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偶尔一次癫狂还可以说是魔怔了产生了癔症,可两次呢?三次呢?齐亨与周太夫人怕家丑外扬,且周太夫人势必还没死了要夺回管家大权的心,十有**不会请太医来给宁夫人瞧,只会觉得宁夫人是撞邪了或是鬼上身了,以后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无论她是清醒还是癫狂,都只会被人当成是疯子,再不会信她半个字!

宁氏,你如此心狠手毒,容不下齐少衍母子,那么就等着明明是清醒的却被说成疯子,说成撞邪,长命百岁的日日活受煎熬罢!

章一O三

晚间周珺琬去给宁夫人请安,例行的行礼问好过后,便趁机说起了午后在园子里“碰巧”遇上齐少衍之事,算是提前备个案,也省得事后宁夫人经旁人之口得知此事后,对她生出什么猜忌和不满来,“…大爷听说夫人身在病中仍记挂着为他过生辰之事,很是过意不去,说自己上不能为父母尽孝分忧,下不堪为弟妹之表率楷模,亦连夫人病了也不能为您老人家分担丝毫的苦痛,心里很是难受,惟有茹素以企盼上苍能早日让夫人痊愈了!”

说着笑道:“夫人在这里惦记着大爷的生辰,惟恐大爷受到丝毫儿的委屈,大爷也在那里惦记着夫人,恨不能以己身代替夫人之病痛,怪道世人常说‘母子连心’呢!”

宁夫人早已是满面的笑容,慈爱道:“真真是个傻孩子,说什么‘恨不能以己身代替我之病痛’,岂不知‘病在儿身,痛在娘心’的道理?我又如何舍得他代我受病痛的折磨,我巴不得他这辈子都没灾没病,所有的病痛统统由我来代他受呢!”

真是好一副慈母面孔!好一副慈母心肠!

周珺琬心中冷笑,面上却丝毫不表露出来,又奉承了宁夫人一阵,服侍她吃了药,方告辞离了宜兰院。

“二奶奶好走!”

却在行至门口时,被为她打帘子的丫鬟吸引住了目光,不由自主放慢了脚步。

那丫鬟十五六岁的样子,生了张极标志的鹅蛋脸,眼睛细长柔媚,小嘴红润微翘,穿着青莲色的比甲,戴着时新堆纱的珠花,饶是在人品相貌不俗的丫鬟扎堆儿的宜兰院,都算得上鹤立鸡群,很是引人注目。

然让周珺琬放慢脚步的原因却并不是那丫鬟,——周珺琬记得其名唤‘绿萝’,乃宁夫人跟前儿比较得用的丫鬟,仅次于碧螺红绡,前阵子还曾被宁夫人赏过给齐少游做通房,只不过被齐少游拒绝了罢了。——并不是绿萝的好相貌,而是她的声音,她的声音,明显就是白天周珺琬和文妈妈在假山间听到的那个女声!

齐少灏要找女人哪里找不下,远的不说,只说整个西宁侯府,就不知道有多少丫鬟想爬上他的床,一朝麻雀变凤凰的,怎么他就偏偏瞄上宁夫人屋里的人且此人从某种程度上说,已算得上是齐少游的人了呢?他难道不知道宁夫人与他姨娘势如水火,放一个宁夫人的人在自己身边,就如放了一颗不定时炸弹在身边一般?还是他觉得自己有本事让宁夫人身边的人反水,反过来向着他们母子,为他们母子所用去?抑或是他真不介意捡齐少游不要的东西?可据周珺琬所知,他明明很介意被人与齐少游放在一块儿比较,时时处处都想着要压齐少游一头,以便让人忘记他们之间的嫡庶之分!

周珺琬想不明白齐少灏的动机,因笑着有意与绿萝攀谈,“怎好劳烦姐姐为我打帘子,姐姐不拘使哪个小丫鬟来,也就是了。”

绿萝要笑不笑的回道:“那些小丫鬟都笨手笨脚的,万一冒撞了二奶奶哪里,岂非不美?还是奴婢亲自来的好,二奶奶好走!”竟是一副爱搭理不搭理周珺琬的模样。

周珺琬见状,自然不会再自讨没趣,便也没有再说,一边往外走,一边忖度起来,瞧绿萝这副轻狂样儿,难道真以为傍上齐少灏这棵大树,便可以一辈子安枕无忧了?也不想想,她若真跟了齐少灏,过了明路,第一个不会放过她的,只怕就是宁夫人,而宁夫人身为西宁侯府的当家主母,要收拾庶子的一个屋里人,还不是易如反掌之事?

却不知绿萝彼时也正满心轻蔑的想她,“二房奶奶又如何?现如今再风光又如何?不过是二爷瞧着你还能管管家,戳戳太夫人的心窝子,暂时还有用,才面儿上宠着你罢了,二爷真正放在心尖子上的人可是我,且等我为二爷办好此番的差使,风风光光做了二爷的姨娘后,再来与你一别苗头!”

第二日,恰是逢三之日,周珺琬与齐涵芝齐涵芳一道去理事厅理事的日子。因宁夫人发了话让三人筹备齐少衍的生辰,三人要商讨安排的事不免比往常多一些,及至散了时,已是午时时分。

忙了一大早上,三人俱已饿了,于是也未在多说,只各自行了礼,便被簇拥着回了各自的院子。

周珺琬方回到自己的小院,文妈妈便迎了上来,压低了声音道:“杜氏打早儿便来了,说是想见奶奶一面,给您请个安。我把她安置在二门门厅里了,还请奶奶示下。”

她算着杜氏也该在这一两日再来…周珺琬嘲讽的勾了勾唇角,吩咐文妈妈道:“就说我忙着为二爷挑选合适的新人,今儿个是实实无暇分身见她了,让她吃了饭,便打发她回去罢。不过,切记告诉她,我最中意的人选是一个生过两个儿子的寡妇,虽寡妇的名声不好听,但外人又如何能知晓这些?再记得多惋惜几句可惜沈家妹妹如今正怀着崔举人的孩子!”

以她对杜氏沈添财的了解,二人此时必定正处于观望中,吃不准沈冰打了崔之放的孩子后,是不是真进得了西宁侯府,以保证他们一家的日子比现在更要好上许多。这种顾虑原是人之常情,饶是贪婪无知如杜氏沈添财,也不能指望她就那么随口一说,他们便真如她所想的那样做。

没关系,那她就再来添一把火,管保能将杜氏沈添财的心火烧得旺旺的,毕竟连寡妇都能要了,只要是能生孩子,沈冰可才只十五六岁,正是花信年纪,如今看来又是极易受孕的体质,难道竟还比不过一个寡妇不成?!

文妈妈深知周珺琬的心思,又岂会不知道她这番话的用意?当下忙屈膝应了一声“是”,便自往二门方向去了。

文妈妈含笑一路行至二门门厅,远远的就看见杜氏正蛰蛰蝎蝎的在那里东张西望,饶文妈妈之前已见过她了,依然被她不伦不类的打扮和毕露的各种丑态惹得忍不住心下一阵好气又好笑。

你说第一次来时,杜氏打扮得那般不伦不类,恨不能将自己所有的首饰都戴在头上也就罢了,毕竟是没见过侯府的体面排场,满心以为须得打扮得富贵些,虽然其结果是适得其反,可如今都是她第二次来了,怎么还是这样一副初级暴发户的嘴脸呢?大红而做工粗糙的衣衫,满头横七竖八的金钗银钗,脸上的脂粉一看就是走街串巷的小货郎挑着卖的粗劣产品,偏又还没抹匀,真是有够惨不忍睹!

文妈妈还在气笑不得,杜氏已先瞧见了她,大声嚷着:“文妈妈,您可来了,我都等您好半天了!”,便满脸是笑的迎了出来,又踮着脚尖往后张望,“二奶奶呢?怎么没见二奶奶?”

你是个什么东西,我们姑娘也是你想见便见得着的,还是在二门上?文妈妈暗中冷笑,面上却不表露出来,歉然一笑道:“崔老太太委实对不住了,我们二奶奶忙了一大早上都还不得闲儿,今儿个实实抽不出时间见您了,您有什么话儿,与我说也是一样的!”

杜氏天不见亮就起来,一路颠簸到得侯府时,天才刚刚亮,为的便是能再见周珺琬一面,讨她一句准话儿,如今却连正主儿的衣角都没摸着,又如何肯轻易回去?因忙赔笑道:“二奶奶贵人事忙,只不知都忙些什么呢?我耽误不了二奶奶多少时间的,至多一炷香的时间,还请妈妈行个方便!”一边说,一边咬牙狠心将一个金戒指塞到了文妈妈手里。

文妈妈如何瞧得上她那金戒指,只碍于鱼儿还未彻底上钩,不好打草惊蛇罢了,推辞再三,方收下了,却仍半点不松口,“崔老太太您不知道,我们二奶奶今儿个是真事忙…昨儿个管事送了几位好生养的女子来,我们二奶奶这会子就正挑选呢,也是那几位女子有福气,我们爷和二奶奶都说了,便是挑不中,也一人给二百两银子…当然,最有福气的还要数被挑中的那一个,说来那名女子不过一个寡妇,就因前头生了两个儿子,稳婆又说她那身子骨一看就是好生养的,就入了我们爷和二奶奶的眼,指不定说话间就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真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二奶奶已经定了人选了,还是一名寡妇?”文妈妈话还没说完,杜氏已失声叫了起来,“二奶奶怎么能那般草率呢?这可不是儿戏,再者那寡妇既然命薄克夫,谁知道会不会损了二爷和二奶奶的福气呢?文妈妈可千万要劝二奶奶再多想想啊!”

文妈妈闻言,假意叹道:“我何尝没劝呢?关键现在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不然我们二奶奶也不愿意要一个寡妇,崔老太太可认识有合适的人选?若是有,还请千万告诉我,事成之后,我们二奶奶一定会重谢您的!”

一面说,一面不错眼珠的盯着杜氏的脸,就见她一张脸早已笑开了花儿,文妈妈便知道,鱼儿已经彻底上钩了!

章一O四

杜氏如何听得文妈妈问她‘可认识有合适的人选?若是有,事成之后,我们二奶奶一定会重谢您!’?早在文妈妈说周珺琬已挑中了一名寡妇时,她已忍不住要毛遂自荐,问文妈妈‘既然连寡妇都行,不知我家那丫头可还中二奶奶的意?’了,这会子文妈妈总算把话说出口了,她如何还忍得住?

忙不迭便腆着脸笑道:“若说那合适的人选,不瞒妈妈,我倒还真认识有一个,旁的不敢说,至少比二奶奶现如今挑中的那寡妇要强上百十倍…我那女儿妈妈和二奶奶也是见过的,不知妈妈以为我那女儿如何,还入得入不得妈妈和二奶奶的眼?”

“您说沈姑娘?”文妈妈心中不屑至极,暗道这世上果真还有这等卖女求荣之母,不过这杜氏连为了钱财毒杀亲女之事都做得出来了,如今只是卖女儿,又算得了什么?况那沈冰若没有这个心,牛不喝水难道杜氏还能强摁头不成?可见这母女两个都不是什么好货!

面上却满满都是惊诧,“沈姑娘自然是个极好的,无论是人品还是才貌,都算得上百里挑一,不然也不会只见一面便入了我们二奶奶的眼,得我们二奶奶以姐妹相称了,我跟了我们二奶奶这么多年,可还从没见过她与哪个只见过一面的人如此投缘呢!可沈姑娘不是已与崔举人有了婚约,不日便将成为举人娘子,他日崔举人一旦高中,还会凤冠霞披做那风风光光的诰命夫人吗?只怕她未必肯委屈自己…况沈姑娘腹中还有崔举人的孩子呢,再过几月便要分娩了,母子连心,叫她如何舍得?”

顿了一顿,换了一脸的惋惜,“可惜我们二奶奶未能早些见到沈姑娘,不然以她两个的投缘,若真能做了姐妹,必定能比旁人和睦一百倍,传出去也是一段佳话,真真是可惜了…”

话没说完,已被杜氏急吼吼的打断:“不可惜,不可惜,一点也不可惜!只要二奶奶愿意,她和我女儿还是能做姐妹的,横竖我女儿与那崔之放还未正式成亲,那便算不得崔家的人,婚嫁去留便只能由我们做父母的说了算!就只不知二奶奶那里是什么意思?还请妈妈千万帮着美言几句,事成之后,妈妈可就是我们全家的大恩人,我们一定一辈子都不忘记您的大恩大德!”

一副只恨不能立刻便将沈冰打包送到侯府来的架势。

直瞧得文妈妈暗地里鄙夷不已,面上却是一副心动的样子,迟疑道:“话虽如此,只沈姑娘虽还未正式与崔举人拜堂,腹中却早已有了崔家的孩子,对外也是称的‘崔大奶奶’,有心人一旦留了心打听,什么打听不出来?我们奶奶如今虽子嗣艰难,我们爷却不是那等肯白替旁人养儿子的冤大头,传了出去,我们爷和奶奶的颜面还要是不要,我们西宁侯府的颜面又还要是不要了?!还请崔老太太以后休要再提及此话,否则就别怪我们奶奶和我不讲情面了!”

而杜氏眼见文妈妈虽说着说着便动了气,但一开始脸上的心动却是实打实的,便知道她其实已经“动了心”,这文妈妈又是二奶奶的奶妈妈,她既已动了心,离二奶奶动心还远吗?

因忙赔着笑脸添油加柴道:“妈妈说的什么话儿,二爷乃何等尊贵之人,我们又岂敢让他白替旁人养儿子作冤大头?别说做这样的事儿,便是连想也是不敢这样想的,还请妈妈息怒,且听我细细道来!”

说着拉了文妈妈的手,压低了声音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我与妈妈投缘,有些话我也就不瞒妈妈了,我女儿如今是有了他崔之放的孩子,但要说这门亲事,我与她爹是真个一百个一千个不满意,妈妈想,能在患难与共的发妻生病期间偷偷拉了别的女人上床,且这个女人还是自己小姨子的男人,骨子里能好到哪里去?”

“若不是想着我那苦命的大女儿临去时连个摔丧捧灵的人都没有,以后四时八节更是连个香火供奉都没有,我与她爹是绝然不肯吃下这个哑巴亏的!”杜氏说着说着,似是动了真情,竟红了眼圈,声音也有了几分哽咽,“再者,那崔之放毕竟是有功名的人,我们家一介草民,又如何斗得过他?说不得只能硬生生咽下了这口气,让冰丫头将委屈都吞进肚里,但心里却一直都是不舒坦的。如今可好了,有二爷和二奶奶给我们撑腰了,那我们便再不用怕他了…我那女儿多有宜男之相,妈妈也是见过的,等明儿她把肚子里不该有的那块儿肉打掉,再顺利进了府里,管保明年便能叫二爷和二奶奶抱上大胖儿子,到时候二奶奶岂非就可以梦想成真,妈妈也可以跟着水涨船高,越发体面风光了?”

这老毒妇可真是会颠倒黑白,睁着眼睛说瞎话!

文妈妈心里早不耐烦应酬杜氏了,但面上还不能表露出来,只得故作为难的道:“沈姑娘据我看来倒真是个好的,只俗语有云‘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我们爷和奶奶只怕不肯夺人所爱。再者,孩子终究是无辜的,再小也是条性命,果真害了他,只怕将来会遭报应…这样的事,咱们还是都别做的好!”

一语未了,杜氏已急急接道:“孩子虽是无辜的,可他原本就不该存在于这世上,纵然我女儿生下他来,也不过是白让他在这世上受苦遭罪罢了,倒不如让他一开始就不要被生下来!再者,我大女儿的一辈子已是毁在崔之放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身上了,总不能再让小女儿的一辈子也毁在他身上吧?若是我女儿能进府,不独能为二爷和二奶奶分忧,也是将她和我们全家都解救于了水火之中,还求妈妈千万在二爷和二奶奶面前为我女儿美艳几句,一旦事成,我们一家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妈妈的大恩大德,也一定会重重答谢妈妈的,还求妈妈千万帮忙,我给妈妈磕头了!”

说完便“噗通”一声跪到地上,小鸡啄米般频频磕起头来。

这会子眼见有了别的高枝儿可以攀,崔之放便变成那‘狼心狗肺的东西’了,果真让那沈冰进了府,明儿再有了别的高枝儿,二爷和二奶奶岂非也要变成狼心狗肺的东西了?

文妈妈勾起唇角嘲讽的看着杜氏磕了好一会儿头,方搀了她起来,面露难色道:“老太太您话都说道这个份儿上了,我若再不答应帮你忙,岂非显得太过不近人情,且也有负我们之间的情谊?只二奶奶那里都已选定人了,二爷想必也已知道了,再要更改,只怕不是易事,况沈姑娘腹中毕竟还有孩子,就算孩子今儿个就掉了,沈姑娘将养身子总要一个月罢?我怕二爷和二奶奶等不了那么久…”

“这可是二爷和二奶奶一辈子的大事儿,半点都草率不得的,多等一个月半个月的,又有什么大不了呢?指不定那寡妇真进了门,却一年半载都没好消息呢?毕竟这般天大的福气,可不是她一个不祥之人所能承受得起的!横竖二爷与二奶奶多的时间都等了,还求妈妈帮着美言几句,让二爷和二奶奶再多等一个月,我保证一个月后,将一个健健康康、漂漂亮亮的女儿送到二奶奶面前,让二奶奶明年便抱上大胖儿子,妈妈说好不好?”

杜氏继续舌灿莲花的游说着文妈妈,心里更是已打定主意,待会儿回去的路上,她便顺道去医馆抓上一贴落胎药,待回到家后便亲自煎了让沈冰吃下,今晚就将她肚中那个孽种打下,省得夜长梦多,白白坏了眼前这个让他们一家子飞黄腾达的大好机会!

却不知自己早已中了文妈妈和周珺琬的算计,很快便将落得竹篮打水两头空的下场!

好容易打发了杜氏,文妈妈揉着因方才与之虚与委蛇而发酸的脸飞快回了倚松院,就见周珺琬正提了小喷壶在院子里浇花儿,锦秀几个则正坐在廊下做针线。

文妈妈忙几步上前,屈膝行礼后,一五一十将方才与杜氏说的话都与周珺琬复述了一遍,“…我才一说奶奶已挑中了一名好生养的寡妇,那杜氏便急了,一个劲儿的说寡妇乃不祥之人,只怕会让二爷和奶奶沾上晦气,又一个劲儿的说她女儿有多宜男,如果进了府,管保明年便能让爷和奶奶抱上大胖儿子…看来事情今晚上就该成了!”

周珺琬闻言,沉默了半晌,方道:“说来孩子终究是无辜的,我其实不该拿他的小生命先开刀的…怪只怪他没长眼睛投错了胎,投在了那样一个肚子里,只盼他下次投胎之前,定要擦亮了眼睛,再不做崔家的孩子,沈家的外孙了!”

至于崔之放和杜氏沈添财沈冰,失去盼望已久的孩子和两头都落空才只是第一步,你们的“好”日子还在后头,且等着罢!

章一O五

宁夫人的病情忽然又加重了,且还跟之前只是劳累过度忧思过重不同,此番乃是不能轻易对人言之病,毕竟谁家的夫人奶奶会在半夜穿着里衣半蹦乱跳,拉扯着人说自己看见了满屋子五颜六色的鬼?

“鬼啊!鬼啊!”周珺琬与齐少游在半夜闻讯匆匆赶到宜兰院时,整个宜兰院内外早已是灯火通明。

二人刚一进院门,就看见衣衫不整、披头散发的宁夫人在满院子乱转,喊自己看见鬼了,“别追我!别追我!”表情扭曲,声音凄厉,直吓得满院子的丫头婆子都愣在当地不知该如何是好,惟有王大贵家的与郭妈妈嘴里小声叫着‘夫人’,几次三番试图上前制服她,但都因她力气太大,被她挣脱了。

齐少游一见此状,当即便火了,大声喝骂丫头婆子道:“一个个的都是死人不成,还不快帮王妈妈郭妈妈拉住夫人,难道让夫人跑出院子去吗?”又喝骂跟他和周珺琬来的人,“还傻愣着做什么,还不上前帮忙去?”

众丫头婆子虽害怕,碍于齐少游发了话,也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团团围住了宁夫人。

而宁夫人眼见一群面目模糊的人将她围住,只当是鬼们又来缠她了,吓得更厉害了,抓起地上的笤帚便胡乱挥舞起来:“鬼!鬼!走开!我不怕你们!”

扬起满地的土,直呛得众丫头婆子忍不住一阵咳嗽,却不敢再后退,还是眼睛一闭冲上去,拼着被打了几下,夺走了宁夫人手里的笤帚,七手八脚将她制服了。

彼时齐涵芳与齐涵芝闻讯亦赶了过来,瞧得宁夫人被下人箍着仍满脸慌乱的叫着,“鬼!鬼啊!有鬼!快来打鬼!”要多狼狈有多狼狈,齐涵芳先就忍不住哭了起来,壮着胆子上前拉了宁夫人的手,哭道:“娘,您这是怎么了?”

宁夫人听见齐涵芳的声音,愣了一下,但很快便大力甩开她的手,惊慌失措的叫起来,双手也在空中乱挥乱舞:“连…连素馨,你…你…你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啊——,冤有头债有主,当年动手害死你的人又不是我,你找错人了,你找错人了…”

齐涵芳被她甩得一个趔趄,还容易才稳住身形,见宁夫人又躁狂起来,急着还要上前,“娘,您这是怎么了?我是芳儿,芳儿呀,您怎么连我也不认得了…”

“好了二妹妹,有什么话,还是待将娘送进房间里后再问不迟!”却被齐少游猛地出声喝住了。

齐少游一脸的晦暗不明,喝住欲言又止,满脸委屈的齐涵芳后,又喝王大贵家的和郭妈妈,“还不快将夫人扶进房里去!这更深露重的,万一冻坏了夫人哪里,你们担当得起吗?”

待几人急匆匆将宁夫人扶进房间里去后,才又看向一旁不知何时赶了过来,此时脸上表情都有些复杂的冯姨娘祝姨娘温姨娘几个,强压下心中的火气道:“母亲才被噩梦魇住了,这会子已经大好了,倒是没想到还惊动了几位姨娘!时辰也不早了,几位姨娘还是各自回去歇着罢,省得明儿个白日没精神服侍母亲!”

祝姨娘与温姨娘膝下没有儿子傍身,自然不敢对齐少游的话多置噱,赔笑着齐齐应了一声“是”,便要离去。

冯姨娘新近就算不如之前得宠,总归受宠了多年,又有出息儿子傍身,却比二人有底气得多,听了齐少游的话不但不走,反而还更上前一步笑道:“夫人屋里的妈妈姐姐们虽都是好的,但此番毕竟事出紧急,大家都慌慌张张的,只怕晚间会伺候不好夫人,还是让我留下服侍罢,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说着,便要绕过齐少游往房间走去。

见冯姨娘话虽说得好听,脸上却分明一副惟恐天下不乱的表情,齐少游真的很想直接让她滚,奈何终究是父亲的姨娘,算他半个长辈,人前人后都不好真给她没脸,不然让齐亨知道了,吃亏的只会是他,说不得只能强忍下火气,淡声说道:“宜兰院上下几十号丫头婆子,又有大妹妹二妹妹和周氏在,足够服侍母亲了,姨娘还是早些回去歇着罢,终究也是有年纪的人了,一旦累坏了您,让父亲知道了,怪罪下来,叫我如何担当得起?”

一旁周珺琬也适时帮腔道:“二爷说得是,夫人这里有两位妹妹和我,还有丫头婆子们,人手尽够了,姨娘还是早些回去歇着罢,不然明儿侍疾时,只怕没有精神!”一边说,一边还移动身体,整好挡住了冯姨娘的去路。

如此一来,冯姨娘也心知今儿个要留下来看好戏是不可能了,只得悻悻的道:“既是如此,那我就先回去了,明儿再过来侍奉夫人,今晚上就要辛苦二爷和二奶奶了!”

周珺琬皮笑肉不笑,“姨娘言重了,这原便是我们做儿女的本分。姨娘请!”

瞧得三位姨娘终于都被打发走了,齐少游忙三步并作两步往房间走去,周珺琬见状,忙也跟在了后面。

二人一前一后进得屋里,就见宁夫人虽被王大贵家的等人按着四肢,动弹不得,嘴里却仍胡言乱语着:“有鬼啊…不要过来…打鬼啊…”

齐涵芝和齐涵芳则手足无措的站在一旁,惟有抹泪。

齐少游就头疼的揉了揉眉心,深吸一口气后,吩咐众伺候之人:“你们都退下罢,只留王妈妈郭妈妈伺候即可!切记管好各自的嘴巴,若我在府里听到有关今晚之事的一言半语,就惟你们是问,到时候休怪我不讲情面!”

方才三位姨娘并她们的人都在,今晚之事又岂是她们宜兰院上下管好自个儿的嘴巴就能瞒住的?众丫头婆子敢怒不敢言,只得唯唯诺诺的应了,轻手轻脚鱼贯退了出去。

正拿帕子拭泪的齐涵芳见众伺候之人都退了出去,不由急了,“二哥你让她们都退下去做什么,娘这里还等着她们服侍呢!还有太医,二哥怎么还不使人去请呢?娘病得这般重,万万不能耽搁了!”

齐少游正心烦今晚之事不是他想瞒便瞒得住的,明儿一旦在府里传开,还不知道要怎么收场,就听得齐涵芳的话,心下不由越发烦躁,这样的病也是能请太医的?果真请了太医,今晚之事就不单单只是西宁侯府公开的秘密,更是整个京城权贵圈儿公开的秘密了,家丑不能外扬,他说什么也不能请这个医!

更重要的是,母亲之前竟糊里糊涂叫出了连素馨这个名字,也不知方才于混乱之中,到底有多少人听了去又放在了心上,打算事后顺藤摸瓜揪母亲的把柄?府里知道此事的老人早在当年已被打发得差不多了,他虽不认为谁能有那通天的本事,但毕竟不想再横生枝节,好容易他们在与那对贱人母子的明争暗斗中占到了上风,让父亲再不若之前那般宠爱那对贱人母子,他可不想因当年的旧事,而失去这大好的局面!

因对齐涵芳道:“母亲不过只是被噩梦魇住了罢了,待睡上一觉后,自然也就能大好了,哪里至于要请太医?时辰也不早了,你与大妹妹都回去歇着罢,明儿你们还要打理家事呢,这里有我和你们二嫂子即可。”

顿了顿,又吩咐周珺琬,“去叫人做一碗安神汤来,母亲病了这么久,本就正是身子虚弱的时候,方才又折腾了这么大半天,还不定怎生疲累呢,正是该好生睡上一觉。”

周珺琬屈膝应了,转身正要出去,就听得齐涵芳怒气冲冲的道:“二哥你这是什么意思,娘明明就病得不轻,你却非要说她是魇住了,不肯为她请医问药,你到底想做什么?看见娘病成这样,你难道就一点也不着急心疼的吗?你如今怎么变成这样了,枉娘平日里那般疼你,事事都为你想在头里,我真是为娘不值!”

齐少游本就已心烦至极,又见齐涵芳不听自己的招呼不说,反而还指责起自己来,偏还不能将个中因由说与她知道,只能把脸一板,厉声道:“这话也是你一个做妹妹的能对兄长说的?你如今是越来越没大没小了!我今儿个念你是出于一片孝心,就暂且不追究了,若再有下一次,休怪我不念兄妹情分!”

说完吩咐齐涵芝,“有劳大妹妹送二妹妹回去!”

齐涵芝不敢有二话,忙屈膝应了,上前好说歹说,总算将齐涵芳弄出了房间去。

周珺琬忙也跟了出去,吩咐人准备安神汤去。

齐少游见屋里总算安静了几分,一直紧皱着的眉头方稍稍舒展开来几分,吩咐王大贵家的和郭妈妈,“今晚上就要有劳二位妈妈了,待明儿天一亮,我便悄悄找嘴严的大夫去,总要尽快将母亲治好才是。”

王大贵家的与郭妈妈都是当年之事的知情者,自然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忙都道:“二爷只管放心,我们会伺候好夫人,不叫任何人进来的!”

周珺琬吩咐完毕,再折回来时,整好就听见三人的对话,不由暗中冷笑,齐少游还想将宁夫人‘治好’,岂不知“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的道理?只要宁夫人再发上两三次疯,整个西宁侯府上下又还有谁会再怀疑她是真的疯魔了!

正文 章一O六

同样的夜晚,大同小异的“热闹”也在崔宅沈家一家日常居住的小院里上演。

“…他爹,冰丫头那血仍是怎么也止不住,我试尽了各种法子都不奏效,要不,你还是给她请个大夫去罢?我怕迟了,可就来不及了!”沈添财正坐在他和杜氏的房间里有滋有味儿的吃着小菜抿着小酒,幻想着明儿成了侯府的亲家后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和体面荣耀,就见杜氏慌慌张张跑了进来,一进来便白着脸满头大汗的嚷道,衣襟和双手还满沾斑斑的血迹。

这已是杜氏第二次跑过来打断沈添财的自斟自酌了,以致他很是不耐烦,将酒杯往桌上重重一顿,便怒声道:“你咋咋呼呼的嚎什么嚎!不就是打个孩子流点儿血吗,难道还真能流死不成?当年你也不是没掉过孩子没流过血,不也熬过来了,怎么到了冰丫头这里,就要请大夫了?还真当自己是千金小姐了,都是你惯的!也不想想,这是什么光彩的见得人的事不成?还是你们惟恐姓崔的知道得太晚,迫不及待想要告诉他你们才杀了他的孩子,让他去坏我们的事?我可告诉你,我们才打了崔之放的孩子,崔家是再待不下去了,侯府那边便成了咱们惟一的出路也是最好的出路,你们都给我小心些,谁若是在冰丫头养好身子之前露了马脚,坏了我的好事,看我不打折了他的腿!”

杜氏如何不知道在沈冰养好身子之前,不能让旁人尤其是崔之放知道他们已将他的孩子打掉之事?沈冰这虽是小月子,一个调养不好,可是极有可能会影响整个后半辈子的,离了崔家,他们要上哪里住上哪里拿好东西给她补身子去?自己家早已是破败垮塌得不能住人了,况他们手上也没有多少银子,最重要的是,四邻八里都知道他们是搬到女儿家享福过好日子了,再不会回去了,他们如今再灰溜溜的回去算什么?

正是因为深知这些前因后果,所以杜氏才会从侯府回来半道找借口抓药,到去厨房熬药,再到服侍沈冰吃下,都未曾假手于鲁婆子或红桃,全是自己亲力亲为,且早早便打发了她们,让整个院子只剩下了沈家的人,就怕一个不慎走漏了风声,坏了大事。

可她又怎么会想到,那药的药性竟会如此厉害,以致沈冰吃下后,孩子倒是真很快掉了下来,那血却也跟下雨似的流了一床,淅淅沥沥怎么也止不住,瞧着竟隐隐有血崩之兆?她被吓怕了,怕沈冰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毕竟人命关天,且还会毁了自家后半辈子眼看就要到手的富贵荣华,这才会再顾不得旁的,一连两次过来要沈添财去请大夫,却没想到会被沈添财反过来臭骂一通。

因不服气的辩道:“我难道不知道这事儿得瞒着姓崔的,在冰丫头将养好身子之前,不叫他听到任何蛛丝马迹?我这不是被吓坏了吗,你是没瞧见那一床一地的血,我是掉过孩子流过血,可也没像冰丫头这般,一流就流大半夜还止不住的呀,这人身上能有多少血?再这样流下去,岂不是要流光了?到那时侯府就算有金山银山,又与咱们什么相干,人都没了,难道你还有第二个女儿可以送去侯府不成?说不得只能眼睁睁瞧着别人得了本该属于咱们的富贵体面去,自个儿却只能白悔青了肠子!”

“冰丫头真个瞧着很不好?”沈添财没想到情况会这么严重,被杜氏说得愣了一下,才猛地站起来,“你这不懂事的老娘儿们,怎么也不说早些个告诉我?”如今小女儿是他们全家能不能过上富贵荣华日子的关键了,可容不得有一丝半点的闪失!

杜氏一脸的委屈:“我怎么没说了,我之前不是早告诉过你一次了吗?是你说让我不要大惊小怪的,这会子倒反怪起我来…”

话没说完,已被沈添财恶声恶气的打断:“你叨叨叨的一叨起来就没完了是不是?不是说冰丫头不好了吗,还不把衣服拿来给我穿好,再取些银子来,真误了请大夫,让冰丫头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看我怎么收拾你!”

杜氏闻言,不敢再说,忙背转身取银子去了。

待取出自己平常放钱的小匣子后,杜氏望着里面为数不多的碎银并铜板,正掂量着该给沈添财多少并暗自肉疼之际,不妨匣子却被人凭空夺了去,不用说,正是沈添财:“你磨磨蹭蹭什么呢,也不看看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只顾着心疼这点小钱儿?等明儿冰丫头进了侯府生了儿子,咱们要多少银子没有,也不怕人知道了笑话你老抠儿!”

一行说,一行已将所有银子并铜板都倒入了自己袖中,也顾不得再看一眼杜氏,便自大踏步的去了。

余下杜氏看着他有些虚浮的步伐,心知银子落入他手里是再要不回来了,又是生气又是恼怒,还有几分不放心,怕他有了银子这一去便没了踪影,误了沈冰的病情,忙三步并作两步撵了上去,压低声音嘱咐道:“请了大夫就赶紧回来,冰丫头那里可再耽搁不起了,不然侯府的亲家你做不成不说,崔家这边咱们也别想再待下去…出门时悄悄儿的,别叫人瞧了去…记得让老鲁头给你留门,至多给他几十文封口费便是…”

说得沈添财满心的不耐烦,不过好歹没忘记也压低声音:“知道了知道了,你个老娘儿们是越来越唠叨了,我难道还能不知道这中间的轻重厉害关系?这会子冰丫头跟前儿也没个人照看,你还不赶紧回去守着她!”

杜氏却犹不放心,又唠叨了几句,直至沈添财耐不住拂袖而去后,方嘴里骂着后者‘杀千刀’的之类话儿,往沈冰的房间走去。

方一推开沈冰的房门,杜氏便被扑鼻而来的浓浓的血腥味儿呛得一个没忍住差点儿吐出来,一连深吸了几口气,才强忍住了,但随即心里便“咯噔”一声,涌上了一股不祥的预感来,不会自己才离开这一小会儿,冰丫头便已经…没了罢?

因忙壮着胆子往床边走去,却见沈冰虽躺着一动也不动,脸也白得跟她曾见过的死人别无二致,好歹胸口还微弱的一起一伏着,鼻翼间也还有气息,可见还没死,这才松了一口气,俯身在沈冰耳边小声说道:“冰丫头你再撑会儿,你爹已经请大夫去了,很快就会回来,等大夫来了,你就没事儿了,你再撑会儿,啊?”

沈冰闻得是杜氏的声音,缓缓睁开眼睛,有些迷惘的四下里扫了一圈,方吃力的问道:“孩子呢…娘,孩子呢?你把他弄到…弄到哪里去了?”

未料到沈冰竟会第一句话便问孩子的下落,杜氏怔了怔,才避重就轻道:“这些事自有我和你爹安排,你只管放心将养身子便是,待将养好了身子,可还有天大的福气等着你呢!”

然沈冰却不敢这么乐观,她能很分明的感觉到自己身上的血液正在不停的流失,一开始她还很疼很害怕,她虽不是大夫,却也知道一个人身上的血液是有数的,一旦血流光了,她人岂不是也死了?但随着身体的渐渐麻木,疼痛的渐渐减轻,她忽然没那么害怕了,反而开始想起她那个被她狠心打下的苦命的孩子来!

听娘说,那是个男孩儿,已经可以很清晰的看见五官了,眼睛和鼻子都长得很像她,只可惜娘就说了这么多,别的是一个字也不肯再多说,也不肯把孩子给她瞧,她只能凭空猜测她的孩子的长相…越猜测便越心痛,越猜测便越后悔。

终究是她辛苦怀了六个月的孩子,从一开始的害喜到最近这段时间能清楚感觉到孩子在肚子里的动静,每一日,每一个过程,都是她亲身经历了的,即便在此其间她时常因崔之放的冷淡而暗自神伤,但一想到孩子时,她却是能体会到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和幸福,也曾不止一次猜想过孩子是男是女长得像谁的,她怎么就能那么狠心,说不要他,就不要他了呢?!

任悔恨的眼泪滑落在眼角,沈冰吃力的抬起手,拉了杜氏的手,气息奄奄的道:“娘,我流了这么多血,是不是就要死了?娘,看在我就要死了的份儿上,你让我瞧孩子一眼好不好,就一眼,好不好?我怕他恨我,恨我狠心亲手害死了他,怕他去到地下也不肯认我,怕我会下十八层地狱…娘,我求你了,好不好…”

正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饶杜氏曾眼睁睁看过大女儿被害死的场景,心已经够硬,这会子依然被小女儿的话说得心里酸酸的,但仍硬着心肠道:“你这孩子胡说八道什么呢,你爹已经请大夫去了,我瞧血也似是止住了,你的大福气还在后头呢,就满口死啊活的,也不怕晦气?说了这么会儿话,你早累了罢,要不你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娘答应你,等你醒来时,一切就都过去,一切就都已经好了,啊?”

说归说,心里却直打鼓,瞧冰丫头的样子,分明已是不好了,他们不会真落得竹篮打水两头空的下场罢?!

正文 第一O七

且说杜氏眼见沈冰气息奄奄,分明已是一副不好了的样子,心下不由得直打鼓,这冰丫头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们岂非真要落得竹篮打水两头空的下场了?害怕恐慌之余,又禁不住埋怨起沈添财来,不过让他去请个大夫罢了,哪里至于这么长时间都回不来,也不知是不是往哪里吃酒赌钱去了,枉临去前她还再三再四的叮嘱他,千万省得这其中的厉害关系,却不想到头来全是白说了!

却不知沈添财其实已经顺利请得大夫回来了,——他虽恨不能立时便揣了身上的银子风流快活去,到底还知道自家一家子日后的生计都与沈冰息息相关,只有沈冰好了,他们一家才会好,因此半点不敢误事,只不过却在回来时,被门房的人挡在了门外,如今正与门上的人争执罢了。

“…狗奴才,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是不是,连老太爷我都敢拦了,别以为你是管家,在我女婿面前有几分体面,就真是这个家的主子了,说穿了,你不过是我女婿养的一条狗而已!这会子天色已晚,我就不与你计较了,待明儿天一亮,我即刻让人卖了你做苦役去!什么东西,也敢跟老太爷我叫板,还不给我滚开!”沈添财满脸不屑的看着眼前的人,亦即崔家的管家李管家,满嘴喷着酒气将其臭骂了一通后,一把推开后者,便要领着大夫进门去,同时嘴里不干不净的骂起老鲁头儿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看他明儿怎么收拾他!

原来之前沈添财出门时,倒是老鲁头儿开的门,但老鲁头儿却跟沈添财一样,有个嗜酒的毛病,有事无事时,都爱喝上几口,只不过平日里他老婆鲁婆子将银钱管得紧,他只能隔三差五得了机会喝上一回罢了。

沈添财一是碍着临行前杜氏让他赏老鲁头儿几十个钱的话,二是实在喜欢那种被人点头哈腰吹捧奉承的感觉,于是破天荒赏了老鲁头几十个钱。而老鲁头儿难得手里有钱,又岂能忍得住不去打酒喝?沈添财前脚刚走,他后脚便关了崔家的大门,往不远处的小酒馆打酒去了,打算待赶在沈添财回去之前回去给他开门后,一个人美美的喝上一顿。

万万没想到沈添财竟赶在他之前回来了,更没想到晚间向来不出门的李管家今晚上会有急事欲出门,碰巧将他擅离值守之事抓了个正着。

李管家跟崔家花圃的管事一样,都是崔家发家后,崔之放与沈凉一道儿提拔起来的,都是颇具才干之人,一向不把沈家这些仗着沈凉之势作威作福的“二主子”们看在眼里,只先碍于沈凉,后碍于沈冰腹中有崔之放的孩子,所以才尽量不与沈家人正面冲突,也不曾克扣其日常供给罢了,却并不代表他就能够容忍沈添财骂他且还骂得那般不干不净!

当下忙稳住身形,抢上前一步挡在沈添财面前,冷笑着讽刺道:“沈老太爷说我是崔家养的一条狗,那您老人家呢?我至少还知道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为大爷分忧,凭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不像那些镇日里不事生产,只知道狗仗人势之人,哼哼!不过您既然说我是狗,那我今儿个还真要履行一回当狗的职责了!”

说完看向一旁一脸惊愕茫然的大夫,厉声问道:“你是什么人?这会子三更半夜的来我们家做什么?我瞧你的样子,也像是个体面人,难道不知私闯民宅是犯法的事吗?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可是举人老爷府上,我们大爷可是堂堂举人老爷,你若识相,就赶紧离开,我也不追究你了,否则,就别怪我不客气,将你送官查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