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我又猜对了。”三王爷往背后的车壁靠去,睨视那土匪半晌没说话,待他冷汗淋漓,几欲昏倒的时候方冷不丁的开口,“晋郡王身边最有名的谋士公羊先生,可是你们蟒山的人?”

那土匪已经放弃抵抗了,虚弱的点头道,“没错,他曾是我们的军师,很受大当家器重。”

三王爷摇头苦笑片刻,再开口时语气分外阴郁,“苏鹏举无背景,二无人脉,以介寒门爬到现今的高位,背后肯定有人扶持。你可知道是谁?”

“这个小的真不知道!连我们大当家都不知道!”那土匪骇得连连摆手,复又期期艾艾问道,“这个,您应该也猜得出吧?”您这是逼供吗?您知道的比我还多好么!

“没错,我能猜到。”三王爷吐出口浊气,抢过贾环手里的酒壶,狠灌了口,摆手道,“把食物给他吧,等恢复些体力,拿块绢布让他把知道的内情都写下,再盖上手印。他于我还有些用处,不能让死了。”

“这些个烂事儿我可不管,叫萧泽。”贾环哼笑,见那土匪蠕虫样挪到碟子旁去叼肉块,忙脚将之踹开,没好气的喝骂,“饿了四天,上来就吃烤肉,想死不成?哑妹,端碗粥来,若他稍有不轨便给刀子,甭客气!”

“哎,知道了!”哑妹甜笑着答应,往腰间别了把寒光烁烁的匕首,这才盛了碗粥上去。她哥哥也将靴子里的匕首抽出来,虎视眈眈的盯着。

萧泽看得心尖直颤,暗道以前多纯良多可爱两个小毛头,自从跟了环三爷硬生生被调教成了小怪兽,忒叫人心寒!

三王爷下车后吹了好会儿冷风才坐回火堆边,徐徐开口,“苏鹏举乃现任两江总督。”

贾环把捂住他的嘴,恶声恶气道,“别说!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

三王爷眼里荡出浓浓的笑意,掰开少年五指,戏谑道,“可是环儿早已与我生死相依,情牵线,这些个事你当然要知道,日后也好有个防范!”

贾环做了个呕吐的表情,却也知道自己早上了三王爷的贼船下不来了,只得边喝酒边绷着脸听他说下去。

“我自小过目不忘,大庆所有官员的身世来历,但凡宫中有记录的,但凡我瞟过眼或听过耳的,都在这里。”三王爷指了指自己脑袋,继续道,“苏鹏举,寒门武举出身,十三年前还是个小小的把总,无意中救下被盗匪围困的温子恒家,也就是时年刚刚赴任的两江总督,得他路提携,从正七品的芝麻小官做到现今的封疆大吏,这等经历委实太过幸运太过传奇,叫我印象深刻。十三年来他致力于剿灭匪患,也因此屡受提拔,可两江带的盗匪却日益猖獗。他曾上折子坦言自己剿匪不力屡战屡败,却又屡败屡战,因措辞巧妙言语诙谐,不但未受父皇贬斥,反赞誉他勇气可嘉尽忠职守,官位又往上擢升半级。而今前后串联细细寻思我才恍然醒悟,他与那些盗匪恐不是你死我活的关系,而是相互依存的关系,胆敢在两江境内对两名皇子出手,这样大的事也只有他才能兜得住。十三年前是苏鹏举生命的转折点,也是蟒山盗匪崛起的起点,个官位越升越高,个势力越做越大,这切不觉得太过巧合也太过反常了吗?想来当年温子恒家遇险之事也是他手策划。”

觉得口有些干,三王爷指指自己唇瓣,笑道,“喂我。”

贾环不耐的瞪他眼,还是徐徐喂了口酒过去。

三王爷龇牙吸气,道了句好酒,这才继续述说,“他向来以拥皇党自居,只听令于父皇,未曾与任何皇子有明面上的往来。这点他做得很好,没叫人看出半分蛛丝马迹,只可惜……”

“你就直说吧,是你哪个兄弟?”贾环不耐烦的踹他脚。

三王爷哈哈笑了,低声道,“这太好猜了,有能力策划并施行这事的,除了时年二十岁的大皇子还能有谁?十三年前太子十四,还未出宫建府。我和四皇子七岁,老五六岁,六皇子、七皇子早夭,八皇子两岁,九皇子还未出生。且那年我记得宸妃薨逝,父皇唯恐他伤心过度,曾下旨令他出游散心。他第站便到得两江,在此盘桓数月方回,想来就是那个时候联系上的。”

“竟是大皇子,真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外啊。”贾环啧啧喟叹。

因日后要走科举仕途的缘故,他对几位皇子也有几分了解。大皇子乃宸妃所出。这宸妃是大庆朝的位传奇式人物,她原为今上结发妻子,后因夺嫡需要主动退位让贤,替今上迎娶了当时宰辅之女也就是而今的皇后瞿氏。嫡妻变侍妾,嫡子变庶子,这对母子当真过得凄苦。待今上顺利登基,那宸妃也就郁郁而终了。许是因身份尴尬,又许是为自保,大皇子待宸妃去后便自请去陪都看守皇陵,自此远离世俗纵情于书画,人称逍遥王。

今上心中对他母子十分有愧,早早便封了他亲王之位,也是所有皇子中唯的亲王,封号竟也是‘逍遥’二字。

若说今上最信任哪位皇子,在大皇子面前,连太子和幺儿九王爷都要退射之地。

三王爷显然也在回忆往事,叹息道,“我能理解他的想法。他本是嫡子,这太子之位原应该属于他。逍遥王,好个逍遥王!苏鹏举手握八万兵权,两江大大小小七八百个匪窝皆听蟒山号令,整合起来足有数十万众。明里暗里加起来便是二十余万兵权在手,又占据了大庆朝最富饶肥沃之地,若能再精心操持几年,该是何等庞大的股势力?说不定轻轻弹指,便能叫大庆翻了天去。逍遥王,好个深藏不露的逍遥王!”

贾环见他想得有些痴了,便换了个话题,“你是如何疑到公羊先生身上去的?听说他是你最信任的谋士。”

“我与公羊先生危难中相识。我记得救下他那天,他左胸受了很严重的伤,这里的块肉活生生被人削掉。杀人的方法何其多,砍刀,刺剑皆可,何必还平削块肉,现在想来,那上面应该刺着象征他身份的黑蟒纹身,那伤不过是个障眼法罢了。”三王爷指了指自己心口。

“就因为这个?会不会太牵强了?”贾环挑眉。

“当然不只因为这个。”三王爷摇头,继续道,“我与老五此次奉命前来剿匪,本该与苏鹏举汇合后再行商谈对阵事宜,然而公羊先生却向我献了灵犀鸟之策,叫我与老五假扮成商队秘密前来蟒山探查匪窝。老五向来喜欢兵行险招,当即便同意了……”

贾环忍不住插口道,“不与苏鹏举汇合岂不正好?否则你们两面受敌,还不像白术、段德涵等人那样被阴死?”

三王爷足足看了他好几息才哭笑不得的解释道,“非也!若我们与苏鹏举汇合后再糟暗算,两位皇子在他护持下殒命,你想想他个毫无背景根基的武将,能否承受得住父皇的雷霆震怒?届时他的仕途不但毁于旦,还会祸及九族。反之,我们秘密前来,并没有事先告知于他,若我们出了事,他在父皇面前还可推脱,更甚者,他若灭了蟒山替我们报了仇,这等不世之功足够令他入主内阁,封侯拜相。有了左右朝政的力量,他再稍微运作番,在军队里大肆培植安插自己势力,过个三五年,莫说太子,就连父皇恐怕都要给他背后的主子让位。”

话落停顿片刻,三皇子露出抹苦笑,继续道,“当时我便觉得灵犀鸟之计虽然巧妙,却也因深入敌方腹地,有些太过冒险。然而他抓准了老五无所畏惧刚愎自用的弱点,竟将他说动了。我拿老五向来没有办法,亦对他深信不疑,便没有多加阻拦。现在想想,这等贪功冒进的险策与他平日沉稳老辣的作风简直截然相反。直到那天那土匪解开衣襟露出纹身,我才灵光现,疑到他头上。”

听了这席话,贾环觉得自己的脑细胞正在大量死亡中,揉着太阳穴冷笑道,“你们的脑子真复杂!想必那土匪刚招供句‘十三年’的时候,你便已联想到这许多了吧?得,快别说了,我头疼。”

三王爷低落的心情迅速被愉悦取代,把将少年搂入怀中,替他轻轻按揉太阳穴,喟叹道,“若世上人人都像环儿般头脑简单就好了。这世道也就太平了!”

萧泽听得嘴角直抽。

贾环不可思议的睇他眼,嗤笑道,“像我?像我那就是群暴民,大庆要翻天了!”

“怎会?”三王爷摆手,“暴民易安抚。只要让他们吃饱穿暖,让他们不必颠沛流离,骨肉失散,他们就会乖乖的不生事。”

贾环没有做声,只闭了眼,惬意的躺在他怀里享受。

三王爷摇头失笑,心道你看看,这不是很容易安抚吗?只要顺毛捋,便乖巧的像猫儿样。

☆、第35章 三五

那土匪将自己知道的内情全部写下,按了手印,本以为能过上几天好日子,没想环三爷二话不说往他嘴里塞了颗麻药,当即便手脚发软,舌头发木,莫说跑路,连话都吐不出,活脱脱副病入膏肓的模样。

行人跟着云州知府继续上路,眼见着离云州越来越远,反倒离金陵越来越近,绕了个大圈竟又绕回去了。

虽说自己与云州知府的关系很隐秘,除了几名心腹无人知晓,但三王爷直未提坦露身份的事,只不远不近的跟着。车队里有人离开去投亲,有人本就欲往金陵,故而直尾随,还有人不断加入进来,倒没引起旁人注意。

这日,车队停在处驿站,再往前走百里便能入金陵城。驿站外搭满了简陋的棚屋用来安置灾民。看见车队,灾民本欲窝蜂涌上来乞讨,迎头撞上开路的衙役,连忙躲闪。他们被看守金陵城的官兵驱赶,射杀,早怕了。

云州知府自己掏腰包从粮商那里购有几车米粮,见此情景连忙吩咐仆役们架锅熬粥,让这些人吃顿饱饭。跟随他块儿赶路的行商也纷纷慷慨解囊。

贾环从包裹里摸出小袋大米交给哑妹,让她捐出去,见知府的仆役笑盈盈接了,不由呲牙做了个肉疼的表情。

“别看了。驿站里什么都有,咱们再买就是!记我账上。”三王爷哭笑不得的将少年半拖半抱弄进驿站。因车队人多,这回便只订到两间上房,五个人挤挤也能凑合。

将桌酒菜扫荡空,萧泽叼着牙签出去探查情况。云州知府设立的粥棚前密密麻麻挤满了灾民。领到粥的连忙抱紧粥碗退出去,躲在无人的角落大口吞食,喝完了继续回去挤,指望能再领碗。

路过处角落,只见两个身强体壮的灾民正试图从个身形佝偻的老汉手里抢粥,萧泽正欲拔刀相助,名体格更为壮硕,脸上长满络腮胡子的大汉箭步上前,将两人揍得嗷嗷直叫,口里恶声恶气的喝骂道,“小子有种!竟敢欺负我爹!想死了是吗,老子今天就成全你们!”话落又是顿暴打。

萧泽闻言僵立当场,不为他残暴的行为,只为他熟悉的声线。‘死对头’的声线,他这辈子绝不会听错!

心脏噗咚噗咚狂跳,萧泽连忙隐入暗处,见那壮汉扶着他老爹回棚屋里躺下,躺就是大半个时辰,天都黑了也不见起。正当萧泽耐心渐失,想上前探究竟的时候,那壮汉起来了,边解裤带边朝小树林走去。

萧泽立即跟上。

壮汉行至棵树下,低着头仿似在小解,然而萧泽刚靠近,他便猛然转身,手里握着把寒光烁烁的砍刀朝要害处劈来。

好在萧泽早有防备,立即举起柴刀格挡,两人你来我往过了十几招,越打越觉得熟悉,不由双双罢手,各自退开三步,异口同声的低喊,“稽延(萧泽)?”

“幸好你出声的快,否则脑袋就掉了。”从萧泽背后传来道极为沙哑低沉的男音。

萧泽悚然而惊,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自己脖子上竟架着把弯刀,只要身后那人轻轻划拉,他就会血溅三尺,命丧当场。大庆有如此鬼魅身手的,除了‘鬼将’之称的五王爷,还能是谁?

“五,五爷,您悠着点,我主子还等着我回去呢!”萧泽结结巴巴开口。

这句话似乎取悦了五王爷,他放下刀嗤笑,“我就知道他死不了!他在哪儿?带我去见!”边说边将背上垫的厚厚层棉絮抽出来,褪去佝偻老汉的模样,显出高大健硕的身形。

“王爷就在驿站里,您跟我来。”萧泽摸摸凉飕飕的脖子,低语道。

“你等会儿,我还要带些东西。”五王爷话落,与自己的侍卫统领稽延飞快离开,片刻后各自扛着个昏迷不醒的人过来。

“公羊先生?”萧泽迟疑开口,“王爷您为何抓他?可是发现了他与盗匪勾结的罪证?”

“哼,我在山上遇见他时他带着小队人马,快要饿死了,求我去救老三。这次军营里有人叛反,我的人绝对没问题,那便是老三的问题了,便把那队人马全杀了,这个留下审问。我早就看这酸儒不顺眼,我说他有问题便是有,还要什么罪证?”

也就是说,您老打算错杀三千,也不放过个咯?还真让您歪打正着了!萧泽抹了抹额头的冷汗,指着稽延肩上的人问道,“这人又是谁?”

“他见稽延凶悍,想撺掇稽延上山为寇,我便把他擒了,打算严刑拷打问些内情出来。说不定他正是蟒山的土匪。”五王爷边说边将肩上的公羊谦扔到萧泽背上。

萧泽连忙接住,暗道五王爷您真行啊,竟又叫您歪打正着了!这样想,终于明白从环三爷身上感受到的那股子熟悉劲儿究竟是怎么回事儿。环三爷与五王爷的行事手法简直如出辙,忒邪肆恣睢,忒横行霸道!混世魔王来来双,叫旁人还怎么活啊?

萧泽心中哀叹,脚下却十分利索,带着两人从后门绕进驿站,悄悄潜入三王爷房中。

几人还未靠近房门,贾环便已察觉脚步有异,悄悄将手置于腰间的柴刀上,三王爷反应慢了几拍,正待戒备的时候萧泽已推门而入,低声道,“爷,您看看这是谁?”

两个十分高大壮硕的身影从他背后缓缓走出。

因双方都易了容,个皮肤涂黑,极具威势的凤目被粘成了三角眼,显得精明又猥琐;个头发染白,戴了满是皱纹的人皮面具。乍看双方都觉得陌生,然而视线碰,便从熟悉的眼眸中读出了彼此身份。

“你果然没死!”白发老翁上前几步,哼笑道。

“你也没死。”三王爷做了个失望的表情。

三王爷身高足有八尺,与白发老翁站在处竟还矮他半个脑袋,结实的身材也被衬的单薄瘦弱。贾环将握着刀柄的手慢慢放下,大概猜到了此人身份。当朝五王爷,人称鬼见愁、鬼将军的大庆第猛将塗阙兮。除了杀人如麻的他,谁还能带来如此浓郁的血腥气?

贾环微微阖眼,不着痕迹的深嗅口。

五王爷指了指立在自家兄弟身后的哑巴兄妹和名半大少年,问道,“他们是?”

“这位是贾环兄弟,荣国府贾政的庶子。我们半道遇上,多亏他救助才有幸逃脱。这两个孩子也是半路遇上的,因爹娘都已亡故,便收留了他们。”三王爷简单介绍,并略微上前,挡住少年身影。莫名的,他不喜欢老五对环儿关注过多。

五王爷对这些小人物没兴趣,也不觉得个十岁出头的少年能对自家兄弟有多大帮助,因心中存了许多事,当即命令道,“你们都出去。”

五王爷是个浑人,脾气相当阴晴不定,这会儿对你笑得亲和,下秒便能拿刀将你剁成肉酱。贾环本人亦是如此,故而更知道对这样的人得敬而远之,也不多话,低垂着脑袋与两个孩子退出,顺便拉紧房门。

三王爷见环儿乖乖离开,心下暗松口气,这才倒了杯茶,温声道,“坐吧,这些日子过得如何?”

“忒痛快!若不是为了找你,我现在还在蟒山里跟他们耍呢!”五王爷边说边扯掉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张棱角分明的俊颜,与三王爷七分相似的五官,却全无对方的风流儒雅,斜飞入鬓的修长眉宇之间有个‘川’字形的深刻印记,乃常年皱眉所致,更显得他坚硬、严苛、冷酷、霸气昭彰。

他大马金刀坐,浑身的戾气便止不住的流泻而出,竟比窗外的寒风更瘆人。

三王爷早已习惯这等气势,将茶杯推到他手边,见萧泽跟稽延粗鲁的扔掉肩上的人,不由定睛看过去,脸色冷了冷,“公羊谦?我正要找他呢,没想落到你手上。”

“我在山里遇见他,带着小队人马说要去救你。我当即把所有人都砍了,想着这灵犀鸟之计乃他所出,没准儿能问出些内情,便把他独个儿留下。”五王爷漫不经心的道。

“你就那么肯定他是奸细?”三王爷挑眉。

“我说他是他就是,不是也是。主子都死了,他焉有资格独活?审不出东西便送他下去陪你。”

“我不需要他陪。”三王爷心中万分膈应。

五王爷大方挥手,“你喜欢哪个姬妾?我把她们并送下去?”

三王爷扶额,字句强调道,“老五,我还活着。”话落斟酌片刻,将自己这些日子查到的情况跟他细说了。

两人相对沉默,良久后五王爷才喟叹,“老大好心性,好手段!当真深藏不露!太子跟他比,那简直是个脓包!”时想起什么,又哈哈笑起来,抚掌道,“你有所不知,这些天苏鹏举也带着大批人马在蟒山里搜寻我的踪迹。当时我以为他是来救我的,因还没玩够,几次都伏在暗处看他远走。现在想来真是有趣!我在蟒山还留了部分人马,这会儿正带着他们满山绕呢!不杀了我,老大约莫会彻夜难眠。”

“睡不着的人多了去了。”三王爷冷笑,低声问道,“你可从公羊谦嘴里审出些什么?”

五王爷立马收住笑,语气转为阴沉,“没有,他嘴挺硬的,咬死自己无辜,用了许多刑都没改口,我倒是有些佩服他了。”

三王爷低头看去,只见公羊谦脚筋已被挑断,手指甲全被拔掉,隐在衣衫下的皮肤想来也是伤痕累累,颇有文人宁死不屈的风骨。若碰上的不是老五,而是其他人,凭借自己往日对他的信任和他忠心耿耿的好名声,没准儿已经信了他的无辜,并把他无罪开释了。

五王爷似乎觉得很没面子,低声解释道,“因没有刑房,我这里许多手段施展不出。如今碰上你正好,都说狡兔三窟,你可比兔子狡诈千百倍,定然有自己的落脚点。咱找个地方架上刑具,好好审他审。届时我定能撬开他嘴巴!”

三王爷沉吟道,“我在云州有处落脚点,本欲往那里去的,谁知途中碰上云州知府,随他块儿往金陵来了……”

“别告诉我你在金陵这等要地都无据点,这不是你的作风。”五王爷嗤笑。

三王爷无奈的瞥他眼,点头道,“金陵自然是有的,便是酒井胡同对面的云来客栈。”

“酒井胡同?那可是总督府对面儿。好,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咱就去那儿。”五王爷当即拍板,不会儿却又面露难色,“只是老三,现如今苏鹏举把金陵看守的铁桶般,没有身份文牒并路引,咱们怎么进去?总不能凭这个吧?”边说边从衣襟中掏出自己的皇子玉牌。

“你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三王爷脸上露出抹真实的笑意,推门出去。

隔壁房门并没关死,贾环跟店小二要来副牌九,正与哑巴兄妹摸着,桌上堆着些碎银。

三王爷摇头失笑,走过去揉乱少年发髻,无奈开口,“你怎得连小孩的钱也不放过?”

“蚊子再小那也是肉。”贾环偏头躲避。

三王爷直接笑出声来,凑到他耳边低语,“给我四张身份文牒并路引,价钱随你开。”

贾环挑眉,心知他是替五王爷讨要,伸出个巴掌比划比划,见他爽快的点头,这才将之前从土匪那里收缴来的四份公文递过去,叮嘱道,“这可是高级货,完事儿了记得还回来,我可以给他们打八折。”

三王爷揉揉他脑袋,笑着出去了,回到房间将东西递给自家兄弟,吩咐道,“公文你们拿好,人也并带走,咱们明早各自赶路,到云来客栈汇合。”

五王爷定睛看,见那四张身份文牒不同于般平民百姓的文牒,在官府印章下还盖有两江总督的私印,乃金陵有头有脸的人才能拥有,不免好奇问道,“这东西哪儿来的?”

“土匪身上搜的,这可是官匪勾结的明证,用完了记得还我。”三王爷认真叮嘱。

五王爷懊恼的拍了拍自己额头,叹道,“嗐,我抓那土匪时怎就不记得去搜他包裹呢!稽延,你可搜了?”他转头朝自己的侍卫统领看去。

稽延躬身回话,“爷,当时他手里没拎着包裹,想是藏在某处,这会儿应该被人捡走了。”

“果然还是老三够幸运!”五王爷叹了会儿,让自家兄弟叫来两桶热水,舒舒服服洗了澡歇下,临晨时分扛着人隐入暗处,暂且分道扬镳。

☆、第36章 三六

百里路,步行需整整天,坐车却只要半日。因入得是金陵城,贾府的门脸用着最便利,贾环便卸掉易容,从自己包裹里找出最华丽件衣袍换上。

许久未显真容,乍见到飘飞大雪中孑然而立,肤白如雪,唇似丹朱,眼如点漆的少年,三王爷神情有片刻怔忪,好会儿才信步上前,轻轻握住他只手,殷勤道,“雪大风冷,三爷您赶紧上车,省得着凉。”

贾环很快进入状况,漫不经心的嗯了声,在他搀扶下蹬车,坐定后扔了两碎银过去,道,“赏你的!”

三王爷连忙接住,口里称谢,心中却强忍笑意。他从未与人这般相处过,嬉笑、玩闹、调侃,压抑不住的愉悦之感总会时不时从心底喷涌而出。

哑巴兄妹各自拎着个小包裹爬上车,三王爷也跟着进去,见少年抱着暖手炉往厚厚的棉被中躺,眼睛惬意的眯上,立马对外间喊道,“爷已经坐好了,出发吧。路上滑,驶稳定点儿!”

萧泽将土匪套上麻袋,扔到车尾处放置行李的小隔间内,闻言抖了抖,心道王爷您装小厮也装得忒像了,日后回了王府矫不过来可怎么办?胡思乱想中,马车徐徐开动,因已到了三月,雪渐渐下的小了,虽还是倒春寒的天气,却也比严冬腊月好过得多,路上的积雪亦化开不少,行路并不如何艰难,晌午刚过便到了金陵。

几人递上身份文牒并路引,守城的官兵见上面盖有两江总督的私印,又见车主乃是贾家嫡系子孙,四月间上城赶考来的,竟查也不查就让他们过去了,顺带拍了环三爷不少马屁。

畅通无阻的到了酒井胡同的云来客栈,见对面就是巍峨森严的总督府,贾环意味深长的瞥了三王爷眼。

萧泽拿出怀中枚小小的玄铁令牌,在那掌柜面前亮了亮。掌柜神色不变,依然查了几人的身份文牒才给订了四间上房,伸手招店小二的时候指尖却激动的微微打颤。

引几人入房,店小二很快送来席好酒好菜,摆上桌却不走,躬身问道,“几位爷还有什么吩咐?”

若是以往贾环定然以为这店小二在委婉的讨要小费,此刻却不说话,斜眼朝三王爷睨去。

三王爷淡笑道,“帮我把马好生喂了,车尾处有大件行李,用麻袋装着,烦请掌柜帮我暂时保管下。”

店小二唯唯应诺,贾环这才扔了两碎银子过去,待人走远方徐徐开口,“这是你的地儿?”

“没错,是我的地儿,且安心住着。”三王爷替他到了杯酒。

几人正说着话,门外传来敲击声,萧泽警觉的站起来,喝问道,“谁?”

“你大爷!”道粗犷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稽延,我操你大爷!”萧泽气急败坏拉开房门,低声骂道。

稽延比他足足高出半个脑袋,此刻正低着头冲他蔑笑,五王爷还是那副老汉模样,佝偻着背,慢悠悠从属□后踱出,行至桌边自发坐下。

哑巴兄妹立马站起来,躲到环三爷背后,探出半个脑袋偷瞟。小孩子总是十分敏感的,受不住他身上那股子浓烈的血煞之气。

贾环却十分喜欢,但也仅止于喜欢他这份气势。

因两个孩子突兀的举动,五王爷转头朝贾环看去,微眯的眸子猛然射出道亮光。

三王爷心中立时咯噔下,暗道老五好色的毛病又犯了!然而不待他做出反应,五王爷已闪电般擒住贾环下颚,凑近了去细细描绘他俊美绝伦的五官,眼中满是痴迷赞叹。

贾环并非躲不开他的钳制,却知道如果自己躲开了,反倒会引起对方更大的兴趣,还不如乖乖顺从。

等五王爷看够了,他平静的面庞忽而露出抹谄笑,趁对方失望皱眉的片刻自然而然起身,作揖道,“小生见过五王爷,闻名不如见面,今日才知外间传说的溢美之词不及王爷您本人万分之。小生赶考途中能偶遇两位王爷,当真是小生的造化,也不知上辈子积了……”

立在门边的萧泽闻听这番话,差点没被自己口水呛死。小生?这是什么鬼称呼?哦,对了,环三爷不是土匪,是上金陵赶考的学子来着!这个身份安在环三爷身上简直忒违和!忒叫人无法想象!还有,你这谄媚的劲儿是怎么回事?对咱王爷你还跟大爷似得!

五王爷最不耐应付这些逢迎媚上的小人,当即呵斥道,“够了,你给本王闭嘴!”

贾环缩了缩脖子,做出副噤若寒蝉的样儿。

正准备解围的三王爷安安稳稳坐回去,垂头掩饰自己唇角的笑意。

五王爷斜睨贾环眼,语气十分不屑,“还当宝玉的兄弟是如何出色的人物,而今看也不过如此。虽你两容貌只在伯仲,但庶子就是庶子,到底差了几分贵气,终究上不得台面。”

贾环咬牙,好似在强忍屈辱。

五王爷已对他失了兴趣,意兴阑珊的冲自家兄弟摆手,“我刚抵达便听说你已到了,过来看看。眼下无事便回房修整,晚间再叙。”

“不坐下吃点?”三王爷指了指桌上的酒菜。

“不了,没胃口。”五王爷瞥了频频偷瞄自己的少年眼,皱着眉离开。

等他走远,贾环伸了个懒腰,吊儿郎当坐回原位,往嘴里塞了筷子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