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羡垂眸。

是了。皇帝那么喜欢阿桓,自然会保护好他。他向来看待皇裔,不会因为后妃的过错迁怒孩子。她不用担心他会因为自己不喜阿桓。

所以,他只是不想见到她了。

顾云羡说不清自己心中是什么感觉,仿佛失望,仿佛忧虑,更多的还是摸不清状况的恼怒。

按照尹繁素的说法,皇帝这么多年对她真正是情深一片,难道就因为这么一件事情,他便气恼成这样?

明明自己昨夜找到他时,他话里话外都是无尽的情意与相思,一转头竟这般狠绝!

有心想要当面向他问个清楚明白,可是吕川的话又回荡在她耳边。她还有阿桓,她不能冒险激怒他。

而且,就算找到他就真的有用吗?昨夜她千辛万苦找到他,与他那样了,还不是什么都没有改变?

她忽然开始怀疑,也许自己适才的想法根本就是错的。他赶她走不是为了支开她做些什么,只是因为他恼了她、不想再见她。

他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容不得一个女人无视他的真心。从前他一直忍着她、等着她,因为那时候她还没有触及他的底线,因为他还有耐心。可是那天晚上,他忽然发现自己的宠臣原来一直思慕着他的妻子,而身为他的妻子,她居然对臣子的情意有一瞬间的心动。

他被她的态度激怒了。

也许,他早就对她心存不满了,而那晚的事情,便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慢慢走回案几后,无力支撑一般跌坐在地。

这就是动了心的麻烦。七情六欲不再受自己控制,会因为那个人的态度起起落落、苦涩欢喜。

这样的感觉,她已经很多年没有体会过了

吕川回到大正宫复命时,皇帝独自一人坐在棋盘前,手执一枚棋子却不放下,只是看着棋盘默默出神。

“臣已将陛下的命令送到,皇后娘娘明日一早便会离宫。”吕川道,“离开前,她会派人将皇五子送到大正宫来。娘娘托臣请求陛下,允许她派两名宫人随身服侍皇子。”

皇帝闻言沉默良久,才轻声道:“她怎么样?”

吕川道:“娘娘刚听到陛下的命令时很是惊愕,之后一度想来面见陛下,不过被臣劝住了。”

皇帝看着墨黑的棋盘,短促一笑。是了,她一贯沉得住气,又极在意孩子,只要拿阿桓来威胁她,不怕她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来。

“陛下,臣看娘娘最后的样子,很是难过。”吕川犹豫片刻,还是道,“您真的要这么做吗?若娘娘回头知道,定然…您就不怕自己后悔?”

“无论朕怎么做,最后都会后悔。”皇帝随手把棋子扔回棋盒中,转头看向天边的流云,语气平淡,“这已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当天下午,阖宫都知道了皇后旧疾复发,需要再次离宫休养的消息。还没来得及多作反应,第二天一大早,皇后的仪驾便已前往茂山温泉宫。这一回,她走得匆忙,没有让任何人送行。

毓秀殿内,沈惠妃端起茶盏饮了一口,笑意吟吟,“顾云羡嚣张了这么久,如今可算是栽了个大跟头。看见她如丧家之犬一般被赶出去,本宫心里真是痛快!”

瑾婕妤微笑着奉承道:“还是娘娘您谋划得当。”

沈惠妃讥讽一笑,“若非教我得知她与崔朔的那段纠缠,恐怕还真想不出别的法子来斗垮她。”

瑾婕妤想起皇帝如今对顾云羡的情意,忍不住在心中赞同这个观点。

“说起来,此事还多亏了沈大人。”瑾婕妤道,“全靠他探知了崔尚书的异样,顺藤摸瓜,才找到了这条线索。”

沈惠妃睨瑾婕妤一眼,指尖轻轻叩击桌面。

她想起去岁中秋节,她得了恩典,可以与父亲见一面。就是在那次会面中,父亲告诉了她这个消息。

沈竹央的父亲沈宁官居兵部侍郎,从入朝之初就是北党的人。沈宁一贯痛恨新政,是旧派官员的中坚力量。本以为自己依附的政党会坚定不移地抵制新政,可谁知党内的同僚却被徐庆华操纵,最后集体倒戈。

沈宁心中愤怒,然而苦于势单力薄,只能隐忍不发。但他的不满仍然被南党的有心人发现,双方一接洽,就此一拍即合。

崔朔在去年上元节遇到的刺杀便是他们的手笔。只因他们认为,若新政党的领袖突然出事,那边必然措手不及,也就给了他们反扑的机会。

不得不说,这个想法委实正确。但麻烦的是崔朔和皇帝也这么想,所以崔朔身边随时都带着数名暗卫,保护他的安全。沈宁派人苦苦跟踪了多日,竟寻不出一丝破绽。

就在一筹莫展之际,一个消息给了他们希望。

密探来报,原来崔尚书每年上元节都不随陛下登承天门,是有原因的——年年此时,他都会隐去面容,在珑江池边放灯,好像是为了凭吊亡妻。而唯有这一天,他不会带上暗卫保护。

沈宁喜不自胜,立刻制定了周密的计划,要在上元当天刺杀崔朔。

他们做足了准备,谁料竟还是失败了。

失败的原因不是消息出了差错或者崔朔有多高明,而是因为一个计划外的人。

当天晚上,沈宁立在珑江池不远处的阁楼上,震惊地看着崔朔身边的女子。他少时习箭,目力惊人,自然能够认出那女子便是应该身处茂山行宫的顾皇后。

她居然和崔朔在一起!

有了方向便不难打听,很快,他派去的探子就从崔朔以前的好友顾三郎那里套出话来。据说,顾三郎喝得大醉酩酊,亲口告诉密探,崔朔当年曾经想要求娶顾皇后。他这么多年不肯续弦也不是难忘发妻,而是因为心系君王之妻…

沈宁收获了这个消息,无异于得到了一个巨大的宝藏。他本可以将此事告知南党众人,一起来设计崔朔,然而事到临头,却又忽然改变了主意。

他知道女儿这几年在后宫甚不得志,而这一切究其根源也是当初着了顾皇后的算计。如果让她知晓这件事,还愁扳不倒皇后?

若女儿登上后位,他们沈家便真正是光宗耀祖了!

于是,沈竹央在数月后从父亲那里得到了这个惊天内|幕,再经过几个月的筹谋,制定了接下来的一系列计划。

她从前也曾执掌后宫多年,要在除夕夜宴上动点手脚虽然难,却也不是办不到。只要让顾云羡和崔朔都喝下她准备的酒,再引他们碰面,崔朔多半会真情流露,说出什么了不得的话来。

更何况,根据她探听到的消息,崔朔那段日子甚是苦闷,感情防线本就十分薄弱。

而在他们互诉衷肠的时候,陛下便会被她安排的人引过去,看到他应该看到的一切。

“那柔修容倒真是个不中用的,被娘娘捏到了把柄,吓唬几遭就什么都听您的了。”瑾婕妤道,“当晚若不是她开口,尹贵妃也不会跑去寻陛下,平白给自己惹上嫌疑。”

“邢绾生性懦弱,要操纵这种人再容易不过。”沈竹央嗤笑一声,“至于尹繁素,她去不去那里都会有嫌疑,如今只不过更大了而已。”

从顾云羡回宫之初,她就命人散播尹繁素和皇次子受宠的消息,父亲再安排大臣在朝中提出要立皇次子为太子。做这些不仅是为了离间顾云羡和尹繁素的关系,更重要的是让皇帝怀疑尹繁素心存不轨。

他这几年虽然宠爱尹繁素,但对顾云羡一直是不一样的。当年自己被算计,教他看出了她对大位心存觊觎,此后便失宠了这么多年。如果尹繁素也被冠上这个罪名,多半也捞不到什么好。

更何况,皇帝发现臣子和自己皇后之间的纠葛,心中定然万分不悦,而促成他知晓这一切的人必会被他迁怒。尹繁素撞上了这样要命的一幕,恐怕永远也解不开皇帝心中的疙瘩了。

144

“臣妾听说,昨日尹贵妃去大正宫问安,不知说错了什么,被陛下给狠狠斥责了一顿,连皇次子都被一并撵走了。”瑾婕妤道。

沈竹央道:“你没见今儿一早皇后就被送出了宫吗?想来是昨日陛下心中憋屈,所以见到罪魁祸首就气血上涌、怒不可遏了。”

“前阵子见陛下一直软禁着皇后、也不处置贵妃,臣妾还当咱们的计划失败了。”瑾婕妤道,“如今看来,那阵子陛下应该是在暗中查探吧。”顿了顿,“如今贵妃和皇后都已失势,娘娘预备接下来怎么办?”

“陛下虽然赶走了皇后,却并未对五皇子死心,看他的架势,恐怕还是打算照旧立他为储君。”沈竹央眉头微蹙,“也怪那孩子长得太像陛下,不然本宫大可以散播那是崔朔和皇后的野种,不怕大家不起疑心。”

瑾婕妤想了想,“就算不能散播皇子并非龙裔,也可以把皇后和崔尚书有私情一事宣扬出去。有这么一个不知羞耻的母亲,五皇子这个储君之位恐怕也没那么容易坐上了。”

沈竹央微微一笑,“本宫正是这个想法。”

“陛下这两年也不似从前那般防备娘娘,等这边事了,您便可以设法处置了邢绾,把皇三子收到自己膝下。”瑾婕妤道,“到那时,娘娘就也是有子傍身的人了,登上后位指日可待。”

皇后离宫之后,关于皇后和崔尚书有私的传闻再度传出。鉴于之前已经传过一次,这回众人也不是特别惊讶。只是一想到即将成为太子的五皇子,又忍不住严肃认真起来。

皇帝明明白白下过一次命令,不许宫人跟风传谣,但收效甚微。流言这种东西,正是因为阴暗才容易滋生,众人明面上虽然不说,背地里却已讨论了个遍。

这段日子后宫嫔妃们都过得有点战战兢兢,连一贯最得宠的尹贵妃都被呵斥了,别人也不敢多说些什么。皇帝却一反之前清心寡欲的态度,连着几晚都宿在了朱淑妃的粹玉殿。大家略一思忖,大抵是陛下觉得淑妃娘娘那里最清静吧。

沈竹央原本是不在意的,看到如今的情况却又担忧起来。本来顾云羡和尹繁素一起失势,她顺理成章地觉得这后宫没有女人能与她争锋。可是谁料到朱镜如竟会突然杀出。她和自己位分一样,还鞠养有皇四子,若皇帝…

这么一想,她就忍不住焦躁起来。

这几年她在后宫中着实被压制得厉害,曾经的春风得意几乎消失殆尽,要不是父亲在朝中还算有些地位,恐怕连四夫人的位分都得不到。每思及此,她就忍不住对远在茂山的顾云羡恨得咬牙切齿,当年若不是她设计插了她一刀,她也不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为了这次的事情,她足足筹谋了半年。能走到如今这个局面,每一步都耗费了她大量的心血。

现在一切都如她所愿,皇帝暴怒,皇后被赶走、贵妃被斥责,而她躲在幕后,无人察觉。眼看就要大获全胜,谁知竟横生枝节。

她的苦心算计,到头来不要给别人做了嫁衣!

朱镜如不可以,任何人都不可以!

小半个月后,宫中开始盛传皇帝厌弃了皇后和贵妃,打算立朱淑妃的皇四子为太子。这事儿虽然有些荒唐,但结合这阵子皇帝时常临幸粹玉殿的行为,众人都不免将信将疑。

与此同时,朝中却开始攻击朱淑妃之父、户部侍郎朱松,三封弹章一起送上来,一副要逼朱松辞官谢罪的架势。

淑妃身处风口浪尖,每一桩事都被挑出来细说。奈何她素来洁身自好,着实没什么把柄落在别人手中,大家只好转换目标,开始议论皇四子生母姜月嫦的各种罪状。到最后,连新进宫的宫人都知道那个死了的姜徽娥曾经做过什么事情。

流言如火如荼地传了十来天、朝中如火如荼地斗了十来天之后,皇帝忽然驾幸了沈惠妃的毓秀殿。

沈竹央在看到大驾的时候并没有太惊讶。事实上,自打前两日她带着福康公主与皇帝在太液池边偶遇之后,皇帝对她就亲近了许多。

福康公主是皇帝的长女,也是他唯一的女儿,在他心中自然有与众不同的地位。这些年沈竹央之所以还能时不时见皇帝一面,也全靠这个女儿了。

皇帝入殿之后,沈竹央和公主陪伴在侧,皇帝拉着女儿的手含笑端详了片刻,道:“阿斓今年也有十三岁了吧?”

“回父皇,今年五月儿臣就满十四了。”福康公主脆声道。

“十四了。”皇帝刮刮她的鼻子,“那岂不是很快就要出宫嫁人,离开朕的身边?”

福康公主没料到他会突然说这个,顿时羞红了一张脸,“父皇你说什么呀?儿臣才不嫁人呢!”

皇帝微微一笑,伸手摸摸她的脸颊,“傻丫头,女儿家长大了总是要嫁人的。朕倒真希望能早点替你觅得如意郎君,把你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福康公主干脆缩到他怀里,闷闷道:“阿斓不要嫁人。阿斓要永远陪在您和阿母身边,哪里都不去…”

皇帝拍拍女儿的肩膀,轻轻道:“朕也想永远把你留在身边,可惜这世上,没有谁可以永远陪着谁…”

他的语气有些奇怪,福康公主困惑地抬头,“父皇,您…有心事吗?”

皇帝视线扫到一旁沉默不语的沈竹央,眼中有锐光闪过。然而不过一瞬,他已恢复如常,温和道:“没什么。阿斓你只需要记得,无论发生什么事,父皇都是爱你的。你永远都是父皇的好女儿。”

这话有些没头没脑,但福康公主极崇拜父皇,所以听他这么说立刻用力地点点头,“恩,阿斓记住了。”

“好了。朕还有话和你阿母说,你先出去玩吧。”皇帝替女儿理了理鬓发,“南边的林邑国前阵子进献了几串象牙手钏,朕留了一串给你,去看看喜不喜欢。”

福康公主站起来,朝皇帝和沈竹央行了个礼便退下了

“陛下。”沈竹央素手执杯,奉上一盏茶,“臣妾知道最近宫中多是非,陛下如果觉得烦闷,可以多来看看阿斓。这丫头老是念叨着您,前阵子还亲手给您缝了个手套,也不知您收到没?”

皇帝接过茶盏饮了一口,“收到了。阿斓的女红不错,她身边的傅母倒是尽了心了。”

沈竹央盈盈一笑,“陛下喜欢便好。回头臣妾告诉阿斓,她一定很高兴。”

皇帝微笑道:“究竟是阿斓高兴,还是竹央你高兴?”

沈竹央一愣,“陛下?”

皇帝淡淡地看着她,“这些年你拿她当幌子的次数也不少了,还打算继续玩下去?”

沈竹央的笑容仿佛被冻住了一般,僵硬得如同面具。

“你要怎么折腾朕不是太在意,反正朕也是要来看阿斓的,给你点面子就当哄阿斓高兴了。”皇帝道,“但是,你最近闹得过火了。”

“陛…陛下…”沈竹央结结巴巴道,“臣妾…”

皇帝瘦长的手指慢慢滑过她光洁的肌肤,从额头到脸颊,十分温柔的样子。他还记得很多年前,第一次在新房中看到这张面孔。那时候他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三月的海棠花开遍了枝头,端的是美丽动人。

“朕这些日子一直在查探,想弄清楚这一连串的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所以,朕设了一些圈套。竹央你果然没让朕失望。”皇帝慢慢道,“在除夕夜宴上动手脚,设计皇后和崔朔,再嫁祸给贵妃,这些,都是你做的吧?”

沈竹央刚想否认,皇帝便淡淡道:“那个替你办事的尚食局宫人朕已经关起来了,回头便可以让你们见一面。”

沈竹央哑在那里。

“还有最近在宫里散播朕欲改立皇四子为太子的消息,也是你的手笔吧?

“你在宫里兴风作浪,你的父亲沈宁沈侍郎就在朝中安排人手,弹劾淑妃之父。你们父女俩蛇鼠一窝、倒是绝配。

“知道朕为什么等了这么久才揭穿你吗?因为朕得给你和你父亲更多的机会,去尽情折腾。

“沈宁一直在暗中阻挠新政的事你当朕不知道吗?朕早就想收拾他了,只是苦无机会。如今可好,他自掘坟墓、朕求之不得。

“朱松是北党的人,沈宁也是北党的人,如果被人知道沈宁派人弹劾自己的同党中人,你觉得大家会怎么想?明为北党之人,私底下却与南党勾结,背叛盟友。这样的事情即使朕不怪罪,北党诸人也不会放过。

“那些臣子彼此握着对方的把柄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只要朕肯帮忙推着一把,足够把沈宁落罪下狱。

“竹央,你真是狠狠地推了令尊一把,让他离那黄泉路只差一步了。”

沈竹央觉得自己的血液都已经凝固。她面如死灰地坐在皇帝面前,浑身上下感觉不出一丝力气,却在不断地发抖。

皇帝冷淡地看着她,手指抚上她的脖子。这条玉颈他曾温柔地亲吻过,如今看着却觉得那般碍眼。

沈竹央的眼睛忽然睁大,只因皇帝毫无征兆地掐住了她的脖子。

她喘不过气来,只得瞪圆了眼睛惊恐地看着他。

他这是…要掐死她吗?

皇帝眸中冷漠无比,里面尽是嗜血般的疯狂,看得沈竹央胆寒一片。

这不是她认识的皇帝。在她印象里,那个男人永远是温柔体贴的,即使气急了也从未对自己的女人动过一次手。就算是犯下大错的景馥姝和姜月嫦,临死之前他都不曾碰过她们一个指头。

为什么?

他竟是这般痛恨自己?居然要亲手掐死她…

皇帝维持着掐她的脖子的姿势,不顾她面颊通红、几欲昏厥,一把将她拖到自己面前。

两人的脸颊挨得很近,皇帝的薄唇凑到她耳边,轻轻道:“知道朕最恨你什么吗?

“不是你筹谋储君,也不是你让朕知道了崔朔对云娘的心意。而是,你不该让云娘知道。”

他掐紧她的脖子,低声重复道:“你不该让她知道。”

145

顾云羡在茂山住了四个月。

这期间她一直没有得到外界的任何讯息,温泉宫安静得像一个巨大的冰窖,而她身在其中,感觉永远也过不完这个冬天。

可是明明,外面的春光已经到了。

没事做的时候,顾云羡总是一个人坐在窗边,看庭中的桃色灼灼。如今已是四月,山中的桃花虽还开着,但山下定然已经谢了。她想起椒房殿后的那片桃林,忍不住感叹,原来这一回她还是没能在那里赏花。

白日漫长,她的思绪也跟着蔓延,许多问题再次被她提出来思索。关于她的,关于皇帝的,关于他们两世纠缠的。想到最后,她真心实意地觉得,也许从一开始他们两人就是个错误。

上一世,她近乎疯狂地痴恋着他,最后却把自己弄得面目全非。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重生之后,她小心翼翼地管好了自己的心,不肯轻易交付出去。

可是这一次,却轮到他对她痴心一片。

他宠爱了她三年,等待了她五年,八年的漫长光阴终于融化了她心上的坚冰,将她打动。然而当她试图向他靠近时,他却不要她了。

他们从来就碰不到对的时候。

想明白了这一切,她只觉得浑身轻松,忍不住庆幸自己这回动心动得没上回动得厉害。那些带着鲜血的往事让她始终记得有所保留,虽然再次对他动心,却也不是无可挽回。

帝王情譬如鸩毒,本就不该靠得太近。她会尽力管住自己,不要再去想他。

只是阿桓的安危仍让她牵肠挂肚。虽然临走前吕川给她做了那样的保证,她却还是无法真的放下心来。

那个孩子从出生起就一直跟在她身边,从来不曾分开这么久。她还记得临走前一天的夜里,她握着他的小手,认真地叮嘱他一个人在宫里要注意些什么。他没精打采地坐在她面前,忽然一把扑进她的怀中,“阿母,你为什么要出去?留在这里不好吗?”

她强笑道:“不是说了吗?阿母身体不太好,要出去住一阵子,等病好了就回来了。”

“那阿桓跟你一起出去好不好?”他眼巴巴地看着她,“以前也是这样啊,我们一起回山上去住着吧。”

她摸摸他的头,用了一种最容易让他接受的理由,“要是我们都走了,你父皇一个人在宫里该多不开心啊?阿桓不是很喜欢父皇吗?你就替阿母留在这里陪着他吧。”

阿桓果然被她的话说得一愣,费劲地思考了半晌,才毅然决然道:“不行,比起父皇我还是更想陪着阿母。而且父皇才不会寂寞,他有那么多人陪着。”小脑袋在顾云羡怀里蹭来蹭去,“阿母就只有我了。”

顾云羡一愣,眼眶立刻有些发热。

后来又说了很多的话,阿桓才勉勉强强答应留在宫里。临走时顾云羡见他低落得都快哭了,遂慷慨表示下次见面时给他做好吃的砂糖团子,这才让他破涕为笑。

这么几个月不见了,也不知他长高了没有。夜里睡觉有没有盖好被子,若是生病了,可会哭着要阿母?

顾云羡越想,就觉得心里越痛,只盼望皇帝快些召她回宫,她要陪在她的孩子身边,再也不离开。

皇帝在四月下旬的某个清晨突然派人来茂山接顾云羡。她立在柔仪殿内,看着眼前的宦官,忍不住蹙起了眉头。

不为别的,只因来接她的人居然是吕川。

他不在宫里服侍皇帝,跑来茂山做什么?

“皇后娘娘,请速速随臣回宫。”吕川恭敬道,虽然极力掩饰,语气里还是流露出焦灼。

“即刻启程么?”顾云羡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是。”吕川道,“马车已经等在殿外,请娘娘这便登车。”

顾云羡朝外面看去,果然见到了一列仪驾,华丽的宫车在阳光下散发出璀璨的光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