:“不过爷,奴才还是劝您一句,别和那位李爷走得太近。虽说那位李爷不怎么搀和朝政上的事,不过奴才听学里其他几位爷的伴读说,好像襄城永王这些年和赵家有往来。爷为了避嫌,少和他打交道罢。”

高展明微微蹙眉。这些天他参加了不少宴席,也见识了各方权贵,对朝上的局势比从前更加了然。皇帝这些年的确对赵家十分提拔,他有心借赵家势力压制高家之心已昭然若揭了。

高展明对高家的情绪十分复杂。他实则并不怎么喜欢高家,况且高家的权势地位几乎全靠高太后和安国公撑着,这两人业已年迈,又能再撑多少年?若是高家祖坟上的青烟能再冒一会儿,高家兴许还能撑上十年二十年,若是运数不够,怕也就几年的功夫了。

可是他如今的身份是高家子弟,这一点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改变的。物极必反,高家如今权势极盛到了这个位置,若有朝一日他们要从天下大势中抽身而出,必然不是平平静静地离开,怕是会闹出一场血光之灾!他身为高家子弟,又怎能幸免?他要保全自己,就不能让高家惨败,可要撑起高家这个庞大的架子,一则是他未必有这个能耐,二则他亦不情愿。他或许还有一种保全自身的方法——那就是改变规则!

高展明举起酒杯,遥遥地向对面的苏瑅和李景若敬了一杯酒。

三人表情各异,相视而笑,纷纷干掉了自己杯中的酒。

第三十章 文章

高展明在外逛了一天,回到红梅苑,正准备进屋的时候,遇见了也刚从外面回来的高天文。

高展明和高天文打了招呼,高天文道:“你今儿上午就出去了吧?”

高展明道:“是啊。”

高天文道:“中午的时候高亮来找你,恰好那时候我去餐堂用午膳,和他撞上了。我告诉他你一早上就出门去了,他说到你屋里等着你,我说你一时半刻定然回不来,他却执意要等。我用完午膳回来他才刚从你屋里出来。”

高展明奇道:“是么。”

自从李绾让高亮和他在下学之后还能一起到书房看书之后,高亮对他的态度突然来了一个从地下到天上的大转变,原先高亮没少跟着那群子弟们对他冷嘲热讽的,现如今对他却是一口一个“君亮兄弟”叫的亲热,仿佛高展明是他的亲哥哥一般。高展明倒也没怎么将他放在心上,毕竟这世上墙头草顺风倒的人太多太多,有人来巴结他,倒正说明他前阵子的努力见效了。

高展明道:“李教授让我和他一起读书,大约他又有什么不懂之处请教我来了。”

高天文道:“这阵子他经常到红梅苑来找你,这一个月里光叫我撞见的都有五六次了。你和高亮的关系何时变得这样好了?我记得从前你们并不怎么对付。”

近来高亮的确经常不请自来,到红梅苑来找他,有时候他在,高亮就向他请教一些较为生涩的典故,但更多时候高亮都是趁着他不在的时候来的,或许他一回屋,高亮已经在这里等了他小半个时辰了。伊始高展明有些迷惑,可几次之后他心里也就明白了——这红梅苑是高家嫡系子弟居住的地方,高亮一个高家旁支,父兄官位又不高,在他的住处也都是些出身不高的旁系子弟,因此他是削尖了脑袋想往嫡系子弟里凑,三番两次故意挑他不在的时候来找他,大约也是想借口接近高华崇高天文等人。

高展明笑道:“我也觉得奇呢,兴许,他是故意让子艺兄撞着也未必呢。’

高天文一愣,也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笑着摇了摇头便回去了。

高展明进屋,坐下又想了想如今朝中的局势,忽有文兴,便开始写作。在宗学的这两个多月时间里,他已写了不少文章。他的阅历比这些纨绔子弟们要深,他上辈子就已活了二十好几岁,又得了两个身份,能以不同的角度看天下的局势,所以他的文章写得很好。他每每读书时有所感触,又或经历了令他有所触动的事,就会提笔写文章,关于经济、法制以及儒道思想都有所涉及。这些文章他并没有拿出来给人看过,有不足之处他也在不断修改,想攒成一本文集之后再拿去给李绾、苏瑅等人讨教。

高展明写完一篇文章,便开始找他之前的手稿,准备整理在一起。

他一贯将自己的手稿和自己最喜欢的几部典籍都放在书桌最下面的抽屉里,然而这一次他打开抽屉,却只找到了典籍,而他自己的手稿不见了!

高展明大惊,四处翻找起来,可是他翻遍了抽屉和书柜,那几卷手稿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高展明急得几乎要将抽屉里的东西全倒出来,房间也被他弄得一团乱,可是不管他怎么找,都不见那几卷手稿的踪迹。他疑心是引鹤替他整理东西的时候把手稿放到了别处,可引鹤被他打发回府去收拾换洗衣服了,要晚些时候才能回来,他想找人问也找不到,只好兀自发急。

眼看天色已晚,到了他该去李绾那里读书的时候,他只好打点心情,提着灯笼出门去了。

高展明到了李绾的书房,高亮已在那里了。

高亮一见高展明进来,立刻热络地迎了上来:“君亮兄弟,我都两天没见你了,不知你这几天去哪了?”

高展明道:“近来不少亲眷朋友入京,应酬不断,因此这两日没来读书。”

高亮笑道:“是啊,我这些时日也参与了不少宴席,见了许多族中长辈和朝中的官员。应酬的事虽麻烦,不过能见到不少学识渊博之辈,向他们讨教,倒也颇增长见识。”

高展明心里还想着自己的手稿,无心与他搭讪,因此敷衍了几句,就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找了本书摊开,虽看不进,却无心翻动着。

过了一会儿,李绾来了。

李绾一进屋,高展明和高亮忙向李绾行礼。李绾问他们:“近日书读的如何了?”

两人纷纷汇报自己近来的成果。

李绾满意点头,对高亮大加赞赏:“我看了你前些时日给我的几篇文章,很好,进步之大,超乎我的意料,没想到短短一个月你就有如此长进,从文章就可看出你对大局的眼光有所提升,简直有大家风范,若是掩去名姓,说是哪位翰林学士所写,我都未必起疑。看来从前是我小觑了你。你是个可造之材!”又问高展明,“近来你们一起读书,可是你对仲光有所指点?我看他的用典和布局,倒有几分你的风格。”

高展明一怔。他虽和高亮一起读书,高亮也曾向他请教一些典故,他是解释过一些,要说指教,可真就没有了,高亮写的文章他也一篇不曾看过。

高亮忙道:“是,都是教授和君亮兄弟的功劳,这些时日能有幸和君亮兄弟一起读书,蒙受教授指点,对我实在受益匪浅。”

高展明只得道:“哪里哪里,是仲光兄悟力过人,愚弟何敢居功。”

李绾道:“你们不必谦虚,有进步是好事。仲光,我听宗正说,前段时日你把你做的文章纷发给族中长辈和朝中官员看,大家看了都赞不绝口,宗正还说……”

高亮不等李绾说完,就急急忙忙打断道:“李教授,您可千万别夸了。弟子还有许多不足之处,等哪日李教授得了空闲,弟子私下里想再向教授讨教一二。”

李绾愣了愣,点头道:“也好。”

高展明突然心中起了疑惑。李绾一个月前才说过,高亮与文章上尚有些欠缺,他和自己在这里读书不过一月,虽说李绾这里的确有不少经典藏书,且难得的是藏书上还有历代大家的批注,自己在这里读书也受益匪浅,可短短一个月,高亮的文章就能有如此大的进步?且李绾又说他用典布局有自己的风范?难道……

他不禁想起自己那些找不到的手稿。

高展明立刻将目光投向高亮,高亮也正在打量他,两人目光接触的一瞬间,高亮立刻将目光挪开了。

高展明心里狐疑更甚,正待开口询问,却听李绾道:“我来找你们,除了问你们功课,还有一桩事要告诉你们,你们提前做一下准备。”

高展明只好暂且将此事放下,和高亮一起打起精神听着李绾的话。

李绾问道:“香山你们可曾去过?”

高展明和高亮都道:“去过。”

李绾道:“去过就好。国宴之后过段时日,皇上会在香山上设宴,宴请皇族亲贵子弟。你们高家几位子弟在受邀之列,皇后许氏以及贵妃赵氏的几位子弟应当也会与宴,最近又有几位王族子弟进京,譬如永王长子、南海王世子等。届时太后、安国公以及平阳郡公以及几家德高望重的长辈也会参与。”

高展明等人没有官爵,虽是权贵子弟,但是国宴他们是没有资格参与的。然而毕竟是天子寿辰这样的大事,他们这些望族子弟不可能完全置身事外,因此天子先设宴权贵们,再摆一场小的酒席请诸位亲眷子弟,联络感情。

高展明看了眼高亮,没将心里的疑惑问出口。皇亲贵族子弟众多,高家、许家、赵家等几大家族的嫡系子弟就有不少,再加上那些李姓皇族,更有皇帝和太后亲自坐镇,这种宴会,是十分注重出身的。自己虽父亲早亡,但是好歹也是高家真正的嫡系,因此在受邀之列并不稀奇,可是高亮只是个旁系子弟,竟也有这份面子能见皇帝和太后?

李绾看出了高展明的疑惑,解释道:“仲光,你原本并不在受邀之列,然而你前几天呈给安国公的文章他看了,十分喜欢,认为你是可造之材,因此特意替你多要了一个位置。”

高亮自己都很惊讶,简直喜出望外,激动地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这……这……多谢教授!多谢安国公!”

又是高亮的文章!高展明心中已是疑窦丛生,然到底没什么证据,便忍着不开口。

李绾道:“到了当日,皇上会让你们众子弟写一篇文章描绘香山聚会之景,或是骈文,或是诗赋,皇上会亲手写一篇《香山集序》,将你们众人文章收入其中。此文集定会在百官甚至百姓之间传看,因此你们早作准备,今日便可开始构想文章。”

高亮一怔,道:“所有与会者都要写?”

李绾道:“自然。实则……”他犹豫了一下,轻声道,“众人皆会早作准备,有些文采稍次的子弟甚至会请有文采之士事先写好,到了那里再将文章背出。毕竟这也是个在皇上和太后面前表现的机会。”

高展明一听,心里已明白了大半。文人墨客是顶喜欢在聚会时写作以彰显文采的,有些是真正的即兴而为,有些则是一个约定俗成的过场,众人事先都已有所准备。皇帝或许是想借此机会一探众人文采,可是天家的事,又岂有真正即兴而为的?怕是那些权贵们早已花了重金聘请文采非凡之士为子弟们代笔了。而他和高亮,一个是父亲早死的嫡系失怙子,一个是旁系子弟,怕是靠不上其他人。就连消息都是李绾来透给他们,除了让他们早做准备之外,也帮不上其他的了。

高亮已有些慌张了:“若其他人皆是代笔,弟子所作,岂不贻笑大方?”

李绾道:“你不必过谦,我看你那些文章,并不输人,更何况还有许多时日准备。你们二人文采皆不错,若是好好发挥,兴许还是出众的,至少应付起来总不成问题。届时我不指望你们一鸣惊人,好歹不要出丑才是。”

高展明道:“我与仲光兄年纪也不小了,兴许这次机会……”

李绾点头:“尤其是你们这些尚未入士的子弟,再过段时候,也该入朝了。这次文章若是写得好,也许关系到你们的第一份差事。所以我一得了消息,就赶紧来告知你们。”

高展明抱拳:“多谢恩师!弟子定好好努力,不负恩师教诲。”

高亮见高展明如此,虽心急如焚,却也只得硬着头皮道:“弟子一定努力。”

李绾道:“既如此,我也不打搅你们了,你们好生准备着,若有什么困惑,便来问我,我定鼎力相助。”

高展明与高亮道:“多谢恩师。”

李绾离开后,高亮便显得十分焦躁、坐立不安。高展明观他表现,更对他能做出好文章一事心存疑惑。

高亮涎笑道:“君亮兄弟,你可有什么构思了?”

高展明镇定道:“急什么,一篇骈文,无非是对仗工整、声律铿锵,又无需什么意象和深度,愚弟虽写不出佳作,总也不至于让人耻笑吧。佳句难得,急也急不来。何况方才听教授如此夸奖仲光兄的文章,想必仲光兄应是得心应手了。”

高亮神色尴尬,偷眼打量着高展明的神情:“没有,没有,愚弟肚子里就那么些墨水,哪能写出什么好文章,是教授谬赞了。”

高展明道:“总之还有半月的光景,攒一攒,总能攒出一篇文章来。”

高亮见高展明如此说,也只得不吭声了。

天色越来越晚,渐渐到了安寝的时候。

高亮问高展明:“君亮兄,你还不回去么?”

高展明铺开一张宣纸,笔蘸墨水,道:“愚弟忽有灵感,先写上两句,写成了便回去歇息。仲光兄不必等我,先回去歇着吧。”

高亮一步三回头,犹犹豫豫地离开了。

第三十一章 抄袭

高展明回到住处,问引鹤关于手稿的事,引鹤果然不知。他又帮着高展明寻了半天,几乎将屋子翻了个底朝天,一张手稿也找不出。

引鹤苦着脸道:“爷,您那些稿子,该不会让人给盗走了吧。”

高展明凝眉不语。

引鹤道:“咱宗学里难道有贼?可是他不偷值钱的东西,爷这里还放着苏大学士的手稿呢,他也不拿,专偷爷的手稿做什么?”

高展明冷笑:“想必是那贼人看得起你家爷,认为你家爷的文章写的比苏大学士还好呢!”

引鹤歪着脑袋想了想,一惊,道:“这宗学毗邻国公府,四周是有侍卫把守的,等闲外人肯定进不来,这贼人难道是咱们学中的人?”

高展明道:“想必就是了。”

引鹤知道宗学里有些子弟对高展明一直心存不满,想找他的麻烦,顿时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糟了糟了,那贼人一定是想陷害爷!这可怎么办啊!”

高展明好笑,用扇子敲了敲他的脑袋,道:“我又没写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他便是拿了我的稿子,又能如何害我?罢了,既然不是你拿的,我便猜到是怎么回事了。此事你不用再管,我自有打算。”

高展明先前之所以没将屋中的东西上锁,一则是学中守备森严,根本不可能有外人进入,二则他屋中也没放什么贵重的或是见不得人的东西,抽屉里的东西他又每日都要用,上锁太过麻烦,他万万没想到竟会有人做出偷窃文章这种无耻之事来!此时他既已对高亮的文章起了疑心,便立刻开始调查了。

翌日他悄悄去找李绾问究竟。

高展明问李绾:“恩师,弟子听你对高仲光的文章赞不绝口,十分好奇,不知恩师手中可有仲光的文章,能拿来让我欣赏一二。”

李绾十分吃惊:“他的文章你没看过?我见他布局用典有你的风范,还以为是你对他有所指点呢。”

高展明道:“不曾。”

李绾道:“你等等,我找来给你看。”

不一会儿,李绾便拿出两篇文章来交给高展明。

高展明接过高亮所写的文章,越看越惊诧,越看越生气:果不其然!这哪里是高亮所写的文章!分明是他多少日夜字字推敲出的东西!更可恨的是,高亮为了让文章看起来更像自己写的东西,把许多高展明精心钻研推敲后选定的文字改成了他自己惯常的用词措句,把不少高展明得意的佳句都给毁了!高展明写文章向来不喜欢堆砌辞藻,有意令文字朴实、字字精简,达到文通字顺、文能载物的境界,绝无累赘重复之处。文中也有几处是高亮自己所作,可大多是些卖弄文字的累赘,去除后非但不影响文章,还能令文章更通顺。

李绾道:“高亮这孩子,到底还有些生涩,不少用词选的晦涩,影响阅读。不过瑕不掩瑜,看文章看的是文骨,文字还是次要,他文骨建得极好,尤其是这篇论经济的文章,他的眼界竟如此开阔,有些观点令我都觉惊诧,想不到他日日在学中念书,竟能有这样的见识,倒像在世间打磨过几年似的。”

高展明皱眉不语。

李绾道:“我只是觉得有些奇怪,我看文中一些用典的习惯,竟跟你十分相像,难道你二人成日一起读书,潜移默化……”他观察高展明的神色,忽然一怔,大惊道“难道……?”

高展明道:“恩师,我听您说,仲光他,把文章给不少人看了,就这几篇吗?”

李绾回想片刻,道:“他只给我看了这两篇,但我知晓他手里还有几篇其他文章。近来学中休课,你们这些子弟都在外应酬,我听说他把他的文章誊抄了许多份,高家几位在京中的长辈他都请宗正帮忙递上去了,安国公看过他的文章,也说他对国之经济的见解十分透彻深入。他父亲在户部当差,官位虽不高,可因是户部之人,每天能与不少官员接触,听说将他的文章已拿给不少官员传阅了。”

高展明顿时心乱如麻,问道:“恩师,他第一次给你看文章是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