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波荡漾的江面上两艘船只停靠在一起,起伏的波纹再难推动船只。

晃动渐轻,依窗望着江面的苏臻真舒服许多。

乌倩柔早已随其母进王氏所在的船舱说话了,苏皓晖得乌倩柔相助,他自然要去当面谢过。

从苏臻真身边离开前,苏皓晖很慎重的整理衣衫,几次问苏臻真有没有哪里不妥,俊脸上又是忐忑,又是欣喜,苏臻真看后晓得哥哥对乌倩柔动了真情。

可是…不是她小瞧兄长,乌倩柔会钟情于苏皓晖么?

乌倩柔的好处自不必说,能得对儿媳妇百般挑剔的明景帝称赞,乌倩柔就是女子的典范。

方才她们遥遥相对时,苏臻真隐隐察觉出不对劲儿。

苏臻真长叹一口气,额头杵着窗棂,江面上泛起的水汽模糊她的双眸,一幅幅画卷在荡漾的波纹上蔓开。

乌倩柔是嫡妻正妃,她是宠妾,她们本就是对立的两人。

在外人眼中,她们天生就是不死不休的仇敌。

苏臻真专宠于他,终其一生没生下一个孩子,被乌倩柔算计的传言早就灌满了她的耳朵。

在苏臻真最为得意之时,亦有很多人向乌倩柔进言,趁他离开帝都时,寻个机会弄死苏臻真,或是磋磨苏臻真一番。

“一次次请安相见,你我非友似敌…”

前生的画面回闪,苏臻真喃喃的感慨,“只怕是谁也想不到,你过世后,我依然只是贵妃,屡次拒绝封后的圣旨,太子他们…我没辜负你在临终前的嘱托。”

乌倩柔死于他登基称帝前,苏臻真完全可凭爱宠直接封后,乌倩柔出人意料的在临终前把两女一子交给苏臻真,并用一句话打动心中只记得复仇的苏臻真。

终乌倩柔的儿子被封为太子,两个女儿嫁得如意,苏臻真对他们不够亲切,但事事安排得极好。

也许乌倩柔是最了解她的人。

苏臻真连帝王的专宠都能利用,一心只想复仇,又怎会在意是否富贵荣耀一生?

船甲板上的动静惊醒了她,抬眼看去,娘亲王氏挽着江浙巡抚夫人的手,彼此很亲近的道别,隐隐听见相约帝都再碰面,看得出两人虽是初次见面,但彼此甚是有好感,相处得极是融洽。

乌倩柔放下帷帽,苏皓晖站在她身旁。

身姿挺拔的俊美公子,高雅俏丽的名门闺秀,两人宛若天生一对,金童玉?女临凡。

苏皓晖对乌倩柔痴心一片,眼角眉梢自然会流露丝丝的情谊。

乌倩柔怎么…苏臻真嘴角微抽,乌倩柔并非对哥哥没有好感,这是怎么回事?

以乌倩柔的聪慧敏锐会看不出苏皓晖的心思?

直到乌倩柔母女离去,停靠在一旁的船只渐渐远去,苏臻真都没琢磨明白乌倩柔的用意。

“小妹!”

“…嗯?”

苏皓晖风度翩翩,如沐春风的捧着一个红木圆盘扁盒,“乌小姐听说小妹晕船,特意让人取来的零嘴,据说含上一颗能清脑止晕,舒服不少。”

盒子上雕刻着独特的花纹,质朴的红木显得特别精致。

苏臻真见到盒子中间的百味轩花体字样。

百味轩是百年老店,据说在前朝时就闻名遐迩,以做零嘴和精致菜色著称。

苏臻真最爱得便是百味轩的零嘴,无论是在潜邸还是后宫,百味轩的零嘴她从不缺的,苏贵妃‘贪吃’也是她罪过之一。

有御史把她同一骑红尘妃子笑的杨贵妃相提并论。

不是苏臻真不怎么喜好荔枝,她还真想把‘污名’落在实处,甚至想若是他也落到唐明皇一样的境地,在马嵬驿会不会百般无奈的赐死苏贵妃?

苏臻真病逝前,明帝国繁荣昌盛,百姓安居乐业,国库丰盈,蛮夷俯首称臣。

早有人说他堪比尧舜禹汤,是千古一帝。

她打开盒子,铺面而来一股熟悉的酸甜味儿,白嫩的手指捻起一颗放在口中,唇边盈盈笑容更深,眉眼弯弯,俏丽妩媚。

苏皓晖忙移开目光,小妹的魅力越来越大,怎么破?

这股妖媚样,哪个男人受得了?

他是不是得同娘亲说说?

女子还是该以贤良淑德,端庄贤惠立足,乌小姐比小妹…苏皓晖为自己心底的念头惭愧,小妹也很好。

“咦,下雨了?”

雨水落在水面上,苏臻真把窗上悬挂的帘笼落下,零嘴放在膝盖上,身体依偎进垫子里,当初她依偎在他怀里,他一颗颗把零嘴果脯送进她口中…间或伴随温柔的浅吻,他总愿意品尝她口中果脯的酸甜味儿。

苏臻真暗自唾弃自己,前生还好,一直坚持到最后不曾动心,自从她知晓他境况不如前生,又没娶正妃后,不知怎么心总是定不下来。

今生父母双全的她还能成为他的一缕阳光吗?

苏臻真没有十足的把握。

她更不明白本性自私,阴狠的自己怎么可能是明媚温暖的阳光?

苏皓晖感到小妹身上隐隐的失落,“不喜欢?”

“不是,很好吃。”

苏臻真扬起笑脸,酸甜的味道在口中蔓延开,如同五味人生,有变数反而更好,同前生一尘不变,反而无趣了。

左右她把前生的恩怨都已了解,今生不必再纠缠于报仇怨恨中。

苏臻真不觉得没有回应他,是愧对于他。

他是她唯一的男人,陪他玩,陪他解闷,陪他共历风雨,除了没付出真心外,他拥有她的一切。

回京后,难免会再碰到他的,苏臻真不知自己会不会对如今的他有感觉。

毕竟他们都同前生有了变化,前生合拍,今生可不一定了。

*

帝都永安侯府,距离苏逸归京的日子越来越近,侯府的气氛越发显得凝重压抑。

好不容得闲的仆妇凑在一起悄悄的议论。

“夫人真真是大度得紧,把荣禧堂都让出来了。”

“本来侯爷打算让那位住荣顺斋的,这两个地方都是主要的建筑,大小相似,荣禧堂是历代当家主母住得地,荣顺斋偏远不说,就算重新整修也比不过荣禧堂。”

“荣禧堂是好,只是不晓得那位有没有福气压得住了。”

“听在夫人身边当值的人说,侯爷几次去寻夫人都被夫人拒之门外,夫人是贤惠,未必不生侯爷的气。”

其中一人略有担心,“侯爷万一恼了夫人…”

“你傻呀,夫人同侯爷多少年了?那位以前就不是个明白的,在外这些年,谁晓得能不能耐得住?侯爷不嫌弃她就不错了,还想得宠?”

“也是,夫人可是天底下顶顶聪明的人。”

第八章 母子

布置精致又舒适的卧房传来一阵阵咳嗽声,罗汉塌上斜歪一位颇具风韵的美妇。

她穿着月白褙子,松垮的挽着发髻,一对大拇指大小的珍珠耳环是她身上唯一带得首饰,价值不菲的珍珠散发温润的光泽,美妇温婉沉静,给人以如沐春风般的感觉。

在她身边侍立二十六七岁的儒雅俊逸的男子,他手捧汤药,漆黑明亮的眸子露出些许的疼惜。

“母亲。”

“三郎…”

美妇避让开男子递过来的汤药,略显病态的脸庞扯出温暖贺和蔼的笑容,顿时让身边人如坠温泉,暖洋洋得快感喷薄而出,甚至舒服。

她只比苏逸年长十岁,却是永安侯的夫人,苏迈的嫡母。

她年轻时便是绝色美人,又极为擅长保养,岁月格外偏爱于她,连生两子两女的刘氏不仅身段妖娆,周身上下的肌肤如同少女一般细腻,眼角眉梢就没一丝细纹。

名满帝都,才色双绝,慈悲贤惠的永安侯夫人刘氏一直被称为第一命妇。

“你哥哥和生母明日到京。”

永安侯夫人刘氏沉静温柔的眸子闪过一丝阴郁。

“您永远是儿子的娘亲,儿子只认您!”

苏迈直挺挺的跪下,“在儿子看来养恩重于生恩。”

刘氏伸手去拽苏迈,当日苏逸带走柳氏时,苏迈刚满一周岁,又染病体弱,苏逸母子前途未卜便把苏迈留在侯府。

苏逸受不了从嫡长子变为庶子的侮辱愤而离开,刘氏被扶正后便把苏迈抱到身边来,对苏迈宛若亲生。

这些年苏迈不仅同刘氏如同亲生母子,和刘氏所生的二哥苏逊,四弟苏进也如亲生兄弟。

苏门三杰,守望相助,一直备受明景帝器重。

“我从没生三郎的气,我同你父亲以及柳姐姐之间的恩怨,你不必理会。”

说到此处,刘氏帕子捂嘴又咳嗽了一阵。

苏迈为其捶后背。

刘氏笑容点点,拍了拍苏迈的手臂,“还谈不上谁重谁轻,柳姐姐回来,若说我欢喜异常,那是虚伪得不能再虚伪的谎话。我不见你父亲,多年的隐疾咳嗽又发作,我是生了闷气的。”

“娘…父亲其实…其实最看重您。”

“是啊,他是最看重我!”

刘氏笑容冷淡几分,“我心里始终过不了这道坎儿。”

永安侯的气氛凝重压抑,苏迈的日子都过得没趣透了,母亲刘氏又对永安侯避而不见,虽是兄弟待他和平时一样,苏迈总觉得难受。

“她若是不回来哪有这许多的事儿。”

苏迈憎恨着不曾见面的生母,柳氏不出现的话,父母还是让人羡慕的神仙眷属,永安侯府依然是一等一的勋贵名门,不会像眼下备受非议。

刘氏不赞同的摇头,“不得胡说,三郎,你母亲这些年过得不易,你嫡亲的大哥是陛下忠臣干将,才学不凡,卓尔不群,他立下的功勋值得你和二郎,四郎敬佩。”

“母亲太过善良,看谁都是好的。”苏迈倔强的回嘴,“不是他鼓动的柳氏,又怎么会有陛下的圣旨?短短几年从一文不名的寒酸举子爬到高位,又得名,又得利,他岂是一般人?”

“他看上世子的位置,想凭着苏家子的身份继续向上爬。”

永安侯是太后唯一的侄子,又同明景帝是发小,贵妃是苏迈等人的亲姑姑,三皇子更是争夺太子之位的大热门。

苏逸若想位居人臣,没有比恢复身份更好的捷径。

“三郎对他们误会太深,我早就同你说过,当日柳姐姐不是不想带你走。”

“我病了,是娘救了我。”

苏迈对刘氏发自内心的感激,因此越是憎恨苏逸和柳氏。

“算了。”

刘氏说不通苏迈甚是无奈,“我现在不勉强你,等你见柳姐姐和大郎的面,血缘会让你们解开误会,亲近起来的。二郎他们是我亲生儿子,必会帮衬我,你毕竟是柳姐姐的儿子,我不愿你为难,不孝。”

“母亲…”苏迈眼圈泛红,呜咽的趴在刘氏身边。

“本来我不该见你的。”

刘氏温柔的抚摸苏迈的脑袋,“我总归养你这些年,舍不得啊,其实当年的事儿,我同柳姐姐都没错,只是侯爷做的不够完美,我在侯府享受荣华富贵,听说柳姐姐生计艰难,有娘家都不得回,日子过得极是清苦,柳姐姐回来,我早想好了,能退让就让着柳姐姐,尽量让侯府和美,省得外人看笑话不说,还看轻了你们兄弟。”

温婉,贤惠,明理,善良的刘氏是完美的,苏迈总觉得母亲是世上最好,最杰出的女子。

她敢把永安侯拒之门外,证明她并非没有脾气。

一味贤惠柔顺的贤良妇反倒没刘氏鲜活。

“扶正娘是父亲做得最正确的决定,儿子没见过她,晓得她远远不如您。”

苏迈隐藏起眸底的依恋,痴迷,刘氏的光彩足以让任何人黯然失色。

“不管贬妻为妾是不是侯爷最正确的决定,我…”

刘氏半敛眸子,指尖划过锦被描绘万福绣纹。

她在吃穿用度上极是讲究,尤其在梳妆打扮上从没有过疏漏,刘氏一直走在帝都命妇圈的时尚最前端。

跟风学刘氏打扮得不是少数。

“我后悔了!”

刘氏声音很清淡,苏迈能听出她的真诚,“娘?!”

“当初真不该去花园,若是避开那个该死的时间,我…我不会碰见他!”

屏风闪出人影,他负手站在屏风旁,深邃的眸子含情望着刘氏,“三郎,你先出去。”

“该出去得人是你!”

温婉的刘氏激动的撑起身子,随手把枕头砸向那人,“谁放你进来的?她们眼里还有没有我?!咳咳咳…咳咳,当我不敢把她们怎么着?我才是她们的主子。”

“娘,您消消气。”

“三郎,你出去。”

苏迈回头看看父亲,恋恋不舍的退了出去。

在门口,苏迈又多站了一会,直到屋子里的烛火熄灭,他才离去。

文武双全的永安侯年轻时比他任何一个儿子都要俊美。

如今他身上的沧桑感,稳重,久居上位者的气势远不是儿子们能有的。

岁月没有侵蚀他的风华,他衰老的格外缓慢,有着中年男人的沉稳。

事业有成,大权在握又给他平添几分独特的魅力。

第九章 惊鸿(改错字)

经过水陆奔波,苏逸携带家小亲眷赶到了京城。

苏逸进京动静不小,看热闹的人更多。

路过泉州时,苏迁接上同自己闹别扭回娘家的媳妇和一双儿女。

苏臻真的三婶杨氏娘家父亲只是个屡试不中的秀才,后来是苏逸帮忙杨秀才谋了个教习的职位,不过杨秀才这辈子考举人无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