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大师,请问你们这是去做什么?”绮罗拦着一僧人问道,便是为李奕祈福,也该是得道高僧如无碍大师那般人去做,不该是这些无名僧侣的事。

那僧人哀声道:“我门高僧在陵安被李家恶女逼迫,欲与之通奸,高僧不愿,后被李家两女合谋杀害。”

绮罗闻言,忙道:“大师说的可是无碍大师?”

“正是。”那僧人哀戚地点头道。

恰在此时,又一僧人道:“这位施主有所不知,那李家的女子败坏纲常,乱了人伦就罢了,如今连我佛门弟子也不放过。因无碍大师离去,又迁怒与旁人,**寺内众僧被公主绑住,竟是齐齐烧死在**寺中,无一人生还。”

绮罗闻言,几欲喘不过气来,这就是无碍大师求的道?

楼翼然见绮罗脸色不对,拉了她走。

绮罗沉默了一路,才道:“大师,这是要引起民愤吗?”上一世,与清池郡主上算是无心,这一世,与清池郡主、真华长公主,就是有意的了。

“绮罗,别想了,他们算计十几年的,哪里是咱们一朝一夕能想明白的。”楼翼然握了她的手说道。

绮罗看着他那张明显比上次见面粗糙多了的脸,忍不住笑了。

听着天上有大雁鸣叫,楼翼然抬头,然后指着一对雁子道:“绮罗,快,追上,我拿这雁子给你提亲。”

绮罗抬头看了眼,笑道:“这是你说的,若是换了别的雁子,我可不乐意。”陵安城中那些人的算计,她看得到,感觉得到,却不愿深陷进去。正如楼翼然,他在鹿鸣关成了楼老爷的左膀右臂,目的也不过是从楼老爷身边套出。

他们终究不是胸怀大志之人。

在他们南下的一路中,铺陈了十几年的阴谋,慢慢被揭出,陵安的李家族人成为众矢之的,太平了几十年的宁国,又开始人心惶惶,民心不安。

大浪来临,他们慈悲又自私,做不了救世之人,只能寻了僻静之所,共筑一处狭小窄仄的小窝,甘愿一生平凡。

在世事的起起伏伏中,在权势的分分和和中,当她与楼翼然在辛苦经营的小家中,听着红颜祸水苏绾,巾帼英雄楼明珠,济世英才何羡之,力挽狂澜楼燕然,以及楼家何家李家那些人的故事,她总是忍不住或笑或蹙眉,或者与有荣焉,或者牵肠挂肚。

他们每一个跌宕起伏的故事都比她的精彩,只是她心中却有另一个英雄美人的故事。不管,楼翼然是因为对楼家失望,还是不愿负担起父母强加在他身上的愿望,才与她奔到一处再无人识得他们的地方。曾经,有一个人为了她甘愿一世平凡,放弃了逐鹿天下、封侯拜相的机会,如此,他便是她的英雄。

上一世,她被迫平凡,重生一次,她心甘情愿平凡。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正文算是完了,其他人的故事会在番外里出现,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

我要写的女主,就是平凡的人,就算有机会一步登天,也不愿意向前走一步的

141 玉阶寂寞坠秋露

鸿鹄爱上燕雀,谁高攀了谁?

李奕有多爱罗枫语就有多恨她。他知晓她的聪慧,她的有勇有谋,也知晓她近似软弱的善良。

罗家那样的人家,她又是那样的身份,身后无时无刻不跟着十几个仆妇丫鬟。

只是,倘若她想见那姓宋的,或者想见他,她就能如最狡黠的狐狸,从罗家逃出。

所以,那时,他就觉得罗枫语是唯一一个能够与他并肩翱翔苍穹的女子。

只是,他错了,那女子的即便有翅膀,即便有宁华长公主那样的才能,她也不愿意向他走出一步。

所以,那时,他就开始怀疑,或许,罗枫语从未喜欢过他,不然,她怎就不能如皇后那般,时时刻刻地站在他身后,即便不能出手相助,也要默默地,鼓励地看着他。

只是,罗枫语不爱他,背叛了他,他却依旧放不下她。他记得她的点点滴滴,午夜梦回,他也后悔,后悔为何当初就试探了她?

燕子南飞,梧桐花落,曳地长裙,宫中女子云鬓上的芙蓉牡丹,无一,不让他想起那恰似琉璃一般的女子。

只是他忘了,琉璃晶透,碎了也伤人。

北国的硝烟,南国的战火,他看不到,却能感觉得到。

那烟,那火,或许足足要烧几月,甚至几年才能烧到陵安。只是听着远方的战报,他的心惶惶的,犹如还处在那场夺嫡之战中,他在惶恐之余,多年不曾喜怒过的心,因再一次的怨恨起枫语起了波澜。

依旧,如往常那般,他去了宫中,那个出身罗家的无名氏女子的宫殿。

若不是他将那个女子带出,若不是那个女子有一双宛如枫语的眼睛,如今那女子,应该如她的娘亲一般,留在罗家飨客,然后因淫靡过度,慢慢苍老死去。

他将她带了出来,让她见识了世间最华丽的宫殿,给了她不输与皇后的宠爱。他知道她的不知足,只是女人本就是不知足的,所以,他不会因为她的那些小心思就责怪她。

宫中的女人进进出出,真真假假,也有一些淡然恬静与世无争的。只是,她们来的太迟,迟得,让他爱不了,也恨不了。

那女人的宫殿里,大片的油菜花开着,墙上,依旧挂着许多未摘掉的丝瓜。

“陛下。”

李奕听到呼唤,看了眼那位没有姓氏的女子。

“谨儿……”

李奕要呵斥她,只是一时连她的小名也忘记了,愣了一会,笑道:“枫语,你今日又偷懒了?是我错了,男耕女织,本来就该我种田的。”

没有姓氏的女人抬头看了眼李奕,为李思谨求情的话再也说不出口。她在李奕的眼中什么也不是,既然什么都不是,他又怎会听了自己的?

沉默之后,女人恭敬地立在一边,看着李奕在那菜地里瞎折腾。心里,又一次地嫉妒那个让李奕痴情如斯的女人。

伸手拂过黄花,李奕竟又想起了一只燕子,嘴角似笑非笑。

听说,他们走了,没去襄城,也没去鹿鸣关。他想不出,一位世家千金,一位侯门纨绔,执拗的离家后,又能怎样度日?

面对冗杂漫长的一生,是否,有一日,他们会后悔,后悔因为彼此,沦落到那步田地?

此时,被李奕恶意猜度的楼翼然与绮罗,确实吵了起来。

“绮罗,你变了。”不着一丝,盘腿坐在地上的楼翼然冷声道。

正算账的绮罗眯着眼看了他一眼,嗤笑道:“大白天的,你烦不烦。”

“你变坏了。”楼翼然万分想念当初的芦苇荡。

绮罗啐了一声,冷笑道:“我不逢迎你,我就变坏了?也不想想,白日宣淫,谁学坏了?”

爬上床,裹上被子,楼翼然背过身去。

他错了,他一开始就错了。他只当绮罗在紫云观没学坏,却忘了真的坏,是坏在心里,不是坏在表面。

怀念着当初生涩却尽力配合他的绮罗,楼翼然砸吧起嘴唇,那时的绮罗多好,一心一意,只想叫自己喜欢她。

“绮罗,你再这样,我就找别人去了。”楼翼然决定还是将话说的狠一些。

“找吧,”绮罗不在意道:“姑奶奶是方圆百里最顶尖的美女,你敢去找,我就敢换人。别说我说大话,你要是一日不在,我在门口招招手,自愿上门的能从村头排到村尾。昨儿个,隔壁药铺家的老板,躲在墙角痴痴地看了我半响。”

“什么!”楼翼然闻言将被子翻开喝道,“他看你,你怎不骂回去?”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再者说,他发乎情止于礼,我骂他做什么?”绮罗侧首说道,伸手扶了下云鬓。

楼翼然微微握拳,哼了一声。他早该知道,从当初选化名的时候,绮罗就不安好心。不然他提议的娄姓,她怎就不要,偏要姓罗。虽说他外祖家也姓罗,但此罗非彼罗。

又兼到了此地,买院子,买铺子,皆是绮罗一力操办,总让他感觉自己是倒插门的。

绮罗动了动肩膀,将账本推开。

“绮罗,来。”楼翼然侧着身子拍了拍床板,青丝落在脖颈上,很有几分撩人姿态。

绮罗见他那样,晓得他是憋了许久的了,笑着向床边走去,刚走了两步,就听到外头孩儿叫娘的声音。

楼翼然用力地捶了下床,嚎叫道:“还让不让人活了,晚上缠着,白天也不给我留个空子钻钻。”说着,爬起来,不管不顾地就将绮罗往床上拉。

被子一裹,手方伸到绮罗的里衣里,就听门吱的一声开了,一个三岁大的孩子跑过来,对着被子里叫:“爹,你要的盘子,我给你借回来了。”

楼翼然狰狞着面孔,强笑一声,轻声道:“乖,你再去跟隔壁的二婶借个碗去。”

绮罗被楼翼然压着,忍不住笑了起来,“别去了,一会盘子,一会碗的,街坊四邻还当咱家穷的揭不开锅了。”

“那你说借什么?”楼翼然在绮罗身上蹭蹭,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如今他过得实在辛苦,本没想这么早就生孩子,谁知一次就有了。有了就算了,偏这孩子浅眠,晚上有点动静,就醒了。只能白日里如偷情一般,搜刮点时间纾解纾解,自从这孩子出来,他就没吃饱过。

“去,拿点点心跟街头的王叔拜师学捏泥人去。”绮罗伸出手,指着柜子上一包点心说道。

那孩子应了,拿了点心就跑。

“还是娘子聪明,只是咱们家孩子将来当真要去捏泥人?”楼翼然蹙眉道,手上动作不停,将碍事的被子踢开,又去解绮罗腰带。

“不捏泥人就卖包子,总要会门手艺。”绮罗轻声道,双手揽在楼翼然的脖子上。

142 无拘无束无碍

六合,天地四方乃为六合。

世人皆生于斯,死于斯。便是他这么个方外之人,也是要死在六合之内的。

没有人晓得,他在南国襄城成名前,只是六合寺的一个小小僧弥。也没有人晓得,或许前朝的历史能再延伸几十年,他就能成为皇子皇孙。

只是,前朝的历史太短,在当朝高僧之名下,他只是一个逆贼乱党。

幼年的梦靥,足以纠缠他一生。他总觉得在六合寺的高塔之中,有一个女人,呜呜咽咽地哭泣,面目扭曲地咒骂,那个女人叫他报仇。

他只当是梦,不想年迈却忠于他父王的师父,却将最残酷的事实告诉他。

不知,师父为何将自己的法号定为无碍,他总说自己是无拘无束无碍的无碍,但在师父用那张毁了容的脸,告诉他他的身世的那一刻,他就晓得,自己这一辈子,都无法无拘无束了。

他是被师父与楼侯爷救下的,如今师父要死了,他若要知道更多,就只能去寻找楼侯爷。

前去襄城寻找楼侯爷前,他去了六合寺的高塔之内,多年不曾开启的塌门,在三层台阶之下,用蛛网尘埃,掩盖着一句狰狞的白骨。

这里是他出生的地方,在塔底渗下水珠的滴答声中,他也觉,自己是该死在这里的。

当最后,火舌燎到身上时,他有些后悔了,后悔年少时自己的固执,倘若,抛弃了那寻根的念想,他如今依旧是一位世人敬仰的高僧。

襄城,四季如春的地方,那里,有一位极其宠爱儿子的侯爷。

他与楼侯爷相见,试探,不停的试探后,楼侯爷信了他的身世,却也只能唤他一声大师。

与楼侯爷商议着复仇的计划,他也在犹豫,在彷徨。

一日,听着外间小儿女的笑骂声,打断了竹寮里,他与楼侯爷商议的阴谋。

出了竹寮,那对小儿女已经离去,炉子里的茶水,已经烧好。

商议阴谋,也需要心境,心情,再之后,他与楼侯爷商议之事,总是不顺。

或许他心里那时就在犹豫,只是因为俗人无法抛却的血缘,因为梦中痛苦嘶叫的母妃,他无法从已经开始的阴谋中走出。

“大师云游去吧。”

那与他有一茶之缘的小姑娘说道,他当即就应了,终于,有人替他做了决定。

从襄城抽身,一路风尘,在行医施药中,他第一次感觉到,在被人设计出的盛名之下,他是一位仁慈的方外之人。

直到,遇到楼八娘,他就隐隐觉得,这是楼侯爷在催促他,叫他早日回了襄城。

果不其然,在他们游历大江南北之时,望着楼八娘不时抱怨楼家催她回去,他就晓得,楼侯爷催的不是楼八娘,而是他。

只是他不能与楼八娘言明,也情愿装作不知。

最后一次,楼八娘终于为某人心动,终于情愿回去。

察觉出那人的俗世身份,那一刻,他就知楼八娘的这段爱恋,不过是段孽缘。只是他无法告诉楼八娘,楼家人教养楼明珠,只让他看到了俗世的小算计,并未让她见识到世间的大阴谋。对着这样的楼八娘,他也不忍心将残酷的事实径直摆在她面前。

回了襄城,他依旧是广源寺的得道高僧。

楼侯爷曾说,他不必当真去死。

只是他却知自己一定要死。在诱导清池郡主,真华长公主,让她们以为是六合寺的僧人要杀他后,他就必须去死,不然,活着,剩下的日子便是人间地狱。

六合寺,宁国僧侣最多的寺庙,那里,有许多得道高僧。他们不知,他们的涅盘,不是为了盛世太平,而是为了硝烟再起。

宁华长公主期待着乱世,所以在他死后,她会煽风点火,会放纵女儿焚杀僧侣,会撺掇真华长公主与清池郡主争抢谁最先为他报仇。

不知,吞下五石散之后,真华长公主对他狂热的迷恋,又有几分是因为真情,又有几分是因为迷乱?

在火焰中扭曲地挣扎,肉体的痉挛,却挡不住心灵的宁静。

宁静之中,他忍不住苦笑,若是他,不曾生于苦难,不曾接近阴谋,那该多好。

弥留之际,他想起了那个与他有一茶之缘的小姑娘,她有一双能看透阴谋的眼睛,不知她最后,是否也如他一般,深陷泥潭,不得自拔。

143 银屏金屋梦魂中

你信不信一语成谶?

她苏绫罗原本是不信的,后来慢慢就信了。

从她在少不更事,听信了小杨氏的话,舀着小杨氏与苏清和的诗作,来打响自己才女的名声,那时,就注定了,她这一辈子盛名之下,其实不符。

冠绝天下的女子,本就该是独一无二的。她这份独一无二,老天爷天上就没有给她。

不然,怎会叫另一个与自己长着一般容颜的女子,好好地活在自己身边?

宿命,与情感,同样是奇怪不可琢磨的。

苏绮罗不喜欢她,幸好,她也不喜欢她。

自小,小杨氏便要自己超过她,然后,一日日长大,她也想着,这个世界上,她可以比别人差,但一定,不能比绮罗差。

出身,相貌,灵慧,这些她跟别人没得比,但跟她一样相貌的绮罗,却是时时刻刻被旁人看在眼中,舀来与她比较的。

当得知,她与绮罗会一同进了魏王府,那时她心里是欢喜的。

不管是怎样的怨恨厌恶,在母体中,相依为命的十月,让她在得知这一消息后的茫然惶恐消失大半,那时,她就想,不管魏王是怎样的可恶,至少,还有绮罗与她在一起。

只是,她与绮罗终究是要分开的。

在绮罗大喜大悲的时候,她也在伤心惶恐。

后来,绮罗走了,后来,除了魏王,还有另一位她不曾听过姓氏的王爷要她。

那时,苏家上下都是忧虑的,独有她最是欣喜。你看,与绮罗好了一场的楼翼然弃她而去,除了李思齐,还有一位晋王也要她。

后来听说,那位晋王是不贪花恋色的,他是因为仰慕她的才华,才痴情与她。

后来,苏家选择了魏王,将那一位据说性情极好的晋王抛在脑后。

进了魏王府,或许,她是最没有根基的一位姬妾,或许,她是最能忍的。

李思齐爱庖厨,独有她,能够忍着什么也不说,将他送到嘴边的食物咽下。

在李思齐最后要死的时候,他也曾说过,其他人,吃不下了,会撒娇说“殿下,奴家实在是吃不下了”,只有她,什么都不说,只会噙着泪,继续吃下去。

李思齐说,那时,见着她敢怒不敢言的模样,他心里就十分的愉快,仿佛自己已经成了帝王一般。

如此,他享受帝王的快感,她享受他给她的虚名。两层帘幕,将里外分开,在内,她是忍气吞声,被虐待的无助女子,在外,她是骄傲冷艳独宠王府的女子。

那时,对着她,旁人也如对王妃一般恭敬。

最可恨的是,王妃的眼睛,如绮罗一般,似笑非笑,仿佛能看穿她虚荣下的真实。

一生之中,她最幸福的时刻,就是看着何觅之死去。

残忍,或者冷血,都不重要。在魏王府中,顶着独宠的名,将苦涩的泪咽下,何觅之的死,是唯一能够证明,她还是幼时,那个名动襄城的女诗童,唯一能证明,她除了能忍,还是一个有一张楚楚动人面孔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