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腾刚升了官,正要奉旨巡边,不想临出发的时候收到这么糟心消息,铁青着脸叩响贾府大门,入内后直接便去贾环院子里拜见晋亲王。这位王爷惊才绝艳,处事圆滑,上有皇帝宠爱,中有太子信任,下有朝臣赞誉,与诸位皇子的关系也非常亲厚,哦,当然要排除孤鬼五王爷。是故,王子腾不得不小心对待。

“王大人待会儿再来吧,主子喝醉了,这会儿睡的正香。”萧泽将他拦下。

王子腾心内惊诧,面上却半分不显,笑道,“是下官叨扰了。待下官见过老太君,处置了那蠢妇再来王爷跟前告罪!”话落略点头,往正院行去。

贾母与他如何讨价还价暂且不提,只知半个时辰后,王子腾脸色稍缓,由下仆引入祠堂,却见王夫人已被剥掉身锦衣华服,鬓发散乱容色憔悴的跪在祖宗牌位前。

“你还有脸见贾家的列祖列宗?把供奉先祖,供养后人的祭田都给卖了,你好大的胆子!”王子腾刚消下去的心火又开始熊熊燃烧。个主母,背着全家把祖宗根基都出卖了,要不是自己势大,贾家招惹不起,莫说休妻,恐根绳子便勒死了她!想到老太君那些话,他脸上便火辣辣的疼,再想到自己未出嫁的几个女儿,恨不能个窝心腿踹过去,思及这事好歹被压下,这才硬生生忍住。

“大哥,你总算来了大哥!”王夫人膝行上前,抱住王子腾大腿哭诉,“我这不是没办法吗?贾环那野种得了势,贾府哪还有宝玉的立足之地?再说元春嫁入王府,四下里都需打点,我实在拿不出银子,这才把主意打到祭田头上,想着等日后攒够了银两再赎回来……”

王子腾冷笑打断她的话,“有老太君在,你还怕贾环压过宝玉?以前绝不可能,眼下你把老太君得罪死了,可就说不定了。你这是挖坑反把自己埋了啊,我怎就没发现你这样蠢呢?你若能打小便去母留子把贾环抱过来养,好好对待他,叫他们兄弟和睦,于宝玉不也是大助力?你偏要往死里打压!他日前救了晋亲王命,凭着这偌大恩情,叫亲王扶正元春也不是难事,你偏要自作聪明!好好盘棋被你下成了自寻死路,自困围城!愚蠢!愚蠢至极!”

王夫人听了这番话肠子都悔青了,暗恨自己沉不住气,啼哭道,“那大哥我该怎么办呢?难道真等着被休?王家还要不要脸了?”

“你还知道要脸?放眼整个大庆,就没有你这样挖夫家根基,恨不得夫家早日败落的媳妇!王家的脸面早被你丢光了!若这事传出去,王家的女儿还有谁家敢娶?你简直混帐!”王子腾厉声喝骂。

王夫人又羞又愧,又急又怕,捂着脸嚎啕大哭。

王子腾抚着胸口,等情绪稳定了才冷冷开口,“日后你便在这佛堂里安心念经吧,宝玉毕竟是我外甥,我会叫凤丫头帮着照看。至于贾环,你且放心,我必不会让他越过宝玉去。有晋亲王护着又怎样?难不成还护辈子?总有他倒霉的时候!”话落甩袖而去。

王夫人对着他的背影砰砰磕头。

王子腾行至贾环院子时已收起愤怒的表情,换上谦卑的笑容,再次求见晋亲王。

萧泽叫他稍等,自己入屋查看,却见炕上两人齐齐睁开双眼。

“王子腾来了?”三王爷拿起朝服,慢吞吞往身上披,萧泽点头应是,快步上前伺候。

贾环也要爬出被窝换衣,却被三王爷摁回去,柔声道,“你继续睡。王子腾这人心机深沉,手段狠辣,护短记仇。别看他面上装得豁达,心里指不定已记了你笔。在你还未完全强大之前,千万莫与他正面对上。我出去把他打发了,你假作熟睡便好。”

贾环想也是,心安理得的躺下了。

“下官见过晋亲王!”见三王爷个人出来,王子腾连忙躬身行礼,叠声儿的告罪。

三王爷含笑听着,见他从王家先祖谈及贾氏先祖,又言及教养出这等女儿如何如何令先祖蒙羞,令圣上失望,实际上却是在提醒自己,他王家乃开国元勋,他乃皇帝宠臣,他家的女儿与别家不同,哪怕皇子,也是不能随意处置的。

三王爷心中郁怒,面上却半点不显,摆手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她既诚心悔过,潜心修佛,本王便不予追究了。”

“王爷大人大量,下官感激不尽!不知环哥儿在哪里,下官想亲自替舍妹赔罪。”王子腾试探道。

“他喝多了,不知今夕何夕,恐到了明早才能醒。赔罪的事儿便算了吧,他介白身,如何当得起你九省统制的赔罪?你这是要折煞他啊!”三王爷嘴角带笑,目中却含霜。

王子腾见状心中微凛,把贾环这号人物暗暗记下,与三王爷闲谈片刻,这才躬身告退。

三王爷转回内间,冷笑道,“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找金陵王。哼,王家好大的口气,竟就称王了,连皇子龙孙都不看在眼里,胆敢暗中威胁于我!”

贾环早已穿戴妥当,正歪在炕上喝茶,见状又添了把火,“你这话没说全,应该是这样: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个史;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怎样,听着是不是很霸气?”

三王爷寻思会儿,知道这是在暗喻四大家族权势滔天,不由冷笑道,“霸气,简直比皇家还要霸气!”

贾环拍拍他肩膀安慰道,“放心,你以后比他们霸气多了!你句话,他们抄家的抄家,掉脑袋的掉脑袋,绝玩不过你!”

三王爷哈哈大笑,将少年搂入怀中好番揉搓。这人怎能如此招人喜欢呢!

萧泽额角抽搐,再次默默竖起大拇指,心道:环三爷你能!句话把四大家族都黑了,句话又把盛怒中的王爷哄笑了,你太能了!

两人笑闹了会儿,三王爷抚平衣襟,作势要走,贾环用脚背勾住他腿肚子,曼声道,“怎么?这就走了?”

“难不成你还留我过夜?”三王爷笑得温文尔雅。

“你是不是忘了给我什么东西?”贾环挑眉。

“什么东西?”三王爷同样挑眉。

“好家伙,还跟我装傻!”贾环冷笑,把攀住他脖颈,将他摁倒在炕上,骑着他紧实的腰腹通乱摸。

三王爷笑得停不下来,忙掐住他蜂腰求饶,“好环儿,快别挠了,我这就给你!痒!”话落个翻身将少年反压住,去挠他咯吱窝。

眼见天都黑了,再闹下去今晚就不用走了。萧泽不得不咳嗽两声。

三王爷依依不舍的罢手,从亵衣袖管的暗袋内掏出个陈旧的荷包,笑道,“快收好了,五万两金票分文不少。”

贾环接过,立即打开张张清点。

三王爷忍俊不禁,摸摸他脑袋道,“小财迷,你且数着,我先回了,反正也不指望你能送我程。”走到门边转头,提高音量提醒,“明日我在府中设宴款待,你定要来。晌午我派人去接你。”

贾环不耐烦的挥手。

三王爷径笑着走了。

☆、第45章 四五

处置了王夫人,贾政来到赵姨娘院子里想跟她娘两培养培养感情,甫入内便见炕边架着个大火笼,晋亲王的朝服正摊在上面烘烤,股淡淡的龙涎香随着蒸出的白汽弥漫开来,另有条金镶玉的束带正拿在赵姨娘手里,她捏着根银针,正全神贯注缝补颗摇摇欲坠的东珠。

贾政被那金灿灿的朝服骇了跳,看清赵姨娘动作,心脏都快爆裂了,连忙上前阻止,“你在干什么?晋亲王的朝服怎会在你这里?快别动!弄坏了可是要诛九族的!”

“老爷来啦?”赵姨娘微微笑便要下炕行礼。

贾政怕她把东珠弄掉了,忙走过去按压她肩膀,“你快坐着别动!王爷的朝服怎在你屋子里,看着好像湿了?”

赵姨娘笑道,“他跟环儿喝多了,沾了许多酒渍菜渍,怕是不能穿出去见人,这才洗了送到我屋里烘干。”

“这腰带又是怎么回事?”贾政指着摇摇欲坠的东珠,脸色非常难看。

“这颗珠子眼见快要掉了,萧侍卫让我帮王爷补补。”赵姨娘眼珠子转,装作漫不经心的道,“在金陵的时候,王爷曾把我们娘两接到总督府暂住,好方便环儿考试。那时他身边没有可信任的人,这些个紧要东西都是我帮着打理的,想来萧侍卫也是习惯了,竟想也没想便送了过来。如今他两都喝高了,正在屋里睡着呢。”

贾政心头狂跳,勉强稳住声线问道,“王爷与环哥儿的关系很亲厚?”

赵姨娘心里觉得腻味,反问道,“太太怎么样了?”

“她眼下正跪在祖宗牌位前反省。”

“她犯了那样的大错,竟只是跪着反省?若别家有这样的主母,早根白绫杯鸩酒弄死了事了!”赵姨娘尖叫道。

“你个贱妾,还想主宰正室生死不成?谁给你的胆子?”贾政怒喝,下刻又想起环哥儿与三王爷的关系,正想说几句软话哄住伤心欲泣的赵姨娘,却不想门外有人通禀道,“老爷,老太太叫您赶紧过去趟,有事商量。”

因三王爷还在沉睡,不好打扰,又因赵姨娘还是那般爱挑事,没个消停,贾政心里膈应的慌,甩甩袖子毫不留恋的离开。

等他走得远了,赵姨娘才对着晃动的珠帘啐了口,伤心欲绝的脸蛋转瞬绽开抹蔑笑,继续哼着小曲儿缝补腰带。五年,足够她认清贾府诸人的真面目,也足够她消磨掉对这人的感情。她如今只要儿子平平安安的,旁人管她屁事?想沾儿子的光?滚你娘的蛋!

贾政到了正院,王熙凤正跪在堂下听训,见他来了连忙擦掉脸上的泪珠,躬身道,“老祖宗教训的是,孙媳妇都知道了,这些个事保证不传到外头,坏了贾王两府的名声。”

“碰见谁多嘴多舌的,无需回禀,你自己便处置了!老大办事我着实不放心,明日查抄赖家你也跟着去,使几个人盯紧了他。好了,你大伯现如今正在祠堂与你姑妈叙话,待会儿你去见见吧。”贾母说完,嗅了嗅手里的鼻烟壶。

王熙凤唯唯应诺,低眉顺眼的告退。因与王夫人血脉相连,至此以后,她也得夹着尾巴做人,省得老太太以为王家出来的女儿个个都是利欲熏心之辈。

“母亲,招我来何事?”贾政上前行礼。

“赵姨娘母子你可曾见过了?”贾母语气阴沉。

打小便没在身边教养过,无论贾环如何出息,她终究喜欢不起来。更何况他回府就闹出这样的大事,连晋亲王都牵扯进来,半点没把贾府的脸面放在心里,也不为他大姐姐着想。五年了,还是那么个混帐东西!

“与赵姨娘说了几句话,听闻母亲传召便过来了。环哥儿与王爷都喝高了,这会儿正睡着。”贾政回禀。

“喝高了?睡在环哥儿屋里?”贾母音量陡然拔高。

贾政点头应是。

贾母神情恍惚,好半天回不过味儿来。不怪她失态,晋亲王最厌旁人近身,听元春说从未有女人能在他床上躺过半个时辰,是故成亲五年了,府里只得了王妃所出的个嫡子。为此元春还偷偷跟她抱怨过,让她帮拿主意。

想到这里,贾母终于相信晋亲王果然待环哥儿不同,这才缓和了表情,“既然皇上和晋亲王都发了话,今后你便好好栽培环哥儿,争取光耀我贾氏门楣。他日前不是刚考完院试吗?成绩何时出来?你使人盯紧了,有了好消息便报与我知道。”话落略微停顿片刻,压低嗓音道,“宝玉衔玉而生那事,今后府中不许任何人提及!内院我叫凤丫头盯着,外院那些长随小厮,你可得看紧了,谁若漏了句口风,拉回来杖毙!”

“母亲,这是为何?”贾政疑惑不解。以往母亲最爱念叨宝玉衔玉而生的事,几乎逢人便提,怎么忽然态度大变?

贾母心中十分羞愧,倒了指头红花油涂在太阳穴,这才幽幽开口,“也是我老糊涂了,你媳妇当初宣扬出去的时候竟没觉得不妥。现在想来,连皇家都不曾出这么个天生异象的子孙,怎就独独出在我贾家呢?宝玉的福气再大,还能大过天去?”贾母指了指皇宫的方向,低声将晋亲王那番话转述给儿子。

贾政听完冒了满头满脸的冷汗,想要喝口茶定定神,差点没把茶杯打翻。

“怪我,都怪我,怎替你相看了那样个蠢妇!”贾母哀叹片刻,复又打起精神告诫道,“我与你说这话,不是要你打压宝玉,而是保护宝玉。宝玉终究是我的嫡孙,你的嫡子,我贾家正正经经的继承人。贾环再有出息,也不能越过宝玉!但凡贾环有什么,宝玉定要有,且还得多加三成,不能因为他没有母亲庇佑便看轻了他!我贾府历来便是大庆底蕴最深厚的世家大族之,多少双眼睛盯着,祖宗规矩绝不能乱!嫡庶有别这条,你给我记住咯!”

贾政心不在焉的应诺,出了仪门,立在外院的水塘边吹了好会儿冷风才晕晕乎乎回房。若是晋亲王将‘衔玉而生’那事在皇上跟前提提,遭了皇家忌讳的贾府会如何?那等惨烈结局他几乎不敢去想,哪怕王子腾答应帮他补个工部侍郎的缺,也没让他欢喜起来,连带的,对王夫人母子更添了几分厌恶。

却说贾环数完金票,心满意足的往赵姨娘屋里行去。

“我的儿,可算是醒酒了!”赵姨娘把拉他过去,将件新裁的褂子在他身前身后不停比划。

“哑巴,哑妹,去门外给我守着,我跟姨娘说点事。”贾环冲亦步亦趋跟在自己身后的哑巴兄妹摆手。

两人点头出去,左右蹲在门口的台阶上,个抽出靴子里的匕首擦拭,个冷冰冰盯着来往的仆役,叫人看了瘆的慌,心道不愧是环三爷身边的人,小小年纪就这么凶悍!

屋子里,贾环掏出荷包,推到赵姨娘手边,“我救了三王爷,这是他答应给我的报酬。姨娘替我收好了,这阵子叫你娘家人秘密打探打探,看有什么好的铺面田庄就定下来,我使人去买。”

赵姨娘掏出银票数了数,差点没摔下炕,“我的娘哎!五万两金票?那不是五十万两银子吗?这可以买多少田庄地铺啊?”她高兴的嘴都裂了,不会儿却又忧心忡忡道,“可是,我娘家人做得再隐秘,咱两名下多出那许多产业,总会有人发觉的吧?”

“我挂在别人户籍下边儿,不会发觉的。”贾环拿起炕桌上的绣绷子,饶有兴致的缝了两针。

“兔崽子,这可不是你们男人能玩的东西!”赵姨娘把夺过绣绷子,见好好朵雏菊变成了杂草,气得七窍生烟。

“我还不是男人呢,我是男孩。”论起脸皮厚度,贾环称大庆第二,没人敢称第。

赵姨娘没好气的戳他额头,低声道,“挂在谁户籍下边儿?可靠吗?会不会把咱的银子都卷走?”

“放心,只有户籍没有真人,谁卷的走?”贾环摆手,笃定道。

儿子的能力毋庸置疑,他说降服老李头家便降服了,说弄死赖大就弄死了,说玩残王夫人也玩残了,贾府翻了天他却半点事没有。赵姨娘心中大定,也不多问,只叫他递把剪刀过去,把绣线拆掉。

贾环等她拆好线,夺过剪刀又开始折腾炕桌上的盆青松,幽幽开口,“先说好,置办家业的事儿谁都不许提,包括你心心念念的探姐儿,也不许拿钱补贴贾府里任何人,更不许大手大脚的打赏下人。”

提起探春,赵姨娘眼中的喜色稍减,承诺道,“儿子你放心,我谁都不说!贾府这群人我还不知道吗?个个都像蚂蟥,闻见血味儿便紧紧贴上来,拽都拽不走!我是傻了才会让他们白吸我的血!再者,这次我算是看透了,明明太太最大的罪状是意欲谋害庶子,可你看看那些主子们,个二个全把眼睛盯着祭田,何曾在意过你的死活!合着在他们眼里,咱娘两是能杀就杀的畜牲,死了是咱歹命,活了算咱幸运!若不是为了你,这样的家我天也不想多待!”

说着说着,赵姨娘忍不住红了眼眶。

贾环捏捏她肩膀,安慰道,“姨娘快别伤心了,最多三年,我便接你出府单过。说实话,贾府这份家业,我还真看不上!”

“也是呢,贾府早入不敷出了,多少好东西都被奴才盗了去,又被太太凤姐儿源源不断往当铺里送。老太太是不知道,知道了非得被气死!我儿才真真是个有钱人呢!”赵姨娘笑得花枝乱颤,捣鼓半天才找着地方把荷包藏好。

见赵姨娘不再执着于贾府的家业,贾环叮嘱她好生休息,扔下剪刀走人。刚跨出门槛,就听后面声愤怒的咆哮,“兔崽子!这可是顶顶名贵的五须松,我特意请了金陵最出名的园艺师傅修剪,路不辞辛劳的带回京城,你竟然给我削成直溜溜光秃秃根?!这得多难看你知道吗?!以后不许进我屋!不许动我的东西!”

贾环掏掏耳朵,优哉游哉的走了。

辆奢华的马车内,薛姨妈不停掀开车帘朝外望,副归心似箭的模样,薛蟠骑马骑得累了,半道也爬上车,略歇口气。

“你说这会儿那野种死了没有?”薛姨妈幸灾乐祸的问道。

“哪儿那么容易死?姨妈不是说了嘛,不会当场要他小命,只杖刑五十,打得稍重点,日后几剂毒药下去,慢慢熬死。”薛蟠摆手。

“哎,万老太太气得狠了,当场叫打死了呢?”薛姨妈抚掌叹道,“我说我要留下看戏,偏你妹妹硬把咱们拉出来礼佛!这会儿回去戏都落幕,还有什么意思?”

直默默不语的薛宝钗无奈开口,“母亲你说的什么胡话?毕竟是老太太的亲孙子,怎可能为个奴才就打死了?那哪儿是好戏,分明是家丑,叫咱几个外人看了去,日后姨夫,老太太心中还不膈应死?这贾府咱还要不要待了?”

薛姨妈听也是,只得悻悻闭嘴。

薛蟠不以为意的冷哼。

薛宝钗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她冰雪聪明,如何看不出王夫人直把性格冲动的母亲和哥哥当枪使?若他们以外人身份说几句落井下石的话,姨夫老太太当时兴许不会多想,事后环哥儿真被毒死了两人后悔起来,可不就记恨到自家人头上吗?所以她无论如何也要出来礼佛,避开这些个烂事。

马车踢踢踏踏到得贾府门前,下了车步入角门,府中静悄悄的,来往的仆役俱都低眉敛目,屏声静气,不敢多说句话也不肯多走步路,与以往的热情谄媚截然不同。

“这是怎么了?你们太太歇下没有?我带了几串上好的紫檀木佛珠,白云寺里的高僧开了光的,没歇下这便给她送去。”薛姨妈笑嘻嘻说道。

“太太在祠堂忏悔,这几串佛珠送得忒合适,日后太太清修用着正好。”个婆子阴阳怪气的回话。

“你什么意思?什么忏悔?什么清修?”薛夫人脸色大变。

薛宝钗心中也咯噔下,转瞬就明白——姨妈这是落败了,仅仅个照面就败在十岁出头的庶子手里,好大的本事!

☆、第46章 四六

婆子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捂着嘴急慌慌走了。薛姨妈转去向别人打听,大家都三缄其口,无论塞多少银子也撬不开嘴。

薛姨妈心里七上八下的,拔腿就往上房走,却被几个丫头拦住,略想想又往老太太那里去,又被拦住,只得匆匆朝祠堂奔,这回更厉害,几个身材彪壮的护院立在门口,见有人来将手里的棍棒用力跺了跺,以示警告。

“我姐姐呢?她果真被关在里面?我要见我姐姐!她做了什么大不了的事,你们贾家要这样对她?”薛姨妈不敢靠近,立在不远处指天画地的怒斥,薛宝钗有心拦阻,却被自家哥哥挤到旁。

两个炮仗性子凑块儿那真是唯恐天下不乱,声势越闹越大。

“姨妈,不要闹了!”王熙凤匆匆赶来,厉声喝止。

“凤姐儿,你终于来了。我不过出去趟,回来咋就弄成这样了呢?姐姐究竟犯了什么错?”薛姨妈虽然没有脑子,但她感官敏锐,总觉得这事儿小不了,故而心情格外慌乱。

“这是贾府的家事,与你无关,切莫多问。天不早了,回去吧,让姑妈安心修行。”王熙凤扣住她手腕,暗暗用力。

薛姨妈抽痛,不服气的低喊,“大哥呢?怎不派人回去找大哥?我王家的女儿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糟践的!贾家也不行!”

“大伯来过了,若没有他,姑妈便不是句‘清修’能了结的!姨妈,这事儿你莫管,你也管不了!”王熙凤厉声警告。

甚少看见凤姐儿这样急怒攻心的模样,薛姨妈心中发憷,已萌生了许多怯意。薛蟠见状立马安静下来。薛宝钗忙上前圆场,将两人半拖半拽的弄回梨香院,又送了几样好东西给王熙凤赔罪。

在炕上歪了半晌,薛姨妈终于缓过劲儿来,拍着矮几道,“不行,这事我定要弄清楚!好端端的,怎能说关就关,且看情形还打算关辈子!那宝玉怎么办?我儿,你的采选和婚事也没着落了!”

薛宝钗闻言皱眉,沉吟道,“母亲且稍等片刻,我使人出去打听。”话落招来莺儿,略交代几句,又给了个沉甸甸的荷包。

母子三人各去洗漱更衣,再回来时莺儿正立在门边,低声回禀,“小姐,这事儿有点玄乎,往常嘴碎的几个丫头婆子竟无人敢口吐实言,想来闹出的事儿不小。不过奴婢好歹探听到点消息,那环哥儿这次在金陵救了晋亲王,皇上今天降旨大加赞誉,且赏了许多好东西,还叫老爷悉心栽培他,太太的事,兴许与他有关。”

“什么兴许,是绝对!绝对是他在弄鬼!”薛姨妈愤愤开口。

“救了晋亲王?好大的福分!难怪连姑妈都撂倒了!”可究竟是怎么个内情呢?薛宝钗边感叹边暗自揣度,唯恐自家遭受牵连。

见这事儿竟扯出个亲王,且还是实权在握的晋亲王,薛姨妈更担心了,立马下炕穿鞋,“不行,我要去看看宝玉!日后没了母亲庇护,又有那么个得势的庶弟,他日子可怎么过哟!”

薛氏兄妹连忙跟上。

因老太太下了封口令,虽然王夫人倒台的内情早在下人里传遍了,却没人敢传进小主子们耳里;再则迎春怯懦、惜春淡漠、黛玉孤高、宝玉天真,自然不会派人去打听,故而事情真相目前只有惯爱钻营人脉甚广的探春知道。就算知道,聪明如她也不会随便与人提及。

宝玉正坐在窗边痴望天上弯月,语气梦幻,“袭人你知道吗?今天我看见环弟跟晋亲王了。他两好出众的人才,站在金灿灿的日光里仿佛把春天所有的灵秀美丽都夺走,转而披挂在自己身上!环弟救了晋亲王,想必老祖宗不会把他赶出家门了吧?他那样见义勇为个人,怎会是杀人凶手呢!你说是不是?”

因元春在太子府倒了二遍手,入晋王府的过程很有些不光彩,故而并没有大操大办,宝玉也是第次与这位传说中的姐夫见面。

袭人心里万般苦涩,边为主子的天真感到忧心,边又为环哥儿的狠辣感到恐惧,只觉得前路片黑暗荆棘,偏还不能表现出来,只得强笑着点头。

说话间,薛姨妈匆匆进来,拉住宝玉上下左右的打量,怜惜道,“宝玉,你可好?你且放心,就算你母亲被关起来了,也有姨妈、凤姐儿和老太太护着你!必不叫你吃亏!”

袭人本想阻止,可薛姨妈那性子实在太风风火火,张口,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倒了个干净。她懊恼的直跺脚。

“姨妈,你说得什么话?什么叫母亲被关起来了?”宝玉大感不安。

“你,你竟不知道吗?”薛姨妈这才发现不妥,结结巴巴问道。

薛宝钗暗自皱眉。家里发生这样的大事,母亲都垮了,竟还不叫宝玉知道,把他保护的这样天真纯善,若没有庶子争产还好,偏来了个心机手段靠山皆分外了得的贾环,他日后哪还有活路可走?

想到这里,宝钗又想起了前阵王夫人提及的金玉良缘,心中忽觉十分抵触。

就在这当口儿,门外有人通禀说鸳鸯姑娘来了。

袭人冷汗刷刷直冒,连忙低声哀求,“薛姨太太,老太太已发了话,若这事叫宝二爷知道,满院子的奴才都拉出去拔了舌头,您行行好,在鸳鸯面前好歹装装。二爷,咱们的命都捏在你手里了,你快笑!快快笑个!”

薛姨妈知道自己闯了祸,连声答应。宝玉虽有了些不祥的预感,却也不忍牵连身边的丫头,好歹扯出抹笑。几人围坐在炕上,装作玩花牌的样子。

“哟,正玩着呢?”鸳鸯眼珠子转了转,也不点破,自顾朝宝玉伸手,“宝二爷,你的通灵宝玉拿出来,老太太叫我给你重新换个挂件。”

“好端端的,怎想着换挂件?原先那个不好吗?”宝玉摘下脖子上金灿灿的挂件,强笑道。

“这个好虽好,但用料太沉重了,洗漱安寝的时候都要摘下来放在旁,丫头们又粗心,弄丢了好几次,还是这个更好。”鸳鸯说着从怀里拿出条五彩丝绦编织的络子,将通灵宝玉卸下,装进镂空的暗格中,重又戴回宝玉脖颈,笑着提醒,“宝二爷快收好了,通灵宝玉委实贵重,千万莫叫旁人看了去,也莫弄丢了。络子柔软不膈人,无论洗漱还是睡觉都无需摘下,可比那金挂件好多了!”

宝玉心不在焉的点头。

鸳鸯也不多待,拉住袭人笑道,“晚上路不好走,让这丫头送我送。”

两人相携离开,薛姨妈心里七上八下慌乱的很,冲薛宝钗孥孥嘴,示意她安抚宝玉,自己轻手轻脚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