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对上周珺琬时,态度便又殷勤了几分,“二奶奶待夫人的孝心,我们做下人的都是看在眼里的,不过是夫人她这阵子有些个病糊涂了罢了,二奶奶千万不要妄自菲薄。”

这话方说得周珺琬容色稍霁,只是脸上犹有几分委屈:“妈妈既这么说了,那我便放心了,我还只当是我哪里做得不好,真惹夫人生气了呢!”

她两个在一旁说得热闹,并没注意到榻上宁夫人已是铁青着脸,气了个半死,因见四下里已无别的趁手的东西可扔,竟猛地抓起榻上的小几,便向王大贵家的砸了过去:“我把你个吃里爬外的狗奴才混账东西!我还没死呢,你就急着找起下家来,找下家也就罢了,偏还找了这么个惯会装相,上不得台面的贱人,我们宁家几辈子的脸都被你个狗奴才丢光了!”

王大贵家的老油子一个,自然不会真被宁夫人砸中,只是当着周珺琬的面儿被宁夫人又骂又打的,面子委实丢大发了,一张老脸当即涨得通红,难堪的向周珺琬道:“夫人这会子情绪有些个激动,二奶奶不如先回去,待晚间再过来?”

周珺琬求之不得,但到底不好做得太明显,因又安慰了王大贵家的几句,还顶着宁夫人的怒目,恭敬的说了一通让她保重身体的话,方一步三回头的去了。

待回去后,却又命了锦绣多注意宜兰院的动静,直等到锦绣回来报说宜兰院上下都在悄悄儿议论宁夫人的“病情”又加重了时,方快意的做起其他事来。

傍晚,周珺琬正发愁晚间要找什么借口,好叫齐少游再歇在外书房,就有周太夫人处一个小丫鬟来传话儿:“太夫人和侯爷有要事立等二奶奶过去一趟!”

周太夫人才因冯姨娘和齐少灏的事,闹了好大一个没脸,连日来都十分消停,连众人去请安都一律称身子不适不见的,怎么这会子却打发了人来传她过去?别是又想出什么折腾她的花招了罢?

周珺琬心中惊警,但一想到齐亨也在,料想周太夫人不至于做得太过,便又放松了几分,叫了文妈妈进屋与自己简单理了理衣妆,带了锦绣,与那小丫头子一道去了萱瑞堂。

一路上,锦绣都知机的在没话找话的套那小丫头子的话,奈何也不知后者是真什么都不知道,还是委实嘴紧,竟然什么都没问出来,周珺琬只好安慰自己,不管了,再是大的事,到了萱瑞堂自然也就知道了。

一时到了萱瑞堂,周珺琬总算知道是齐少衍说有要事禀报齐亨和周太夫人,且此事不但该禀知长辈们,还该让家里其他人也知道,这才有了彼时大家伙儿都齐聚萱瑞堂正房这一出儿。

果然就见不但周太夫人、齐亨并齐少衍在,齐涵芝姊妹四个并这会子应当才从国子监回来不久的齐少游也在。

周珺琬就知道齐少衍这是要开始行动了,不由在心里暗想,他也真够雷厉风行就是了,昨晚上才与她说了他的计划,今日便要付诸于行动了。

只碍于昨晚上那个梦,让她觉得大没意思,亦不敢看齐少衍一眼,因只给齐亨和周太夫人见过礼后,便低眉顺眼的站到了齐少游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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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冷的,我的那个,苦逼的孕妇伤不起,嘤嘤嘤…

章一二八

齐少衍坐在轮椅上,狭长的双目先是一一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不着痕迹在周珺琬脸上多停留了一下,——只可惜她一直都低垂着头,让他看不清她的脸,这才看向上首坐着的齐亨和周太夫人,淡声说道:“回祖母、父亲,之所以这会子惊动两位老人家,还大张旗鼓的将弟弟妹妹们都请了来,乃是儿子昨晚上做了一个梦,虽是做梦,却有如身历其境一般,想是冥冥中自有神灵指引。祖母与父亲都见多识广,所以儿子想讨二位老人家一个示下。”

说完不待周太夫人和齐亨追问,已又说道:“儿子昨晚竟梦见一位仙人,她在梦中告诉儿子,城南以北四十里处,有一名男子名唤张疯子,虽方圆以内所有人都说他疯疯癫癫的,成日里只知道吃酒,实则却是一位隐藏的高人,最是善于医术尤其善于骨科,若能请到他为儿子医治,儿子的腿将大有痊愈之可能。儿子想着那位仙人何以连‘城南以北四十里处’这样的细节都说得那般清楚分明?可见十有*真有其事,所以想问问祖母和父亲的意思,若是祖母和父亲也觉得此事可行,那就请祖母和父亲即刻使人去将其请了来,倘其真能治好儿子的腿,自然皆大欢喜,倘其没那个能耐,抑或是压根儿就没有这么个人,那儿子自此也便彻底死了心,以后是好是歹,都顺其自然!”

一席话,说得屋内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都有些惊疑不定。

片刻,还是齐亨最先回过神来,因皱眉捋须说道:“单凭这样一个梦,便是大张旗鼓的去找人,传了出去,只怕要惹人笑话儿,毕竟‘子不语怪力神论’,也委实太匪夷所思了些。但那仙人既在你梦里说得那般笃定,那咱们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倒也可以使人悄悄儿去查访一番,就像你方才说的,若是真能找到那人,真能治好你的腿,自然是皆大欢喜;若是没有那么个人,或是其没那个本事,咱们也没有什么损失!”

也就是说,多少有几分相信了齐少衍的说辞,并愿意助其一臂之力。

周太夫人也道:“少衍的腿昔日里曾瞧过那么多太医,都没谁敢说有治愈的可能,如今却得蒙仙人托梦,可见冥冥中自有意,咱们可不能放过了这样大好机会,这可是少衍一辈子的大事!”

齐少衍原本微微翘起的嘴角,就一下子翘到了一个高高的弧度,正要说话,不想一旁齐少游就先开了口:“父亲,您老人家方才也说‘子不语怪力神论’,咱们这样人家,若是让旁人知道了竟信这些,只怕于名声有碍,然大哥的腿又不能不治,但凡有一线希望,我们都不能放弃。所以儿子想着,不如此事就交由儿子去办,也省得底下人嘴巴不严,走漏了风声,坏了大事,未知父亲意下如何?”

让你去办,然后好叫你把事情直接办砸了,让齐少衍的腿再去痊愈的可能,也就不能再与你争世子之位?

齐亨还没说话,周珺琬已先忍不住暗自冷笑起来,虽相信齐少衍既然敢当着众人的面儿这么说,定然早有安排,齐少游便是想坏事,也必定不能成,但心里仍是恼怒至极,只恨不能一口啐在后者脸上。

倒是齐少衍始终神色不变,看向齐少游笑道:“二弟虑得极是,这样事情,的确不好让底下人去办,省得走漏了风声,不若二弟与我一奶同胞,必定比谁都盼着我能早日康复,也好为父亲母亲分忧,想来定能将事情办得妥妥帖帖。”

说着动了感情,“如今祖母和父亲年纪大了,母亲又体弱多病,正是咱们为人儿女的挺身而出为父母分忧,报答父母养育之恩的时候了,此番我若能侥幸将腿治好,日后不说祖母和父母可以少操好些心,便是二弟你,肩上的重担也可以减轻许多了!”

谁要你个瘸子为我减轻重担了,当我不知道你不安好心呢?齐少游满心的气闷,却丝毫不能表露出来,毕竟齐少衍可是他“一奶同胞”的亲兄长,如今亲兄长的双腿有了治愈的希望,他于情于理都该是最高兴的那一个。

因强压下满心的翻腾,笑向齐少衍道:“盼只盼大哥的腿此番真能治愈,以后咱们便可以兄弟齐心,其利断金,一起为双亲分忧,一起将咱们西宁侯府发扬壮大了!”

齐少衍点头笑道:“所谓‘上阵亲兄弟,打虎父子兵’,这是自然的。”

一旁齐涵芳见他兄弟两个说得亲热,因对个中因由一无所知,只当他二人是真的亲热,虽平日里对齐少衍这个大哥多为敬畏少有亲近,想着毕竟是自己的亲大哥,母亲的亲儿子,若他真能治好双腿,于他们正房无疑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到时候便是冯姨娘与齐少灏再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也将不再会是他们母子的对手,是以十分喜悦,上前笑道:“若是让母亲知道大哥的腿有治愈的希望了,又瞧见大哥与二哥这般兄友弟恭,只怕病情也能立时减轻好些呢!”

说完又看向齐少衍,笑道:“大哥,妹妹我于外事上虽帮不上您什么忙,在家里跑跑腿儿什么的,还是没问题的,您若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妹妹即可!”

齐少衍自是点头称好,又对上首周太夫人和齐亨大赞齐涵芳:“二妹妹真真是长大了,也不知明儿会便宜了哪个小子去,他若是敢对我妹妹不好,看我怎么收拾他!”

“大哥!”说得齐涵芳红了脸,跺脚不依起来。

屋内众人便都笑了起来,不管是真是假,至少表面上看起来一派的其乐融融。

此事便也就这么定了下来。

甫一回至周珺琬的屋子,齐少衍便一脚将门口的酸枝敞口花瓶踢翻在地,摔了个粉碎,然后恨声说道:“那个惯会装神弄鬼的瘸子,说什么仙人托梦,谁知道是在出什么幺蛾子?看我找到那个张疯子后,不把他打成个烂羊头!”

说完犹不解气,又要砸桌上的茶盅,冷不防却对上周珺琬满脸的诧异和难以置信,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周珺琬可是不知道齐少衍并非宁夫人所生之事的,自己才这么说,也不知她动疑了不曾?

只得强压下满心的邪火,沉声向周珺琬道:“近来气干燥,我老觉着心里有一股子无名火,这几日让人多煮些清淡的饮食败败火!”

周珺琬自是点头称是,面上却掩不住仍有几分惊诧,直到齐少游恶声恶气的说了一句:“不该问的不多问,不该说的不多说,日后自有你的好处!”方唯唯诺诺的应了,不敢再表露出半点诧异来。

不过齐少游转念一想,又觉得此事其实大可不必瞒着周珺琬,横竖她连自己最隐秘的事都知道了,却至今为他坚守着秘密,且自己又是她这辈子惟一的依靠了,难道她还敢背叛他不成?倒不如将事情说与她知道,顺道问问她是个什么意思,多个人,总能多点主意。

因招手示意周珺琬上前,压低了声音与她道:“你如今是我最亲近的人了,罢了,有些事我也不瞒你了。其实大哥他,并非母亲亲生,我与他也并非一奶同胞,所以,他若真治好了腿,与咱们只会有百害而无一利,你明白了吗?”

周珺琬早就知道齐少衍并非宁夫人亲生,但闻言仍恰如其分的露出了一脸的震惊来,片刻方放下捂着嘴的手,结结巴巴道:“可大爷不是夫人亲、亲生,又是哪位姨娘所生?二爷于名分上,岂非吃了大亏了?”

齐少游自然不好说宁夫人并非齐亨原配,只得含含糊糊道:“那是上一辈的事,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只知道大哥既已占了咱们家嫡长的名分,只要他的双腿能得以治愈,那世子之位便十有*是他的了,所以我一定不能让他见到那个所谓张疯子!”

就知道你打的是这样的主意!周珺琬换上一脸的愁色,“话虽如此,但爷可是当着太夫人和侯爷的面儿,答应了要将此事办得妥妥帖帖的,若是办砸了,岂非难见太夫人和侯爷?倒不如就将那人寻了来,也好让太夫人和侯爷安心,指不定那人根本没本事治好大爷的腿呢?毕竟太医院的太医都说过大爷的腿没救了,总不能那个什么张疯子的医术比太医还高明罢?那还不早被人发现了,还要等到今日?”

面上发愁,心里更发愁,也不知齐少衍可已有应对之策?又不好再遣一队人马寻人去,不然就是对齐少游这个“亲弟弟”的不信任!

“难见就难见罢,此事可冒不得半点风险,真让那瘸子治好了腿,变成咱们的心腹大患,日后咱们再来后悔,可就迟了!”齐少游皱眉沉吟道:“我去外院找人商量对策了,你自己吃饭罢,晚上也不必等我回来了,我就歇在外面了!”

说完不待周珺琬答话,已大踏步走了出去。

章一二九

周珺琬知道齐少游是要去外院找他的心腹死忠们商量对策,——毕竟过去二十几年里,在旁人看来齐少游都是西宁侯府惟一的嫡子,不出意外,将来西宁侯府整个都是他的,他又岂能没有几个死忠心腹追随?

周珺琬心下虽为齐少衍担忧,但更多的却是庆幸今晚上又可以不必与齐少游同床共枕了,齐少衍是不曾细细与她说过他接下来究竟会怎么做,但她就是莫名的相信,他一定早已是成竹在胸,齐少游那点上不得台面的小心思小算计,根本奈何不了他分毫!

她于是叫了人摆饭,因齐少游是临时决定不在她屋里吃的,厨房那边来不及传话,齐少游的份例菜照例送了来,她一个人吃便委实太多了些,遂命文妈妈与锦绣坐下,主仆三人一道吃了顿丰盛的晚餐。风云小说网||一时饭毕,周珺琬正一边与文妈妈说闲话儿,一边在屋内慢走行食,就有小丫鬟进来禀道:“回二奶奶,绿意姐姐来了!”

周珺琬心里一动,只当是齐少衍有什么话打发绿意过来说,忙道:“快请进来!”

小丫鬟应声而去,很快便引着绿意走了进来。文妈妈知机,很快找借口将屋内众伺候之人都打发了,她自己则站到了门口去,双眼机警的扫视着四方,绝不给有心人以半点可乘之机。

屋内绿意见众人都退了下去,方矮身给周珺琬行礼:“见过二奶奶!”她今儿个穿了件蝴蝶绊扣斜襟领的缎袄,头发簪了蝴蝶展翅衔珠的钗子,略一行动钗子上的垂珠便随之微微颤动,颇撩人心弦。然无论是她的神色,还是她说话的语气,都若有似无带着几分幽怨,以致她整个人都少了几分生气。

周珺琬没法假装没看到绿意眉间的幽怨,更没法阻止自己去想她为什么会这般幽怨,难道是齐少衍待她不够好?可她不是齐少衍惟一的通房,能主墨竹院大半的事吗?那她为什么还要幽怨?会不会是怕齐少衍真“治好”了腿,他身边就绝不会仅只她一个女人了?

想到绿意是齐少衍身边惟一的女人,周珺琬心里一下子酸溜溜的,很不是滋味儿,她忙打断自己的胡思乱想,笑向绿意道:“姑娘不必客气,请坐!”又亲自动手给她沏了一杯茶。绿意双手接过她递上的茶盅,又屈膝谢了座,方斜签着身子在椅子上坐了,笑道:“奴婢这会子过来,没有打扰到二奶奶休息罢?”虽是在笑,然那笑却多少透着几分勉强。

周珺琬不欲去深究她的笑为何会勉强了,直接切入正题道:“不知道姑娘这会子过来,可是大爷有什么吩咐?”

话音刚落,就见绿意的笑已是越发勉强,眉间的幽怨更是满得要溢出来,片刻方自袖里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紫檀木金漆描凤匣,双手奉上涩声道:“大爷吩咐奴婢与二奶奶送东西来,东西就在盒子里了,还请二奶奶查收!”

什么东西要弄得这般神神秘秘的?周珺琬心下狐疑,倒是顾不上去理会绿意的哀怨了,接过盒子便打开了。

却见里面是一张纸,展开之后,方看清其上所写乃是一首琴谱,曲名赫然是《凤求凰》!

周珺琬不由怔了一下,别人不知道如今的她不会弹琴,齐少衍却是知道的,何以却命绿意送了一首琴谱来,还是《凤求凰》这种高难度,琴技没有一定造诣之人根本不敢尝试的曲目…火石电光中,她一下子明白过来,随即想到了昨晚上他那些似是而非,大有深意的话。

难怪绿意方才一进门便满脸的幽怨,难怪她看她的眼神不时透出一股怨恨,就算只是转瞬即逝,她依然感觉到了…原来她早已看过盒子里的东西,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周珺琬的两颊瞬间滚烫起来,再面对绿意时,也不自觉生出几分心虚来,只得不自然的合上盒子,尽量自持的笑向后者道:“东西我已收到了,请姑娘代我多谢大爷!”说完端起茶盅。

东西既已送到,绿意也不想再多待,见周珺琬端了茶,便顺势起身道:“既是如此,大爷跟前儿原一刻少不得奴婢,那奴婢就先回去了!”屈膝施了一礼,便转身自去了。

余下周珺琬直至她都离开老半了,方慢慢回过神来,低头一看,就见自己手上还牢牢握着那个小匣子,当即触电一般将其扔到了榻上。

齐少衍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他难道不知道他们之间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吗?虽说他和她都是肩负着血海深仇的人,害他们的亦都是他们最亲的人,从这一点来说,他们的确同病相怜,但他却终究是要做大事的人,她则只想报完大仇便寻一个安静的地方了此残生;更不要说他们彼此的身份有如云泥,她更是他名分上的弟媳,他们又怎么可能在一起?!

退一万步说,就算他们将来真在一起了,还有绿意呢,他打算将她怎么办?绿意毕竟跟了他这么多年,对他不说用是痴心一片,不然也不会在见了那琴谱后,幽怨成那样了,她一定是在想,她一个残花败柳之身,凭什么能得到大爷的青睐,一定在腹诽她配不上齐少衍罢?而她自己,在经历了沈冰事件后,又是绝不能容忍两个人之间,有第三个人插足的!

周珺琬心乱如麻,甚至都禁不住有几分怨怼起齐少衍来,他那么聪明通透的一个人,又岂会不知道他们之间是无论如何不可能的?那他又干嘛还要来诱惑她?他难道就不怕她一个禁不住诱惑,指不定会坏了他的大事?

然心慌归心慌,怨怼归怨怼,周珺琬还是没法忽略掉自己心底的那一抹窃喜和甜蜜,这种甜蜜,甚至是在当年她刚认识崔之放,刚嫁与崔之放,与之好得蜜里调油之时,也不曾体会到过的!

绿意轻手轻脚的回到墨竹院正屋,就见齐少衍正背负着双手站在窗前,高大挺拔的身躯一动也不动,就像一座大山般,无端给人以信赖与安稳的感觉。

她不由痴痴的看住了,心里渐渐酸得厉害。

虽然从一开始,大爷便明文与她说了,不必在他身上多费心,只要她用心办好差,等将来大事一了,他一定给她找一个可靠的男人,赠她一笔丰厚的嫁妆,让她风风光光的嫁出去做人上人,而她一开始也是情愿的,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再有那样的念头,只想一辈子跟着大爷,哪怕一辈子都只能有个通房的名分,甚至连孩子都不能生一个,她也心甘情愿的呢?

可没想到,她很快连这样一个卑微的愿望都要失去了,以前大爷虽也很少碰她,但一个月总还有那么一两次,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大爷再不碰她的呢?好像就是从大爷与倚松院二奶奶结盟后开始的…那位二奶奶究竟有什么好,长得不是很出挑,又是二爷的人,落过一次胎,还是太夫人的娘家人,大爷究竟瞧上她哪一点了?更不要说他们一个是大伯子,一个是弟媳妇,果真在一起了,只怕世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他们,大爷到底是怎么想的?

当然这话绿意只敢在心里呐喊,并不敢当着齐少衍的面表露出丝毫来,齐少衍不止是她的男人,更是她的主子,她对他,历来都是敬畏多过爱慕,感恩多过柔情的,她在他面前,从来都只有本能的无条件的顺从,从没想过要质噱他的事,更从没想过要惹他不高兴!

似是感受到身后有人在注视自己,齐少衍忽地转过身来,见是绿意,清朗的脸上罕见的带出了一二分急切来:“怎么样,东西送到了吗?她怎么说?”

她是谁,谁是她?绿意心里越发的酸涩难当,几乎就要忍不住脱口问出这句话了,但终究强忍住了,屈膝轻声应道:“二奶奶收下了,还让我代她多谢爷!”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二奶奶’三字被她咬得极重,个中因由,不言而喻。

齐少衍却似是一无所觉一般,又细问了几句周珺琬当时的反应,直至绿意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的回答了他后,方挥手打发了她:“时辰不早了,你先下去歇着罢,今儿个不必上来伺候了!”

绿意是知道他自来说一不二性子的,只得屈膝行了个礼,委委屈屈的退了下去。

这里齐少衍看着萧索的她的背影,片刻方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当年他收绿意入房是权宜之计,不然便没法全然取信于宁夫人,——明面儿上绿意是宁夫人的人,当年还是宁夫人做主令齐少衍将其收入房中的,当然,宁夫人不会知道,在那之前,绿意早已是他的人。却没想到,事情有一日会发展到眼下这个局势,他会遇上周珺琬,他原本还以为,自己这辈子只能孤老终身的!

可如今既已遇上,他既已动了心,那他便不会轻易放手,更不会轻易负她,对绿意,他惟一能做的,便是说一声‘对不住’,再在物质上加倍的补偿她了!

------题外话------

再酱紫冷下去,人将不人啊,呜呜呜…

章一百三十

齐少游领着人早出晚归、煞有介事的找寻了几日,甚至连国子监都未顾得上去,不出所料,果然未能寻到那张疯子,再对上周太夫人、齐亨和齐少衍时,他便十分自责,道:“都是儿子无用,连这么点小事也办不好,实在没脸再见祖母、父亲和大哥,还请祖母、父亲和大哥责罚!”

顿了顿,却又道:“不过此事原便玄虚,儿子领着人不但将城北方圆一带都找遍了,亦连周边的大小镇子都未落下,却根本没人听过那张疯子之名,想来世上压根儿没有此人存在亦未可知。||不过横竖就快过年了,国子监那边也没多少功课了,要不我索性趁此机会告几日假,领着人再往周边一带寻寻,指不定就能有所收获了呢?”

话音落下,齐亨还没开口,齐少衍已先道:“连日来为了我的事,二弟已是受累颇多,甚至连学业都因此而耽搁了,如今又寒地冻的,再要让二弟为了我的事奔波劳累,若是因此而累坏了身子,岂非我的罪过?也是我病急乱投医,竟信起一个梦来…”

说着脸上带出几分自嘲和落寞来,“想来我这辈子,也就只好这样了。罢了,过去二十几年都已过来了,后半辈子不过只是重复前半辈子的日子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上首齐亨闻言,因点头说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你能这样想,就最好了!”

齐少衍沉默了片刻,方笑得有些苦涩的道:“父亲的教诲,儿子记住了,只不过之前终究有一二分不甘罢了,如今死了心也好,以后便再不存在奢望和不甘了,横竖有父亲和二弟在,我这辈子也断不会有衣食不继那一!二弟,你将来不会嫌弃为兄的罢?”

“大哥您这是说的什么话儿,我们一奶同胞,我又岂会嫌弃自己的亲哥哥?请大哥只管放心,便是哪一日我只余下一碗稀饭一件薄衫了,我也绝不会让大哥您挨饿受冻!”齐少游见问,忙不迭表起自己的衷肠来,从神色到语气都真诚得不能再真诚,再配上他因连日在外奔波,吃不好睡不好而显得有些瘦削憔悴的脸,真是任谁都会禁不住为他所感动,绝不会有半点怀疑他的真心。

齐少衍便是一脸的感动:“有二弟你这句话,大哥我便是一辈子只能待在墨竹院那巴掌大的地方,也心满意足了!”

周太夫人和齐亨则是一脸的欣慰:“兄友弟恭,家和万事兴,你们兄弟能这般相亲相爱,何愁咱们齐家不能发扬光大?”

齐少游忙作出一脸的惶恐,谦虚道:“祖母与父亲这样说,真真是折杀儿子了,儿子不过只是尽了一点为人子为人弟者应尽的本分罢了,实在当不得二老这般夸赞。”

惶恐归惶恐,谦虚归谦虚,心下却是得意不已,还好他当日见机得快,立马将此事揽到了自己头上,没有让旁人经手,不然可就麻烦大了。当然也得庆幸周边的人的确没听说过那张疯子,否则他光是做手脚,都得费好大功夫,如今他只不过在外面晃荡了几日,什么都不必做,便得到了父亲的夸奖和那个瘸子的信任,何愁世子之位不手到擒来?

得意之余,心下又禁不住对齐少衍升起几分不屑来,先还只是腿瘸了,如今怎么连脑子也跟着瘸了,竟妄想只凭一个梦,便治好了腿,好来要自己的强?事实证明,他果然是做梦!

当下祖孙父子几人又闲话了几句,便要各自散去。

冷不防却听得一个声音喊道:“好生糊涂的一家子,岂不知‘远在边,近在眼前’的道理?罢罢罢,谁叫我老疯子专爱医治有缘人呢,今儿个说不得又要破一回例,自己个儿送上门了!”

那声音听起来颇为苍老沙哑,一听便知说话之人年纪定已不轻,最重要的是,那声音似是远在边,却又似是近在耳边,明明此刻齐亨等人就身处内宅,离外面至少几百丈,偏竟听得是一清二楚。

周太夫人上了年纪的人,最是信那些神佛的,尤其又听得那说话之人自称‘老疯子’,哪里还耐得住?忙不迭便道:“想来这说话之人便是咱们苦苦找寻的那位神医了,这才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快快着人请进来!”

齐亨虽将信将疑,觉得此事也未免太巧了,但想着自家身处如此深宅,便是有人真要装神弄鬼,以内力传音,也不能一传就是几百丈,那得多深厚的内力?只怕世间根本没有那样本事的人,想是冥冥中真有意亦未可知,便扬声吩咐道:“即刻使人去请进来!”

惟有齐少游一脸的阴晴不定,暗地里几乎不曾将一口银牙悉数咬碎。他就知道,那个瘸子既然巴巴的装神弄鬼,就必定还有后着,果然就应在了这里,他此番真真是太轻敌太大意了,还得尽快拿出一个万全的应对之策来才是!

又忍不住暗自冷笑加希冀,那个瘸子都瘸了二十几年了,连太医院专治骨科的太医都说治不好了,他就不信那个所谓张疯子有通的本事,真能让枯木再逢春,他且等着看笑话儿罢!

——饶是已到了如此地步,齐少游依然未曾往‘齐少衍的双腿根本就没病,他根本就是一个正常人’上想过,毕竟当年宁夫人给他下的药本就是无药可解的,太医给他瞧腿时,他们的人也是从头至尾伺候在侧,根本就做不了假的!

齐少游之前的得意和这会子的阴晴不定,齐少衍从头至尾都是尽收眼底了的,就忍不住暗自冷笑起来。他早料到他不会真尽心尽力为他去寻人了,他也压根儿没指望过他,所以一开始便安排好了今日这一出,如今看来,效果比预期的还要好。

但面上却半点不露,只是一脸的惊喜和难以置信,瞧在旁人眼里,就似是高兴傻了一般。

不多一会儿,便有小子领着一个头发胡子都花白了,乱糟糟贴在头脸上,衣衫褴褛,腰上挂一个大葫芦,走路歪歪斜斜,一走近便让人闻见难闻酒味儿和其他说不出来味道,反正就是很难闻气息的老头儿进来,想来就是那张疯子了。

所幸屋内众女眷早伺候着周太夫人回避了,只余下几个上了年纪的粗使婆子伺候,不然瞧见张疯子这副模样儿,只怕不吓死,也恶心死过去了!

齐少游第一个就忍不住露出了嫌恶的表情来,若非碍于齐亨还在,亦想知道这张疯子看了齐少衍的腿后到底怎么说,到底能不能治好他,他当下就要离开,如今说不得只能以手掩鼻,勉强忍耐了。

便是齐少衍也忍不住露出了怀疑的神色来,就这样一个邋里邋遢的糟老头子,真能治好自己的腿?

当然,他与齐少游不同,他是装的。

惟有齐亨城府深,毕竟是在宦海摸爬滚打多年的人,半点异色也没露,甚至笑得还很平易近人,起身向那张疯子抱拳道:“敢问阁下便是张先生?”

张疯子一路趔趄着走到他面前,张口便是满嘴的酒臭,大着舌头道:“什么先生不先生的,兄弟你叫我张疯子就好,我这个样子,怎么好意思让人称‘先生’,没的白玷污了‘先生’二字,兄弟你只管叫我张疯子就是,我不会生气的!”

谁是你兄弟了,就你这样儿,也配做我兄弟?齐亨差点儿不曾被熏晕过去,忍了又忍,方强忍住没将张疯子一把推开,勉强笑道:“先生乃当世高人,连神灵都知道的,本侯区区一介凡人,又如何敢与先生称兄道弟?倒是先前听先生说‘专爱医治有缘人’,不知犬子算不算得先生的有缘人?”说完一指轮椅上的齐少衍。

“兄弟你这个儿子怎么生得比姑娘家都要漂亮?”张疯子顺着齐亨的视线看过去,立刻大呼小叫起来,似是没感受到齐亨的勉强与隐忍一般,仍一口一个‘兄弟’叫得欢,“与兄弟你倒只有二三分相像了,难道是肖似我那弟媳妇?想来我那弟媳妇一定是个大美人儿!”

说着大大咧咧的看向一旁的齐少游,“这个也是兄弟的儿子?倒是有五六分像兄弟你了,不过,与我这大侄子却不怎么像了,看来是没继承到我那弟媳妇的美貌啊…”

咋咋呼呼的一说起来便没个完,最重要的是,又无意说中了齐亨与齐少游的心事,父子两个心里本就有鬼,如何还听得下去?

齐少游先就忍不住道:“先生是为治病而来,还是为攀亲而来?若是为治病而来,我大哥就在这里了,还请先生即刻给他诊治一番,好与不好,我们阖家都感激不尽!若只为攀亲,那么…”

‘那么’后面的话有意没有说出来,但未竟之意却不言而喻,反正真得罪了这张疯子,令其不乐意为齐少衍治病了,吃亏的又不是他!

章一三一

齐少游这话说得委实不怎么好听,张疯子一看就是桀骜不驯惯了的人,又岂肯受他如此奚落?当即便冷笑道:“我与你父亲尚且称兄道弟,你便是再瞧我老疯子不起,也算是我的晚辈,有你这么对长辈说话的吗?还是贵府的家风家教便是如此?也罢,贵府原是侯门大户,岂是我一个糟老头子高攀得起的,我还是趁早离了这里罢,省得再自取其辱!”说罢便要拂袖而去。

谁与你称兄道弟了?齐亨满心的膈应,为了长子的腿,却还不得不赔着笑脸打圆场:“犬子无状,还请先生念在他年少无知的份儿上,不要与他一般见识…”

话没说完,张疯子已又冷笑道:“年少无知?令公子怕也是二十好几的人了罢,还年少无知,是不是定要等到七老八十了,才算是不年少无知啊?”

“你…”齐少游被说得满脸铁青,方才的假愤怒瞬间变作了真愤怒,张口便要顶回去。

却被齐少衍抢先了一步,笑向张疯子道:“舍弟一向心直口快,实则并无半点坏心,先生不才说我是先生的有缘人吗?还求先生看在我这个有缘人的份儿上,就别与舍弟一般见识了罢?”

“有缘人?”张疯子一声怪笑,“谁规定有缘人我就一定要治了?况这有缘无缘,不还是我老疯子说了算?我今儿个还就不给你治了,怎么着,就不信你们还敢拿刀架我脖子上逼我给你治,便就是那样,我老疯子也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你就等着在轮椅上直至坐到老死的那一日罢!”

话虽说得狂傲难听、半点情面不留,却也毫不掩饰的透露出一个事实,那就是他有那个自信治好齐少衍的腿!

在场都是聪明人,岂能听不出他的潜在意思?齐少游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便是顺势将张疯子给赶出去,反正也是后者出言不逊冒犯他冒犯侯府在先的,事后最多他认个错儿,说自己一时被气昏了头便是,横竖已经于事无补。

因冷笑一声,张口怒声道:“这世上又不是只有你张疯子一人懂医术,你还真以为离了你张屠夫,我们就只能吃带毛猪了…”

只可惜话还未说完,已再次被齐少衍打断:“先生,上有好生之德,我在轮椅上已是坐了二十多年了,实在不想后半辈子再在轮椅上坐下去了,求您老人家大人大量,就别与舍弟一般见识了罢?只要您能治好我的腿,后半辈子我必当涌泉相报您老人家的大恩大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