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就是一文钱也不打算留给崔氏族人,就是要让他们看得见却吃不着,只能干生气!

那位同年也是约莫知道一些崔家事的,听罢崔之放的请求后,不由长长叹了一口气,半晌方低声说了一句:“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

崔之放闻言后,久久无语,是呀,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只可惜这世上没有后悔药,时光也不可能再倒回到过去!

周珺琬时时都有使陆炳关注着崔之放的动向,事实上,崔之放此番遭此横祸,也正是她设计的,自然第一时间便知道了崔之放直接认罪以致被判秋后问斩,并托同年变卖家产为沈凉修祠堂之事。

她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儿,她原本以为大仇得报自己该高兴的,她也曾多次在脑海中想象勾勒过这个画面。可当这件事由她想象的变成事实,当她的大仇真正得报时,她却忽然发现,自己竟然一点也不觉得高兴,反而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不知道以后该做什么,该怎么办了!

文妈妈虽对周珺琬做的这些事都知之甚详,却也不能完全理解她这一刻的心情,只是见她神色不好,因迟疑的问她:“那姑娘还要去监狱…见那姓崔的吗?”

照如今看来,那姓崔的其实也不是那么可恶,也许当初的事,他也真是一时糊涂,不然他不会变卖尽家产,只为为亡妻修祠堂,好叫她享受后世的香火供奉,可错了就是错了,事后说再多做再多也终究是错了,再挽回补救不了,只能承受自己应当承受的后果和代价!

“去!当然要去!”周珺琬见问,毫不迟疑道:“就算要死,我也要让他做个明白鬼!”如果不去见崔之放这一面,如果不当面让他知道她还没死,他如今之所以会落到这样的下场,都是拜她所赐,那她做的这一切又还有什么意义?

因如今宁夫人“卧病”,周太夫人也因齐亨出征在外百事不管,成日里只耗在自己的小佛堂里为齐亨祈福,是以周珺琬想要出门,还是很容易的,只需使人去与齐涵芝齐涵芳,并王大贵家的说一声即可,连理由都是现成的,去庙里为齐少游祈福求签,以期他能早日康复。

是以周珺琬很顺利便带着文妈妈出了西宁侯府的门。

只不过让主仆二人都没想到的是,她们的马车才一拐出西宁侯府所在的那条街道,便被骑着马的齐少衍给拦住了,也不问她们要去哪里,只说今日周珺琬去哪里,他便去哪里,让她们自便,不用管他。

周珺琬坐在马车里,听完齐少衍的话后,不由有些气闷,他这是要干什么,她不是已经明明白白的告诉过他,他们之间不可能的吗?如今再这样拖拖拉拉的,也只是让彼此面上都不好看而已,他又是何必呢?

因狠心命文妈妈:“问大爷,也有弟媳妇出门,大伯子全程跟着的理儿?传了出去,只怕会对大爷对西宁侯府的名声有损,请大爷回去!”

以文妈妈的精明,多少也能猜到几分周珺琬与齐少衍之间必是有了“那种”瓜葛,要说对齐少衍其人,她还是挺满意的,觉得周珺琬若能得其为婿,也算是美事一桩。但正如周珺琬所说,他们如今一个是大伯子,一个是弟媳妇,便是真想在一起,也得从长计议慢慢谋划,哪能这样当街拦人?传了出去,他们还要脸面性命不要了?

因忙撩开车帘赔笑向齐少衍道:“大爷有什么事要吩咐我们奶奶去做的,不如待回府后再吩咐,如今我们奶奶要去庙里上香,迟了怕对佛祖不敬,还请大爷行个方便!”

齐少衍骑在马背上,看也不看文妈妈,只是淡声道:“既然怕迟了对佛祖不敬,那就别磨蹭了!”竟是半点也没有折回去的意思。

文妈妈无奈,只得放下车帘苦着脸对周珺琬道:“大爷不肯回去,要不,姑娘亲自与他说说?”

周珺琬正是不想直接与齐少衍对话,这才打发文妈妈去的,闻得他不肯回去,不由有几分动气,因赌气道:“他爱跟就让他跟着便是,横竖也不见得有几人认得他,况咱们的底细他都知道,让他跟着也坏不了事儿!”

于是一行人先是去城外的龙兴寺上了香求了签,随即周珺琬便借口累了,想睡一会儿,将众服侍的人都打发了,然后只带了文妈妈一人并车夫亦即陆炳的大儿子陆大有,悄悄取道去了刑部的监狱。

而齐少衍似是知道周珺琬要去哪里似的,直接便将她在龙兴寺的角门外堵了个正着,也不多说,还是那句她去哪里,他便去哪里。

周珺琬都快被他弄得没脾气了,生气有之,无奈有之,莫名的甜蜜和安心也有之,只得继续任他跟着,一块儿去了刑部大牢。

到了刑部大牢,待陆大有打点好狱卒后,周珺琬只当齐少衍还要继续跟着她的,不想他却只是说了一句:“我在外面等你!”便与文妈妈一道留在了外面,倒弄得周珺琬有片刻的失神,暗想这人莫不是忽然间转了性不成?

不过他不跟着进去正是她想要的,待会儿她和崔之放说的有些话,她不想让第三个人知道,哪怕是齐少衍也不行。

彼时崔之放正盘腿坐在监狱的简陋木床上,——因有他的同年打点狱卒,他在牢房里其实并没有吃多大的苦头,一如过去这些时日那般,在闭着眼回忆当初他与沈凉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就听得牢房的锁链一下子开了,然后响起狱卒的声音:“崔之放,有人来看你!”

崔之放闻言,只当是自己那位同年来了,便没有睁开眼睛,只是道:“安年兄,事情可都已办妥了?”

却半晌没有听到那位安年兄回话,崔之放只得睁开了眼睛。

就见眼前站的,竟不是他那位同年吕安年吕举人,而是一位穿樱草色浅缎袄裙并珊瑚粉百褶裙,头梳朝云髻,戴赤金点翠衔珍珠步摇,生得十分美丽的年轻女子,一看便可知是大户人家的女眷。

崔之放不由呆了一下,牢狱这样的地方,怎么会忽然出现这样一名女子,且还是来看他的?他可以确信他不认识她。

——不用说,女子正是周珺琬。

周珺琬居高临下冷冷打量了崔之放一会儿,见他脸颊瘦削,双目深陷,身上的囚衣空空荡荡,早不复昔日的整洁大方,已十足一副阶下囚的模样儿,微扯唇角冷笑了一下,才淡声问道:“崔举人一定不知道我是谁罢?且容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便是西宁侯府二爷的二房奶奶周氏,之前对杜氏和沈氏母女说欲纳了沈氏在我家二爷房中的人,正是我!”

话音刚落,崔之放已猛地抬起了头来,定定看了周珺琬一眼,就在周珺琬以为他即刻就要发作了她这个杀子仇人之时,他却一下子笑了起来,“其实我当时正发愁沈氏果真生下了我的孩子后,我该怎么办呢,不想齐二奶奶就为我解决了这个难题,说来我还要感谢齐二奶奶呢!”毕竟虎毒尚且不食子,他就算再不待见沈冰,也做不出亲手杀掉她腹中孩儿之事,不得不说,当得知孩子没了时,他虽难过,更多的却是觉得轻松和解脱。

周珺琬分辨不出崔之放这话是真是假,因又道:“对了,还有两件事,好叫崔举人知道。第一件事,便是沈家人落到今日这般家不成家,妻离子散的下场,乃是我的手笔;第二件事,崔举人今日会落到这般下场,也是我的手笔,这下崔举人还要感谢我吗?”

这下崔之放终于再淡然不下去了,晦暗着一张脸好半晌方冷声道:“齐二奶奶这话是什么意思?果真如你所说,这些事都是出自你的手笔,那沈家人与我却与你并无冤仇,你又何必定要如此赶尽杀绝?”

他直接认下杀人的罪名并不是说他已没有翻案的机会,他只是不想再这样每日里活在无尽的悔恨和绝望中,不想再这样行尸走肉下去了,却并不代表,他就愿意这样被人莫名的算计!

沈家人与他与她并无冤仇?周珺琬无声的冷笑了一声,并没有回答崔之放的问题,而是冷声一字一句缓缓说道:“你放心,我既入了你崔家的门,便生是你崔家的人,死是你崔家的鬼,哪怕是我的父母,也休想改变这一点…你只管放心去赶考,家里有我呢,我会照顾好娘,等你回来的…旁人想咱们家过不下去,咱们偏就要活得更好给他们瞧,这便是对他们最好的报复…你虽不嫌弃我不能生孩子,我却不能任崔家的香火断在我手上,等再过两年,若还没有好消息,我自会与你挑选好人家的女儿聘进门,到时候,你可别阻我…”每一句,都是曾经沈凉对崔之放说过的原话,连说话时的语气和停顿都一模一样,只不过,话还是当初那些话,一切却早已是物是人非!

以致崔之放当场怔住了,好半晌方回过神来,猛地自床上跳到地上,几步冲至周珺琬面前,抓住了她的肩膀,“阿凉,真的是你吗?真的是你吗?你真的还没死,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话没说完,已是忍不住喜极而泣。

那日他虽一觉醒来便成了杀人重犯,但他心里一直未彻底放弃过沈凉还活着这个念头,不然那封她的亲笔信是从何而来,那个与她一模一样的背影又是从何而来?是以即便他随即便沦为了阶下囚,他依然未放弃过那个念头。

万幸的是,他那个念头不是空穴来风,不是他在异想天开,沈凉是真的还活着,如今竟真站在了他面前,即便已经换了一个壳子,但是,是真的还活着!

崔之放的真情流露半点不能打动周珺琬,她很快挣脱了他的双手,冷冷道:“我没死让你很失望是吗?也是,你们那样处心积虑的想要害死我,谁知道天不绝我,竟让我重新活了过来,还让你们一个一个都沦落到了今日这般下场,你的确是该失望才是…”

话没说完,已被崔之放急声打断:“不,阿凉你误会了,你还活着我很高兴,真的,我比谁都高兴,我高兴得哪怕立刻就死了,也心甘情愿…”

只可惜同样话没说完,已被周珺琬冷冷打断:“那你就去死罢,横竖我如今连多看你一眼都恶心!”

崔之放一下子萎了,定定的近乎是贪婪的看了周珺琬的双眼好一会儿,才颓然苦笑着低声道:“我知道你恨我,我自己都恨自己,好在我不久就要被问斩了,也恶心不了你多久了!但是你还活着我真的很高兴,阿凉,求你相信我,当日我真的从没想过要你死,我与沈冰之间,也不是你想象的那样,那日我喝醉了,什么都不知道,才会错把她当成了你的,之后我也从没想过让你死,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没脸亲口对你说这件事而已,我真的从没想过要你死,求你相信我,求你一定要相信我!”

“是吗?”周珺琬却只是冷冷的回了两个字,摆明了不相信他的话:“那当日你为何要让四平来,劝我说‘自家亲姐妹,总比外人强,姐妹二人共侍一夫,传出去也是佳话一段’?哼,真是好一个‘佳话一段’!”

崔之放猛地呆住了,“我从没让四平说过那样的话!”话音落下,心里也已约莫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定是四平假传了他的话,才会让沈凉于彻底的绝望之下,放弃了求生的年头,导致了那个不可挽回的结果!

不但崔之放明白了怎么一回事,周珺琬也很快明白了,她不由闭上了眼睛。

就算当日崔之放没有让四平来对她说那堪比压垮骆驼最后一根稻草的那番话,他与沈冰有了首尾并怀了孩子却是不争的事实,他没有亲口找她承认此事,害她自沈添财等人口中得知此事,以致她措手不及于绝望至极下被害死也是不争的事实,现在再要来说这些,又还有什么意义?一切都早已回不去了!

周珺琬缓缓睁开眼睛,看向一脸悔恨欲死的崔之放,一字一顿冷声说道:“或许从一开始,沈凉与崔之放之间就是一个错误,如今沈凉为这个错误赔上了一条性命,你也为此赔上了一条,你与她,便算是扯平了。从此后,你与她,死生不复相见,哪怕翌日去到九泉之下遇上,也请你当做不认识她,不要再与她扯上任何瓜葛,这是你欠他的,你记好了!”

周珺琬说完,便毫不留恋的转身自去了。

余下崔之放喃喃重复着她那句‘死生不复相见’,只觉自己的心似是一瞬间被人剜去了一大块似的,痛得他几乎当场要窒息过去,最后更是“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来,人也软软瘫到了地上。

死生不复相见?死生不复相见!

也罢,原是他对不住她,原是他欠她的,她不肯再见他,也是人之常情,他只愿他下辈子能有幸化作一株草一棵树,只要能默默的看着她,就心满意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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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渣男的下场,居然写得咱有点惆怅,汗…

章一四五

周珺琬走出刑部牢房,从黑暗走到光明的那一瞬间,竟莫名有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她忙睁大眼睛,抬头定定的看向天际,直至将泪意都逼了回去后,才继续往前走。爱残颚疈

牢房外面,齐少衍与文妈妈一直在等着周珺琬,一瞧得她出来,文妈妈先就忍不住迎了上去,低声关切而迟疑的问道:“姑娘,…您没事儿罢?”许是见她神色不好的缘故。

而齐少衍虽仍站在原地不动,脸上也没什么表情,眼里却也写满了担忧和关切。

周珺琬才还觉得茫然一片空洞一片的心,就一下子被温暖所填满了。不管怎么样,在经历了这么多以后,还有两个人是真正关心她,真正把她的安危喜乐放在了心上的,她应该知足了!

她不由对着文妈妈缓缓绽放出一抹笑容:“时辰不早了,我们尽快回去罢,不然就该晚了。”

还能笑,那应该没什么大事罢?文妈妈稍稍放下心来,扶着她上前上了马车,自己随即也要上去。

不想齐少衍却忽然道:“文妈妈,劳烦你坐外面,我有话与你家姑娘说!”

文妈妈闻言,怔了一下,下意识就要去看车上的周珺琬,只是周珺琬还未及发话,齐少衍已长腿一抬,径自上了马车,她想了想,只得与陆大有一道,坐在了外面的车辕上,驾着车如来时一般不紧不慢的折回龙兴寺。

马车内,齐少衍方一上车,周珺琬便不自觉绷紧了全身的肌肉,虽不至于说如临大敌,却也是半点不敢掉以轻心,马车内的空气也随之而弥漫上了一股紧张的气息。

齐少衍深深看了这样的周珺琬一眼,觉得比起方才那个有如迷路小孩儿般迷茫的她,还是这样的她更可爱一些,竟忽然勾唇笑了起来,低声道:“我又不是老虎,不会吃人,你至于这般怕我?”

被他这么一说,周珺琬也意识到自己是太草木皆兵了一些,稍稍放松了一些的同时,又觉得有几分不好意思,因嘴硬道:“谁说我怕你了!我只是担心咱们一个是大伯子,一个是弟媳妇,让人瞧见咱们同乘一车,会不知道乱嚼些什么舌根罢了!”

齐少衍闻言,沉默了片刻,才挑眉反问:“你难道至今还以为,我会是那等顾忌旁人眼光,便违背自己意愿的人?不然你以为我这会子为什么会在这里?”

周珺琬就一下子哑然了。的确,若齐少衍真是那等在乎旁人眼光唇舌的人,他这会子也就不会坐在这里,与她说话了!

她索性不再开口了,打算看齐少衍能自说自话到什么时候。

“你知道我今日为何要一路跟着你,不管你去哪里都跟着,连会被旁人认出以落人口实的风险都顾不得,也要一直跟着吗?”

却没想到齐少衍才一开口,她就忍不住听住了,随即更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为什么?”虽然话一出口,她已恨不能咬掉自己的舌头,但心里却隐隐有一种如释重负之感。

齐少衍又是深深看了她一眼,才缓声道:“我怕你在见过姓崔的以后,会忍不住心软,会忍不住动摇,甚至会忍不住原谅了他,所以我才会一路都跟着你!我不能冒这个险,那样的代价是我所承受不起的,哪怕我要为此付出其他天大的代价,也在所不惜!”

他话说得这样清楚分明,周珺琬又还有什么是不明白的?虽仍认为自己不该接受他的心意,不然便是害了他,却也不想他就此误会了她,因斟酌着缓声道:“我没想过原谅崔之放,之前是这样,如今仍是这样,就算我才知道了一些之前不知道的事,我依然没想过原谅他。虽说一切都是造化弄人,但其造成的结果,却是谁也没办法更改的,终究…时光不可能倒流,一切也再回不到过去!我不会原谅他,却也不会再恨他,我如今只拿当他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死生都不会再见他,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的确也就只能仅此而已!

齐少衍嘴角向上翘起的弧度就更大了,又定定看了周珺琬一眼,忽然自袖里掏出一枚血玉玉佩,“这是我娘留给我的,我一直贴身戴着,那一日你生病时,我便想给你了,又想着这样未免显得有些不够诚意,这才留到了今日,你是打算自己戴上,还是由我给你带上?”

‘那一日’他就想给她了,她怎么不知道?周珺琬怔忡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那一日’是哪一日,两颊立刻变得火烧火燎的,再一想到他才说的那句‘我一直贴身戴着’,她就更是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

她不是傻子,自然知道齐少衍此时送她这样一枚意义重大的玉佩,到底意味着什么,说不心动不喜欢,那绝对是假的,毕竟她又不是真对齐少衍无情,只是碍于种种现实,所以不能回应他罢了,但并不代表她就不犹豫不动摇,就真能绝然的一口回绝他。

周珺琬挣扎得厉害,有两个小人儿不停在她心上打架。

一个说:“收下罢,收下罢,他都拿出十二分的诚意来,你还忍心拒绝他?你所担心的那些问题,只要你们两个能一直一条心,其实根本就算不得什么问题!”

另一个则说:“万万不能收下,收下可就真毁了他了!更何况谁又敢保证,他不是第二个崔之放?”

周珺琬正想得出神,颈间忽然传来一阵凉意,刺激得她猛地回过神来,就见齐少衍已不知何时倾身上前,将她整个笼罩在了他高大的身影之下,正专心致志的与她系玉佩。

她如遭电击,本能的挣扎起来,结结巴巴道:“别这样…我不能收…”声音毫无说服力,连自己都觉得只是在害羞,只是在撒娇,而不是真的想拒绝。

齐少衍自然不会被她这样的态度所击退,仍专心与她系着玉佩,待系好后,方退回自己的位子上,细细打量着她,眉眼带笑道:“若是娘泉下有知,知道她老人家如今有儿媳妇了,还不定怎生高兴呢!”

“谁答应要给你当媳妇儿了…”周珺琬犹自嘴硬着,只是说的话却越发没有说服力,越发像是在撒娇,颈间的玉佩也是继续戴着也不是,摘下来也不是,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齐少衍忽然又倾身上前,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正色道:“你的顾虑我都知道,你的担心我也都明白,你放心,我既然敢送你我娘留给我的玉佩,就说明那些顾虑我都有法子解决。你也不要觉得你和我在一起是在毁我,‘甲之蜜糖,乙之砒霜’,你又不是我,怎么会知道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至于你担心我会不会成为第二个崔之放,这一点我现下还没办法向你证明向你保证,我只能说,时间自会证明一切,当然前提是,你得给我证明自己的机会!”

那日闻得她生病时,他本来正在气头上,原是不欲去瞧她的,后来到底还是没按捺住,趁夜悄悄儿走了那一趟,却没想到,竟让他听到了她一些不为人知的心里话。

她在梦里一遍又一遍的叫着他的名字,哭着对他说‘对不起’,说她不能害了他;说她已经被男人伤害得怕了,已经不敢再轻易相信任何一个男人,更不要说对其交心;说她只是一介残破之身,而他值得更好的女人…翻来覆去、零零总总的说了大半夜。

直说得她自己声音沙哑,也说得他心酸不已。

他其实一早就知道他们是同类人,同样受尽了来自所谓“亲人”的各种算计,同样因为所谓“亲人”的算计,而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以致信念崩坏,自信不再,再不敢轻易相信任何一个人,甚至早已丧失了去信任别人的勇气。

那一瞬间,他忽地产生了强烈的想要温暖她,也让她温暖他的冲动,他们都是受过伤害的人,比旁人更能知道如何珍惜彼此,他相信他们在一起后,日子一定能过得比寻常夫妇更和睦!

也正是因为此,他在得知她今日会去刑部大牢见崔之放后,才会大失分寸,想也不想便决定跟她一起来,他倒也不是对自己没有自信,他相信她也是心悦她的,他只是在事情没有定下来之前,有那么几分不确定,怕再生出变故来罢了!

给他证明自己的机会?可以吗?

周珺琬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给齐少衍这个机会,也是给自己一个机会。一个人在寒冷中行走了这么走,她早累了也倦了,渴望找一个温暖的能依靠的肩膀,让自己哪怕只能暂时靠靠,暂时歇歇,都已经够满足了,谁曾想齐少衍却给了她这么大一个诱惑,让她几乎就要招架不住,缴械投降了!

齐少衍似是知道她心里的挣扎一般,长臂一伸,顺势将她揽进了怀里,低声说道:“你什么也不要想了,只要学着相信我即可,我以我娘的名义发誓,若今生负了你,就让我娘于九泉之下,都不能安宁,让我自己也不得好死…”

“你别说了,我相信你!”话没说完,已被周珺琬急声打断,“就算将来你真负了我,至少,这一刻我明白你是真心的,仅此,已经足够了!”

或许,她是该试着敞开心胸,去学着相信人了,不然到老来时,她岂非连个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周珺琬这样想着,不由反手轻轻抱住了齐少衍,换来的是齐少衍更紧更用力的拥抱…

出了二月,前线开始频频有捷报传回京城。

齐亨带领的大军抵达雁鸣关后,一开始虽因部分将士水土不服,而在与北戎大军的对阵中吃了些亏,但随着将士们渐渐适应了雁鸣关的水土气候后,北戎便不再是兵强马壮的大燕的对手了,一连几次进攻雁鸣关都被齐亨领着将士打退,之后甚至还发起了几次反击战,不但让北戎伤亡惨重,还火烧了他们的粮草,让他们损失惨重。

到了二月底三月初,又有捷报传回来,道是齐亨领着将士们已将之前被北戎占去的三个城池都夺了回来,待三军适当休整后,便一鼓作气打到北戎的老巢去,一举将其灭了,省得其以后再兴风作浪,也顺便震慑一下周边的其他小国们。

捷报传到御前,自是龙心大悦,虽则正主儿齐亨尚未班师回朝,依然流水价似的赏了不少东西至西宁侯府,又在早朝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儿,大赞齐亨乃肱骨之臣,国之栋梁。

一时间,西宁侯府是门庭若市,京城的人似是都已忘了之前齐家闹出齐少游之事时,自家避之不及甚至在暗地里笑话儿个不停的情形来。

儿子这般出息,最得意的莫过于周太夫人这个当娘的了。

捷报传来,周太夫人也不待在自己的小佛堂里礼佛了,而是成日里打扮得光光鲜鲜的,亲自接见来贺喜的众家夫人奶奶们,表面矜持,实则掩饰不住得意的接受众人的吹捧和奉承。没有客人来访时,则变着花样儿的折腾周珺琬和齐涵芳姊妹,还将被禁足的冯姨娘给放了出来,弄得齐涵芳是暗恨不已,却也只能受着。

然俗话说“乐极生悲”,就在周太夫人得意不已之时,她却忽然间病倒了,症状竟与之前宁夫人初初病倒时差不多,也是满嘴的胡话,见人就要打人,见狗就要打狗,闹得整个萱瑞堂上下都不得安生。

有了宁夫人的前车之鉴,这一次,周珺琬和齐涵芳都不敢怠慢,也顾不得面子什么的了,第一时间便差人请了太医来,希望能早日治愈周太夫人,也免得他日齐亨归来时,见了老母这副模样儿,会迁怒于她们身上。

奈何周太夫人吃过太医开的几剂药后,病情不但没有减轻,反而加重了,与当初宁夫人一样,口口声声都是见了鬼,把贴身服侍的人也都当成了鬼,一旦靠近便又打又踢的,弄得众人都是苦不堪言。

据她贴身服侍的人说,她口口声声称那鬼为‘连氏’,说什么她不是有意要害她的,只是当初被宁使迷惑,一时间鬼迷了心窍,才会做了那样糊涂事的,求连氏看在她这些年待她生的儿子不薄的份儿上,饶过她一次!

如此一来,下人们心里都有了数,并很快根据自己的想象力,再结合除夕之夜那块写有‘齐门连氏夫人之灵位’的牌位,推测出了无数个有关此事的版本来。

其中传得最有鼻子有眼的,便是说侯爷当年还未进京之前,是曾有过一位夫人的,便是如今大爷的亲生母亲连氏连夫人,只不过这位连夫人娘家不得力,所以才会在进京途中,被相中了如今宁夫人做儿媳的太夫人,和相中了侯爷做相公的宁夫人,一道谋害了,如今便是连夫人的鬼魂回来报仇了,不然何以夫人和太夫人好好儿的竟忽然就病了,且病情还一模一样?可见这都是报应!

“推测”出事情的真相后,众人都开始同情起齐少衍来,都说大爷明明是侯爷名正言顺的嫡长子,却不得不认贼作母,还至今不得请封世子,实在是受尽了委屈;又有那知情的老人说,大爷小时候双腿可是好好儿的,谁知道五岁上下时,却忽然频频生病,最严重的一次,更是直接被移去了城外的庄子上,差点儿丢了性命,最后虽好容易保住了命,却付出了以后再站不起来的代价,如今看来,此事背后可是大有玄机啊!

不用说,齐少游因此而大为光火,当即便狠狠发落了几个嚼舌根嚼得最为起劲的婆子,直接将人打死,扔到了城外的乱葬岗子去,满以为这一招杀鸡儆猴,能将府里的流言都镇压下去。

却没想到,此举不但没能将府里的流言镇压下去,反而将流言传到了府外去,令齐亨才立下的战功都因此而逊色不少。

这样到了六月,前线再次传来捷报,齐亨带领的伐北大军于日前攻破了北戎的都城,北戎大汗当场战死,其余王公大臣妃嫔公主被俘者二百三十余人,大燕取得大胜!

与捷报一同传回来的,还有齐亨身受重伤,已于日前不治身亡的消息。

三军大胜但主帅却阵亡了的消息,虽然于胜利面前有些小小的扫兴,却并不足以让当今皇上与文武百官觉得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毕竟打仗又岂能有不死人的?只不过此番死的是主帅罢了,至多加倍厚赏其家眷便是,想来齐亨于九泉之下,也该安息了。因此朝堂自上以下,都该怎么乐,仍怎么乐,京城众人亦是如是。

惟独西宁侯府上下高兴乐和不起来,不仅仅是因为齐亨的阵亡,更是因为他在阵亡前,可是一直未立世子的,如今这爵位和偌大的家业到底是该落到大爷头上,还是二爷头上呢?他们又该站到哪一边呢?若是站对了也就罢了,若是站错了,将来可要怎么样?

在这样的大势面前,齐少游也顾不得有脸没脸见人了,无事便带着礼物往齐家族里的族老们面前凑,又让宁夫人的父兄暗地里联络了一票管员,打算待齐亨的遗体一回京,便上书公请立齐少游为世子,以免西宁侯府群龙无首。

与他上蹿下跳行为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齐少衍的始终按兵不动,就好像不知道此事厉害关系似的,每日里都只待在自己院里,百事不管。

于是下人们开始纷纷有意无意的往齐少游一方靠拢,都觉得西宁侯府怕很快就将是整个属于二爷的了。

七月底,伐北大军班师回朝,齐亨的遗体也随之被运送了回来。

今上为示君恩浩荡,特命两位皇子去城外亲迎齐亨遗体,又下旨加封其为从一品太子少师,爵位则加封一等,为一等侯,至其孙辈再罔替递减,另有赏赐若干。

宁家父子见此情形,立即上书请立齐少游为世子,以便他名正言顺为齐亨操办丧事,又说齐亨在世时便一直属意次子,只不过想着要再磨砺他两年,好叫他更成熟稳重一些,这才一直未上书罢了,如今他人既已去了,少不得要他们来代他完成遗愿,也省得他在去黄泉的路上,也放心不下。

原以为十拿九稳的事,不想却惹得今上龙颜大怒,斥责宁家父子敢是闲得慌,竟管起别人家的家务事来?

待宁家父子闹了个灰头土脸,胆战心惊的跪下后,方拿出一封折子,道是齐亨临死前上的,言及待他死后,请今上立他的长子齐少衍为世子。

消息传开,京城上下一片哗然,随即便开始纷纷打听起齐家这位素来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大爷的生平来,以便将来好套近乎。西宁侯府那些早前明里暗里站到了齐少游一边的下人们则都是胆战心惊,惟恐齐少衍秋后大算账。

但让众人哗然的事还在后头,齐少衍随即上书,说自己无才无德,且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齐家上下为皇上尽忠本就是应当应分之事,不敢居功;又说自己弟兄三个都自小体弱,如今大了依然是病的病,弱的弱,实在不能再继续报效国家,报效皇上,请皇上收回齐家的爵位,让齐家只做个普通的富家翁即可。

还说自己原只当自己乃宁夫人所生,不想近期方得知,自己亲生母亲姓连,乃是宁夫人之前齐亨的夫人,也不知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竟让齐家将她存在过的痕迹都悉数抹杀了;说宁夫人虽对他有养育之恩,但生恩却比养恩更大,说不得此番只能腆下脸,求皇上赐其母一个封诰,好叫齐家后人都知道,齐家曾有过一位连姓夫人,好叫她享受后人的香火供奉,也算是他为人子的,为母亲略尽了一点孝心了,求皇上能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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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想一鼓作气把大结局弄出来的,实在太累鸟,明天再弄,哎——

章一四六 大结局

虽说齐少衍奏折上说‘不知当年发生了什么,才让齐家将连夫人存在过的痕迹都悉数抹杀了’,又说宁夫人虽对他有养恩,但生恩亦不能不报,表面看起来并无任何问题,齐少衍此举只是出于一片孝心,但看在众人眼里,却只觉其中大有文章,毕竟他连爵位都可以不要,却定要坚持为生母请封,好叫世人都知道他生母才是齐亨的原配正室,好叫她享受齐家后人的香火供奉,难道只是单纯的为了尽孝那么简单?须知人都已经死了,便是再风光再荣耀,又还有什么意义!

京城自来不缺那等好事之人,当即便有“知情人”站出来说,当年先西宁侯爷未进京封侯,在雁鸣关做总兵之时,据说的确是曾有过一房妻室,还生下了一个孩儿的。爱残颚疈但很快又传出他在进京述职的途中,得遇其时的江南总督宁大人,蒙宁大人看重,将爱女下嫁,促成了一桩佳话,而这位宁夫人也果真旺夫旺子,竟在过门后便即刻有了喜,之后先西宁侯更是官运亨通,竟在短短几年内便加官进爵,成了朝堂上炙手可热的人物。

——先他们还以为这果真是一桩佳话,却没想到,佳话后面的真相竟是这般肮脏丑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