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老夫人看着两个杨家的女儿互相斗嘴,心想一定要让杨家人知道,苏家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饭后漱了口,苏清词也不急着回去,便又在苏老夫人那里坐着。

苏老夫人让大杨氏和小杨氏先回去用饭,饭后再来伺候。

“看样子,大丫头要比小丫头机灵。”苏清词斜着眼睛说道。

“还不都是一样的。”苏老夫人说道,也看过去,两个女童一般样貌但已显出了不同。

绫罗是冰雪可爱,骨子里透着灵秀;绮罗却是恬静沉默,一派沉稳。

不一会,门外报,“赵姨娘来了。”

果然见赵姨娘抱着苏轩睿到了。自生了儿子,赵姨娘越发的艳丽起来,又因苏清远对她态度更加亲密,脸上总是红光满面,人也是喜气洋洋。

“来,把乖孙子给我。”苏老夫人叫道,伸手抱过苏轩睿,看在眼中,疼在心里,决定再过两年大杨氏还是生不出儿子,就名正言顺的将苏轩睿过到大杨氏名下,然后养在自己身边。

“大小姐万福。”赵姨娘向苏清词一礼,看着苏清词进了杨家之后越发显老,眼中也带了些同情。

苏清词与赵姨娘算是一起长大,赵姨娘自小便是苏老夫人身边的丫头,两人十分相熟,幼时也亲密过。

只是自从苏老夫人将赵姨娘给了苏清远,成了妾室,苏清词就看不上她了,同是被冷落的正室,苏清词和大杨氏更说得来话。

“赵姨娘客气了。”苏清词懒懒的说道,对刚才赵姨娘进来竟然有人通报十分不满。

赵姨娘见苏清词不冷不热的,也不敢搭话,只在一边站着。

“来,抱抱你侄子。”苏老夫人将苏轩睿递给苏清词,眼中满含笑意。

苏清词伸出手接过苏轩睿,见他白白嫩嫩的小脸极似自己的哥哥,心里也讨厌不起来,“娘亲,这孩子越长越像哥哥了。”

苏清词笑着在苏轩睿脸上亲了一下,只是看到赵姨娘堆笑的脸,脸上的笑意又收敛了一下。

她一直想不明白苏清远为什么会喜欢赵姨娘这样的粗俗女人,只会浓妆艳抹,每日与她说话也是鸡同鸭讲,比起大杨氏来,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暗骂一声男人就是犯贱,好的不喜欢偏喜欢烂的!

腿上忽然感到一阵温热,苏清词“啊”的一声叫出来,将苏轩睿架开。

“别叫,吓坏了孩子。”苏老夫人急忙说道。

话音刚落,果然见到苏轩睿小脸一本哭了出来。

赵姨娘快步把苏轩睿抱过来,又傻傻的四处看看找地方给他换尿布。

“抱这边来。”苏老夫人指着身下的榻,向一边缩去示意赵姨娘就在她身边换。

“老夫人,这弄脏了……”赵姨娘犹豫着不敢放下。

“我的孙子怕什么,快换掉,不然小屁股该红了。”苏老夫人接过苏轩睿亲自给他解开衣裤。

苏清词拿帕子掩着鼻子,看着衣服上的一片水渍,厌恶的瞅了眼赵姨娘,又见苏老夫人忙着给她孙子换尿布,根本不在意她的身上,苏清词跺了两下脚,暗骂晦气,便带着丫头到苏老夫人房里换衣服。

正敷衍着同杨致之玩游戏的绮罗见了,一把抓过杨致之,“哥哥,看谁跑的快。”

说完就向苏清词的方向跑去,杨致之和绫罗也大呼小叫的跟上去。

跑到苏请词身边,绮罗抱着苏清词的腿,偷眼看杨致之。

赶上来的杨致之也在苏清词身后抱住她的腿,“我抓住你了。”

苏清词不耐烦的推开绮罗,但是奈何绮罗抱的太紧,身后杨致之又突然吊在她身上,身子一时向后仰去。

绮罗忙伸手抱住苏清词的手臂,嘴里又亲热的叫着,“姑姑,姑姑。”

慢一步的绫罗,也跟着学,围在苏清词身边叫着姑姑。

苏清词的火气上来,手臂一挥,“都走开,烦死了。”

绮罗倒在地上,仰头大哭起来,绫罗也被吓的抽噎着,落下泪珠子。

本吊在苏清词身上的杨致之摔到地上,委屈的扁着嘴看向苏清词。

因苏清词的声音太大,外边的苏轩睿又哭闹起来。

“乖孙子不哭,不哭啊。”苏老太太抱着苏轩睿摇晃,不悦的隔着屏风对苏清词叫道,“都是小孩子,你这么凶做什么。”

苏清词找不到话,一甩袖子快步向前走,留下三个孩子含着泪围成一圈。

待苏请词走后,奶娘们围上来一个个的哄着。

绮罗趴在奶娘身上,小心的将刚才拿到的药塞进袖子里,再抬头时,依旧是眼角挂着泪珠。

苏清词因火气上来,并未察觉到身上的药没了,之后又换了衣服更将药的事抛到了脑后。

待到苏清词出来时,三个小孩已经不哭又玩了起来。

看到赵姨娘已经把苏轩睿抱走,苏清词的心里舒服了点。

苏老夫人因为刚才孙子的哭声对苏清词略有不满,“那是你亲侄子。”

“我知道,就是看不惯赵艳华的样子。”凭什么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妾要比正室受宠?

苏老夫人将戴在腕子上的佛珠拿下,捻在手指上,“赵姨娘怎样都跟你侄子没关系。”

苏清词想到之前大杨氏跟她说的话,坐到苏老夫人身边,刚刚换过衣服后,她又在身上多撒了些香粉。

苏老夫人不喜欢闻那脂粉味向一边避了避。

“娘亲,你就把那孩子给大嫂养吧。”

苏老夫人抬了下眼皮,“她又找你说了?”

“娘亲,你想啊,她是杨晔的亲妹妹,你不对她妹妹好,杨晔怎么对我好啊?”苏清词想着大杨氏的哭诉,听到大杨氏说苏清远有一年多没住她屋里了,立刻感同身受,与大杨氏一起哭起来。

“杨晔对你说的?”苏老夫人又垂下眼睛,看着下面在玩的杨致之,杨致之身上全然没有杨晔的影子,那温温和和的气质,既不像是杨家人,也不像是苏家人。

“娘亲,将心比心,大嫂对您这么孝顺,你怎么也得帮她一把。不说劝着大哥去她房里,你总该把轩睿养在她那里,给她个盼头吧。”苏清词动之以情的说道。

绮罗支起耳朵听,嘴角勾起,心想别看苏请词现在说的这样感人,倘若大杨氏美满了,幸福了,苏清词定是第一个不乐意的人。

“妹妹。”杨致之将手中的点心掰开,分给绮罗一块。

绮罗看着绫罗已经得了一份,学着绫罗的样子,弯着嘴角抿唇一笑,然后接过点心直接塞到杨致之口中。

杨致之的嘴巴被点心塞的满满的,人也不生气,只是闷闷的笑着。

绫罗见了,也偎上来,将手中的点心向杨致之嘴里塞。

杨致之倒在地上,绫罗呵呵笑着趴在他身上,一定要把手中的点心喂到他嘴中。

本是小儿女嬉戏,但苏清词就是看不顺眼,瞪了眼绫罗,又扯着嗓子向门外喊,“来人,把孩子都带出去。”

门外站着的几位奶娘进来将孩子都带出去。

苏清词皱着眉头,“果然是一串子的讨厌鬼。”

“你骂孩子做什么?不过是玩闹,也不知你年纪轻轻的哪里来的火气。”苏老夫人看了眼苏清词,“你是被我宠坏了,想当初我在杨家的时候,哪里能由着性子,声音略大些便要被祖母罚着跪佛堂。”

“娘亲,这又不是在杨家,我在杨家的时候也是憋着一口气,什么都不能做。”苏清词端过茶水,喝了一口又放下,“娘亲,你就把如了大嫂的愿吧,只要她说两句好话,我和杨晔也能缓和一下,不至于面都见不着。”

苏老夫人眼中隐隐有怒气,想到大杨氏竟敢绕过她找苏清词帮忙,心里更不乐意,“别急,我定会让杨晔进你屋的。咱们苏家也不是摆设。”

“娘亲,说来说去,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把轩睿给大嫂?”苏清词的语气也硬起来。

苏老夫人不再看她,“你来的有些久了,也该回去了。”

见苏老夫人不再留她,苏清词有些后悔刚才的语气,“娘亲,我不走了,我倒要看看他杨晔要不要过来接我。就他们家那个续弦,我看她怎么有脸去应酬。”

苏清词想到每年节庆都是她忙着迎来送往,都是她累的脚不着地,偏偏好处都叫那个填房拿了,哪有这样的好事,她倒要看看她不回去,那些个高门大院出来的人,谁买一个小门小户继室的账。

“胡闹,快回去。”苏老夫人喝道,“你这是相让襄城人看杨家的笑话。”

苏清词愣住了,讷讷的闭上嘴巴,心想苏老夫人也是杨家的人,她还是向着杨家的。

苏老夫人思索了一下,觉得要使性子也不能让苏清词使,坏人不能由她做。

见苏老夫人坚持,苏清词不得不收拾了东西带着杨致之离开。

大杨氏与苏清词眼神交流了一下,只能失望的看着她离开,心里又怨恨起苏老夫人。

伺候了苏老夫人吃了晚饭,大杨氏回到自己屋里也没了胃口,只叫奶娘抱了绮罗过来。

见了绮罗也不说话,只是愣愣的坐着,想着如今自己的处境,简直没有出头的时候,一会又捂着脸哭了起来。

绮罗端起放在小桌上的汤,偷偷的将袖子里的药粉撒下去,“娘喝汤。”

大杨氏抬起头来,脸上依旧挂着泪珠,一向强悍的脸也柔弱了几分。

“哎。”大杨氏看着绮罗摇摇晃晃的端着汤给她,一时感动,张开了嘴。

绮罗慢慢的给大杨氏喂下汤,心也忍不住颤了起来。

她是做过母亲的,她知道这碗汤对大杨氏意味着什么,手酸的仿佛举不起来了。

大杨氏看着绮罗的手,笑着说句小孩子的手就是软,便自己端起汤碗喝了起来。

绮罗一直盯着大杨氏看,耳边仿佛响起了木鱼的声音。绮罗一咬牙,又对大杨氏甜甜的笑了起来。

回到自己的屋子,绮罗怎么也睡不着,盘腿坐在床上,用手指轻轻的敲着腿,仿佛在敲木鱼一样。

“你这孩子,不睡觉长不大。”何妈妈伸手戳了下绮罗,又拉着她躺下。

偎在奶娘怀中,感受到身边的温暖,嘴中念着经,绮罗闭上了眼睛,再一次听着奶娘讲述那个战火中的英雄美人故事。

9、复仇守则

下药后的几天,绮罗见到大杨氏时总有些不自在,但因她不过两岁多,也没有人怀疑。

隔了几日,见大杨氏没有其他的症状,绮罗的心才放下。

虽知这样很虚伪,但绮罗还是在心中为那上辈子的妹妹默念了几百遍的往生经。

绮罗回想那个叫做锦绣的妹妹,因她是大杨氏的亲女,苏清远的嫡亲女儿,起名的时候便比其他苏府女儿尊贵。

锦绣是苏、杨两府的掌上明珠,她去襄城学堂的时候,比其他几家的少爷排场都大;她总是一身华服出现在各式宴会……

想到学堂、宴会,绮罗的手微微收起,宁国并不是像大杨氏所说的女子不能出门,相反,大家闺秀比起小户碧玉有更多见识市面的机会。

就说襄城学堂,原本是苏、杨两家家学,宁国建朝以后,又因楼家和何家的出资,襄城学堂便成了襄城最大的学堂,里面男女皆可入学。

只是女子十二岁便要结业,男子却可以一直读到束发之年。

里面的女童尽是襄城名门千金,家教甚严,男童也是出身名门,且年龄又小,因此虽男女同窗,也无人提出异议。

绮罗回想上辈子自己的天空一直都是方的,从苏家关到杨家,整个人就像是活在另一个世界般。

听说大杨氏未嫁之时极喜欢参加宴会,赏花会也是从春天的桃花到冬天的梅花,一个不漏的。便是在出嫁头两年也是兴致高昂的亲自办了几次,只是后来过了双十年华尚且无子,在赏花会上听了一次风言风语便不再去了。

待到她生下锦绣后,虽是女儿,但也心满意足了,在锦绣不过两岁的时候便带着她四处应酬。

锦绣,锦绣……

绮罗嘴中忙又念起往生经,眼睛死死的闭着,一心要将锦绣骄傲明艳的身影从自己脑海中赶出去。

见她如此,奶娘以为她做梦魇住了,伸手搂住她,轻轻的拍着她的背,“小姐乖啊,不怕不怕。”

“奶娘。”绮罗趴在奶娘怀中叫道,“我怕……”

怕被关在小院子里,怕儿子被抱走,怕听到外面的琴箫和鸣……

“小姐,乖啊,不怕啊。”奶娘又拍着绮罗的背,抱在怀中慢慢的摇着。

“奶娘,你的孩子呢?”绮罗闷声问道。

“在家哪,比你大两岁,已经能爬树了。”说道自己儿子,奶娘笑了起来,脸上满是甜蜜。

“你想他吗?”绮罗问道,抬头看着奶娘那双不明亮,但温柔的眼睛。果然血亲便是这样吗?不常见到,但提到他时眼中依旧有光冒出。那小杨氏为什么对她不是如此?只因为对比的对象是另一个亲生女儿?

奶娘愣了一下,“想,这儿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怎么会不想。就说二夫人,她也是想你的。”

绮罗怔了怔,又趴在奶娘身上,就算奶娘说的话她不喜欢,但是绮罗还是想要她陪在她身边。

一个说话的人也没有,日子长了,会忘了自己的舌头是说话用的。

上辈子好不容易从院子里出来,见到了儿子她却半天说不出话,就像个傻子一样,舌头木木的,不知道该动一下。

绮罗将脸上的眼泪蹭到奶娘身上,嘴中又念起了佛。

复仇,就像是把心放到火上去烤,拉着敌人同归于尽。

敌人痛了,她也会痛。更何况她的敌人是她的两位娘亲,没有人会认为她做的对。

奶娘觉得自己刚才失言了,忙看向外边,见无人在,才松了口气,人一懈怠下来,便又想起小杨氏哭求她时的样子,“人要有良心,不能忘本,小姐也不能忘了二夫人啊。”

绮罗从奶娘怀中离开,退到床上自己躺着。

奶娘又接了一句,“大夫人也养了小姐一场,小姐长大了也不能忘。不然也是没良心。”

绮罗缩了起来,奶娘又要抱她时,绮罗嘟嚷了一句,“奶娘,我悃了。”

奶娘给她盖了被子,又说起了二十四孝的故事。

绮罗睁开眼睛,看向纱帐上的图案。

如果有人知道她做的事,就算是明了了前因后果,也会认为是她的错。

孝大于天,她这是不孝。

中秋之日,华家三代聚在一起。

因府中均是稚子,苏老夫人便让人在午后摆上宴席,晚上只是祭月而已。

苏清远看着年轻了许多,抱着苏轩睿,一脸细纹的笑着,动作十分的自然,显然是抱习惯了的。

站在他身边的赵姨娘也是一脸笑的看着父子二人,虽脸上依旧是浓妆艳抹,但看着与苏清远十分相配,都是一副满足的样子。

苏清和消瘦了些,因今年的会考再次落第,面上也有些失落。

小杨氏抱着苏慕轩和大杨氏坐在一桌。

听着苏慕轩的“啊啊”学语声,闻到他身上的奶味,大杨氏用帕子遮住自己的鼻子。

小杨氏见了轻笑一声,“大嫂,小孩子身上都有奶味,你以后就知道了。”

大杨氏脸一僵,隐隐听到苏清远教苏睿轩说话,脸色更是发青,她本不想让赵姨娘出来的,但偏苏老夫人点明了要赵姨娘抱着苏睿轩一起祭月。

联想到自苏清词走后,苏老夫人就一直在挑刺,做着和往年一样的事,苏老夫人也能挑出刺来,又把已经放手的事务重新要了回去。

大杨氏想着苏清词捎回来的口信,本以为都是血亲,嫡亲的姑姑,怎么也会顺着台阶将孩子给自己,没想到苏老夫人反而生起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