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待一黑透后,周珺琬便披了斗篷,带了事先准备好的几样简单祭品,趁着夜色,踏上了去往那片竹林的路。

彼时雪仍“唦唦”的下着,使得地面一直泛着幽幽的光,便是不打灯笼,也能将四下里的景色大致瞧个分明。也幸得雪下得大,人们若非有急事轻易不肯出门,周珺琬这一路行来,才能得以一个人都不曾遇上过。

一时进了竹林以后,因竹林茂密,雪透不进来,再不能像之前那样反射出幽弱的光,周珺琬看不清楚,只得打亮火折子点了临行前文妈妈执意要让她带上的小巧琉璃灯,借着灯微弱的光,继续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走去。

又过了一会儿,她终于抵达了竹林深处的那间小屋前。

就见小屋的房顶也早被覆上了一层薄雪,衬着窗户里透出来的一缕清冷的微光,显得整间屋子孤零零的,较之往日更觉萧索。

周珺琬不由顿住了脚步,暗想今年的第一场雪早不下晚不下,偏挑在今日下,难道是上也在怜惜连夫人红颜薄命,也在为她落泪不成?转念一想,若上真有灵,当年也就不会任由连夫人被宁夫人和周太夫人合谋害死了,可见上也是欺软怕硬、欺善怕恶的!

念头闪过,周珺琬轻轻推开了小屋的门,一阵穿堂风随即吹过,让她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忙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反手关上了屋门。

屋内还像上次她来时那样,什么摆设都没有,只在当中的长案上供着连夫人的牌位、两盏长明灯并四五样新鲜的果品,再就是一个三足泥金兽香炉,里面插着几支尚未燃尽的香,然香炉下却没有多少香灰,显是有人时常擦拭洒扫,而这个人不用说必定是齐少衍。只不知他这会子去了哪里,她原本还以为定会在这里遇上他,还打算祭拜完连夫人后,便与他说说正事呢,如今看来,只能另找机会了。

想起齐少衍,周珺琬自然而然想起了上次在花园里他对她提及连夫人时话语里的沉痛和隐忍,她禁不住暗自喟叹,若是连夫人如今还活着,她与齐少衍定是母慈子孝,日子过得不定怎生快活罢?只可惜妒红颜,让她早早就去了,也让齐少衍早早便失了母亲的爱护庇佑,单就幼年失怙这一点来说,她与他倒也从某种程度上算得是同病相怜了,毕竟他们自小到大都几乎没得到过母爱,惟一不同的是,连夫人于齐少衍来讲是真正的慈母,她的离去让齐少衍痛心不已,杜氏却明明还活着反不如死了,她的存在只会让她悲愤厌恶不已!

强压下心中的失望与嗟叹,将自己准备的祭品轻手轻脚于长案上放好,再点上一炷香举在手里,周珺琬对着连夫人的牌位跪下,虔诚而恭敬的磕了三个头,同时在心里默默诵道:“连夫人,愿您一路走好,下一世事事顺遂,长命百岁,再不要受此生之苦楚…”

默诵完毕,周珺琬站起身来,将香插入香炉后,因见长案上长明灯里的灯油已不多了,一旁又整好摆了个小油瓶,遂执起小油瓶,为那两盏长明灯添起灯油来。

她添得专心,以致竟没注意到屋门不知何时已被人推开了。

齐少衍修长的手指扶在门框上,定定望向屋内那一片幽幽微光中背对着他的女子,心里忽然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来。

他原来还以为屋里不会有人的,当然,他也从不希望这里有人,这是属于他和母亲的地方,是他心里最柔软最温暖的一处所在,他绝不允许任何人来破坏母亲的安宁!

可看着眼前昏黄灯光下忙碌的背影,他心里却半点没有不悦的感觉,不但没有不悦,反而觉得酸酸的暖暖的,有种想要流泪的冲动,除了他自己,眼前的人,是第一个也是惟一一个为他母亲长明灯添灯油的人!

虽然那人一直背对着他,看不到面容,可他就是知道那是谁,第一眼就知道那是谁!

齐少衍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将想要流泪的冲动压了回去,他正待走进屋里,忽然一阵风起,不知哪里来的一阵风穿堂入室,吹得满室灯光摇曳。

周珺琬忙半俯下身,以身体护住了面前那两盏油灯,虽然扔看不清她的面容,可单只看她的动作,单只看她那份小心翼翼,就足以感受到她的那份真心…落在不知情的人眼里,只会以为这两盏长明灯是为她家中长辈或是她所珍视的人点的,却不知道,她们根本素不相识!

齐少衍心里,就越发觉得温暖了。他禁不住举步,轻轻走进了屋里。

彼时周珺琬也已感觉到异常,抬起了头来,整好就瞧见齐少衍正一步一步向她走近,清逸俊朗的脸上,是她所从没见过的温柔,也不知是不是对她的,她的心跳没来由的一下子加快了许多,喉咙更是瞬间着了火一般,干涩得难受,片刻方结结巴巴挤出一句:“我、我只想尽一点自己的心意,没别、别的意思,你若是不高兴的话,我可以马、马上走…”

正文 章一二四

“我、我只想尽一点自己的心意,没别、别的意思,你若是不高兴的话,我可以马、马上走…”周珺琬结结巴巴的说着,心下已是后悔不来,早在上次误闯了这里差点被齐少衍掐死时,她就该知道这里是他的禁地,是她乃至所有人都轻易不能来的地方,可她今儿个却又明知故犯了,也不知齐少衍心里这会子是怎生的生气?早知道她就不该来,就该在自己院里设了祭坛祭奠连夫人,再不然就该事先使文妈妈去知会齐少衍一声,待取得了他的同意后,再来也不迟的!

她正暗自后悔着,冷不防就听得齐少衍沉声开了口:“你是除了我以外,第一个为我母亲长明灯添灯油的人!”

他一开口,周珺琬便闻见了一股淡淡的酒味儿,不由暗想到,名义上自己的生辰,白日里还多多少少接受了旁人的祝贺,甚至就连她因现如今管着家,都不得不使人依例送了礼物和席面去,在旁人眼里本该是高兴的日子,实则却是自己亲娘的忌日,他的苦闷与憋屈无处排遣,可不就只剩下喝闷酒一途了?

念头闪过,她随即才反应过来他这句话的潜在意思是他没有不高兴,心下瞬间一松,只是说话时仍有些微的结巴:“我也只是瞧着旁边就有油瓶,略、略尽了一点自己的绵薄之力罢了,没、没什么的…”

说完禁不住在心里骂自己,自己平日里没有结巴毛病的,怎么这会子一见了齐少衍,却连话都抖不利索了?还不知道他会因此怎么看她?可话又说回来,他怎么看她都是他的事,与她什么相干?

胡思乱想间,又听得齐少衍沉声开了口:“不管怎么样,你的心意我和我娘都领了!”说话间,定定看向了周珺琬,目光前所未有的柔和。

齐少衍话虽说得冷静,表情已也回复到了与平日一般无二,只除了眼神与往日的冷若冰霜不同以外,但只有他自己才知道,此时此刻他心里是何等的百感交集。他原本还以为,这世上除了他和慕容璧以外,已再没人记得今日是他母亲的忌日,——偏慕容璧这会子又不在京城,更不会有人会想着祭奠他母亲,就譬如说齐亨那个狠心绝情的,这二十多年来,可不就从未祭奠过他母亲哪怕一次?他们可是结发夫妻,一日夫妻尚且百日恩呢,更何况他们还曾有过几年恩爱的日子!

却没想到,他那日不过白与周珺琬提了一句二十四日是他母亲的忌日,她今日便真来祭奠他母亲了,单只这份心意,已足够让他动容了,更何况因为有了她的这一举动,让他觉得在偌大一个西宁侯府乃至整个世界,原来还是有人与他一样记挂着他母亲,他原来并不孤单,他的苦郁与悲愤原来有人知晓并理解,他又怎能不觉得温暖和感动?

周珺琬并不知道齐少衍心里这会子已掀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她只是觉得在他定定的柔和目光的注视下,她连手脚都快不知道该怎么放了,心更是跳得快要蹦出胸腔之外,浑身上下都有一种无所遁形的干干的似正被架在火上灼烧的感觉。

她很想即刻离开的,可双脚却似是被人施了定身法一般,根本移动不了分毫,因只能强压下满心的慌乱,强笑着开口道:“只是一点小事罢了,不值当什么,你…大爷真不必如此客气!”却是半点不敢与齐少衍对视,怕一个不小心,便被他幽邃的双眸吸了进去。

齐少衍将她的不自然尽收眼底,心里约莫有了数,心情一下子好了许多,遂也就见好就收,收回目光一派闲适的道:“这会子雪正下得紧,不知你可否赏脸,留下来喝一杯热茶再走?一来暖暖身子,二来也好让我聊表答谢之意!”说着举步往灵堂左侧的小门前走去。

一旦不被他定定的注视着,周珺琬立时觉得轻松了许多,只是手脚却依然没有变回自己的,明明理智就在一旁叫着她该回去了,以免横生枝节,然双脚却在瞧见齐少衍举步后,不由自主跟在了他的后面。

虽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周珺琬却是至今才知道,原来连夫人的灵堂虽布置得简单,灵堂旁的小屋却别有洞。

正对着窗户的是一张铺了玄底暗纹的竹榻,榻上整齐的摆放着被褥衾枕;角落里放着一个朱漆圆角柜并一个小小的博古架,上面摆着四五个造型各异却都不失古朴的美人瓶;靠窗则摆着两把花梨木椅子并一个茶几,茶几上放着一套一看就有年头了的青花瓷茶具…整间屋子虽小,家俱陈设也简单,却洒扫得干干净净,显是经常有人在这里起居,而这个人不用说正是齐少衍。

他竟带她来这样私密的地方,也不知是何用意?周珺琬才稍稍平复了几分的心跳,瞬间又加快了许多,又忍不住暗骂自己,人家不都说了吗,只是想留她喝一杯热茶暖暖身子,聊表谢意而已,根本没有其他意思,她实在想太多了!

齐少衍的声音适时想起:“坐!”

周珺琬忙回过神来,红着脸依言坐到了窗前的一张椅子上。

齐少衍也跟着坐下,随即执起桌上的茶壶,点汤、分乳、续水、温杯…专注的沏起茶来。他本就生得俊美,再配上这一系列如行云流水的动作,简直优美得就像是一副动态的画一般,让人根本移不开眼球。

就譬如此时此刻的周珺琬,她就无论如何也没法做到让自己不去看齐少衍,哪怕她明知她不该这样盯着一个男人看,可就是着了魔般的忍不住!

半晌,还是齐少衍将茶沏好,递了一杯至她面前,她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双颊立时火烧一般的疼,忙双手接过茶杯,声若蚊蚋的道了一句:“谢谢!”便忙低垂下了头去,暗骂自己今儿个怎么竟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失态至此,又不是没见过男人!

不好意思再抬起头来,周珺琬只得盯着手里的茶杯看,就见白底青花的茶杯里面,茶叶饱满圆润,条索紧结,叶张脉络细密,叶芽大小长短均匀,色泽翠绿而有光泽,嫩绿如山涧溪塘,芽叶在杯底舒展开来有如嫩芽初迸,形如莲心,茶色嫩绿清澈,绿中透黄,茶底柔软,茶香醇厚,端的是色翠、香幽、味醇、形美,恰如它的主人一般…只是,自己怎么又胡思乱想起来,也真是忒没出息了!

意识到自己今晚是没法控制自己的思绪了,周珺琬决定与齐少衍谈谈正事,转移一下注意力,也省得她老是浮想联翩,因忙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干涩的喉咙,开口说道:“难得今儿个清静,整好可以与大爷说说正事…”

“你知道吗,你不但是第一个为我娘长明灯添灯油的人,也是第一个我亲自沏茶给她喝的人!”不想齐少衍却低低的与她一道开了口。

周珺琬的话音就一下子戛然而止了,心跳也随之漏了一拍。她不是年少无知未经人事的小姑娘,相反,她两世合起来的经历和阅历,足以让她看人看事情比这世上绝大多数的人都通透分明,所以她当然听出了齐少衍话里的异样,也明白了他话里隐藏的意思。

只是,听出来归听出来了,她却打心眼儿不敢相信,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自己一定是听错了,因此并没接齐少衍的话,仍顾自说着自己的,“如今府里的情势相信我不说大爷也知道,我也就不多废话了,我只是想问,接下来大爷可有什么打算?我倒是有个主意,不知大爷意下如何?如今三爷被送去了山塘书院,一年半载约莫是回不来了,况三爷终究是庶子,侯爷便是再偏心,也得防着御史们弹劾宠妾灭妻,废嫡立庶;至于齐少游,你我都知道他如今已是废人一个,况又出了宁氏的事,他如今已是焦头烂额,便是有心争那个位子,也是暂时没那个力气了。大爷何不趁这段时间,回了太夫人和侯爷,好生请个大夫回来‘治治’你的腿?大爷终究还年轻,又是府里名正言顺的嫡长子,若是一朝治好了腿,再结上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娶回一位温柔贤惠的少夫人,早日生下嫡长孙,还愁那个位子不手到擒来?到时候自然也就可以为夫人正名,为夫人讨回应得的公道了!”

这番话,是周珺琬在来之前便已想好要对齐少衍说的,之前还不觉得什么,但当这会子真把话说出来之后,她才发现,自己心里竟然很不好受,尤其是在说到他将‘娶回一位温柔贤惠的少夫人’时,她的心就更是一下子被人揪紧了似的,连气都喘不上来了。

她只能安慰自己,定是屋子太小,又没开窗不透气的缘故,所以她才会觉得喘不上气。

因见齐少衍听罢自己的话后,只是紧抿着薄唇,半晌都不说话,周珺琬也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意思,只得又道:“当然,这只是我的一点子浅见,究竟要如何做,还得看大爷的意思!”

章一二五

周珺琬把话说完,齐少衍良久都没有说话,周珺琬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也不敢正眼看他的神色,怕自己一看了就移不开眼球以致再次失态,只得低垂下了头去。…

又过了片刻,齐少衍终于沉声开了口:“你这些话,都是真心话?还是你觉得,我想要拿回本就属于我自己的东西,就必须借助外力的帮助和扶持,才能如愿以偿,你觉得我个人没有那个能力?”

他怎么竟会想到自己是在怀疑他的能力上面去了?周珺琬闻言,不由急了,忙抬头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从不怀疑你的能力!我只是觉得,只是觉得…”只是了半,却不知道该怎样才能清楚分明的将自己的意思表达出来,“我只是觉得…那样你的路必定会好走许多,咱总不能放着有捷径不走,却偏要去选择一条荆棘满布的路罢?与你本身的能力又有什么相干?还请你不要误会…”

“我没有误会!”话音未落,齐少衍已抬手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明明就有康庄大道可走,谁又还肯去走那荆棘小道?这原是人之常情。只是那样一来,”顿了一顿,冷嗤道,“我岂非变成与那个无情无义之人一样的人了?”

他如何不知道只要自己能结上一门门当户对的好亲,再尽快生下一个儿子,西宁侯世子之位便十有八九能成为自己的囊中之物?可那不是他想要的,本来他身为堂堂正正的嫡长子,那位子就应当是他的,他如今只是拿回原本就属于自己的东西而已;况他心里其实并不是真想要那个位子,——即便将来他得到了,他也会毫不犹豫的即时将其毁灭了,他只是想为母亲和自己正名,只是想为母亲讨回一个应得的公道而已,又哪里值当他赔上自己的终身幸福去与一个自己根本就不喜欢的女子过一辈子,那岂不是害了自己,更害了那位无辜的女子,甚至将来还会害了自己的孩子?他不是齐亨,更不想变成下一个齐亨!

看来对齐亨这个父亲,他是真憎恨到了骨子里,对前者卖妻求荣,倚靠裙带关系上位之举,就更是嗤之以鼻到了极致…周珺琬立时便明白了齐少衍的意思,心里随即浮上一股莫名的喜悦来,齐少衍这几句话固然毫不遮掩的表达出了他对齐亨的憎恶,却也同时表明了他没有想过要娶一门门当户对妻室的态度,这可真是太好了!

念头一闪而过间,周珺琬已是两颊滚烫,满心慌乱,齐少衍想不想娶一门门当户对的妻室又与她什么相干,他们说到底只是盟友而已,轮得到她高兴或是沮丧吗?

她忙强压下自己烦乱的心绪,急声开口道:“既然大爷自有主意,那我就不多说了。时辰已不早了,我该回去了,告辞!”说话间,同时起身福了一福,话音落下的同时,人也已快走出了几步,她怕自己再不离开,会不知道何时又失态。

“等等!”只可惜她还未行至门边,身后已传来齐少衍的声音:“你就不想听听我到底有什么打算吗?我们可是盟友呢,你就没想过自己可能有什么地方是能帮上我忙的?”

这话说得周珺琬不好再走,只得停下来转身道:“那不知我有什么地方是能帮上大爷的,还请大爷吩咐!”她是真不想再与齐少衍单独再待下去了,不,不是不想,而是不敢,怕再这样下去,自己将来休想全身而退。

齐少衍摆摆手:“吩咐不敢当!只是我的打算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你不如坐下来,听我细细与你道来?”

“大爷请讲!”周珺琬只得又坐了回去。

齐少衍就正色说道起来:“我的打算与你方才说的差不多,也是寻一个合适的时机‘治好’双腿,然后从人后走到人前去,好叫旁人都知道,西宁侯府的嫡长子已经痊愈,至少已经具备了请封世子之位的客观条件。”毕竟大燕自开国以来,还没有哪个权贵公侯之家的继承人是残废的,四肢健全乃是最基本的条件,当然,光有四肢健全还不够,光有嫡长身份也还不能万无一失,好歹其人得有几分能力,所以待“治好”腿以后,他还得寻下合适的时机,让西宁侯府上下更让旁人看见他的能力。

见周珺琬一边听一边点头,齐少衍又道:“等这些前期准备做得差不多后,我会设法联络族老们,通过他们向那人施压,到时候管保他连半句拒绝的话都说不出口,不但他,宁家那边也休想干涉此事,也只能哑巴吃黄连!”

毕竟从明面儿上来说,齐少衍可是齐亨与宁夫人的长子,西宁侯府正儿八经的嫡长子,之前他不能承爵,只是因为双腿的原因而已,等到他腿一治好,难道齐亨和宁夫人并宁家还敢拦着不封他为世子?同是儿子,同是外孙子与外甥,齐亨与宁家难道还能真当着满京城人的面儿厚此薄彼不成?那岂不是摆明了说其中有鬼?他们不但不能拦着,还得摆出一副高兴和与有荣焉的样子来,可不就真只有“哑巴吃黄连”了?

“大爷的计划很好,只是听起来我好像并没有能什么帮得上忙的地方。”周珺琬沉吟道,不管是寻找大夫还是联络族老,都不是她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女子所能帮上忙的,到底齐少衍要她做什么?

齐少衍深深看了她一眼,直看得她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去后,才道:“在此期间,我打算将齐少游已算不得男人了之事,曝光于人前…”

话没说完,周珺琬已是恍然大悟,忙打断他道:“我明白大爷的意思了,你放心,我一定会将此事办得妥妥贴贴,绝不会坏了大爷的大事!”虽然彼时她心里半点既能将齐少游的隐疾暴露,又能将自己摘个干净的主意都没有,但齐少衍既说了他们是盟友,既开了口要她帮忙,她自然不能拒绝,况也不想拒绝。

没料到周珺琬竟会误会自己的意思,齐少衍眼里快闪过一抹错愕,但随即便一挑眉,似笑非笑道:“我几时说过此事要你去办了?我怎么可能让你为难?”

竟不是让自己出面曝光齐少游的隐疾…周珺琬怔了一下,才迟疑道:“可他一直瞒得极好,连贴身伺候的小子都不知道,所知者不外乎他自己,宁氏和我并文妈妈而已,文妈妈知道还是不得为外人道的,你根本无从下手!”而且不是让她出面曝光此事,那她还能再帮上什么忙?

“我自有我的法子,你就不必担心了。”齐少衍却不肯再多说。

周珺琬不由越发迷糊了,“那我到底还有什么地方是能帮上大爷的?”连内宅的事都不让她帮忙了,她实在想不出自己还能派上什么用场。

齐少衍就微微勾了勾唇角,——即便只是这样一个细小的表情,已让他的脸又生动不少,在灯光的照射下,实在俊美得让人招架不住,“我告诉你这些,其实只是想让你心里有个底,以免到时候事发突然,应对不过来罢了。”

不待周珺琬开口,又道:“等事情一闹开,以齐少游素来爱面子胜过一切的性子来看,他势必不好意思再进内院,更不必说去你院子里歇息,到时候我也就可以放心了!”以往虽知道她每晚上都不得不与齐少游同床共枕,但因知道齐少游什么都做不了,他心里便是隐隐有几分不舒服,到底还不到不能忍受的地步,然这会子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他竟是觉得半点也再忍不下去,只恨不得齐少游以后都不得再踏进她屋里一步!

“大爷有什么可不放心的…”周珺琬下意识接道,等话说出口了,才意识到他这话似是别有深意,亦连他此时看她的眼神都是意味深长。她不敢去深想,忙岔开话题道:“大爷可还有什么吩咐?”

“叫我子谦,别一口一个‘大爷’的,听着怪别扭的,我们本就是平等的!”齐少衍不答反问,“你那边可有需要我帮忙的?要革去姓崔的举人功名,陆炳只怕还没有那个能耐!”

周珺琬闻言一怔,随即想到自己的事只怕就没一件瞒得过他的,因忙道:“暂时还不需要,等有需要时,少不得要请大爷…”

“子谦!”‘帮忙’二字还未说出口,已被齐少衍打断。

周珺琬本想装作没听见他之前话的,她一直都很明白自己是什么身份,被他这么一打断,到底不好再装下去,只得强笑道:“大爷的表字岂是我一个妇道人家可以轻唤的?让旁人知道了,没的笑话大爷,我还是就唤大爷的好。时辰真不早了,我得回去了,文妈妈这会儿在家里还不定怎生担心呢!大爷请留步!”

说完再次起身向门口走去,好在这一次,齐少衍总算没有再唤住她。

------题外话------

居然下雪了,虽然只是飘了一点,但也够让人兴奋了,o(n_n)o

章一二六

半夜里,周珺琬正睡得迷迷糊糊,忽觉身上一重,她本就觉轻,几乎是瞬间已醒了过来,睁开眼睛,便对上一双熟悉的幽邃眼睛。她的心立刻“噗通噗通”剧烈跳动起来,不敢直视那眼睛,于是移开视线,就见自己房间的窗户不知何时被谁推开了,外面的雪光照进来,将她身上的人面孔照得一清二楚,甚至,连其上的温柔与怜惜都一览无遗。

“齐少衍…大爷,您怎么…”周珺琬心慌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嘘——”却被齐少衍伸出食指压在唇上,堵住了她后面没说完的话,随即更是慢慢俯下身,温柔的吻在了她的唇角,声如醇酒,“叫我子谦。”说完,目光灼灼的盯住她,显是在等她唤他。

周珺琬的心就跳得更快了,只觉连呼吸都要停止了,半晌方迟疑的叫了一声:“子谦…”也不敢太大声,惟恐惊动了外面之前瞧她回来时,神色有些不大好以为她遇到了什么事,因而执意要给她值夜的文妈妈。

齐少衍得了满意的回答,就缓缓勾唇笑了起来,然后翻身进了她的被子,带有薄茧的手慢慢抚上她的脸颊,再顺着脖颈,慢慢滑下,解起周珺琬的衣襟来。

衣襟被解开,感觉到有凉风侵进来,周珺琬禁不住本能的瑟缩了一下,偏身上烫得厉害,想出言阻止齐少衍的,却怎么也开不了那个口,想以动作阻止他的,手更是软得根本抬不起来…

正自意乱情迷之际,耳边忽然传来阵阵脚步声,周珺琬唬了一大跳,猛地睁开眼睛坐起身来,就对上了手持戳灯的文妈妈的脸。

灯光下,文妈妈的脸上满满都是担忧和心疼,“姑娘,可是做噩梦了?我方才听您牙关咬得死紧,要不,我陪您睡罢…”从竹林回来,她就见姑娘神情不对,想问姑娘遇上了什么事儿的,偏姑娘又一个字都不肯说,她当时就留了心,执意要给姑娘值夜,谁知道姑娘还真做噩梦了!

“没事,我没事,妈妈且放心睡你的去,这么冷的儿,冻病了可就不好了!”周珺琬不待文妈妈把话说完,已忙忙打断了她,见文妈妈还要再说,忙抢在她之前道,“我真没事儿,就是做了个梦罢了,但不是噩梦,妈妈别担心!”

好说歹说打发了文妈妈,方拭了拭额角的细汗,躺回被窝里,懊恼的一扯被褥,将自己整个人连人带头都蒙进了被褥里。

真是的,自己怎么竟会做了这样一个梦!本来她自竹林回来盥洗毕躺下后,就因之前齐少衍的某些话某些眼神转辗反侧以致不能成眠,谁曾想好容易才睡着了,竟又做了这样一个梦,幸好没有旁人知晓,亦连文妈妈都不知道,不然,她以后可真没脸见人了!

周珺琬不是未经人事的小姑娘,自然知道方才自己是做春梦了,不由在心里暗叹,虽然不论是作为沈凉还是作为周珺琬,她年纪都不小了,依理也是时候该如狼似虎了。可事实却是,她身为沈凉时因成忙于种花儿卖花儿,便是一心热爱崔之放,也几乎从没有过主动想要他的时候,而周珺琬就算家道中落了,也是正儿八经的千金小姐,只怕也从不曾有过那样轻狂的想法儿…谁知道她今晚上就愣是做了这样一个梦,梦的对象还是齐少衍?!

对齐少衍的好感,她瞒得了别人,瞒不了自己的心,可同时她也知道,她跟他是怎么也不可能了,且不说她如今的身份算是他的弟媳妇,他们若真在一起了,只会千夫所指万人唾骂;就算她不是他的弟媳,以她卑微的身份、残破的身体和千疮百孔的心,也是无论如何配不上他堂堂西宁侯府嫡长子的。他就算如今不得志,在旁人眼里只是废人一个,却也掩盖不了他生贵族公子的高贵出身,只看他烹茶时的优雅与有条不紊,就可见一斑,这样一个谪仙似的人儿,也是她可以肖想的?这简直就是字第一号大笑话儿!

周珺琬无声的叹了口气,禁不住又想起了之前梦里的情景,才冷却下来的身体一下子又燥热起来,只得烦躁的打开被子,长长吐了一口气。

她这会儿惟一庆幸的,就是齐少游今夜歇在了外书房,而不是她屋里,不然她这会子还得想个适当的说辞将其糊弄过去。

想到齐少游,周珺琬心里攸地升起一股厌恶来,再一想到自己身下躺的身上盖的衾褥都是素日里齐少游用过的,彼时甚至还带着他的气息,她就更是几欲作呕。当下竟是片刻也再容忍不得,猛地翻身坐起,下床打开墙角的大橱柜,便取了新的被褥,也不叫文妈妈进来帮忙,自己动手快的换将起来。

期间文妈妈听到动静,也曾在外面问:“姑娘,发生了什么事?可要我进来伺候?”

被她拿话混过去了,“没事儿,不过是才出了点汗,换床被子罢了,已经换好了,妈妈且歇息你自个儿的,不必进来了。”

待衾褥都换好,人也躺到床上去,闻着鼻间干净好闻的气息后,周珺琬方舒了一口气,这下总算闻不见属于齐少游的气息了!

但随即她又皱起了眉头,今晚上齐少游倒是不在,她也可以随心所欲的更换被褥,可明晚上该怎么办?后晚上乃至之后的每晚上,她又该怎么办,总不能将齐少游赶出去罢?别说她如今于名分上来说总是齐少游的二房,本该是他的人,就算没有这一层关系,她如今仰仗他的地方还多,也断不能真与他撕破了脸。

然经过今晚之后,要让她再像之前那样装作若无其事的与齐少游同床共枕,哪怕比谁都知道齐少游根本对她做不了什么实质性的事,她依然觉得无法忍受,不,别说真与之再同床共枕,她如今光是想,已是觉得无法忍受!

周珺琬忽然后悔起当初不该将齐少游那方面的能力毁灭得太彻底来,若是能给他留下一二分希望,他也不至于为了掩人耳目,夜夜都歇在她屋里了,如今她可真算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了!现下只能把希望寄托在齐少衍那边,盼着他能早些成事,好叫齐少游再不好意思进内院了!

想起齐少衍,周珺琬禁不住又是一阵阵的心慌意乱,几乎辗转到明,才迷迷糊糊打了个盹儿,次日便自然起得有些迟,到宜兰院时,自然也比素日迟些。

好在相较于齐少游和齐涵芳,她来得已是够勤快态度也够周到,偶尔迟个一次两次的,根本不会有人计较。

“二奶奶请用茶!”见丫头沏了茶来,王大贵家的忙接过,亲自奉与周珺琬,她如今最喜欢的人,便是周珺琬了,态度早已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周珺琬却丝毫不敢托大,忙起身接过茶盅,笑道:“妈妈不拘让哪个小丫头子来便是,怎么还亲自动上手了?您可是伺候夫人几十年的老人儿了,没的白折杀了我!”

王大贵家的闻言,一张脸越发笑成了一朵花儿,“瞧二奶奶这话儿说的,才真真是折杀老婆子我了!”

当下两个人又寒暄了几句,周珺琬便问起宁夫人的情况来,“今儿个可好些了?可还有说胡话儿?饭进了多少?药呢,可都吃了吗?”问完一脸愁容的叹道:“再过几日便是腊月了,夫人的病却是半点不见起色,可要如何是好?若不是…,真该请个太医来好生瞧瞧的!”

说起宁夫人的病情,王大贵家的也是一脸的愁容,“谁说不是?外面那些大夫的医术再好,又如何及得上太医们?”可宁夫人隔三差五的就胡言乱语,这要是正好让太医们听了去,如何收场?

周珺琬又叹息了几句,方起身道:“我瞧瞧夫人去,妈妈怕是还没用早饭罢?就不必跟进去了,我一个人进去即可!”

王大贵家的的确还没吃早饭,光服侍宁夫人吃早饭,就能耗去一大早上,闻言因点头道:“既是如此,老奴便托大一回了,二奶奶若是有什么吩咐,只管叫人即可,我让碧螺红绡都侯在外间。”

周珺琬应了,待王大贵家的离开后,方进了里间宁夫人的卧室。

就见宁夫人正蓬松着头发靠在大迎枕上,头望着花板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给夫人请安!”周珺琬于是上前见礼。

宁夫人一见是她来了,脸上先是闪过一抹厌恶,但随即便难得换了笑脸,急声道:“你去替我告诉少游,我没疯魔,我好好儿的,根本就没疯魔,让他放我出去!”周珺琬闻言,一脸的为难:“可是妾身身份低微,二爷根本听不进去妾身的话,要不,夫人还是自个儿对二爷说罢?”

说得宁夫人一脸的没好气:“废话,我要是能见到他,还需要你去传话!”说完不耐烦的再四催促周珺琬。

周珺琬却仍是动也不动,半晌方轻笑一声,道:“原来夫人还知道如今就连您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待见你呢!”

章一二七

“你这话什么意思?你竟敢这么对我说话!”被周珺琬言辞神色间的嘲讽和轻蔑所激怒,宁夫人几乎是当即便忍不住怒不可遏的拍了桌子。…

周珺琬却是半点不害怕,仍然轻笑道:“夫人问我这话什么意思,正是字面上的意思,二爷如今可不是不待见夫人得紧吗?还有夫人说我竟敢这么对你说话,我为什么不敢?夫人可别忘了,你如今只是疯子一个,我倒要看看,旁人是信我一个正常人的话,还是信一个疯子的话!”她处心积虑的设计了宁夫人“生病疯魔”这一出,等的可不正是这一?!

话音刚落,宁夫人已是气得扭曲了一张脸,怒吼道:“我不是疯子,我不是疯子,你才是疯子!你个贱人,到底是谁给你的胆子,让你竟敢这么对我说话!是不是那个老不死的,你说,是不是那个老不死的指使你陷害我的?我就说嘛,你们一个老不死,一个小贱人,自来都是狼狈为奸一条藤儿的,怎么会忽然间说翻脸就翻脸了,敢情竟是为骗取我们母子的信任装的!等我告诉了少游,看他怎么对付你们,你们且等着瞧罢!”

一边说,一边还挣扎着,想要扑上前打周珺琬,只可惜四肢却不听使唤,挣扎了半,直将自己累了个气喘吁吁,依然未能摸着周珺琬半片衣角。

“夫人以为二爷会来见你?还是以为二爷便是真来见了你,就会信你的话?”周珺琬居高临下看着累得气喘吁吁的宁夫人,从神态到语气,都有意带上了几分怜悯,“看来夫人没有听清我方才的话啊!夫人不妨设身处地的想一想,今日换做你是二爷,你是会信一个疯子的话,还是会信我这样一个温柔和顺,又能干孝顺的枕边人的话?”尤其还是在她深知齐少游隐疾的情况下。

顿了一顿,“哦,对了,我跟太夫人不是一伙儿的,非是她指使我来陷害你,而是从头至尾都系我一个人的主意。离我上次死里逃生,却失去孩儿至今,不过也才大半年而已,夫人总不至于以为我已健忘到了如此地步,就真无声无息任此事这么过去了罢?夫人倒是说说,这下间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杀人偿命,经地义,宁夫人害了真正周珺琬母子并连夫人一共三条性命,这还是她知道的,谁知道她不知道的还有多少?她却至今仍留着她一条性命,算是够仁慈了!

这话等于直接承认了自己“生病”乃至如今被人认为“疯魔”了,都是周珺琬在背后捣鬼,叫宁夫人如何还听得下去?猛地抓起榻间小几上的茶盅,便朝周珺琬砸去,嘴里还怒骂着:“你个贱人,你竟敢陷害我!我要杀了你,我今儿个一定要杀了你…”

周珺琬不闪不避,好在宁夫人如今也没什么力气,任由茶盅砸在地上,砸起的水溅湿了自己半幅裙子,方轻笑道:“夫人若是有那个本事,大可这会子便杀了我!只可惜这不是二十年前那会子了,夫人已不再是那高高在上的总督千金,我也不是那柔弱无依,只能任人宰割,以致含冤而死的连夫人!”

要说宁夫人这些日子以来最怕的人是谁,莫过于被她一手害死了的连夫人,就算现下她已自周珺琬之口,得知了自己会那般异常乃是她捣的鬼,但那些譬如连夫人七窍流血扑向她之类的画面,却是她亲眼所见的,所谓“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她是早已吓破了胆的人,如何还听得周珺琬在她面前提起连夫人?既惊且怒之余,眼前又浮过那些吓人的画面,当即便忍不住本能的瑟缩了一下,一时间自然也顾不上去想周珺琬是如何得知此事的了。周珺琬将宁夫人的害怕和恐惧尽收眼底,正欲再说几句话添点火候,却听得外面一阵脚步声渐行渐近,忙抬手用力揉了几下眼睛,换上一脸的欲泫欲泣,“夫人,二爷是妾身的夫君,是妾身一辈子的倚靠是妾身的,您老人家更是妾身此生最尊敬的人,妾身又怎么可能陷害您?您真的错怪妾身了…”

宁夫人被周珺琬态度的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弄得摸不着头脑,只当她又要使坏,想也不想便下意识骂道:“你个贱人又搞什么鬼,你以为你糊弄住了少游,就可以随意摆弄揉搓我了,你做梦!总有一日,我会亲手杀了你!”光骂还不解气,又抓起身后的大迎枕,猛地向她砸去。

适逢王大贵家的吃完了饭进来伺候,在门口一瞧得如此情形,心下大急,忙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前,一把接住了那大迎枕,又见周珺琬半幅裙子都湿了,地上还散落着碎了的瓷器,不用想也知道是宁夫人的手笔,因忙上前屈膝给周珺琬赔礼:“夫人也是这阵子病久了火气大,所以才会这般对待二奶奶的,还请二奶奶不要放在心上。”

周珺琬闻言,忙红着眼圈强笑道:“妈妈这话没的白折杀了我,服侍夫人原便是我的本分,况也是我无能,不讨人喜欢,才会让夫人见了就生气的,我又如何敢放在心上?请妈妈以后断不要再说这样的话儿。”

直说得王大贵家的越发的无地自容,心里也升起几分对宁夫人的不以为然来,暗想连二爷二小姐身为亲生儿女,都等闲不来瞧夫人一回了,惟有二奶奶心肠好有孝心,至今态度不变,可夫人却仍这般糟践人家,就算是在病中,时间一长次数一多,也难保二奶奶心里不生出怨怼来,到时候再有意无意往二爷面前一说,二爷岂非要越发疏远夫人了?那夫人后半生还有什么指望,她们这些陪房又还有什么指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