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不成就是方才你叫哑巴兄妹收起来的那卷纸?你个小兔崽子,放在那儿还不得叫人偷走!快拿下来我帮你收着!”赵姨娘气得猛戳儿子额头,跳下炕便要去够那檀木盒。

贾环幽幽开口,“就放那儿吧,我倒要看看谁有胆子敢碰。”话落放下茶杯,睨视这群人轻笑道,“先说好,我这人脾气十分暴躁,不要试图挑战我的底线。果真要意孤行的,且先想想自己跟王夫人赖大家比起来是个什么分量,够不够我指头捏的。”

十八人齐齐跪下磕头,你句我句的表忠心。

贾环面露不耐,扬起下颚冲门外喊道,“李大富,带他们下去。”

李大富立即进来把人带走。

赵姨娘徘徊在博古架下,时不时瞅那檀木盒眼,见儿子老神在在,无动于衷,只得作罢,走到门外呵道,“把邢夫人,凤姐儿,大老爷,二老爷送来的人全都给我撵走!叫他们瞅瞅人老祖宗!那才叫爽利大气,甩手送来十八个,且还自带卖身契!以后若要再送,就按这个礼数!”

小吉祥答应声,笑嘻嘻传话去了。

且不说王熙凤等人被赵姨娘打了脸心中如何气恼,派丫头打听,知晓老太太不但送了人,还连带卖身契块儿送了,更显得自己小气别有居心,便都不敢作声。

贾政将王夫人毒打顿,回屋后翻出自己所有私房钱叫送去贾母房中,又听闻赵姨娘遣人撒泼的事,气恨到极点却又发作不得,拍着胸口咳嗽两声便直挺挺的厥过去,怎么掐人中都掐不醒。

贾政这病便是大半个月下不了地,贾宝玉却在众姐妹和老太太的关爱呵护下缓过劲儿来,重开笑颜。

这天五王爷在畅春园举办诗会,特地派人给贾宝玉发了张烫金请帖,叫他定要去。老太太知道以后非常高兴,笑呵呵道,“五王爷自幼沉迷武艺,十四岁便上了战场立了大功,乃我大庆威名赫赫的战神,却不想也爱舞文弄墨之事。”

贾宝玉摆手道,“五王爷可不是你们想象中的粗人,很有些才气。这样的诗会,他从十四岁开始便年年举办,名声大着呢!去年是薛大哥哥领我去的,没想到今年王爷会直接下帖子邀我。”

“这有何想不到的?还不是你的诗才入了王爷青眼!”探春打趣句。

众姐妹都跟着笑起来,老太太心里越发高兴,提点道,“去了好好作诗,不能太过出彩招人妒恨,也不能太过平庸令人轻视。说话恭敬着点儿,莫惹了王爷不快。对了,你弟弟刚归京,左右无事便带他块儿去吧,也能多认识几个人。”都是贾府血脉,贾母自然希望兄弟两能和睦相处。这次宝玉带了贾环,下次贾环就得带上宝玉,也算是互帮互助,互惠互利。

宝玉本就对贾环心怀愧疚,听闻这话连连点头。

探春若有所思的瞥了老太太眼。这几天下来,她算是看明白了,老太太无意打压宝玉,可试图栽培贾环却也是真的,与她之前所料无差。唯出乎意料的是太太那里,翻出的旧账笔比笔巨大,笔比笔骇人,且笔笔都是死罪,莫说这辈子,恐下辈子都翻不了身!

想到这里便忆及直未曾来探望自己的赵姨娘,探春心绪好阵烦乱。

贾环院子里。

“哦?邀我去参加诗会?”少年斜飞入鬓的眉毛挑得高高的,狭长的眼尾晕出抹绯色。

贾宝玉看得呆怔,很快又回神,劝道,“是啊,应邀的都是京中有名的雅士,大家以文会友,高谈阔论,好不畅快。你去了定喜欢。”

贾环对这些附庸风雅的事毫无兴趣,更不会作诗,正欲摆手拒绝,似想起什么又问,“三王爷可会去?”

“三王爷九岁始便才名远扬,德行在外,乃京中最富盛名的雅士之,自然会去的。”宝玉面上笃定,心中却有些犹疑。大庆谁人不知,五王爷就是个孤鬼性子,与诸位皇子关系恶劣,尤其是三王爷,见面就冷嘲热讽,争锋相对,仿似朝中文臣武将难以相容般。

三王爷或许会去,或许不去,谁也说不准。可宝玉太想与自家兄弟培养感情了,便撒了个小谎。

贾环听这话,启唇笑了,转入内室换了身黑色锦袍,腰间系块羊脂美玉,当先跨出院门。

畅春园乃皇家处别庄,景色十分优美,更有翩跹美人流连其中,丝竹鼓乐飘渺其上,远远便能嗅出股雅致脱俗的味儿。

薛蟠混迹在群青葱学子之间,这个揽揽肩膀,那个摸摸小手,玩的不亦乐乎,看见宝玉连忙上前打招呼。

贾环面上不显,心里却笑开了。就说以五王爷的性子,怎会正儿八经弄个诗会,原是为这帮纨绔子弟提供的猎艳场所。怪只怪贾宝玉太过单纯,竟半点也没察觉。若果真是文人雅士汇聚之处,薛大傻子又凭什么进来?

心里明白,贾环却也不挑明,冲薛蟠点了点头。

“环弟也来啦?正好,哥哥今天带你开开眼!”话落看向宝玉,急切道,“五王爷已垂问你很多遍了,就在湖心亭那头等着,你快去吧!”

宝玉是个实诚的,面见五王爷这等幸事,自然要与兄弟起分享,拽过贾环便匆匆往湖心亭奔,到了近前拱手笑道,“宝玉见过五王爷!”

周围全都是些唯唯诺诺,阿谀奉承之辈,五王爷正觉得心烦便见贾宝玉远远朝自己跑来,双眼睛干净剔透满载着真实的喜悦之情,双颊因跑动而染上两团红晕,那樱桃般鲜艳幼嫩的小嘴儿微微往上翘,当真勾魂摄魄。

再观他身旁肤色苍白到病态,神情明显透出拘谨谄媚的贾环,更显得骨秀神清。

五王爷立即起身握住宝玉指尖,嗔怪道,“慢些跑,当心摔了。来,坐本王身边来。”话落揽住宝玉肩膀往自己身边带,坐定后才冲贾环扬了扬下颚,淡淡开口,“你也坐吧。”

“谢五王爷。”贾环面上微露屈辱之色,心中却不以为然。

“这是王爷做得诗?”贾宝玉心性单纯,丝毫不觉得鬼将五王爷有何可怕之处,自然而然的拿起他手边的诗稿问道。

“不,这是场中学子投到本王这里,让本王品评的,既无风骨也无神韵,不看也罢。”抽走诗稿,五王爷状似不经意的捏捏宝玉指尖,态度亲昵,“还是宝玉做得诗更合本王口味。今日既来了定要留下墨宝才行!便以春夜为题作诗首可好?本王最近长夜难眠,辗转反侧,正好静夜品评番,细细体会个中滋味。”

宝玉天真烂漫的应了,殊不知旁人正等着看他笑话。

贾环拿起块糕点隐到人后,边啃边暗自摇头。这五王爷也是个浑人,席话连暗示带挑逗,就差没明着说我想干你。只可惜遇上男色方面还未开荤的贾宝玉,番媚眼全抛给瞎子看了。

五王爷却丝毫也不觉得气馁,见宝玉这般迟钝,反而更激起心中欲望,那直勾勾赤果果的眼神恨不能将对方生吞活剥了。薛蟠见了心中直打鼓,可想到能借此攀附大庆战神,为宝玉找个坚实稳固的靠山,也就没有阻止,反推波助澜起来。

等贾环在别庄里转了圈,没找到三王爷失望而归时,贾宝玉已经被灌醉,软软靠在五王爷宽阔的肩膀上痴笑。衣襟乱了,腰带松了,鬓发散了还不算,五王爷竟直接将他抱到腿上,手往亵衣里探,手往裤裆摸。

周围的文人或世家子弟频频偷觑过来,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轻蔑和兴味。

若当真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五王爷得了手,宝玉跟那些戏子娈童有何区别?日后又如何见人?万幸薛蟠还没彻底糊涂,连忙上前讨好求饶,又约了时间私下再聚,这才令五王爷意犹未尽的放手。

“行,那便下次再聚。”五王爷打横抱起宝玉,亲自送到马车上,俯身拍了拍他滚烫的脸颊,唇角勾起抹邪笑。

薛蟠见了心里瘆的慌,也不知将表弟推到五王爷怀中是福是祸,时心乱如麻,未曾注意五王爷放下车帘后拽住贾环胳膊,将他拖到边。

“不知五王爷有何贵干?”贾环弯腰拱手,态度那叫个谦卑乖顺。

“听说你在贾家挺横的。”五王爷挑眉嗤笑,“不过凭着老三几分颜面罢了,切莫做得太出格,否则难以收场。老三那人对谁都好,却也对谁都无情。你若以为他至始至终都会看重于你,你便栽了。”

对于贾环的事,五王爷并未刻意去打探,只略听萧泽提过两句‘很厉害’之类的话。个白身的庶子能有何厉害之处?无非便是争夺家业与父母宠爱罢了!对于这些家宅阴私,五王爷半点兴趣也无,故而对贾环的印象还停留在‘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这个层面。

贾环低垂着脑袋看不清表情。

想到对方才十二三岁,还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又救了老三性命,五王爷到底缓和了语气,徐徐开口,“嫡庶有别那些个话本王便不说了。你想要贾家,凭你本事去拿,只点,不许伤到宝玉。至少这两年之内不许!”至于两年之后?届时他早腻了,哪管贾宝玉是死是活!

贾环抬头瞥他眼,惨白的脸上满满都是屈辱和不甘,将‘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贾府庶子’刻画的淋漓尽致,然后‘狼狈不堪’的爬上另辆马车。

车轮吱嘎转动,道清越靡丽的嗓音从翩然落下的车帘内传出,似有若无,“你且放心,在你得手之前,我保证不把他玩坏咯。”随即便是缕肆意跌宕,疏淡飘渺的轻笑,勾得人心尖发痒。

等五王爷从那挠心挠肺销魂蚀骨的感觉中回神,马车已经驰出老远,留下地纷纷扬扬的尘埃。

“娘的,究竟是不是本王听错了?”向来骄傲自负的男人这会儿不禁有些迷惑,在原地恋恋不舍的站了半晌才揉着酥麻的耳朵往回走。

☆、第51章 五

贾琏跋山涉水,风尘仆仆到得金陵,知晓贾环已经归京,非但没有失望,反而高兴得很。能不与那煞星正面冲突自然千好万好,正欲在金陵痛痛快快玩场,却不想接到老太太十万火急送来的封书信,令他将族中几位族老请到京城,若是不肯答应,便给他们带句话——太太出事了。

几位族老果然不肯动身,但听这话,个个面色煞白唇色铁青,立即收拾好包裹出发。贾琏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路上丝毫不敢耽误,快马加鞭日夜兼程,终于在大半个月后抵达家门。

赖嬷嬷死后贾母将下边的秦嬷嬷提拔上来,此刻她正等在二门外,见到几位族老既不行礼也不问安,张口便道,“几位还请立马去正堂面见老太太。”

几人都是被王夫人收买了的,知晓定然是祭田那事儿招的祸,贾母寻他们算账来了,若捅出去准是个身败名裂的下场,心中便先怯了,也不在意那嬷嬷不恭敬的态度,诚惶诚恐往正院走。

贾琏被拦在门外,心里越发觉得不安,转身疾步离开。

“……琏二爷,事情就是这样。”名小厮跪在贾琏脚边,细细将环三爷归京之后的事全说了。

“好,杀得好!赖大不死,我贾氏何存?”贾琏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恨道,“亏我素日里对太太恭敬有加,尽心尽力,我媳妇也是掏心挖肺,有求必应,她背后竟把整个贾府都算计进去,半点不顾我们死活!毒妇!怎不杯鸩酒灌下去,还念什么佛?凭她也配!”

小厮迟疑了片刻,轻声道,“听说王大人给政老爷补了个工部侍郎的缺,把这事揭过了。”

“好啊,分明是二房犯下的滔天大罪,二房非但毫发无损,还得了好处!这是什么道理?我整个贾氏宗族的衰亡竟只值他个从二品的缺么?老祖宗偏心也不能偏成这样!王子腾算个什么东西,我贾府家事他也插手,还句话就把罪魁祸首保下!简直欺人太甚!”

仿似道惊雷劈开了覆盖在脑髓外的硬壳,将贾琏刺激的心窍全开,耳通目明,以往被媳妇教唆着疏远父亲亲近二房还不觉得如何,眼下看,只八个字可以形容——窝囊透顶!愚不可及!那么大岁数都活到狗肚子里去了!

遣走小厮,独个儿在书房里发泄通,贾琏才阴着脸回到小院。

王熙凤早得了消息,脸心虚的迎上前,正要给夫君解衣,却被狠狠推开。

“边儿去!”贾琏歪在炕上招手,“平儿过来。”

平儿低眉顺眼的替他换上便服,继而知趣的退下,顺便把门窗都掩上。

王熙凤忐忑难安,有心缓和气氛,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家里发生了那么多事,哪个都提不得。公公婆婆最近已然对她厌恶至极,打骂没有,冷嘲热讽却是家常便饭。若是往常,她定然猛烈反击,眼下却不得不忍气吞声,唯恐再给王家女儿添几笔罪状。

贾琏也不说话,静静审视王熙凤,那冰冷怀疑的目光仿似把剔骨刀,欲将这女人艳丽的外皮剥去,露出内里腐臭难闻的真实。

“夫,夫君,你看我作甚?”王熙凤被他盯的毛骨悚然,终于忍不住开口。

“我想看看王家女儿究竟是个什么东西。”贾琏冷笑。

王熙凤心里刀绞般难受,眼眶热便流下两行清泪,跪在炕边拉住贾琏裤腿儿,哀声道,“夫君,太太做下那些事,我全都不知情啊夫君!出嫁前母亲说太太会照拂于我,我自然对她信任非常。毕竟是血脉至亲,我哪儿知道她明里对我千好万好,暗里却百般算计呢?我也是才晓得,她连我的嫁妆都谋了去,当时就气病了,现在还没好利索呢!夫君,我日后再不信她,咱们好好孝顺爹娘,好好过日子成吗?不要厌弃我!”说到最后已然泣不成声。

贾琏也是第次看见妻子如此柔弱无依的模样,心中不禁恻然。

王熙凤刻意将啼哭声往下压了压,断续抽噎中更显得楚楚可怜,拿出串钥匙告白道,“夫君,我入府以来操持中馈兢兢业业,府里短缺什么何曾抱怨过句半句,偷偷典当了嫁妆贴补贾家,自问毫无错处。你若不信且开了库房去看,我百二十台嫁妆,如今还剩下多少?全都填了贾府这个入不敷出的大窟窿了!既是我王家造的孽,自然该我王家女儿偿还,我没什么好怨的,唯恐你因此厌弃了我,叫我今后如何活下去?不若头撞死算了!”话落便要往炕沿上撞,被贾琏把搂入怀中。

“好了,说就说,作甚要死要活的!钥匙收回去,我贾琏还没窝囊到清查自己媳妇嫁妆的份上。夫妻体,这些个事你既然没插手便罢了,日后休要再提,也莫再帮衬那毒妇!咱们好好孝顺爹娘哺育儿女,过自己的日子。”贾琏话语中透出无尽的疲惫。

因抱在起,他没能发现王熙凤眼中闪而逝的心虚。以王熙凤精明贪财的程度,王夫人那些龌龊她如何会不知道?不但知道,且还出手助了几次,拿过大笔银子。贪墨贾敏嫁妆那事,也是她两联手销的赃,只不过王夫人指望她日后帮衬宝玉,力把罪状抗下罢了。

冰释前嫌兼久别重逢,两人情之所至便缠到处,酣畅淋漓的发泄番。事后贾琏昏昏睡去,王熙凤穿好衣裳,面色肃然的行至外间,个小丫头已跪在门边等候多时了。

见琏二奶奶终于出来了,丫头正要开口,却被王熙凤低声制止,“嘘,琏二爷睡了,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入了隔壁耳房,王熙凤问道,“东西得手了?”

“得手了。”小丫头从怀里掏出两张纸,呈到琏二奶奶跟前。

王熙凤接过细看,片刻后满意的点头,“干得好!这卖身契你自己收着,现在便出府去吧。到了城门有辆插着红色小旗的马车,你乘上便是,那车夫自然会带你去见家人。记住,与他们汇合后走得越远越好,这辈子莫再回来!”

“是,奴婢记住了!”小丫头磕了三个响头,接过平儿手里个沉甸甸的包裹,从角门溜出府去。

“人走了?”听见门扉转动的吱嘎声,王熙凤转头看去。

“回二奶奶,走了。角门处的小厮已被遣开,并没发觉。”平儿躬身答话。

王熙凤轻蔑笑,“我还以为贾环有多厉害,连状子带卖身契竟直接放在屋里最显眼的地方,当真无人敢碰么?偷了状子再偷了卖身契,从此成为自由身远走天涯,他拿什么去追?不过个刚愎自用的黄毛小子,还不够我指头捏的!”

平儿附和道,“奶奶吃的盐比他吃的米还多,他如何斗得过奶奶。”

王熙凤颇为自得,拿起状子翻来覆去的看了半晌,这才递给平儿,语气不耐,“你使人交给姑妈吧,就说她的事,我只能帮到这里,以后莫要再来扰我。宝玉是个好的,我会护着他。”

平儿应诺,将状子收入怀中,匆匆寻人办事去了。

祠堂里,鼻青脸肿的王夫人抖着手接过状子,确定是真后桀桀大笑起来,“小杂种!你以为这祠堂能关得住我?待我大哥飞黄腾达,待我儿女荣华富贵,我会风风光光的出去!到了那天,我定然要你生不如死!”说完三两下撕碎状子扔向天空,片刻后觉得不妥,又手忙脚乱的捡起来,投入火盆。

递状子的人见她脑袋越发疯魔,忙掩上房门远遁。

贾环与宝玉回府时已到了酉时,天都快黑了,各自回房洗漱安寝。

甫入门,贾环便习惯性的扫视房中摆设,见博古架上的檀木盒被挪动寸许,禁不住笑了,冲哑巴兄妹说道,“把盒子拿下来。”

兄妹两忙取下递到三爷面前。

贾环挑开盒盖,见状子果然不在,连带的卖身契也少了张,不但没有恼怒,反拍着桌子哈哈大笑,笑着笑着便滚到炕上,简直停不下来。

“小崽子,又干了什么坏事?”赵姨娘听闻动静跑过来询问。她最是了解儿子尿性,他笑得如此猖狂只代表个意思——有人要倒大霉了。

“姨娘,你来看看,状子被盗了,卖身契也少了张。”贾环边笑边将檀木盒推过去。

“什么?竟有这事?你笑个屁啊笑!还不赶紧派人去追!”赵姨娘气得跳脚。

“不用追了,不出半月,她便会死无全尸。所有碰过状子的人,个个都得跪在我跟前磕头求饶。”贾环摆手,想到那场景,又是阵大笑。

“你弄什么鬼呢?难不成你是故意的?”赵姨娘对儿子的话深信不疑,心气儿立马顺了。

“到了那天你就知道了。”贾环闭上眼睛哼唱小曲儿,嘴角至始至终挂着抹邪笑。

因赵姨娘声量拔得太高,状子和卖身契被盗的事,院里来来往往的仆役听了个真切,见环三爷既不彻查也不派人去追,觉得他不似传言中那般厉害,原本的畏惧之心慢慢淡去,重又变得偷奸耍滑敷衍了事起来。

☆、第52章 五二

因贾政病的厉害,替贾环延请名师的计划不得不搁浅。老太太见他整日里游手好闲不是个事儿,便令宝玉带他同去家学里听课,免得耽误了学业。宝玉满口答应,小模样看上去还挺高兴,不免叫王熙凤侧目。

从正院里出来,行至处抄手游廊,王熙凤拽住傻乐的宝玉,低声问道,“宝玉,你跟贾环处的可好?”

“很好啊!环弟神仙样个人物,谁不爱亲近呢?”宝玉目露欢喜。

“神仙样个人物?宝玉,你脑子没烧坏吧?”王熙凤拿手去触宝玉额头,连声质问,“神仙人物会叫赖大死无全尸?神仙人物会斗倒嫡母气晕祖母?神仙人物会人人惧怕避如蛇蝎?我的傻孩子,他不是神仙却是阎王呢!”

宝玉红润的脸色点点变得苍白。

王熙凤见状再下剂猛药,肃容道,“宝玉,你可得小心着点!贾环这次回来是冲着你母亲;二是冲贾府家业。你母亲是个什么结果你已见到了。再论家业,你才是正经的继承人,是他的拦路石。他连嫡母都能扳倒,更何况兄弟?所以你给我记住咯:与他相处,面上情便足够,内里定要警醒!在家学里好生读书,莫再胡闹,日后飞黄腾达接了你母亲出去,尽份孝心吧。若是压不过贾环,瞧你这块通灵宝玉,原本如何光鲜亮丽,现在如何粗鄙简陋。这就是你的下场!”话落拽出宝玉衣襟里的五彩络子冷笑。

宝玉垂眸盯着胸前的通灵宝玉,深埋在心底的自卑和不安又开始咕噜咕噜发酵。

王熙凤见他怆然涕下的模样着实可怜,不忍再说,只摸摸他脑袋叹道,“宝玉啊宝玉,你也长点心吧,不要见谁都往好处想。罢,我知道你心地纯善,使不出贾环那等阴毒手段。你不搭理他就成,旁的凤姐姐帮你处理。进学去吧,快迟到了。”说完将宝玉推出仪门。

宝玉在原地站了许久,听见茗烟隔着墙不停唤自己,这才带着脸迷茫离开。

贾环正闲得发慌,听说要去家学里听课并不觉得如何抵触,反隐隐有些期待。贾府家学就是个大戏台子,生旦净末丑轮番登场,是个打发时间的好去处。

小吉祥见主子意动,忙备好笔、墨、纸、砚、书册,并大盒糕点,令赵姨娘的兄弟赵国基带上。李大富专门替环三爷管理十几个铺面并许多田庄,整日里忙得陀螺般,已经很久没在贾府露面了。

两人行到门外,见宝玉端坐在匹高头大马上,表情木愣愣的直视前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懒得骑马,给我弄辆车来。”贾环摆手拒绝了小厮牵来的骏马。

宝玉这才回神,目光有些闪烁的笑道,“环弟不会骑马吗?为兄教你可好?”

“只是懒而已。”贾环饶有趣味的瞥他眼,心道真是难得,脑袋根筋的贾宝玉也学会强颜欢笑,虚情假意了。

宝玉话音落便开始后悔,见他拒绝心中松了口气,连忙策马先行,到了家学也不等待,闷头就进去了,见到起身相迎,妩媚风流的秦钟,忽又觉得所有烦闷都不翼而飞。

难得薛蟠今日也到了,正左右搂着香怜玉爱谈笑风生,那猥亵狎昵之态引得旁人频频侧目。

宝玉却没觉着不妥,与秦钟相携坐到三人后面,紧贴在块儿私语。

“环儿呢?不是说他也要来进学么?怎还未到?”薛蟠对贾环有那么点儿不可告人的心思,却又惧于他凶恶的名声不敢下手,接触几次后见他性情十分温和,又开始蠢蠢欲动。

“环弟坐马车来的,很快就到。”宝玉笑得十分勉强。

说话间贾环进来了,在学堂里扫视圈,见宝玉垂头假装没看见自己,便也不过去自找没趣,挑了个最角落的位置坐定。

其余人等见进来个如此丰神俊秀的人物,心里好奇的要命,互相推搡道,“哪家的子弟?面生的很!”

贾兰得了母亲告诫,轻易不敢招惹这位环三叔,见他离自己那样近,欲揣上书包坐远点儿,又恐惹怒了他,只得侧过身子躲避。

宝玉因王熙凤的话对贾环存了芥蒂,也偏过头去不理。借着课桌的遮掩,薛蟠拉过玉爱小手,往自己裤裆里探,打算爽完把再说,哪管外面是风是雨。

故而,问明贾环身份,又见贾家嫡系近亲都是这般冷漠态度,学生们对他不免存了几分轻视,更有几个收了王熙凤好处,意欲打压这位贾府庶子,眼里透着明晃晃的不善。

贾环恍若未觉,拿出本册子心无旁骛的练字。熬过了前几年的适应期,如今哪怕在最嘈杂的环境下,他也能安安稳稳坐上半个时辰而不觉得烦躁。

这日贾代儒依然没来,贾瑞荷包里揣着薛蟠刚给的热乎乎的十两银子,便由得他们胡闹,自己拿了本戏文看的津津有味。

半个时辰后,贾环习惯性站起来活动筋骨,又转到后院如厕。等他再回来时,贾瑞已不见人影,学堂里闹哄哄乱作堆。名容貌丑陋,体格彪壮,年约十四五岁的学生坐在他原本的位置上,将他书册字帖页页撕掉团成球状,与周围的学生互相投掷,更翻开他书包取出食盒,将里面的糕点吃得七零八碎,几锭银子也被霸占了去。

见主人回来,他们不但没停手,反闹得更凶,嘴里发出嗷嗷的怪叫,纸团墨点四处乱飞。

宝玉薛蟠皆是不理,其余人则露出看好戏的表情。唯独贾兰脸色发白,急急忙忙把自己的东西往书包里扫,另寻了个安全的位置,心道环三叔可不是好惹的,待会儿闹起来恐会溅我身血!

贾环嘴角勾,竟低笑起来,慢慢走到那少年跟前,撑着桌面柔声细语开口,“不好意思,你坐了我的位置。”

那少年见他语气如此软糯,面上更显出几分张狂跋扈,诘问道,“这是你的位置?我怎不知道?写你名字了吗?要不你叫声,它若应了我便让给你!”

周围的学生仿似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捧着肚子乐不可支。

贾环嘴角的笑容更加深刻,点了点食盒道,“你吃了我的糕点。”点了点书册与字帖,“你撕了我的东西。”又点了点干瘪的荷包,“你抢了我的银子。”

“我占了,我吃了,我撕了,我抢了!”那少年裂嘴笑,反问道,“你能耐我何?”

贾环用右手揉了揉眉心,嘴角笑容越发显得温柔而无奈,左手却快如闪电的拿起方砚台,狠狠砸到那少年脑门上。这样明目张胆的挑衅,又接连触犯了自己底线,不想生气都不行啊!

只听砰的声闷响,红的鲜血黑的墨水在半空中开出朵朵小花,又飘飘扬扬洒到地面。再看那少年,白眼翻,脖子歪,慢慢慢慢倒下了。

贾环扔掉裂成两半的砚台,蹲下身欣赏对方血肉模糊的伤口,脸上的笑容还是那般温和美好,却再也没人觉得软弱可欺,只觉得忒也恐怖!小小年纪就杀人不眨眼!不但不眨眼,他还笑得出来!这心性得多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