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绣在房间里看起了书,季和还浑然不知檀绣就和自己隔着两个房间,他正在发脾气,把那一堆账册在季笃行面前拍的啪啪作响,厉声道:“我是怎么跟你说的,这帐做成这样,柴薪那边的亏空你要怎么算?!摆不平这账面上的事,伸手就不要那么勤,真出了事,你看我会不会出手保你们。你连手底下的人都管不好,可真是长进了,那点劲儿都用哪去了?你办起事儿之前就不会动动你那猪脑子吗?啊!”

被他骂的狗血淋头,季笃行也不不敢出声,就低着脑袋听着。季和哗啦哗啦的翻着账册,冷着脸用笔圈出了好几处,“你当别人都是瞎子不成,这些地方明摆着不对,给我拿回去重做,明日还做不好就不用做了。”

他把那一册随手扬下去,砸在季笃行脚下。季和摔下笔,又冷着声问了句:“你那手底下两个人,该怎么处理,不用我教你了吧。”

“儿子一定会处理好,干爹放心。”季笃行赶紧回答。

季和靠回椅背上,皱着眉对他挥挥手,让他下去。季笃行不敢多说什么,捡起脚下的册子,赶紧就退出去了。

一出门,季笃行就摸了摸额头上的冷汗,心道干爹这几天脾气有些大。再低头翻翻满是墨迹的册子,他不由得露出个哭丧脸。

“唉,看样子今天又不能回去了,金铃肯定要跟我生气。”季笃行想着自己的对食,自言自语的小声说。他刚走出去几步,忽然被人叫住,听了对方的话,季笃行一愣,惊讶道:“你说什么?”

拦住他的禄圆说:“我说檀绣姑姑来找干爹了,已经在那边厢房等了好一会儿了。”

季笃行二话不说,扭头就往回走。

“干爹。”

“还有什么事。”季和头也没抬的翻着早上送来的杂务,语气不太好。

季笃行咽了一下口水,说:“干娘来了,在厢房等着。”

季和好一会儿才像没听明白似得,追问:“你刚才说什么?”

季笃行只能重复了一次。季和嚯得起身,也不理他,往着厢房就过去了。他还有点不能相信,檀绣怎么会过来看他?等到他真的推开那扇门,见到了檀绣就安安静静坐在床边,季和呼出一口气,感觉身上的郁气散了个干净。

檀绣也听到声响了,抬头往他望过来,这一看,她就说:“果然瘦了。”

季和走进去,关好门免得风灌进去,眼里还带着点不敢置信的惊喜,“这么冷的天,怎么忽然过来看我了,路上风大吧?你一个人来的,怎么不带个人过来,来了怎么就坐在这等着呢,直接去喊我就是了。”

檀绣看他果然和季严思说得一样很开心,心里顿时觉得有些微妙的愉悦,伸手拍了拍床边,“过来坐,我给你带了鸡汤,米大尤熬了一晚上了,我尝了尝味道不错。”

季和依言坐到她身边,结果碰到她的手后,脸色就是一变,“你的手怎么这么凉?”说完他扭头一看,发现房间里的炉子已经快烧光了。

“这些家伙怎么回事,你在这里等着也不多送几个炉子过来,就让你在这里受冻干等着?!”

檀绣哑口无言,这里面可比外面暖和多了,她也不觉得冷,怎么在季和嘴里就好像她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一样。

见季和一脸怒气起身好像要去教训人,檀绣一把拉住他的衣服把他拉了回来,斟酌了一下柔声说:“我好几日没见着你了,有些…想你,所以过来看看,没想到你这么忙。我就是想来看一眼就走,你要是弄得那么麻烦,我下次可不敢过来了。”

听到檀绣这么说,季和高兴的手都不知道往哪摆,他以为只有自己想檀绣,没想到能听檀绣这么说,瞬间什么脾气都没有了,就在那笑。

檀绣忽然被他笑的不太好意思,转头过去自顾自的盛了鸡汤,塞进他不知往哪放的手中。季和也就不再说什么,端着碗喝起来。

檀绣望着他的侧脸,见到他深陷的眼窝和出现了折痕的眉峰,心想他是真的忙的厉害,便说:“我过来是不是耽误你做事了?等你喝完,我就先回去吧。”

季和一听,放下碗就说:“没有的事,你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就盼着你能多来几次。”

檀绣忽然问:“你的事还有很多没做完么?”

季和听出了些味道,只考虑了一瞬就觑着她表情说:“其实这事情再多也不能赶着做,我把现在手上这些事儿拾掇一下,可以暂时休息一晚也不打紧。”

檀绣点点头道:“那我在这等你,等你下了值,我们一块儿回去,好吗?”至少让他回去好好吃顿饭,休息一晚上。

季和对檀绣,只会说好好好,沉浸在檀绣的温言软语里,被哄的差点忘记自己姓什么叫什么,等他满脸笑意的出了厢房,脸上的笑容吓坏了一堆在不远处注意这边的人。

注意到那群人目瞪口呆的样子,季和瞬间收起笑容,沉着脸道:“你们在看什么?”

吓得一群人立马作鸟兽散。

季和叫住跑得最慢的那个,“等等,你去给厢房里多送两个炉子,干果点心往库里拿好的,装了送过去给檀绣。”

他自己吩咐完赶紧去干活去了。

第109章 太监是真太监13

难得一个好天气, 季和手里的事儿差不多都忙完了,就干脆寻思着歇两天, 也待在院子里好好陪陪檀绣。

恰好檀绣轮休, 所以两人一大早吃过了早食, 瞧着太阳渐渐大了, 就搬了椅子坐在院子里头晒太阳。积雪化得差不多, 就剩下一些残雪在瓦檐槽沟里,被大太阳一晒, 就化作雪水滴滴答答的从屋檐上落下来。

这院子里头有两株蜡梅,左边那株连花苞儿都没冒出来呢, 右边那株都开花了,枝干上跟挂了一堆金黄色小铃铛似得。檀绣就坐在那株蜡梅旁边, 嗅着蜡梅的香味, 低头做一双鞋。

而季和就在她不远处的另一张椅子上, 因为不用去上值, 他就穿着闲适的对襟衫子,也没戴帽子,扎着个髻, 悠闲的靠在椅背上。虽然左手上拿了一本书, 但他翻开了没看,只仰着面眯起眼睛晒太阳,伸长了腿,整个人都要瘫下去了。

檀绣有一双巧手,她飞快的穿针走线,偶尔抬眼瞥季和一眼,见他在阳光里眯着眼睛打盹的样子,忍不住嘴边带着笑。

“可别真的睡着了,天气还冷,当心睡着了着凉。”檀绣说。

季和马上就睁开眼睛,坐直身子,“就眯一会儿,不会睡着的。”

檀绣嗯一声,季和看她一会儿,见她只顾着做手底下的事,没有再和他说话的意思,略有些失望,只能摸摸脑门举起了手里的书,在太阳底下眯着眼看起来。看一会儿,他端起旁边小几子上的茶杯喝了口茶,而檀绣在小几子上找一种颜色的新线。

季和不由自主的又把目光放到她身上了,“不用做的那么好,费神又费力,就做个简单的,能穿就行。”

檀绣比了比手里的两股线,脑袋都没抬的说:“你堂堂一个司公,穿着简陋的鞋子,像什么样呢。”

“而且,我愿意费心给你做最好的鞋子。”

季和听了这话,一不小心就手一抖,把茶给泼到了自己身上。他见檀绣没注意,不动声色放下茶杯,捞过屁股底下的垫子擦了擦衣服上的水渍。然后他干咳了两声,压了压嘴边的笑意,装作不太在意的说:“咳,既然这样,也行,但是也不用急着赶着,慢慢做就是了。做了这么一会儿了,先喝杯茶歇歇?”

檀绣虽然觉得不累,但看到季和被自己一句话哄的眉开眼笑的样子,还是听他的话放下了手里的活计,起身转了转活动脖子。

她将目光看向旁边的蜡梅,“这株蜡梅,开的真早。”

季和就笑道:“这株蜡梅,年年都是最早开的,等它差不多开完了,其他的蜡梅才会陆续开,我前天夜里,睡在房里都闻到了香味,往年这香味传不到那么远,今年格外香,想必是因为檀绣的原因,正所谓‘花入玉人怀’这花也有灵,知道随人呢。”

檀绣就扭头看他,好笑的回了句:“季司公这句话倒是说对了,你能在房里闻着花香,确实是因着我的原因,不过不是因为我和花有什么灵,而是我做了个香包,放了新开的蜡梅,就挂着帐子里,季司公没看见?”

被檀绣挪揄的拿话一堵,季和尴尬的摸了摸鼻子,他这难得想夸夸人,还夸错了地方。

他正想着再说点什么,檀绣转悠到他身前来了,她手里拿着一指长的蜡梅枝,顶端开了两朵黄色蜡梅,她说:“这花不仅香,还很好看。”

季和不知道她什么意思,只能附和道:“确实又香又好看。”

檀绣又说:“你觉得,插在头上好看吗?”

季和看了一眼那花,再看一眼檀绣素雅没什么装饰的发髻,忽然明白过来,站起来接过那花,给檀绣别在了发髻上。

檀绣面不改色的摸了摸发髻,扭头走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坐着,倒是季和笑了几声,把自己的椅子搬得离她更近了些。见檀绣揉了揉手腕,他就殷勤道:“手疼?不如我给你捏捏?”

檀绣的手腕压根不疼,她就是习惯的动作而已。但见到季和好像很期待的样子,她也不好驳了他,就伸出手放在他面前。季和端着她的手,还真给她揉起了腕子。不过等他揉了几下,檀绣就开口说:“就算用些力,这腕子也不会被揉断。”她还没见过说给人揉腕子这么一点力气不敢用的。

檀绣那手腕纤细白皙,在阳光底下跟会发光似得,季和还真不敢用力。

季严思和养鸟的安平一起提着两个鸟笼过来的时候,就见到自家干爹伸出两只手小心翼翼的给干娘揉腕子,干娘呢,撑着脑袋好像在看他的笑话,眼里盈满了愉悦之色。

季严思心说,干爹自从有了干娘,看上去就越发傻了。当然他面上不敢表现出来,提着鸟笼笑呵呵的给两人打招呼。

“严思,你这是做什么呢?”檀绣和蔼的开口询问。

季严思莫名其妙被一旁的干爹悄悄瞪了一眼,顿觉头皮发麻,干笑了几声,举了举手里的笼子回答:“儿子跟安平一起去拿了两只鸟,据说这两只鸟可聪明,还会唱戏呢。”

檀绣来了兴趣,哦了一声,“唱戏?它们会唱什么戏?”

季和收回手,开口说:“把鸟就挂那儿,给檀绣唱一段。”

“好嘞~”季严思和另一个小太监安平一起把鸟笼挂在那株没开花的蜡梅上,安平给两只鹦鹉喂了点吃食,檀绣就听到那只虎皮鹦鹉吊着嗓子开唱了一句:“啊~正月十五~那个闹元宵哇~花灯底下呀~那个~女儿俏嗷~”

这鹦鹉一开嗓,还挺有模样,檀绣听出来了,这是一段《观灯记》,她正等着往下听,却见那旁边一只摇头晃脑的蓝鹦鹉却也开了嗓子,来了句:“寒枝捡上呀~栖鸦~东庭烛花呀印咿呀~白发~”

这却是《玉堂春》里的一句。这两只鹦鹉好似卯上了劲,一只才唱一句,另一只定要接上唱其他的,这两只你一句我一句的,唱的倒热闹,檀绣听着还挺有趣,但季和却皱起了眉,他心想檀绣想听戏,这两只鸟唱也不好好唱,这不是坏了兴致吗。

季严思这滑头正在观察干爹干娘呢,见到干爹表情立刻就明白了,上前一步对檀绣说:“干娘,您要是想听戏呢,咱这刚好有个会唱戏的,儿子这就把人喊来给干娘唱几段!”

他说着就往外跑,檀绣想拦都没拦住,不过一会儿就见他拉着个长脸太监过来了。那太监是守院门的,平时不爱说话,檀绣来这里这么久,一共也没听他说过几句话,见季严思把他给拉来了,眼里不由得出现两分诧异。

季严思把人往前一推,拍着那长脸太监的肩膀就道:“安兴,快给干娘唱两段,唱好了干爹铁定给你封个大红包!”

安兴红着脸,不太好意思的看了一眼檀绣和季和,清清嗓子小声道:“那就唱一段,唱的不怎么好,司公和姑姑随意听听就是。”

檀绣听他说话这么小声,挺好奇他怎么唱,结果等人一开嗓,倒是被惊艳了一把。太监的声音比一般男人要细些,但并不难听,季和就是,轻声说话时总带着一股子春风般的温柔,不像一般男人那样低哑深沉,倒别有一般沁人味道。

而面前这位安兴,唱起戏来,那嗓音如同幽谷黄鹂,不说绕梁三日,但檀绣觉得比从前慧静太后招来唱戏的许多戏子都要好听。

唱罢一段,檀绣还意犹未尽,季和见状说:“檀绣喜欢,就再唱两段吧。”

安兴就接着唱了两段,唱完了季和说:“唔,不错,回头去账上多支十两银子,赏你的。”

安兴接了赏就往一边退,脸上带着高兴的神情,季严思这时候上前一步笑说:“干爹大方,不如儿子也唱一段,给干娘助助兴,干娘听了要是觉得还算入耳,就也给儿子赏点吧~”

他这死皮赖脸的样子,把檀绣和季和都给逗笑了,檀绣就道:“那就试试,要是唱得好,让你干爹也给你十两。”

季严思笑的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然后脸色一整,有模有样的一甩袖做了个架势,原地拉着袖子转了一圈,遮着脸唱:“郎君啊~你见奴家生的美~却怎个~啊~那般惊惶~”

檀绣一下子噗嗤笑出了声来,这出戏是《折桂香》,说得是一个男子扮作女人开门接客,偏偏遇上个女人扮作男子来见识风月之地,两人来来往往闹了一出啼笑皆非。

季严思唱的并不算好,但特别容易引人发笑,他一边唱一边挤眉弄眼,檀绣被他闹得忍俊不禁,就是旁边看着的安平和安兴,也都捂着嘴笑。他唱完,一拍袖子讨好的问檀绣,”干娘,您看这唱的好不好?”

瞧他那眼巴巴的样子,檀绣只能扶着腰说:“好,好极了。”说完又扭头笑出声。

季严思又去看干爹,那眼神明摆着是讨赏,季和就笑骂他:“见钱眼开的混蛋玩意儿,唱的都是些什么东西。不过看在你逗得你干娘开心的份上,银子赏你了,自己去账上支去。”

“哎!谢谢干爹,谢谢干娘!”季严思笑嘻嘻的作揖,眼珠一转又说:“不如儿子再唱一段,要是听着好,嘿嘿~”

檀绣忍俊不禁的摇摇头,“听你唱一段就要十两,我可不敢再听了,再听下去,你干爹那点私房钱都要被你们掏光了。”

季严思立刻夸张的说:“干娘高兴,哪里是区区十两银子就能买来的,干爹可是乐意的很呢!”

檀绣还没回答,季和就接口说:“确实,檀绣听得开心,这点也不算什么,你再去叫几个人,要是能唱的你干娘开心,统统都有赏。”

季和这话一说,那不得了,他是个不怕事大的,跑出去吆喝了一嗓子,呼啦啦人都跑来凑热闹了。就这院子里十几个人,还有总跟着檀绣跑腿的那两个小太监,那是人人都想来试试,也不拘着唱戏了,还有表演拳脚功夫的。再次出乎檀绣的意料,跟着她的两个跑腿太监,都有些底子,在空地上你来我往,拳脚挥舞的是虎虎生风。

这个精彩,檀绣眼睛都没眨的看完,扭头对季和道:“他们两功夫这么好,你怎么不自己带着,让他们跟了我,平日里也没什么用武之地。”

季和看着她,表情和缓又自然,“怕你被人欺负,他们两跟着你,我才放心。”

季和这院子,就没有这么热闹过,一群人各个都拿出了绝活,就连厨房的米大尤都跑过来,现场展示了一下揉面,面盆大个面团,在他手里飞腾旋转,变成伞盖那么大的被他举过头顶,又跟变戏法似得从左手换到右手,一会儿在天上飞,一会儿落在他手上,看的一群人眼花缭乱连连称奇。

最后米大尤得了最丰厚的赏钱,笑的见牙不见眼的甩着面团回去了厨房,说中午做他独家的肉臊子面条。

当季笃行抱着一只猫迈进院子的时候,被这热闹的人群吓了一跳,他下意识的看了看院子大门,疑心自己走错地方了。自家干爹喜欢清净,这里怎么突然这么多人,这么吵闹的干爹都没发脾气?

走近一些,他见到干娘被逗笑的样子,而干爹坐在一旁只顾着看她,就明白了。

干爹这是能看到干娘开心,就什么都不讲究了。

闹得差不多,季和让人都散了,让季笃行见过檀绣,又好好给檀绣介绍了一番这个干儿子,最后才一指季笃行怀里的猫儿,说:“我让他寻摸了个好看的猫儿来养,檀绣你觉得怎么样?”

檀绣脸上还带着没有散去的笑意,好奇的问他:“你如何知道我想养只猫儿?”

季和笑而不语,示意季笃行把猫交到檀绣手里。

灰白皮毛绿眼睛的猫儿长得十分可爱,被人打理好了,檀绣接过放在怀里,猫也不怕生,就懒洋洋瞭她一眼,接着就张大嘴打了个呵欠眯起眼睛,把脑袋搁在前腿上睡觉。

檀绣笑了,捏了捏猫儿的肉垫,对季和说:“这猫儿像你。”

正喝茶的季和:“…?”

第110章 太监是真太监14

季和迷迷糊糊中摸到一团毛茸茸的物事,忽然一惊,然后清醒了过来, 他往旁边一看,发现手边躺着一只猫。被他摸了一把也没什么动作,只是咕噜一声,掀着眼皮瞅了他一眼。

这猫被檀绣起名为小禾, 从它来到这个院子那天起,檀绣就非常疼爱它, 不仅每天抱着它, 睡觉也会将它抱到床上来。关于这一点, 季和其实不太赞同, 但是之前在檀绣笑着询问他“让小禾一起睡在床上好不好?”的时候, 他没出息的直接点头答应了, 所以他现在也不好出尔反尔。

季司公表面上没什么表示, 其实心里有点闹腾。这猫一点都不客气,睡在床上就横在季和与檀绣中间, 不仅如此它还嚣张的伸长了四肢, 占据了床的好大一块。

季和往檀绣那边看了一眼, 果然又见到这越来越肥的猫把檀绣那边的床铺占了大半, 檀绣就缩在角落里,看着有点可怜。

这就是季和不满意的原因之一,这肥猫太占地方了。季和瞅了檀绣一眼,见她没有要醒过来的意思,就一把捞住肥猫,轻手轻脚的下了床,然后抱着猫走到外间。他架着腿,把猫放在桌子上,然后指着猫鼻子道:“看你胖的这样,睡觉都挤着檀绣了,你给本司公规矩一些,否则下次不许你上床睡。”

肥猫打了个呵欠,露出嘴里的小尖牙,然后它慢条斯理的舔舔爪子捋了捋胡须,用一种高高在上的目光瞟了一眼故作冷脸的季和。它和季和对视半晌,忽然甩了甩尾巴,季和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这肥猫无意般的,一尾巴打翻了放在桌上的茶盏,碧色透亮的茶盏咕噜噜滚向桌边,眨眼就往地上砸去。

季和慌忙伸手去接,但还是慢了一步,茶盏从他指尖掠了过去,砸在地上啪的一声碎了。季和嘶了一声捂住额头,看着地上的碎片露出头疼的神色,这可是檀绣最喜欢的一个青瓷茶盏,现在可好。

这动响吵醒了檀绣,她在里头睡意朦胧的问:“季和?怎么了?”

季和弯腰去捡茶盏碎片,瞪了那优哉游哉站在桌边的肥猫一眼,嘴里答:“哦,没事,我不小心打碎了个杯子。”

听到里头檀绣没再说话,季和把碎片放在手里,另一只手用力在肥猫的脑袋上薅了一把,小声怒骂道:“小畜生,要是檀绣知道你砸坏了她喜欢的茶盏,看她还会不会理你,饿你两天就知道厉害了。”

肥猫小禾恃宠而骄,毛脸上丝毫没有忏悔的意思。而嘴里说的凶狠的季司公,做贼一般把茶盏碎片带了出去,找季严思去寻个一样的来。

“再有下次,你瞧我给不给你收拾烂摊子!”季司公第无数次的指着檀绣的爱宠小禾怒骂,心里也无数次的后悔起自己为什么找了个祖宗来养。而季严思在一边瞧着自家干爹这色厉内荏没出息的样子,再看看肥猫那完全不把他不放在眼里的模样,撇了撇嘴。

干爹还真当干娘没发现呢。不管是上次他不小心弄坏了干娘给他做的新鞋,谎称是小禾抓坏的,还是小禾偷吃了干娘给干爹准备的点心,干爹却说是自己吃的,这些事干娘心里都清楚着呢,她就是没戳破而已。

果然,等季和去上值去了,檀绣拿着茶盏喝水,忽然打量了茶盏一眼,笑着对季严思说:“虽然跟我的那个很像,但这是个新的茶盏吧?”

季严思嘿嘿笑,完全没有隐瞒的意思,只狗腿道:“干娘英明!”

檀绣不用问都猜到是怎么回事了,手指点了点一旁打盹的小禾,“又打坏我的东西故意去吓他,坏家伙,下次不许这么做。”

小禾喵喵叫着蹭她的手指,好似撒娇一般。

自从有了这只猫,院子里就更热闹了。季和原本是不怎么喜欢猫这种东西的,他会寻摸来这只猫,只是因为檀绣喜欢,最开始檀绣看得出来,他其实对小禾挺嫌弃的,虽然在她面前特意做出喜欢的样子,但檀绣如何看不出来呢。

檀绣想着要是他真的不喜欢,把猫送走也可以,但是相处了一段时间,檀绣又发现季和渐渐的接受了这只猫,虽然嘴里不客气,但檀绣无意中撞见过他偷偷的给猫喂鱼,还抱着猫把脸埋在猫身上蹭,那偷偷摸摸去摸猫,摸两下又若无其事走到一边去的样子,着实可爱。

檀绣撞见一次,就要乐上两天,因此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这么看着季和与小禾的相处,时不时和季严思谈论一下季和今天又做了什么。

而季严思呢,他觉着这肥猫小禾,就像是干爹干娘养的猫儿子。这猫也不知道他那干哥哥是从哪儿弄来的,那股聪明劲令人咋舌,有时候他都怀疑这猫是成精了。不然它怎么会翻出了干爹藏的私房钱,还把干娘带过去看了。干爹要是藏点什么东西,都能被这小祖宗翻出来拖到干娘面前。

冬日里,身边有一只猫就好像随身带了个小暖炉,檀绣把小禾带去上值,小禾就盘踞在她的膝头,乖巧的当个皮毛暖炉。

等她下值回来,小禾则会悄无声息的踱到季和身边,冷不丁的扑过去吓季和一跳,然后季和看看书或是写点什么东西,小禾就在他手边捣乱转悠,季和十分嫌弃的三番几次撵它走,最后见实在没办法让这猫祖宗离开,才好像勉为其难的把猫塞在怀里捂着。

最近,檀绣最常看到的画面,就是季和斜躺在床上就着床边的灯看书,猫就团在他胸口,同样仰着脑袋,好像也在看书,一人一猫同样眯着眼睛,有种说不出的相像。

檀绣有时候会觉得这样很好,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感动和庆幸。她庆幸着这重来的一切,许多事已经改变,最重要的是,她自己改变了。

心里怀着莫名的感动,檀绣走到床边,捞过季和怀里的猫,在那张猫脸上亲了一口,然后十分自然的转头在季和脸颊上也亲了一口。季和手里的书一下子就摔了,他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檀绣就已经拉着被子,抱着猫睡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季和盯着檀绣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又捡起掉在被子上的书,盯着上面的字看了一会儿,忽然他摸了摸脸,露出一个笑来。

“檀绣?”

“嗯?”

“刚才——”

“刚才什么?”

“…没什么。”他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书也看不下去了,干脆放下书吹灭了灯烛,躺下睡觉。他耳朵里听到檀绣那边窸窸窣窣的,忽然心中一动,试探着朝那边伸手过去,然后他感觉自己摸到了一只毛茸茸热乎乎的东西,下一秒,他的手指被猫咬了一口。

虽然不痛,但这肥猫太可恶了。季和面无表情的收回手,暗暗磨了磨牙。接着,他听到安静的夜里,檀绣在身边闷声笑了,她大概是捂着嘴,笑声有些沉闷,但依旧能让人听出来笑声中的开心愉快,像个真正无忧无虑的小姑娘。

自己大概是被笑话了,季和有些尴尬的心想,但还是跟着这笑声,同样露出笑脸。

时间过得极快,转眼间,就到了过年,民间寻常人家早早就为了年节开始准备各种东西,腌鱼腊肉,扫洒房室,糊新纱贴窗花等等。宫里虽然气氛没有外面热闹,但是也早早就准备了起来,各宫换上了新的大红灯笼,褪色的墙面重新刷上了红漆,用来宴请群臣的宫殿被打扫干净,换上了各种桌具。

新年前夕,皇帝大宴群臣百官,等众臣子歌颂完这一年的政绩,一轮宴席过后,下午则是皇室家宴。在这样的日子,即使皇帝前些时候和儿子闹得不愉快,现在也终于缓和了一些,好歹见了人,不会忍不住就教训人了。

皇帝活到成年的儿子只有三个,太子年长,居于三个皇子首位,他身边坐着端庄刻板的太子妃和一个妖妖娆娆的侧妃,夫妻两个看上去关系不如何好。在他下首坐着平王和平王妃,平王比不了太子哥哥,也比不了定王弟弟,他这个老二做的低调,平日里不争锋出头,就是个闲散王爷。

这种时候,他上头的太子哥哥准备了一大堆好话在讨好他们父皇,他呢,还坐在那给平王妃把刚端上来的汤吹凉,眼里都没有其他人。怀着身孕的平王妃脸色红润,快速的将端上来的菜掠过一遍,然后也不管别人怎么看,径直吃了起来。

平王下首坐着定王,他最年轻,也最气盛,身边坐着冷若冰霜的定王妃和两个柔柔弱弱的侧妃,三个女人的关系看着倒是挺好。

三位皇子中,太子如今还没有儿子,只有两个女儿,这也是很大一部分人更看好定王的原因,因为定王有一个儿子,虽然才三岁,但看那机灵劲儿就知道定然会是个聪明孩子。

不过要真论起孩子,平王才是最大的赢家,他的王妃已经给他生了两个儿子,如今这肚子里又怀着一个,就是不看好他继承皇位的人,也不得不考虑一个问题——皇帝虽然对平王不太喜欢,但对于平王的两个儿子,那都是疼爱有加的,经常赐给各种礼物。

虽说是家宴,但皇家注定了不能像普通人家那般和乐融融,就算面上都笑意盈盈,心里头也是各有所思。季和站在皇帝身边,脸上也带着笑,他能将所有人的脸色都看在眼中,包括身边这位已经生出了白发的皇帝。

季和将目光在三位皇子身上轻轻掠过,然后垂眼遮掩住了眼里所有的想法。

宴席时间很长,皇帝终究体力不济,季和只能跟着皇帝提前退场去休息,皇帝一走,殿中某些不对付的人就放下了那演出来的兄弟情深,互相讽刺挖苦起来,最后闹得不欢而散。

前头大宴热闹,后宫中的各宫奴才们也得到了主子的赏赐,能好好的吃上一顿。檀绣这会儿在安宁宫,带着剩下的几个老人一同吃了饭,然后她作为安宁宫的管事姑姑,给几个小宫女小太监发了红封。

一年难得松快几天,檀绣让他们去休息,自己则拿着扫把和布巾,来到从前慧静太后礼佛用的小佛堂,独自一人在里面慢慢打扫起来。这里面并不脏,但她觉得每次来这里打扫,心情就会变得平静,这也是她怀念慧静太后的一种方法。

这辈子,慧静太后离开不过一年,但加上上辈子,慧静太后已经离开她许久了。这个在季和之前,对她最好的慈祥老人,给了她在宫中最大的庇护,她很感激,所以尽管慧静太后死后她有机会去到其他主子身边当值,她也不愿意,而是选择继续留在这里守着这个空殿。

清扫完这里的落灰,檀绣跪坐在蒲团上,轻声念诵起慧静太后生前最爱的经文。但她一篇经文还未念完,就听到身后的门吱呀一声响了,一个男声说:“檀绣,你果然在这里。”

檀绣扭过头去,见到来人时稍稍愣了愣。

“奴婢给定王殿下请安。”檀绣从容的行了一礼。

刚和太子吵了一架干脆离开了宴席的定王背着手走了进来,他打量了一下四周,感叹道:“本王记得,皇奶奶生前最爱在这里诵经了。”然后他扭头看向退在一边的檀绣,“难得你一直守在这里,不愿意另觅主子,倒是忠心耿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