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说错了,殿下尚未长大。”何寻之流里流气地说道。

清池郡主拍了何寻之的脸,对浦阳公主说道:“浦阳,你别理他。你还小,总会长大的。”

原来昨日浦阳公主见着自己身穿男装,站在绮罗身边,越发显的胸前平坦一片,故此特换了一身衣裙,决心要将绮罗比下去,如今见自己穿这一身的意图被何寻之清池郡主识破,唯恐何羡之也看出来,便去看何羡之的脸色。

何羡之目不斜视的依旧向前走,只道:“好看。”

浦阳公主松了口气,心想何羡之才不似何寻之那般好色。

“陆姐姐走吧。”绮罗对陆小姐说道。

许是看多了,陆小姐此时脸色恢复过来,人白白净净的,更好看了,微笑道:“是苏家妹妹?咱们一起走吧。”说着,不看何寻之,只管与绮罗绫罗低声说笑。

原本以为李思齐这般心胸狭窄之人,对府中的东西也会挑三拣四,不想李思齐却只是挑出了违制的东西,去了前朝的印记,旁的并未说什么,也没有提出让人再修整。

本打算等李思齐提出返修院子,便将苏清远等人介绍给李思齐的钮太监,拐弯抹角地提建议,却都被李思齐驳了回来。

“如今北边正闹饥荒,还是减省些吧。”李思齐说道。

“殿下爱民如子,但万民也敬你为父。哪有为了自己的肚子苦了父亲的道理?殿下本就是离乡到此,不将府里收拾得称心,以后如何能为咱们老百姓撑起一片天?”钮太监说道,大有李思齐住得不好,他便于心不忍的架势。

“钮公公莫要再说,本王心意已决。府中的门窗栋梁,保存完好,便是再过百年也坏不了。房顶不许用锦缎去糊,只要打扫干净即可。”李思齐道,说完,却见里间摆放了一架十分华丽的镶金嵌玉紫檀屏风,流光溢彩,将本显得十分朴素的屋子衬得华贵非凡。

见着这屏风,李思齐皱了下眉头,便看向钮太监。

钮太监一时琢磨不透李思齐的意思,但总归明白一条,那就是此时,当着旁人的面,不得叫李思齐砸了自己方才立下的招牌,节俭是爱民,清廉自然也是爱民,便道:“这是府里原本就有的,在地窖里已经被灰埋了的,新近翻修才又扒了出来。”说完,盯着李思齐看,若是李思齐顺理成章地收下了,那往后再送东西就好办了。

“既是这样,那就抬出去叫人卖了。这等宝物,少说值个百万,必是前朝王爷用民脂民膏买来的,本王岂能忍心用这东西?”李思齐义正词严地说道,字字透露着对昏君贪官的厌恶。

钮太监一愣,正想着这屏风卖了,他该如何向苏清远交代,便听李思齐命令道:“逸风,与钮公公一同将这屏风拉出去,就地卖了。”

“是。”李思齐的侍卫逸风应道,在李思齐走后,便叫人将这屏风抬出去。

“小心点,别碰坏了。”钮太监急道,一急,嗓音更尖细了。

将王府草草看了一遍,李思齐叫人将府里多出来的东西都拿去卖了,其他的地方也不再看,只领着人去府里花园里玩。

见多了装模作样的人,除了何丽人,旁的人只赞了李思齐两句就罢了。

“若是我,给我的院子里的东西就是我的,方才那花瓶屏风,都是我没见过的,我都恨不得抢回去,殿下竟然一点也不贪心。”何丽人兴奋地说道,因混熟了,且又有两个哥哥在,她一点也不腼腆,眼睛发亮地盯着李思齐看。

李思齐谦虚了两声,见何丽人还要再说,便看了眼何寻之。

“丽人,算了,你再说殿下就不好意思了。”何寻之说道。

绮罗见着这情景,倒不以为李思齐多好,只是心想难怪先前听苏老夫人不小心地说有言官为了叫他出京差点撞死。有这么个“爱民如子”的弟弟在,太子能睡得着才怪。

“逛了一圈,你们可饿了?听说前日我猎的鹿送过来了,我烤给你们吃吧。”李思齐说道。

绫罗心中警铃一响,拉着绮罗的手在她手心里滑了一下。

“不知殿下要如何烤?不如切碎了,咱们一起烤吧。”绮罗笑道,既然爱民如子了,那再与民同乐一番也不为过。

“也好,另叫人温了酒过来。今日风有些大了,正好暖暖身子。”李思齐应道,指着一高出的亭子道:“那亭子就改名叫会英楼,叫人收拾了东西送到那亭子里。”

说完,向那亭子走去。

众人忙跟上,绮罗拿了帕子擦手,心想李思齐除了与民同乐,还多了一样善于纳谏。

蹬了台阶,进了宽大的会英楼,向下一看,便能看到王府东边一角,清楚地见到不停地有人将东西搬出去。

少时,大块的鹿肉送了上来,李思齐让人放下鹿肉炭火佐料,便叫他们下去,自己拿了刀子来切。

绫罗见着李思齐一刀刀将那鹿肉切开,心也随着那鹿肉一颤一颤的,实在忍不住,便站起来,向亭子下看。

鹿肉越切越小,一小块一小块的放在炭火上。

虽说是大家一起烤,但清池郡主等人都对烤肉没兴趣,与何寻之两人拿了酒对饮。

何羡之不喜欢鹿肉,浦阳公主也跟着不吃。何丽人身子弱,何家兄弟不叫她吃,只叫她在一旁烤着玩。

最后真正在烤鹿肉的便是绮罗绫罗李思齐,还有陆小姐。

绮罗如今正跟何妈妈学厨艺,因此烤肉的手法虽谈不上快,但是十分的细,因此烤出来的鹿肉虽少,但味道极好,何丽人得了何羡之的许可吃了几块;陆小姐一看便是练过的,不说鹿肉,蔬菜也烤了一堆,都放在何寻之,清池郡主面前给他们下酒。

如此对比下去,烤肉速度比不上陆小姐,味道比不上绮罗,李思齐的小心眼又起来了,“来,你们吃吧。”

说着将两块鹿肉放在绮罗与陆小姐面前。

见没有自己,绫罗心中松了口气,更加低着头,以免李思齐再给她肉吃。

绮罗与陆小姐谢了李思齐,绮罗吃完,说道:“殿下烤的十分有味道,只是老了点。”

“我这块味道也很好,只是酱料没有刷均匀。”陆小姐也吃完了。

李思齐握着筷子的手一紧,随后又夹了一块给绫罗。

绫罗看着眼前的鹿肉一愣,看了眼李思齐,便又望向绮罗。

“怎地?吃我一块肉还要你姐姐同意?”李思齐不满道。

“她……”绮罗刚要说因上次的鱼,绫罗的胃还未好,便听绫罗说道:“不是,谢殿下。”

说完,拿了筷子去夹那鹿肉。

李思齐得意地看了眼绮罗,又垂下眼去翻鹿肉。

绫罗咬了一口,闻到油味,忍不住要吐出来,又强忍着咽下去。

绮罗见她眼中含泪,蹙眉道:“可是胃不舒服?既然是这样,你便过去吃陆姐姐烤的菜吧。”

“难怪,是本王的鹿肉太难吃,叫你咽不下去?”李思齐眯着眼睛说道,声音里透出丝丝凉气。

“不是,是民女感激的,能吃到殿下烤的肉,实在是民女三生有幸。”绫罗说道,脸上的笑只露出一点,既不谄媚,又不冷清。

李思齐满意的收回视线,又给三人各夹了一块肉。

绮罗与陆小姐对看一眼,在彼此的眼中看出对这位喜欢“庖厨”王子的轻视,双双拿起筷子。

“殿下这肉太嫩了,还有血丝在。”绮罗说道,并不吃肉,又将自己烤的那块递给李思齐,“殿下试试这块。”

“殿下这酱料刷的太多,失了鹿肉本身的鲜味。殿下试试这块。”陆小姐说着,也将自己烤的夹到李思齐面前。

微微眯了眯眼,李思齐一一吃下去,笑道:“我果然没有你们手艺好。”

“君子远庖厨,殿下是君子自然不如我们这些妇人烤的好。”陆小姐不卑不亢地说道。

“殿下不如随了郡主他们饮酒,就叫我们三人烤了给你。”欺软怕硬,绮罗忽想到这个词,若说是冒犯,她也

曾冒犯过几次,却不见李思齐怎样,以后他会不会报复回来谁也不知道,只是眼前,她却肯定李思齐是欺软怕硬的。

李思齐放下手中的筷子,看了眼绫罗:“听说你是才女,过来,咱们一起吟诗。”

“是。”绫罗应道,只要不再叫她吃这荤腥东西,她自是乐意过去吟诗。

等着两人离开炭火走远了几步,绮罗忍不住一笑,因对陆小姐有了好感,便与她攀谈:“我叫苏绮罗,只知陆姐姐姓陆,却不知陆姐姐的芳名。”

“陆桐,梧桐的桐。”陆桐说道。

此时听到何寻之与清池郡主谈笑之声,绮罗小心的看陆桐神色,却见她脸上并无异色。

“我将这盘给他们送去。”陆桐说道,脸上挂着贤良的笑,端了盘子便向何寻之那边走去。

102、桃之夭夭

绮罗边烤边吃,不一会便饱了,只等着李思齐尽兴了放他们回去。

“三郎,你弹琴给我听吧,就弹你最喜欢的那一曲。”浦阳公主撒娇道。

娇俏的声音饶了几个弯才慢慢消散,若是旁人早动心了,唯有何羡之依旧不动如山:“在下今日没有弹琴的雅兴。”

浦阳公主失望地皱皱鼻子,随后走到绮罗身边道:“绮罗,你跟我去弹琴。”

绮罗转头看了她一眼,见着浦阳公主的脸色,笑道:“殿下,我的琴声并不能听,只能算是看着殿下弹罢了。”

说着,便站起来,与浦阳公主一起下了亭子。

到了亭子下面的水塘边,见着里面的大红鲤鱼自在的摆着尾巴,浦阳公主顿脚道:“绮罗,你说他怎就不理我?”

绮罗坐在池塘边的石头上道:“或许是忌惮公主的身份吧。”

“我都不要他行礼的,是他自己古板。”浦阳公主叫道,见着十几步外何羡之也下来了,故意将声音扬得高高地。

绮罗盯着水中浦阳公主的影子,似是要分辨出浦阳公主是否真是如此纯真,以为不行礼便能叫何羡之忘了自己的公主身份。

“你说你们只是同窗,我刚把你喊下来,三郎就跟着下来了。”浦阳公主气愤地低声说道,又向绮罗身后走了一步,“等下我推你一下,要是三郎发火了,你就叫三郎对我好一点,往后等我跟三郎成亲了,我许你当他的妾。不然,我跟三郎成亲后,你连他的面也休想再见。”说完,将双手放在绮罗肩膀上,当真要推下去。

绮罗伸手握了下浦阳公主的手腕,随后又放开了,虽说浦阳公主威胁她见不到何羡之十分没道理,但至少浦阳公主没说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狠话。

那边何羡之走过来,看到绮罗的身子向池塘里歪了一下,脸上依旧是往常那般神色,说道:“殿下昨日要的风筝,今日我娘亲叫人送过来了。”说完,身后的丫头果然拿着一只大红喜字纸鸢。

浦阳公主见此,手上一松,忽想到绮罗被她推得正歪着身子,忙要将她拉回来,就见绮罗已经端正的坐好,并未栽在水塘里。

“三郎,你先带了风筝去旁边空地里,我等下就过去。”浦阳笑道。

何羡之回道:“在下昨日吹了风,还是去亭子里坐着吧。”说完,转身又上了亭子。

虽是如此,但浦阳公主心里却乐了,对绮罗道:“对不住,原来我猜错他的意思了。”

绮罗见她眉开眼笑的模样,拉了一下衣襟,说道:“若是殿下将我当做朋友,那帮殿下一把也无妨。若殿下只是拿我来逗趣,那殿下今日尽管尽兴吧,左右咱们也只能见到这几回。”

浦阳僵住,随后顿脚道:“我自是拿你当朋友,谁要拿你逗趣,都是三郎总不理我,我心里都是他,眼里看的也是他。你自是要排在他后面了。”脱口而出这句话,浦阳公主脸上涨红了一片,几日来在何羡之面前压抑的火气涌了上来,气势汹汹地向拿着纸鸢的丫头走去。

“殿下……”绮罗唯恐那丫头代她受过,便唤了一声,却见浦阳公主不是寻那丫头的不是,而是将那一扇门大小的纸鸢扯过来丢在地上踩,边踩边道:“就是三郎的错,我想了这么多讨好他的法子,他一点都不领情。”

将那纸鸢踩烂,浦阳公主竟委屈地哭起来,蹲在地上道:“死三郎,等着父皇给我们赐婚后,我要他知道得罪我的下场,哼,才不给他好日子过……”

绮罗站起来,看着浦阳公主这模样,心想此时便伤心,等到她知道今上不会给她赐婚的时候,岂不是要更伤心不管怎样,何家可没有尚公主的。

抬头见着何羡之领着何丽人过来了,绮罗对着他指指蹲在地上哭的浦阳公主。

何羡之微微蹙眉,随后过来道:“殿下,去放风筝吧。”

浦阳的哭声一顿,先擦了脸才敢抬头看何羡之,说道:“我刚迷了眼。”

何羡之嗯了一声。

“风筝被我踩坏了。”浦阳怯怯地说,唯恐何羡之生气。

“娘亲送了好几个风筝过来的。”何羡之淡淡地说道。

难得见着何羡之这么好的脸色,浦阳公主顿时喜笑颜开,却依旧不站起来。

“殿下还是不想起?”何羡之居高临下地问道。

“……腿麻了,三郎你先过去。”

何羡之转身,果然走了。

绮罗走过来扶着浦阳公主站起来。

“绮罗,你说三郎这是怎地了?”浦阳公主疑惑道。

“良心发现吧。”绮罗说道,扶着浦阳公主走了两步,见她好了才放手,“殿下去玩吧,我该上去了。”

“去吧。”浦阳笑道,转身向何羡之走去。

 

到了亭子上边,陆桐见着绮罗上来,指着亭子里道:“你妹妹怕是早醉了,难为她小小年纪道行这样深,如今虽醉了,但还硬撑着在那里,也不见她酒后失态。”

绮罗向里面看了一眼,果然见着李思齐灌绫罗酒,那边何寻之早醉得七仰八叉,与清池郡主说些心底伤心之话。难怪何羡之领着何丽人走了,这般情景,若是何丽人见着了,指不定要吓到。

绫罗脸上红云一片,一双眼睛越发水灵,两片红唇似启未启,嘟着嘴一般,乖乖巧巧地坐着,给她吃她便吃,给她喝她便喝。

李思齐似是十分开怀,醉眼朦胧间见着绮罗过来了,招手道:“你也过来吃上一杯?”

“殿下,我醉了可会砸了您的王府的。”绮罗说道,这话并不是假的,过年时也陪着苏老夫人苏清远喝了两杯,那时便差点掀了桌子,唬得苏清远不敢再叫她喝酒。

李思齐恍惚了一下,又斟了一杯酒,对绫罗道:“方才的诗你只做了半句,剩下的半句是什么?”说着,将酒又送进了绫罗口中。

喝了酒,绫罗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是吟了一句诗出来,却叫人听不清楚她说的是什么。

“殿下,是不是该散了?风太大了,千万别伤了身子。”绮罗劝道。

“正是,酒后着了风可不好。”陆桐同样劝道。

李思齐说道:“好不容易偷得浮生半日闲,能放纵一会子,你们又婆婆妈妈的来劝,叫人拿了帘子遮住亭子就好。”

绮罗与陆桐不敢强劝,只得叫人挂了帘子。

“来喝。”李思齐拿了杯子倒了两杯,随后道:“我府中的侍卫,个个能以一敌百,你若有本事砸了我的王府,那就请吧。”说完,将两个杯子推了过去。

绮罗见李思齐双眼发红地盯着她看,不得不喝,正要喝,却见陆桐将她的杯子拿了过去,一口干掉,又将自己的那杯也喝了。

“殿下,来猜拳吧,输了将这一壶喝掉。”陆桐与绮罗换了位置,坐在李思齐面前,拿着一壶酒对他说道。

“陆姐姐?”绮罗担忧地问。

陆桐回头向绮罗安慰地一笑。

“好,爽快!”李思齐未答,那边醉醺醺的何寻之鼓掌喝彩,清池郡主此时已经倒下,被侍女扶去歇息。

“既然如此,莫怪本王不怜香惜玉!”李思齐道,话音未落,一拳伸出,却是输了。

“殿下请。”陆桐说道,拿了一壶酒给李思齐。

“本王醉了,而你却清醒,这不公平……”李思齐尚未说出对这种不公平要怎样做,却见陆桐提起酒壶对着喉咙直接倒下去,一口气倒完了,陆桐礼貌温柔道:“可公平了?”

“再来!本王就不信赢不了你。”李思齐站起来卷起袖子,一脚踩到凳子上。

陆桐依旧端庄地坐着,侧着身子与李思齐猜拳,赢了也只淡淡道:“殿下请了。”

李思齐微微握拳,提了酒壶学着陆桐那般对着喉咙灌,两口下去,却是呛住了,咳得昏天黑地,喷了一地的酒。

那边醉着不动的绫罗,忽然咯咯笑起来。

李思齐瞪了眼绫罗,却见她醉着只盯着桌子看,并未看他,含糊地说了一句:“你等着……”人就倒下了。

绮罗仰慕地看着陆桐,却见陆桐不急不慢地夹了鹿肉来吃,又给自己斟了一杯,慢慢吃了起来。

何寻之看了眼倒在地上的李思齐,赞道:“好酒量……”

“何公子可要与我猜拳?”陆桐柔声问。

何寻之坐了回去,扶着额头摆摆手。

那边有人将李思齐也扶了下去。

绮罗唤了一声绫罗,却见绫罗呆呆地坐着又咯咯地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