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众人也被这匆忙到不成体统的架势给惊住,全都眼巴巴地看着顾云羡,等着她的反应。

在众人的目光下,顾云羡抿了抿唇,终是道:“好,本宫这便启程。”

如果说当初被赶出宫是匆匆忙忙,如今被接回去简直是迫不及待。

顾云羡直到坐上马车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更让她惊讶的是,吕川居然没随在车外,而是跟着进了她的马车,恭顺地跪到了她面前。

“陛下命臣提前告知您几件事。”吕川声音平平道。此刻凑近一看,顾云羡才发觉他神情十分憔悴,眼角竟有了皱纹。可他分明比她大不了多少。

顾云羡觉得,他似乎在几个月里老了十岁。

“大人看着气色很不好,是发生了什么事吗?”抑制住心头的不安,她犹犹豫豫地问道。

吕川一愣,继而右拳握紧,片刻后再松开,“微臣如何并不重要,请娘娘先听臣把陛下交代的事情说完。”

他这么说了,顾云羡只得顺着问道:“好。只不知大人要告知本宫何事?”

“五皇子已在半月前被立为太子,祭拜了太庙,并昭告天下。”

顾云羡心头一松。不是因为阿桓当上了储君,而是因为吕川既然这么说,就证明阿桓安好无恙。

忽的想起一事,她试探道:“那,敢问大人,太子太傅择的何人?”

“与原来的计划一样,礼部尚书崔朔崔大人。”

顾云羡心头的大石这回才算真正放心。阿桓一切都好,崔朔也没有事,除夕那晚的意外总算没有造成更严重的后果。

“还有一桩,”吕川补充道,“陛下在一个月前发落了沈惠妃,将其贬为庶人、打入永巷,沈氏之父也因贪污受贿被革职查办。”

顾云羡惊愕地看着吕川,“沈竹央被…贬为庶人了?

“不止沈氏,瑾婕妤也被废黜了,同沈庶人关在一起。”

顾云羡抑制住剧烈的心跳,思索一瞬,明白了缘由,“除夕那晚的事情,是沈竹央伙同薄熹微做的?”

她问得直接,吕川也答得干脆,仿佛他这一趟出来就是为了跟她解释这些,“是。陛下查了大半个月,才算确定无误。沈氏设计皇后、陷害贵妃,陛下动了怒,所以发落了。”顿了顿,“是以谋害朱淑妃娘娘的罪名被惩处的。”

“谋害淑妃?”顾云羡挑眉,“为了什么?”

“自然是夺走淑妃之子、图谋大位。”

顾云羡心下了然。她想起朱镜如,明白这回应该是她帮皇帝演了一场戏。

皇帝不可能说是沈竹央设计揭发了崔朔与她的事情,因为这样无异于将那桩不可告人的秘事泄露出去。既然如此,他就必须找别的理由来治她的罪。筹谋储君她当年便曾做过,如今故技重施,很有说服力。

她忽然觉得索然无味。沈竹央如何、薄熹微如何,甚至皇帝如何其实通通都与她无关。此刻她只想快些回到阿桓身边,好好打量一下他的小脸有没有长变了样儿。

吕川见她神思不在,没有再开口。转头看向窗外,他的眼眸是深深的黑色,里面浸透了忧虑,还有真切的痛苦。

仪驾行至煜都城外五十里之地时,外面忽然传来声势浩大的马蹄声,似有大队人马靠近。顾云羡困惑地挑起帘子,惊讶地发现那些人全作羽林郎的打扮,带头的赫然是一名羽林军统领。

滚滚烟尘中,她瞥见每一个人都满脸焦灼,待看到自己的车驾时无一例外露出欣喜之色。

两方的人马同时停下,禁卫军统领翻身下马,跪在马车前朗声道,“微臣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大安!”

“可。”顾云羡在车内淡淡地应了声。

吕川从看到羽林郎的那一刻便神情大变。顾云羡见他面色煞白、眼神惊惧,额头竟有汗珠滑落,心头的不安越来越重。

“齐大人,出…出什么事了?”吕川打开车门,看着齐统领颤声问道。

“吕大人,属下等奉命前来,为皇后娘娘仪驾开道,好让娘娘从速回宫。”齐统领沉声道,“执金吾大人已得到命令,九重宫门已然大开,随时恭迎凤驾。”

“陛下他…”吕川的声音似乎被什么堵住了,居然问不出后面的话来。

齐统领沉默一瞬,“臣离开时,诸位御医已齐聚椒房殿。”

吕川额头的青筋狠狠地跳了一下。费力地喘了口粗气,他忽地提高嗓音,嘶哑道:“还愣着做什么?即刻启程!”

众人领命,羽林郎当先而行,提前为他们驱逐附近的闲杂人等,好让凤驾畅通无阻。

车门再次关上,吕川转头,发现顾云羡正死死地看着自己。

“究竟,出了什么事?”她牙齿间似乎都在往外透出寒气,让人心惊。

吕川脸色灰败,跪在那里没有回答。

“你不回答,本宫便开门让外面的人来告诉我。”顾云羡厉声道,“我看那些人都清楚得很,就瞒着我一个!”

吕川身子一颤,牙关紧咬,眼眶隐隐有些发红,“陛下吩咐臣尽量迟些告诉娘娘,您…”

顾云羡一声不吭地起身,眼看就要打开车门——

“陛下生病了。”

她的手僵在原地。

好半晌,她才慢慢转过头,脖子僵硬得如石头一般,“生…病了?”

吕川深吸口气,长期以来的压力终于将他击垮,此刻几乎是不管不顾地说道:“去年十一月,陛下头疾复发。太医署上下费心数月,却始终没能想出医治的办法。到如今,已然…”

顾云羡呆呆地看着他,仿佛不能理解他话里的意思,“头疾复发?”

她想起来了。去年年底,他确实头疾复发。只因看了那篇将他斥得体无完肤的文章,被气到头疼。可后来御医不是看过,说只是老毛病吗?

一手扶住了车厢内壁,她有些喘不过气来,“你是说,他病了,而且…治不好了?”

吕川脸色惨淡地与她对视,语气凄怆,“娘娘,这些羽林郎是在臣后面出来的,定是陛下的病情又出了什么问题,他们才会赶来催促我们…

“我们得快点,不然,可能就赶不上了…”

皇后的仪驾飞快地穿过珑安长街,从丹凤门进入皇宫,之后也不曾按规矩换乘轿辇,而是直接驾车穿行在内廷。

顾云羡木然地坐在车内,透过半开的车窗看着外面的情景。

来往众人都行色匆匆,当看到皇后的车驾经过时全诚惶诚恐地跪下磕头。顾云羡瞧见不少宫娥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却又对着马车的方向露出又惊又喜的神情,仿佛她回来了便有了主心骨似的。

车驾抵达长秋宫后,顾云羡扶着宫娥的手下来,不出意料地看到了众人已经全聚在了这里。

尹繁素率先走过来,也顾不得行礼便一把攥住了她的手,“姐姐你可回来了!真是急死我了!”

她抿了抿干涩的唇,逼迫自己问了句,“陛下呢?”

他怎么样了?他还好吗?她现在回来,是不是已经…

心头的恐惧仿佛灌了风的口袋,越来越大,眼看就要爆炸。

“陛下正等着您呢!”尹繁素道,“谢天谢地,臣妾差点以为…”

“赶不上”三个字被咽了回去,拭了拭眼角的泪痕,她哽咽道:“您快去吧。”

她好像一个被|操纵的木偶,听了她的话便顺从地朝殿内走去。还没走几步,尹繁素却又挡在了她身前,“陛下不在那里。”

顾云羡转头,尹繁素指了指椒房殿后面,“他在林子里等您。”

一旁的吕川闻言诧异道:“御医不是说了陛下不能吹风吗?怎么会让他去林中!”

过度的恐慌让他的语气里已带了几分斥责之意,好在尹繁素并不介意,只是咬唇道,“陛下两个时辰前忽然晕倒,御医施针让他醒过来之后,他就忽然说要去林中做坐坐。我们都拦不住,只好抬他出去了…”

抬他出去。

顾云羡听到那四个字,才第一次无比清晰地认识到,那个男人是真的病了。

他那样要强的人,此刻却如无用的病夫一般,需要别人的帮忙才能去自己想去的地方。

他心里,该多难过啊。

吕川还想说点什么,却看到顾云羡一言不发地朝椒房殿后走去。她脸上的表情如同梦游,撞到了人也不知道,倒把对方吓得跪在地上不住磕头。

作者有话要说:

#每日一谢#谢谢和味煎饼果子土豪扔的火箭炮!土豪,其实我本来想在这一章把你酱油进去的!那个砂糖团子本来是打算写煎饼果子的!但是…我的细节控告诉我这实在太穿越了…这文虽然是架空,但我查了查,煎饼果子好像一共才一百多年的历史,实在很违和…所以土豪不要怪我!我真的是爱你的!【跪下

大结局明天早上八点发,一万多字,码得我死去活来,大改了好多次!会一口气发出来的!所以大家看过这一章之后不要太激动,没到最后一切都说不准的口牙!

之前我记得是风筝菇凉猜陛下生病了吧?你真是太犀利了…中国棒读者!┭┮﹏┭┮

其实陛下生病这个伏笔从他那一次头疼就开始埋了,他之后许多被大家吐槽太作的表现全部是因为这个…他一直在安排后事…╮(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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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她很清楚自己的一世要经历什么,

贬妻为妾、终生无宠、一死了之…

在过去的十七年里,

每一步都和她梦到的一样。

可是有一天,

眼前的帝王突然对她好了起来…

146

皇帝确实在那片桃林中等她。此刻花期已过,林中只有翠绿繁茂的枝叶,并无半点桃花,可他却坐在桃树下,仰头认真地欣赏,仿佛那里真的有花可赏一般。

四周没有宫人服侍,只有他一个人坐在那里,瞧着竟有几分孤单。

顾云羡在他身后三步处站定,然后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

在她的印象里,皇帝身材高大、肩背宽阔,最让人有依靠感。可是此刻坐在那里的男子背脊消瘦,整个人都变了样子。若非宫娥一开始就告诉了她是陛下等在这里,她完全有可能认不出他来。

她眼睛越睁越大,到最后都开始发痛了。

阳光穿过树枝的缝隙射下来,照在皇帝的月白深衣上。他伸手接住一片落叶,淡淡开口,“回来了?”

她轻吸口气,哑着嗓子道:“是,我回来了。”

皇帝笑了一声,“回来就好。”

她说不出话来,只能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咳嗽一声,自顾自道:“朕把你赶出去,害得你跟阿桓分离数月,你一定很生气吧?

“你生气朕也认了,反正这也是最后一次。以后,不会再有人可以分开你和阿桓。只要你愿意,可以一直陪在他身边。”

他的语气暗藏深意,让她的心仿佛一颗坠入古井的石子,沉得又快又绝望。

她忽然提步,几下跑到他面前,然后目不转睛地瞪着他的面孔。

皇帝似乎没料到她会突然跑过来,浓眉微扬,有些惊讶地看着她。片刻后他微微一笑,语气温和,“别这个表情。你这样我会以为自己很难看的。”

和煦的阳光下,他面色青白、眼眶深陷,颧骨高高突出,全然是一个饱受病痛折磨的人!

脸颊一阵温热,顾云羡这才发觉自己竟是在不知不觉中流泪了。

“你怎么了?”她满眼是泪,一瞬不瞬地瞪着他,说话的语气却好像在逼供一个罪大恶极的囚犯。

皇帝笑得云淡风轻,“没人告诉你吗?吕川没说?”

“我想听你自己说。”

他想了想,无奈地耸耸肩,“没什么。朕生了一场病,就成这样了。”

“什么病?很难治吗?”

“恩,很难治。御医们想了很多办法,但通通没有用。”

他平静的态度终于将她击倒。双腿一软,她跪倒在地上。

双手撑着翠绿的草坪,她看着那张熟悉而陌生的脸,控制不住心头铺天盖地的恐慌。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她喃喃道,“你把我赶走…是因为这个?”

因为不想让她难过,所以才会瞒着她,甚至假装绝情地把她送出宫?

说这话时,她面色惨白、眼神惊惧,却又隐隐有着期待。

他凝视着她的神情许久,淡淡一笑,“你想太多了。朕将你送走,不是因为你以为的那些原因。而是,朕不想在所剩不多的时间里还要见到你,徒增烦恼。”

她嘴唇发颤,“我不信。”

“你不信?”他挑眉,“你为何不信?”

“我听说,你在我离宫期间,发落了惠妃和瑾婕妤…”

他“恩”了一声,“是,但朕不是为了你做的。这两人包藏祸心,早不该留着了。从前朕不动手,一是那时候朕还可以压制住她们,二是因为她们的父亲对朕还有用处。如今,不需要了…”

说完这话,见她还是一味摇头,他有些无奈地叹口气,“你究竟凭什么认为朕做什么都是为了你呢?”

他看着她,黑沉的眼眸里满是淡静悠远的神采,相识这么多年,顾云羡从来没见过他这般平和的样子,“不错,朕从前是很喜欢你,可是除夕那夜的事让我寒心了。朕送你走,固然是为了给沈氏她们设套,可更重要的,也是因为朕不想再见到你了。

“朕时日无多,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朝中居心不良的小人得拔除,后宫里不安分的也得快些发落了。唯有如此,阿桓才能放心地坐稳他的江山。

“而这些,都比你重要太多…”

他的话让她眼神一黯,视线下垂,却忽然看到他袖中一点璀璨的金色。

她几步走近,一把抓过他的右手。他还想挣扎,可病痛的折磨已经让他使不出更多的力气。

“这是…我的金钗?”她怔怔地看着他手中捏着的赤金发钗,适才他一直把手藏在袖中,她竟没有发觉,“你留着它?”

那一晚,他们在含章殿那张贵妃榻上相拥而卧,他慢慢抽出她发间的金钗,任由她的乌发垂下,铺满他的掌心。

第二天一早理妆时她没有看到这枚金钗,还当是丢到哪里去了,谁知,竟在他这里…

他的视线也顺着看到那枚金钗,眼神变得复杂。

“你明明留着我的东西,此刻却说这些绝情的话做什么?”她眼中忽然涌出泪来,满心的悲凉和绝望几乎要将她击倒,“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要瞒着我?”

他仍是沉默,她紧紧地握住他的手,哀哀唤道:“存卿…”

就是这两个字,让他卸下一切伪装,心软得一塌糊涂。凝视着她细长的眉眼,他轻声道:“告诉你做什么呢?你又不是大夫,知道了只能跟着难过。

“况且,我也不希望你在这种时候陪在我身边。

“我还记得,麟庆二十七年父皇病重,我入宫侍疾,亲眼看到病痛将他从一个风度翩翩的美男子折磨得形销骨立。那时候我就在想,哪一天我离开的时候一定不要这么难看。至少,不要让我喜欢人见着我这个样子…”

这样任性而可笑的一个理由,却真正是他心中某部分的想法。他不想拖着她跟自己终日悲苦,也不想她看着自己一日日变得憔悴丑陋,所以选择了将她送走。

可惜他没能坚持到最后。

昨天半夜,他从噩梦中惊醒,对她的思念忽然如野草般疯长。他握着金钗在床上坐到天明,终于屈服于心中的渴望,派人将她从茂山召回,见这最后一面。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片刻后忽然笑出了声。眼泪顺着脸颊流淌,她瘫坐在他面前,慢慢伏上了他的膝头。

直到这一刻,她才终于确定,他还是过去的他。就算他爱她,也依然坚持自己的方式,完全不问她的意见。

如此傲慢。如此残忍。

他低下头,手指抚摸过她的发髻,“朕封了崔朔为太子太傅,他很疼爱阿桓,会尽全力教导他。等阿桓长大,定能成为一位有道明君。”顿了顿,“不过在那之前你得多费些心思。宫中朝中各路势力都很复杂,朕已尽力把麻烦都处理掉,但总有遗漏。你若遇到难题,大可以仰赖崔朔。朕与他…做了个交易,你可以相信他。”

说完这句话,他苦涩一笑。即使没有这个交易,崔朔也会尽全力保全她。因为崔朔对她的感情,他可以确信他不会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他会一生尽忠于阿桓,接替他守护在云娘身边。

微风拂过,几片树叶簌簌落下。他看着前方,觉得眼前开始模糊。

这段时间他早已病至无法起身,两个时辰前从昏厥中醒来,却觉得精神出奇的好,竟然可以支撑着坐起来。他察觉出身体的异样,明白了这突然的好转是因为什么,在心里叹息一声。

回光返照。

大抵,就是今天了吧。

因为清楚没有时间了,所以才会又派了一队人马去迎她,生怕迟了一步,就再也看不到了。

还好,他终究是等到了。

“云娘,你还记得吗?我曾说过要为你种一片桃林,这里…就是我送你的桃林…”身体里的疲惫一波一波涌上来,他开始发困,口齿也不如方才清楚。

顾云羡随着他的话抬头看去,却见四周芳草萋萋、枝繁叶茂,上百株桃树在微风中舒展,不时飘落几片嫩绿的叶子。虽然不曾见过,她却可以想象,每年花开的时候这里是何等的美丽。

她枕着他的腿,轻声道:“我记得。你说过,这些桃树是我离宫那一年你命人种下的。”

他低笑一声,“其实,不是我命人种下的。

“是我…亲手种下的…

“那时候我只要一想起你,就来这里种一株桃树,不知不觉间竟种满了一个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