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展明有些惊讶。他先前倒没有听说过嘉州会新来一个都督:“新都督?”

王司曹道:“是啊,听说是皇室子弟。”

都督一职,在本朝其实是个闲职,品秩虽高,但管的事情并不多。说要管,倒也什么都能管些,说不管,底下的人各司其职,也用不着他管。像都督这种职位,朝廷往往指派一些皇亲子弟出任,领一份清闲的差事和丰厚的俸禄,享有特权。那王司曹说新来的都督是皇室子弟,高展明也觉在情理之中,哦了一声,随口问道:“哪位王爷的世子?”

王司曹道:“好像不是世子,是襄城……”

王司曹的话还没完,引鹤突然叫道:“爷,爷,你快看那边。”

高展明忙顺着引鹤所指,往车窗外看去。

只见远处的天际黑压压的一片,像是乌云,但仔细看,又比乌云更浓密一些,形状时大时小,时高时低,时聚时散。

高展明吃惊道:“那是……”

引鹤道:“那是乌云吗?这里的天还正亮着呢,这嘉州的气象倒和京城不同。”

王司曹见怪不怪道:“哦,那不是乌云,那是蝗虫。大人,你把车帘关上吧,省得有虫豸飞进来。”

高展明和引鹤都大吃了一惊。那居然是蝗虫!那么大的一片!

高展明从前生活的地方是鱼米之乡,并没有闹过严重的蝗灾,因此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壮观的景象。而引鹤自小伺候高展明在高府长大,就算是个奴才,也是衣食无忧的,连田地都没下过,更别提看见蝗虫了。

高展明在文章中见过“蝗虫过境,颗粒无收”的句子,今日一见,果然厉害!

引鹤吓得连忙将车帘放下了,担心道:“爷,蝗虫该不会袭击咱们吧。”

外面的王司曹道:“大人放心,那片蝗虫离咱们远着呢,看样子,也不是往咱们这里飞的。”

新来的都督一话被打断,就此压下不提。

赶了半天的路,倒还算顺利,路上并没有遇到遇到的流寇,一行人到达官府。

高展明到了官府,县令带着一众官兵亲自迎接。

州府的县尉、判官等官职虽然不高,但都是进士起家的官位,往往只是个进阶的台阶,若是上有官员提携、下有州县推荐,很快就能升官,进入朝廷出任郎官御史,过两三年谁比谁更厉害还不好说,因此地方的县令往往都对这类官差礼遇有加。这高展明更不是普通的进士,三元及第的今科状元都不用说了,最最厉害的是他的出身——那可是高家嫡系子弟,论出身,抵得上一个不受宠的王府世子呢!

县令名叫张品,一见高展明从马车上下来,立刻喜笑颜开地迎上去:“高判司,你可终于来了。”要不是他的官位比高展明还高些,他可真恨不得给高展明行个三叩九拜的大礼。

王司曹在高展明耳边小声提醒道:“这位是上县令张大人。”

高展明看了看他的官服,忙向他行礼:“下官见过张大人。”

张品忙受宠若惊地扶他起来:“高判司不必多礼,旅途辛苦,我听闻你今日到此,早已命人为你备好了府邸,你先回去洗漱休憩片刻,晚上我为你备好了接风宴,将本州诸位同僚介绍给你。”

高展明道:“张大人有心了,多谢。”

张品命令手下:“快,快去帮判司大人搬行李。”

高展明道:“不劳烦大人,没多少东西,借我一两个官差也就够了。”

说话间,王司曹已经和人一起把高展明的东西从车上搬了下来,除了一包官府文件之外,就只有两袋衣物干粮了。

张品一愣,和王司曹对了个眼神,王司曹点点头,示意高展明确实只有这些行李,没有其他辎重了。

张品干笑两声,点了两个人,道:“你们快带高大人去他的府邸。”

高展明谢过张品,就带着东西回府去了。

张品和王司曹一起走进官府,摈退众人后,张品满心疑惑地问道:“你们在路上遇到劫道的了?”

王司曹连忙摆手:“没有,没有!”

张品眉头拧得可以挤死一只苍蝇:“他就只有这些行礼?辎重呢?他就带了一个奴才?”

王司曹困惑地挠了挠头:“属下也觉得奇怪,高大人他确实没多带东西,那个奴才说是他的伴读书童。”

张品小声嘀咕道:“难道他真是被左降出京的?”

王司曹道:“说不定真是如此。”

张品听说朝廷派了一位高姓的大祖宗到嘉州来,吓得吃不下睡不着,生怕给自己招惹半点麻烦。他特意写信询问京城中的朋友高展明是缘何被调出京城的,他的朋友给他回信,说不曾听闻高展明得罪哪位权贵和皇上,在翰林院待了几个月,好像是有什么事情办的不妥当,所以外放到嘉州来历练两年。

在本朝,京城中三不五时会将一些朝中大员左降到州县任职,这些人往往是得罪了权贵或是办错了什么事才会遭到外放,左降的官员被人暗地里称为“左降官”。当地的官僚,凡是有眼色的,通常对他们另眼相看,不会将其当做僚属相待。朝廷每年还会有一次大赦,将“左降官”量移回朝,重任要职。

这种升降贵贱往往只在朝夕之间,就说太祖的时候曾有一位枢相因为言语冲撞了皇帝,就被皇帝外放到州县做录事,从一品大员直接降为从七品的芝麻小官。那位被贬谪的枢相所在的州府官员就因为打了眼,在枢相左降的两年里对他呼来喝去万般刁难,谁知道两年一过,太祖皇帝又重新下令启用枢相,官位还是一品,那枢相直接带着州府官员的罪证回朝,那州府官员眼泪都没来得及掉就已人头落地。

张品想起那位倒霉官员的经历,吓得缩了缩脖子,道:“管他是什么原因,总之是个大祖宗,伺候好他总没错。”皇帝和太后变起脸来比六月的天还快,今天看你顺眼,半个江山都能拱手送你;明天看你不顺眼了,叫你喂马扫地也有可能;后天又想你,立刻给你荣华富贵。皇帝的心思,谁知道呢。想在这官场里混下去,业绩的好坏还是次要,重要的是得有眼色,不该得罪的人万万不能得罪。只要高展明一日不死,他就有翻身做权贵的可能,捧着他,总没损失。

高展明进了府邸,张品给他安置的府邸就在官府后面,当然和他在京中的高府不能相提并论,虽小了些,总还干净清爽,朝向也不错。

张品还自掏腰包给高展明购置了几个伺候的奴婢,听说高展明到了,那些奴婢已经将水烧好,烹制了些小食,给高展明接风。

高展明问张品派来的官差:“太守的府邸离这里可近?”

那官差答道:“不远,车马过去,也就一炷香的功夫。”

高展明道:“噢?”他忙对引鹤道,“你叫下人们不必忙了,天色还早,我换身衣服,先去谒见太守。”他初来此地,出于礼节,应当拜访太守才是。省得失了礼数,落人口舌。

引鹤正要动,那官差却道:“高大人……天色也不早了,要不你先歇歇,明日再去吧。”

高展明一怔,只见那官差欲言又止的,不由奇道:“怎么?”

那官差神色为难,道:“总之……您旅途劳顿,也不急在今日。”

现在已经是下午未时了,虽说还不到闭门的时间,但也确实不算早。他想了想,觉得有些道理,现在过去,虽说能显得他重视太守,不过毕竟匆忙,还是等明日备好了礼一切打点周全再说吧。

因此他道:“也好,那我就先去休息一会儿吧。”

高展明洗了个澡,睡了一个时辰,换了身干净衣服,便去赴张品为他准备的接风宴。

接风宴上,本州府不少官差都来了,有很多不在本县的因为听说从京中左降来了一位高家子弟,也都纷纷告了假赶过来。因此趁着这个机会,高展明将日后将要共事的同僚都认了七七八八。

众人也没想到高展明竟然这么年轻英俊,虽听说高展明年仅十八岁就三元及第,比当日的苏瑅更厉害,不过传闻毕竟是传闻,真正见到了真人,人们还是十分吃惊的。

高展明身材颀长,面若冠玉,举手投足之间虽有贵公子的风范,却没什么架子,说话十分和气,人若是待他殷勤,他便表现的更热情,人若是待他疏离试探,他也十分客气。而且十分难得的是,众人将自己介绍一遍,他就立刻将名字和官职都记住了,说话时总能记住谁是谁,态度拿捏的分寸也恰到好处,令众人万分惊喜。

一顿饭吃完,高展明带着引鹤回府,只见引鹤面色红润,油光满面。引鹤自然不会上桌和高展明官差一起用餐,但和他其他几位大人的下人们也有一桌酒席,看来他是吃痛快了。

坐在回去的马车上,引鹤两只眼睛亮晶晶的,悄声对高展明道:“爷,你猜的真准,刚才那些人的侍从们一直拐弯抹角地跟奴才打听爷是为什么会到嘉州来的呢。”

高展明笑道:“你怎么说的?”

引鹤嘿嘿笑了两声:“当然按照爷吩咐的,说爷是来做实事的。”

高展明嗯了一声:“收了多少好处?”

引鹤吐了吐舌头,将身侧的一个包裹解开:“都在这里了。”

高展明看了一眼,是些小的玉佩翡翠珠子,倒没什么特别值钱的东西,就只是算个心意。那些官差大人们让手下讨好引鹤,一来是想让引鹤在高展明面前说些好话,二来也是讨好引鹤。毕竟高展明从京城来,身边只带了引鹤一个人,说明引鹤说他的心腹,以后他们若想知道什么消息,恐怕还要从引鹤这里打听口风。

高展明见东西也不是太贵重,嗯了一声,道:“你收着吧。过两日若有人送东西来,送钱的一概不收,送礼的若是恰当,你就看着收下,再估摸着置备一份价值相当的回礼给人送回去。”

引鹤忙应了一声。

高展明道:“这一年来你跟着我和刘大也学了不少看家理财的本事,知道为什么吗?”

引鹤羞赧地摸了摸耳朵:“爷栽培奴才,是奴才的荣幸。”

高展明打趣道:“会不会嫌爷着这京城的好日子不让你过,跑到这穷地方来?”

引鹤连连摆手,诚恳道:“奴才哪敢,能跟着爷,是奴才三生有幸!”

高展明笑道:“爷是看你聪明伶俐又忠心,所以让你给爷看家来了。”

引鹤原本只是一个小小的伴读奴才,高展明待他如此宽厚,他又怎能不感动?而且他的这位主子近年来越发的平易近人,待他竟像个朋友似的,不像隔壁府上的小姐爷们,一个不顺心就把奴才拉出去仗毙弃尸,他说的三生有幸,并不是他的客气奉承话,而是他发自肺腑的诚恳之言。

听说高展明要提拔他管家,引鹤感动的瞬时红了眼眶,悄悄抹了抹眼泪,坚定道:“奴才一定不会让爷失望,会好好照顾爷的。”

高展明拍了拍他的脑袋,往窗外看看,道:“到了,下车吧。”

由于连日旅途操劳,高展明当天晚上睡得很好,一觉睡到大天亮才起来。他今天要去谒见太守,因此特意换了身干净体面的衣服,洗漱得当,打扮得体。

引鹤一大早就起来了,高展明吃好早饭,问他:“礼都准备好了?”

引鹤笑道:“准备好了。”

高展明准备的礼物是从京城带来的毛尖和风干的牡丹花茶,他要谒见长官,送的礼若是太过贵重,显得居心不良;若是太过寒酸,也不好拿出手。因此他思来想去,出门前命刘大给他准备了许多名茶和风干的牡丹,算是京畿特产,不贵重也不寒酸,也有心意。

一切准备妥当,高展明便出门去了。

没多久,马车就驶到了太守府外。

高展明亲自去拜帖,守门的官差看了看高展明的贴:“从京城新来的判司?”倒也不惊讶,似乎料定了高展明会来。

高展明客气地说:“烦请阁下通报一声。”

那守门一副不耐烦的模样道:“哦,等着吧。”说完就进去了,让高展明等在大门外。

引鹤陪着高展明一起来的,那守门的一走,引鹤不满地在高展明耳边小声道:“那奴才怎么这般没礼数?好生傲慢。”

高展明不语。这守门并没有惊讶的样子,看来知道他会来拜访。他的身份,在嘉州已经传开了,方才出府的时候不少老百姓都夹道围观,虽说他并不想如此,但是事实就是如此。太守府上的守卫按理说也不该不清楚他的身份才是。

若要说一个小小的守卫不知礼数、怠慢他,倒不如换个角度想想,兴许从侧面能显示出太守大人对他的看法。

在来之前,李绾曾经帮高展明打听过这嘉州太守是个什么人——嘉州太守名叫刘汝康,不过他在朝上有个趣名儿,被人私下里称呼为“刘三拍”,因为他脾气急躁,一发怒就要拍桌子,不管对方是个什么身份,哪怕对着皇帝也照样敢拍。不过李绾说,刘汝康虽然脾气坏,却不是个坏官,看他出台的政策便知他是个为百姓着想的。

以刘汝康这样的脾气,当然得罪了不少人,但他还能保住他太守的乌纱帽,自然是因为他有背景。李绾曾叮嘱高展明,不要与刘汝康有太多牵扯,因为在背后为刘汝康撑腰的不是别人,正是赵家——刘汝康的母亲就是赵家嫡女,是赵贵妃的嫡亲姑妈。

高展明等了好一会儿,守门的侍卫出来了,把偏门一开:“进去吧。”

高展明有些吃惊,引鹤更是恼火:竟然不让他们从正门走,这慢待之意简直不加掩饰了!

引鹤正要发火,高展明却拦下了他,示意他稍安勿躁,很平静地从侧门走进了太守府。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左降的制度,也是参考唐朝的,我觉得唐朝真的很有趣啊哈哈哈大家总以为封建王朝是很严肃的,一点小事办不好就人头落地啥啥的,不过我觉得古代再怎么严肃也不会有现代严肃,毕竟现在是法治社会。以前是人治社会,瞎胡搞的事情多的你看不懂。今天是一品大员,明天让你去小地方做个参军录事(七品),后天又让你回去继续当一品大员,特别有意思。

第五十二章 相逢

太守府的家丞将高展明和引鹤引入府中,高展明一路走便一路默默观察太守府的规模。

太守府里种了很多松枫和樟树,妆点的十分清雅,府邸的规格与他的官阶相符,并不奢华浮靡,有些墙砖老旧了也不见更换,可见这位太守应当不是一个骄奢之人。

家丞将高展明和引鹤带入一个偏院,道:“二位请稍等,奴才去通报太守。”

引鹤不满地撇撇嘴,高展明倒还客气:“你去吧。”

那家丞一去……就没再回来了。

引鹤焦急地在院子里走来走去:“这都过了快一个时辰了!怎么还没人来!那太守不想见爷就直说,把我们晾在这里,这又是什么礼数?”

高展明抬头看看天,道:“你也太夸张了,这是度日如年吗?顶多也就过了半个时辰吧。”

引鹤不可思议地瞪着高展明:“爷,你怎么一点都不生气?管他半个时辰还是一个时辰,都过了这么久了,居然连杯茶都不给您上!太失礼了,太失礼了!太守简直就是没把爷放在心上!”

高展明也却是等的口干舌燥了。

这时候有一个婢女匆匆从不远处的回廊路过,引鹤没好气地叫道:“喂,站住!”

那婢女停下脚步,面色不善地打量着高展明和引鹤。

引鹤正要发火:“你们……”

高展明把他拦了下来。好脾气地笑道:“姑娘,不知可否为我们上两杯茶?”

那婢女目光在他身上转了圈,应了一声就走了。

引鹤不可思议道:“爷,你就不问问他们,到底还要让咱等多久?”

高展明道:“急什么。官大一级压死人,刘太守可是三品大员,我不过就是个判司,他让咱等,等着就是。失礼也是他们失礼。真要闹了,可就是咱们落了人话柄。”

引鹤无法,只好憋屈地在高展明身边坐下。

与此同时,太守房里又是另一番光景。

家丞匆匆走进嘉州太守刘汝康房里,道:“老爷。”

刘汝康急急忙忙问道:“怎么样?他们闹了没有?”

家丞道:“没有,还等着呢。刚才奴才让一个婢女过去,那高判司就问了一声有没有茶,未见恼色。”

“哦?”刘汝康道:“他就没问我什么时候肯见他?一句话都没有?”

家丞擦了擦脑袋上的汗:“没有。”

刘汝康翻了个白眼:“那让他继续等着!茶也别给他们上!我看他什么时候急!”

家丞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刘汝康的脸色:“爷,就让他们这么干等着不太好吧?那高判司好歹也是……”

刘汝康瞪圆了眼睛,用力拍了三下桌子:“好歹也是什么?!是高家的人?是靠着太后和安国公荫庇,沽名钓誉的今科状元?老子最看不起他们这种的人!”

那家丞没办法,只好又退了出去。

又过了半个时辰。

家丞走进刘汝康的房间,只见刘汝康焦急地走来走去。他一见家丞,立刻期待地问道:“怎么样,他们急了没?”

家丞又擦了擦汗:“还、还没……”心里道:老爷你倒是比他们还急了百倍呢?

刘汝康大怒,狠狠拍了三下桌子:“都一个时辰了怎么还不急!”

家丞看了眼可怜的桌子,心道看来这张桌子是撑不过这个月了。老爷损坏桌子的频率是越来越快了。

刘汝康咬牙切齿道:“格老子滴,让他们继续等!”

偏院里,引鹤已经等的没脾气了。他可怜巴巴地问高展明:“爷,咱们要等到什么时候?要不咱改天再来吧。”

高展明心知刘太守这是要给他一个下马威,此时已是正午了,他打了个哈欠,道:“我睡个午觉,你要是困了,也躺会儿吧。”

又过了一炷香,家丞走进刘汝康的房间。刘汝康一看他的神情,就知道高展明还在等着了。刘汝康问他:“他们说啥了?”

家丞摇了摇头:“他们在院子里躺下睡了。”

刘汝康怒发冲冠,险些把桌子拍烂:“格老子滴,老子还没睡,他们倒睡了?!”

家丞于心不忍,小声道:“要不给他们奉杯茶吧……”

刘汝康瞪他:“不许!”

家丞耸耸肩,又退了出去。

转眼到了下午。

家丞走进房里,向刘汝康汇报道:“爷,那高展明跟他的随从在院子里下棋呢。”

刘汝康又要拍桌子:“哪个天杀的给他们的棋?”

家丞摇摇头:“他们问院子里的奴才要了棋,那奴才没给,他们自己捡了几块石头,在地上画了幅棋盘……”

眼看刘汝康又要发火,家丞忙道:“老爷,奴才刚刚躲在柱子后头偷偷看了会儿,那高展明好像和传闻里的不太一样。奴才听县里的人汇报说,那高展明来的时候就带了两三包简陋的行李,随身只有一个小厮伺候,就是他的书童。”

刘汝康吹胡子瞪眼:“那是故作姿态懂不懂?你以为他是怎么连中三元的?乳臭未干的小子,就凭他自己?表妹的信里早就说清楚了,高太后殿试事前给他透了题,结果皇上临阵换了题,他就做的一塌糊涂!皇帝当场落了他的卷,高太后还硬是把他弄成了状元!一个翰林他都当不好,册文都能写错,这种家伙,能有什么出息?他在京城里叫人给捧着,到了老子的地盘,老子就一定要让他吃吃苦头!”

刘汝康的母亲是赵家嫡女,贵妃赵金燕就是他的表妹。他天生是个火爆脾气,虽然出身高贵,但却性格耿直、不知变通,最讨厌那些个靠着门第荫庇却无真才实学的纨绔子弟。朝上要将高展明外放到嘉州的消息一出,赵金燕立刻写了信给刘汝康送来,在信里痛陈高展明的数条罪状。刘汝康看了信,又听了些外面对高展明的传言,自然对高展明看不上眼。

他才不管什么高家李家,只要高展明一有把柄落在他手里,他就立刻把高展明赶出嘉州去。

家丞道:“老爷,算时辰,那新来的都督也该到嘉州了。老爷要不要奴才备份礼送去?”

刘汝康嗤了一声:“什么狗屁都督,不就是个吃干饭的么!不用管他!”

家丞为难道:“都督大人若是不来,也就罢了,可他人都到了嘉州地界上,老爷要是怠慢了他,难保不会落人口舌。”

都督一职,一般都是亲王遥领,只是吃个田供,很少有人会真的跑到属地上来。就算来了,也是在属地上建个奢华的府邸,偶尔来享几天福,装模作样地视察一番,也就又回去了。

先前兴元府的一位都督便是如此,当了都督三五年才第一次跑到属地去,什么事都不管,还大兴土木给自己建造别府别院,大肆奴役百姓增加税收,他在兴元府呆了一年,把原本富庶的兴元府弄得一团糟,当地的兵团都造反了,他才屁滚尿流地滚回京畿,结果朝廷花了两年三的时间平乱,才把兴元府又治理起来。

家丞道:“听说那位新上任的都督是个怪人,年纪倒是很轻,朝廷已经征召了他几次,他都拒绝了,无心入朝,一直在外面游山玩水。去年才刚来过蜀地,说是很喜欢蜀地的风土人情,回去竟然请了官,领了都督一职,又到咱们嘉州来了。这些年他跑的地方虽多,却没在哪个地方安置府邸,这回到嘉州却要了一处官邸,看来是打算长住了。老爷怎么说也给他一个面子吧。”

刘汝康哼道:“你都说了他无心朝政,年纪轻轻就知道在外面游山玩水,这种纨绔子弟理他作甚?!人人都抬举他,老子偏不!”

家丞无奈道:“好歹也是王室……”

刘汝康瞪了他一眼,他立刻噤声,假装自己什么都没说又转身出去了。

天快黑的时候,家丞终于来到偏院,只见高展明和引鹤还在下棋,还下的津津有味。高展明最擅长改变规矩和创造规矩,他用几颗石子和画的一场简陋棋盘就想了好些新奇的玩法,引鹤原本是焦躁的,被他带入棋局之后也变得心平气和了,连口渴和饥饿都给忘了。

家丞走到高展明和引鹤面前,赔笑道:“高判司……”

高展明手里捻着石头棋子,眼睛和盯着棋盘,心不在焉地问道:“太守太见我们了吗?”

家丞干笑道:“没有,太守他……”

高展明摆了摆手,道:“那就不急,有什么等我们下完了这盘棋再说。”

家丞目瞪口呆。

过了一会儿,引鹤把手里的石头一丢,垂头丧气道:“爷真厉害,我玩到现在,一盘都没赢过爷呢。”

高展明笑道:“那是当然的。”他这才抬起头看向太守的家丞,道,“怎么了?”

家丞方才也在看他们下棋,都看的入了迷,眼看引鹤输了,还咂了咂嘴十分惋惜。听到高展明发问,他才猛然醒过神来,道:“太守老爷身体不舒服,今日怕是见不了客了。高判司先回去吧,改日再来。”

引鹤有些生气。若是真生病了,打他们早上刚来的时候就能说了,现在把他们晾了一整天,却又生病作为借口来搪塞,糊弄谁呢?然而他见高展明不生气,也就跟着不吭声。

高展明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屁股,故作关心地问道:“太守的身体不要紧吧?可请人看过了?”

家丞道:“看过了,说是偶尔风寒,不甚要紧。”

高展明道:“那我过几日再来拜访。”

家丞忙道:“我送高判司出去。”

高展明和引鹤离开太守府,坐上马车,回府去了。

高展明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一个神情慌张的官差急匆匆进了太守府。

家丞正在向刘汝康汇报:“那位高判司已经带着人走了,说是改日再来拜访。他送的礼奴才看过了,是些茶叶,奴才就收下了。”

刘汝康一整天光听人汇报高展明的动向了,什么正事也没办成。他不可思议地问道:“那高展明当真一点没发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