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到了院门旁的处假山,鸳鸯轻声开口,“袭人,宝二爷的通灵宝玉千万叫他藏在衣襟里,不要让外人看见,更不许提他‘衔玉而生仙人降世,日后有大作为大气运’的话。若是外人主动提及,你就说那通灵宝玉早就弄丢了,听见了吗?”

“为,为什么?”袭人喉头发紧。

“你莫问为什么,只要知道这是老太太的意思。谁若再敢提宝二爷衔玉而生那事,也不需拔了舌头,直接杖毙!”鸳鸯语气前所未有的狠戾。

“是,我知道了。”袭人婉转的嗓音此时沙哑的不成样子。

鸳鸯长叹气,趁着夜色走了。

薛姨妈高脚底脚奔回屋,掩上房门怒骂道,“好个贾家,好个老太太,竟然起了打压嫡子给庶子让位的心思!这是欺负宝玉没了母亲庇护吗?可别忘了咱王家还在宝玉背后立着呢!”

“母亲,究竟怎么回事儿?”宝钗拧眉问道。

薛姨妈将两人的对话复述遍,末了又是通谩骂,直把老太太片回护之情想的龌龊不堪。

宝玉脸色红红白白不停变化,只觉会儿像浸入了滚水里,浑身上下热烫难忍,会儿又像坠入冰窟,由里到外神湛骨寒,恍惚了好会儿才头重脚轻的下炕,呢喃道,“我要去找老祖宗问问,母亲究竟哪里做得不对,我究竟哪里做得不对,她竟不要我们了!”

小步小步挪到门口的袭人听这话吓得肝胆俱裂,推开房门砰地声跪下,哭求道,“宝二爷,你可千万不能去老太太那里问啊!你若去了,我们所有人都活不成了!”话落膝行几步,抱住宝玉双腿。

宝玉心中又是难过又是迷茫,也不觉流下泪来,改口道,“我,我怎忍心叫你们为我送命?罢了,我不去老太太那里,我去问问环弟,作甚要迫害我母亲至此!”宝玉虽然单纯,却也不蠢,略略想也就明白,除了攀上晋亲王的贾环,还有谁能动摇他母亲在贾府的地位。

薛姨妈听这话也来了精神,义愤填膺道,“对!去问问那小杂种!就是他弄的鬼!”

薛蟠捏了捏拳头,狞笑道,“宝玉,我陪你块儿去!他算个什么东西?若敢叫你受半分委屈,看我不揍死他!”

薛宝钗扶额,悠悠开口,“皇上今天刚颁下圣旨把环哥儿狠夸顿,你们晚上便登门厮打,若是叫晋亲王得知,在皇上跟前提提,只条罔顾圣恩心怀怨念就够你们喝壶的!”

薛姨妈跟薛蟠微微怔,立马收了嚣张的表情,换成讪笑,偷偷朝宝玉瞥去。

宝玉苦笑道,“宝姐姐你放心,我只问他问,不会动手。若是能求了他放母亲马,叫我做什么都愿意!”

宝钗心道让他去也好,兴许能打探出些虚实,若内情很是不堪,没准儿还会连累咱们母子三个,须得尽快搬出贾府才好,于是笑道,“别五年,你空手去像什么样子?不若带些礼物,兄弟两先好好叙叙旧,再谈及其他也更容易张口。”话落令袭人去准备礼物。

袭人虽然不乐意宝玉接触贾环,但主子们发了话,她也无法,只得挑了几件名贵的礼物用锦盒包好。

薛宝钗和薛姨妈留下等候消息,薛蟠陪着宝玉匆匆朝贾环院子行去。

贾环刚洗完澡,头及踝黑发披散双肩,在明明灭灭的烛光中闪烁着浅浅莹辉,竟比最顶级的绸缎更夺人眼球,再加之张芙蓉面、双桃花眼、副比例完美的风流身段,叫跨入门槛的两人不由看呆了去。

他衣着也十分简单,内穿件纯白亵衣,外罩件艳红薄纱锦袍,用根玉带松松垮垮的系住,勾勒出不盈握的蜂腰,见有人来也不起身迎接,只曲起条腿,扬起精致的下颚曼声询问,“这么晚过来,所为何事?”

薛蟠尚来不及收起满心的惊艳,便被少年清越迷人的嗓音给熏醉了,口里分泌出大量唾沫,心脏也不由自主的狂跳。原以为贾环长相丑陋气质庸俗,眼下看,好家伙,那夺人艳色直甩出宝玉好几条街去!特别是他红唇边的抹邪笑,真真把人的魂儿都勾走了!

宝玉也是个贪图美色的,白日所见与夜晚所见又有不同,个灿烂,个旖旎,个俊美,个神秘,瞬间便令他沉迷其中不可自拔,竟将满心的怨恨都忘却,吭哧半晌说不出话来。

薛蟠自顾在炕沿落座,盯着贾环未着罗袜的莹润脚趾,暗暗咽下口唾沫,谄笑道,“环儿,我们听说你回来了,特意过来探望。我是你薛蟠薛大哥哥,日后有什么事……”

贾环乜着他冷笑,“打住,什么环儿不环儿的,我跟你不熟,莫乱叫!我要睡了,你们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薛蟠的小心肝又颤了颤,暗道美人就是美人,连说粗话都那么迷人!冷笑的时候更迷人!我的娘哎,快抵不住了!

宝玉终于冲破迷障,气儿开口,“环弟,我来是想问问你,为什么要害我母亲?她有哪点对不住你,我替她赔罪!你能不能让老祖宗放了她!”

贾环仰首大笑,讽刺道,“哪里对不住我?不如你自己看看?”说完瞟了瞟博古架上的檀木盒。

小哑巴忙踮起脚尖取下,摆在炕桌上。

贾环挑开盒盖,推到宝玉手边。

宝玉拿起状子细看,越看脸色越苍白,不仅指尖,连全身都发起抖来。薛蟠发现情况不对忙凑过去,看了几行便猛烈咳嗽,心道我的乖乖!姨妈竟把贾家6000亩祭田都卖了!这是作死呢吧!要是我薛家的媳妇敢这么干,早杯鸩酒灌下去,并在族谱中抹掉名字,永生永世不得入宗祠不许享供奉!

这样想,又觉得被关入祠堂清修压根算不得什么!

估摸两人看得差不多了,贾环夺过状子收入檀木盒,讽笑道,“如果是你,你能放过想杀你的人?”忆及贾宝玉的圣父属性,又追加句,“就算我肯放过她,贾氏宗族也不肯放过她。若真叫赖大得手了,她杀死的不只贾家个庶子,还有贾家的百年基业。覆巢之下无完卵,届时你们个也别想好过。”

宝玉面无人色,胸膛起伏,老半天喘不过气来。他没想到母亲竟会做出这些事,完全颠覆了平日里温柔慈爱,高贵端庄的形象。

薛蟠尴尬极了,瞅着贾环讪笑。

贾环不耐烦应付两人,摆手道,“我要睡了,你们走吧!”

宝玉猛然打了个激灵,这才从惊骇难过中回神,直觉没脸再待下去,拉起薛蟠夺门而逃,却被哑巴兄妹拿匕首堵在门口。

袭人将宝玉拉到自己身后,色内厉荏的质问,“环哥儿,你这是何意?等不及除掉宝二爷了吗?可别忘了上头还有老太太和琏二奶奶盯着呢!你别太张狂了!”

贾环连个正眼也没给她,打着哈欠道,“人可以走,东西留下。我这人有个坏习惯,那就是雁过拔毛,以后再来记得不要空手,我态度也会好点。”

袭人这才发现自己手里还拎着几个锦盒,几欲崩断的心弦猛然放松,真不知该放声大哭还是放声大笑,连忙丢下东西,拉着完全傻住的两位爷,趁夜远遁。

哑巴兄妹将匕首插回小靴子内,抱起锦盒摆在主子跟前,让他清点。

“好孩子,拿去买糖吃。”贾环轻笑,随手扔了两粒碎银子过去。

☆、第47章 四七

宝玉回屋便瘫倒在炕上,呼吸粗重,脸色煞白,过了会儿又慢慢转为潮红,竟发起高热来,吓得袭人六神无主,拔腿就往老太太院子里跑。

“不,不要去!”宝玉用力拉住她裙角,羞愧道,“母亲做出那样的事,我还有何脸面去见老祖宗?又有何颜面去见环弟、赵姨娘、父亲?不若让我死了算了!”话落用被子蒙住头哀哀哭泣。

他心地纯善,眼界狭窄,总以为世界上所有的切都像日光般通透,花儿般芬芳,湖水般清澈。乍然让他看见如此污秽龌龊的面,且对方还是他爱重万分的母亲,他下便被这残酷的事实击垮了。

宝钗心里好奇的要命,却也知道现在不是询问的时候,连忙拉开被子和声细语的安慰,又叫袭人去请大夫,顺便把林妹妹也请过来。宝玉这人她还不知道吗?不拘多大的事,只要叫他见了林妹妹,又有众多姐妹连番开导,很快便会好起来。

这样想,不由更加嫌弃他没本事,无血性,贪花好色,不是可终生相托的良人。

黛玉来,略嗔怪几句,宝玉果然便好得多了,大夫也提着药箱匆匆赶到。

宝钗顺势回避,将哥哥拉进旁边的厢房问话。

“……就是这么回事。我的娘哎,真看不出姨妈竟有那样的胆子,若给她杆方天画戟,她兴许能把天都捅破咯!”薛蟠将事情原原本本交代清楚,拍着胸口大摇其头。

薛姨妈听到后面人都木了,只觉道神雷从九天落下,将她劈得支零破碎。

宝钗用力握住椅子扶手,才没叫自己发起抖来。竟有这事?6000亩祭田都卖了?看姨妈如此巨大的胃口,如此驾轻就熟的手段,恐不是第次吧!挖空祖宗基业,这等惊天丑闻若传到外边,王家的女儿还用嫁人?还用采选?即便嫁了人的姑娘,恐也会被休回府中吧,名声岂不烂大街了……

想到这里便觉阵头晕目眩,宝钗连忙灌下大口凉茶,呢喃道,“没事的,没事的,舅舅已经处理妥当了,姨妈辈子关进祠堂清修,不会闹出事儿来的!”

薛姨妈听见女儿低语,这才从惊骇中回神,坚定道,“贾府待不得了!不说老太君因姐姐的事如何不待见咱们,哪怕为了咱薛家的名声,这贾府也待不得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觉得这事早晚会闹出去,还是趁早远着点!蟠儿,你去寻个合适的院子买下,咱尽快搬出去!宝钗也需尽快找个婆家,否则……”

越想越觉得心慌,薛姨妈推开房门便要回去整理东西,连宝玉的病也顾不得探问。

薛蟠在贾府受到贾政许多管束,早就想搬出去,听这话连忙应了。

宝钗见母亲还没彻底糊涂,心中大感安慰,至于什么采选、金玉良缘、公府贵妻,她却是不敢再想,惟愿自己保有个清白名声,嫁个门当户对的人家也就知足了。

且不说宝玉院子里如何闹腾,探春这晚也过得十分煎熬。

刚出去没多久的侍书又着急忙慌的冲进来,脸色比之前更差,压低嗓音道,“小姐不好了,方才鸳鸯姐姐去了宝二爷院子里,把宝二爷的通灵宝玉换成了最最普通的络子,还下了死令,不许府中下人再提及宝二爷衔玉而生的事,更不许说宝二爷仙人降世气运不凡,将来有大作为。谁若敢提半个字,立马拉出去杖毙!你说,这是什么意思?”

探春勉强抑制住翻腾的心绪,低声问道,“消息可靠吗?”

“可靠!”侍书笃定点头。

“不应该,着实不应该!”探春神情恍惚的摇头,呢喃道,“太太就算进了祠堂清修,只要凤嫂子在,这贾府照样捏在太太手里!他们怎敢如此对待宝玉?难道老太太平日里对宝玉的疼爱都是作假?准备打压他给环哥儿腾地方?不应该啊!”

侍书忍不住拍拍她肩膀,说道,“小姐,咱们该怎么办?你还要站在太太那边?不若尽快跟赵姨奶奶重修于好吧!”

探春摇头,“再看看吧!总觉得老太太不会对宝玉无情至此,应有什么隐情才是。赵姨娘那里岂能说和好就和好?做得太急切仿似我上赶着巴结般。等着,她忍不了几天便会主动来寻,我见机行事便好。”

侍书心中隐有不安,终究没敢说什么,安静的退下了。

周瑞家的本还等着王子腾给主子伸冤,见王子腾只走了个过场便不闻不问了,又见宝玉被老太太‘打压’,心里气极恨极,趁乱跑出贾府,去找大姐儿救命。

好在王妃故去,两个侧妃共同协理事务,元春得了消息,轻轻松松便把她秘密带入院落,问道,“这么晚还来,可是府中出了变故?我这里也有个事,听说环哥儿这次救了王爷,你回去告诉母亲叫好生善待环哥儿,让他有空带着宝玉多来王府转转,没准儿他就是我的进阶之梯。”

周瑞家的听了这话心里那叫个苦哇,扑通声跪下,竹筒倒豆子般把今天发生的事都说了,膝行上前求大姐儿救命。

元春刚得了贾环于夫君有救命之恩的好消息,转眼却被这个噩耗弄得肝胆俱裂,所有欢喜期待野望转瞬化为乌有,又想起这个月来王爷待她的冷漠,那天随手揉烂的宝玉的诗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本该借着庶弟东风举扶正的自己,眼下却被母亲硬生生拖累,遭了王爷厌弃了啊!

入府时失了清白名声,再加上这么个蛇蝎心肠,利欲熏心,肤浅短视的母亲,王爷会怎么看待自己?

仿似有把利刃扎入心脏,然后狠狠抽插、捣弄、绞碎,元春觉得呼吸困难,痛不欲生,抬起脚将周瑞家的踹开,惨笑道,“你还有脸跑来求我?我自身尚且难保,如何有余力去救她?有个残害庶子发卖祭田的母亲,王爷敢让我孕育王府子嗣吗?敢让我操持府中家业吗?我日后在他跟前如何自处?简直没脸再活了!”说完眼泪便止不住的往下掉。

周瑞家的爬起来磕头,哀求道,“大姐儿你可不能这样绝情啊!若不是为了贴补你,让你在王府里过得自在,太太何苦去干那些事!她这都是为了你啊!”

元春听这话更是怒火中烧,仿似母亲犯得错都因自己背后教唆般,让王爷听了去还得了?举起茶几上的香炉狠狠砸过去,尖叫道,“死奴才,给本侧妃闭嘴!她不自重,如何怪得到本侧妃头上?你再说句便休想活着出去!”

周瑞家的被砸的头破血流,捂着额头瑟瑟发抖。屋里时间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

就在这时,外院名管事嬷嬷前来通禀,元春忙使人将周瑞家的带入内间,擦干眼泪扫掉香炉,强作欢颜道,“方嬷嬷快请进,王爷令你来所为何事?”

方嬷嬷躬身道,“侧妃娘娘,王爷方才发了话,府中中馈日后都由习侧妃管理,请您把账册对牌钥匙等物交给奴婢带过去。”

元春拼命抠挠掌心才没叫自己失态,哑声道,“原是为这事,你稍等,我去拿。”话落心神恍惚的走进内间,打开妆奁取出账册等物,冲周瑞家的狰狞笑才出去了。

周瑞家的登时瘫软在地,终于意识到这事儿闹得太大,连大姐儿都给连累了!日后太太和宝二爷可怎么办啊?难道任由那野种糟践?连主子都倒了,自己家还能有活路?

这样想又鼓起勇气,等元春进来,颤着声,断断续续将老太太打压宝玉那事说了。

宝玉乃元春亲手抚养长大,论起感情,比王夫人还要厚上三分,等同于逆鳞般的存在,听闻这话,心中痛极恨极,咔嚓声将鎏金护甲掰断,冷冷开口,“你放心,宝玉的事我不会不管!过阵子我自会召见老太太,问问她宠庶灭嫡,究竟安的是什么心!宝玉还需你多加照看,回去吧!”

周瑞家的趁夜溜出王府,蹲在处暗巷呼哧呼哧大喘气,活像死过回。

这晚,睡得最好的非贾环母子莫属。两人大清早起床,个梳妆打扮,个舞刀弄枪,见时辰差不多了正准备坐下用早膳,却见鸳鸯来传两人去正院。

“嗐,我都忘了,这里是贾府,每日里还得去老太太那儿请安。屁事真多!”赵姨娘将筷子扔,尖声抱怨。

鸳鸯埋了埋头,全当自己啥都没听见。

贾环坐着动不动,边啃烧卖边曼声道,“这才卯时,贾宝玉起来了吗?不会让我们在外边站小半个时辰,等贾宝玉到了才放我们进去吧?虽说现在是春天,倒春寒可还没过去呢!谁爱受那个罪谁去,反正我是不去的。”

似乎想起了许多不堪的往事,赵姨娘脸色铁青,重又捡起筷子用膳。

鸳鸯尴尬不已,面红耳赤的僵在原地。往年环哥儿都是卯时便去请安,老太太硬让他在外站半个时辰,等宝二爷起来了才让进去磕头,草草打发走。这些个慢待,老太太忘了,人家却还记得清二呢!

心中更添了几分难堪,鸳鸯细声细气道,“老太太已备好早膳,正候着你们呢,哪会让你们多等。况且宝二爷昨晚病了,今早下不了地,已派人去老太太那里告罪了。”

贾环连个正眼也没给她,自顾用膳,不时给赵姨娘夹菜。

鸳鸯心里着急却不敢催促,屏声静气的立在角落。

把桌上的早点都吃完,然后端起茶杯漱口,慢条斯理的擦拭嘴角,最后站起身抚平衣摆上的褶皱,贾环这才大发慈悲的道,“走吧,去正院。”

鸳鸯大松口气,引两人往正院行去。

厅中,贾母与贾政已等候多时,桌子菜都凉透,最后听闻贾环母子自己用了,这才食不知味的夹了几筷子,心中怒气越积越深,却不得不按捺。

“环哥儿,来来来,快坐到祖母身边来!五年了,叫祖母好生看看。”见两人跨过门槛,贾母笑得万分和蔼。

贾环仿若未闻,自顾找了张最靠门口的椅子坐下,嗤笑道,“有甚好看的,不就是个鼻子两只眼睛张嘴巴,还能多出什么不成?”

赵姨娘暗自忍笑,草草行了个礼便在儿子身边坐下。

贾母噎了噎。

贾政瞪眼,正想教训儿子几句,却被贾母制止。

“环儿啊,这么多年,你受委屈了!我知道你心中怨恨我们,但是你终究是我贾氏子孙,与贾家的血脉牵连是无论如何也割不断的。所以,请你给我们个补偿的机会。你看,你母亲已被关入祠堂,再不能生事……”

“咦?竟只是关入祠堂吗?没勒死没毒死也没浸猪笼?难怪旁人都说贾府地大水深,什么脏的臭的都能容!”贾环边嘲讽边拨弄桌上的小铜炉。

贾母气得浑身发抖。她好歹是品诰命,连皇帝见了,说话都是客客气气的,何曾被人如此言语刻薄过?且这人还是她的庶孙,简直反了天了!但思及王夫人作下那些孽事和晋亲王的态度,又不得不强自忍耐。

然而贾政却没有她那份韧性,当即拍着桌子大骂,“好个孽障!你怎这般恶毒,竟要害死嫡母不成……”

“你他妈会不会说人话?”贾环掌将小铜炉拍扁,茶几也随之轰然倒塌碎成片片,字句冷声开口,“究竟是我要害死她,还是她要害死我,麻烦你们搞清楚!五年前是谁派了小厮来毒打我,是谁挑唆你们将病重的我扔到庄子上,是谁买通了庄头在我膳食里下毒,是谁下毒不成见我有出息了又派赖大来杀我?若不是她屡次谋害我性命,这个贾家,你们当我稀罕回来?你们不招惹于我,那便相安无事;惹急了,我自己的脾气,自己也是控制不住的!”

话落,双瞳仁竟由漆黑转为暗红,叫贾母看得肝胆欲裂,毛骨悚然。

贾政心中也觉惊恐,可更多的是权威被挑战的愤怒,抽出花瓶中的鸡毛掸子,便要往贾环身上打,怒骂道,“好哇,你个不孝不悌的东西,竟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看我今天打死你!”

贾环不但不躲,反而往前凑了凑,笑道,“你打,你只管往我这儿打!我便带着你送的大礼去见晋亲王,让他知道知道贾府如何父子情深。”边说边轻拍自己苍白病态的脸颊。

赵姨娘毫不阻拦,只用帕子掩嘴,斜睨骑虎难下的贾政,眼底满满都是讽刺。

贾母忙把儿子拉开,正欲说几句软话哄哄,李大富在外边高声通禀,“三爷,王爷派人来接了,叫你赶紧过去!”

“来了。”贾环曼声答应,拉着赵姨娘施施然离开。

“母亲,五年不见,这孽子竟长成这般孤鬼模样,日后可怎生管教才好?”贾政气得直哆嗦。

“哼,他日后不是要科举吗?届时就该知道——没有贾家庇佑辅佐,自己究竟是个什么东西!真以为晋亲王看重他本人呢,不过为着拉拢四王八公罢了!他被王氏那个蠢妇磋磨的狠了,且咱们五年来不闻不问的,难免心存怨恨。索性他还小,身边安置两个厉害的嬷嬷,再添几个颜色上佳的丫头,不怕调教不过来!”贾母按揉太阳穴,神情中难掩疲惫。

贾政连连点头。

几个下人轻手轻脚进屋收拾,从茶几的残骸中翻出那顶被拍成饼状的铜炉,互相递了个惊骇莫名的眼神。娘哎,这掌要是拍在人身上,该是怎样可怕的情景?嘶~简直不敢多想!

几人快速打扫干净,软着腿肚子出去,转瞬就把这事传得满府皆知,那铜炉也被要去看了又看,摸了又摸。自此,对环三爷的恐惧变得根深蒂固。

母子两慢悠悠往回走,路遇见许多仆役,莫不分立两旁,毕恭毕敬的道句:三爷晨安,赵姨奶奶晨安……

五年前,这些人不是无视自己便是轻视自己,更甚者指着自己鼻子口口声声骂娼妇贱货,何曾意识到自己是贾府正经的姨奶奶,半个主子?此时此刻,赵姨娘心里没有点儿欢喜得意,只剩下对贾府的深切厌恶。

若哪天能离了这腌臜地儿,非得在门口放串十万响的鞭炮不可!

☆、第48章 四八

元春夜辗转难眠,临晨时分好不容易闭了眼,却又被噩梦惊醒,走到梳妆台前凝视镜中憔悴万分的自己,怅然长叹。

“娘娘,把这碗粥喝了再回去补眠吧,反正王妃娘娘已经去了,无需晨昏定省。您看您,眼圈都黑了。”抱琴心疼的劝说。

元春将粥碗推开,苦笑道,“母亲作下那等丑事,还叫王爷从头看到尾,我活都没脸活了,还吃什么东西!”说完不禁悲从中来,对着镜子掉了会儿泪,习惯性问道,“今日休沐,王爷在哪儿?做些什么?”

抱琴低声答话,“王爷大早就派人去府里接环哥儿,说是今日设宴款待于他。”

“哦?设宴款待?”元春兀自沉吟会儿,忽然抹掉眼泪低笑起来,叹道,“我当真糊涂了!母亲虽然倒了,□□宁两府还在,贾氏宗族还在,四王八公还在,我终究是贾府正经的嫡女,上了皇家玉蝶的侧妃,王爷即便心中不悦,也不会厌弃我!”

对着镜子又笑又叹,元春时间觉得精神大振,对抱琴招手道,“快来给我梳妆打扮。待会儿我找时机见见环哥儿,与他化干戈为玉帛。王爷亲近他不过为了拉拢贾府罢了。若他果真有几分心机手段,便会知道我是王爷的侧妃,贾府正经的嫡女,无论后院前朝,我都能助他良多,与我修好只有益处没有坏处。”

“娘娘说的是。您是王爷侧妃,从二品的诰命,背后又有贾家倾力支持,他不过个庶子,且还年幼,如何能压得过您?昨晚是您想岔了。”抱琴大喜,忙上前给主子梳头。

却说贾环在三王爷贴身近侍曹永利的搀扶下登上马车,沐浴着晨光踢踢踏踏到得王府,进门后饶过许多幽径,来到前院。

晋亲王府占地虽然广袤,修建的却不如贾府奢华靡丽,与三王爷本人样,端方平和中透着巍峨大气,园中种的不是奇花异草,而是拔地参天的树木,另栽培些野趣盎然的山茶杜鹃作为点缀,朴拙的风格令贾环十分欣赏。

“你来了!”三王爷站在棵大树下抬头望天。

“这是干嘛?”贾环指着树上的萧泽。

“摘香椿芽。对了,这应该是香椿树吧?”三王爷不耻下问。

贾环捡起萧泽扔在地上的棵树芽嗅了嗅,笑道,“没错,是香椿。怎么,吃上瘾了不成?”

“没错,味儿太香了,我今早还想着若包成饺子蘸上陈醋,该是何等美味。”三王爷目露期待。

“你说,我也觉得饿了呢!”贾环摸摸肚子。

萧泽牢牢扒住根树干,气喘吁吁喊道,“王爷,够餐了吧?您瞧属下这体型,能摘的都摘了,那些细树枝上的我可真没办法了!”

三王爷笑得温文尔雅,“这才几棵香椿,够环儿塞牙缝吗?书房还有株,你过去继续摘!”

萧泽内心哀叹:就知道王爷跟环三爷混起没好事!折腾的总是我!

哑巴兄妹很同情萧大哥,把衣服下摆别在腰际便要上树帮忙,却被贾环扯下,斥道,“你们细皮嫩肉的,哪儿能跟老萧比,万摔着怎么办?摘香椿无需上树,找根带钩子的长竹竿,勾下来就成。”

三王爷抚掌,“好办法,我怎么没想到呢。去,找根带钩子的竹竿来。”

近侍太监曹永利忙下去了,

萧泽哀怨道,“环三爷,你咋不早来啊!早来我就不用受这份罪了!”说完哧溜哧溜滑下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