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王爷捏住他下颚,低声呵斥,“小小年纪整天琢磨这些,就不怕玩物丧志?日后不许再说这样的混话!”

贾环不以为意的开口,“在李家庄的时候,我什么旁门左道没玩过?也不见我因此而玩物丧志!戏曲界有这么个说法——不疯魔不成活。我很赞同,如果骨子里没有点疯狂执拗的魔性,干什么事都思虑再三,畏首畏尾,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既然来到这世上,我就压根没想活着回去,自然要过得痛痛快快的。”

既然来到这世上,我就压根没想活着回去?这是什么鬼话?简直绝了!三王爷本想发怒,却又忍不住低笑起来,最终无奈的揉了揉少年发顶。

这边厢,稽延用拳头抵唇,防止自己的面瘫脸崩坏。

很不幸,五王爷正在喝茶,闻言喷得到处都是,然后趴在桌上闷头大笑,还把桌面捶得砰砰直响,状若疯癫。

“你那兄弟天连发了三次疯,不如改名叫塗三疯得了。”贾环冲对方孥嘴。

三王爷心有所感,冷冷瞥了五王爷眼,拉上少年就走。

☆、第58章 五八

五王爷见他们要走,立马收了笑,站起来喊道,“贾环,今晚寻芳阁本王做东,记得要来啊!”

贾环回头瞥他眼,面上没什么表情,漂亮的桃花眼却微微眯起,似答应又似拒绝,细看还透出点儿冷冽,叫人难以捉摸的同时更觉得心尖发痒。

三王爷捏住少年下颚将他的脸转回去,留下句结了霜的话迅速消失在楼梯口,“老五,要发疯找别人,环儿不是你能碰的!”

“不让我碰,我偏要碰!”五王爷哼笑,坐下后悄悄揉了揉方才猛然跳动起来的心脏,暗暗忖道:小东西不但长得漂亮,武艺高,笑声动听,连眼睛也鬼魅般勾魂,太对味了!得想个办法弄上手才行!

兀自咂摸回味番,他看向贾宝玉,沉声问道,“跟本王说说贾环是个什么样的人。别胡诌些有的没的,本王要听实话!”

贾宝玉还是头次看见五王爷冷下脸来的样子,双浓眉深深皱起,双虎目寒光烁烁,紧绷的下颚傲慢的上扬,跌宕不羁的气质转瞬被暴戾和肃杀所取代,令人看了胆寒。他这才想起五王爷还有个‘鬼将’的名号,手里握着百万千万条人命,后知后觉的害怕起来,嗫嚅半晌说不出话。

五王爷瞥他眼,心里本就有些腻味,这会儿更觉得没趣儿。原来贾宝玉不是不害怕自己,而是反应太迟钝,还没意识到呢。想到这里便想起贾环要让自己脑袋开花那故狠劲儿,冷肃的面部线条忽然转为柔和,拍着桌子哈哈大笑。

旁人对他变脸的速度早就习以为常,宝玉却是第次见,惊乍的更说不出话,眼眶看着看着就红了。

十五六岁正是花儿般鲜嫩的年纪,更何况宝玉长着张春花秋水般俊美的脸庞,委屈起来眼眶红红的,鼻头红红的,嘴唇红红的,可怜又可爱,确实有那么些味道。

五王爷见了色心又起,想着还没吃进嘴,扔了不免可惜,几近消弭的耐心稍微回笼,用帕子给他擦泪,顺势摸了两把小手,诱哄道,“好端端的怎哭起来了?本王又没欺负你,等本王欺负你了,再哭不迟。乖,莫哭了,这眼泪先给本王留着,日后本王要你哭的时候你才能哭,且还得哭得漂漂亮亮的。”

后面两句话怎么听怎么暧昧,怎么听怎么下流,滕吉几个闷声发笑,宝玉却半点旁的意思没听出来,想着王爷还是看重自己的,变着法儿的安慰自己,立时便不哭了,抬头冲对方讪讪笑。

安抚了玩宠,五王爷继续追问,“说说贾环性子如何?平日都爱干些什么?”

宝玉心里有些不舒服,却也不敢撒谎,如实回禀,“我跟环弟平日不怎么接触,并不知晓他喜好。至于他脾性……”脸色白了白,小声道,“他脾性怪异,上瞬对人笑得温和儒雅,下瞬却能把人打得头破血流奄奄息,最后还跟没事人似得,重又笑得灿烂。”

滕吉睁大眼,不可思议的问道,“你确定你说的是贾环,而不是五王爷?”娘哎,这明明形容的就是五王爷嘛!

贾宝玉又开始胆怯,暗道王爷原来是这样的人?

五王爷摩挲下颚,细细回味与少年仅有的几个照面,越发觉得心情鼓荡,难以自控,嘴角咧的老高,转向稽延幽幽开口,“本王就知道贾环与本王是同类,要不怎看他那般顺眼呢?可惜被老三抢了先,却是不好接近了。你说本王该怎么把他弄上手?”

稽延心中抽搐,面上却本正经的反问,“王爷你想想,旁人该怎样做才能将你弄上手?”

“将本王打趴下,打到心服口服为止。”五王爷撩起衣摆便要回府,朗笑道,“走,回去练拳!”边说边把双铁拳捏的咔哒作响。

众人纷纷为贾环默哀,唯独宝玉还傻愣愣的没回过味来。

五王爷走到楼梯口,似想起什么猛然停步,冲贾宝玉扬了扬下颚命令道,“戌时寻芳阁本王做东,记得把环儿带来!”话落人已走得没影儿了。

贾宝玉呐呐点头,心神恍惚的回府。

平儿连夜派人去寻青柳,也不知她运气好还是不好,翌日清晨便给找着了。

原来当天青柳家在城外汇合,正准备改道去偏远的地方定居,没想青柳忽然得了怪病,双手眼见着红肿溃烂,天天的掉皮肉,很快只剩下白森森的骨头。且伤势不断蔓延,已从双手攀爬到脖颈,再到脸庞,半边身子都烂了却还没死,躺在草席上苟延残喘,半人半鬼的模样简直叫人不敢直视。

青柳爹娘对她也算是好的,并不因此而嫌弃,想着去了乡下缺医少药岂不是等死?不如偷偷回京,用琏二奶奶赏的银子给女儿看病。能治便治,不能治,他们也尽了最后份心,下了黄泉好想见。

因找的是专为贾府下人看病的大夫,有心人稍微打听便能觅到行踪。不过短短夜便叫平儿摸上门来。

平儿掀开腥臭的席子,看清青柳腐坏的模样,骇的跤跌倒在地,老半天才爬起来,也不与青柳爹娘打招呼,煞白着脸夺路而逃。

从后角门溜回贾府,她撞开珠帘跪倒在王熙凤脚边,哀哀哭泣,“二奶奶,青柳,青柳也中毒了,半边身子黑红腐烂,露出骨头还发了臭,蛆虫钻进钻出的啃噬,已没了人样儿了!二奶奶,咱们该怎么办呀?咱会不会也变成她那样?”

王熙凤正准备解开布条查看伤势,听闻这话浑身的血液都冻结了,急促问道,“真的?你亲眼看见了?”

平儿重重点头,想起那地狱般的场景,抖的跟筛糠样。

王熙凤拼命叫自己冷静下来,但几欲爆裂的心脏和痛不可遏的十指却令她无法思考。就在这档口,鸳鸯过来传话,说老太太有请。

王熙凤勉强定了定神,迅速打理好着装,又叫平儿擦干眼泪,装作无事人般往正院去。

“来啦,快坐。”贾母歪在炕上,额头绑着块方巾,脸色蜡黄,精神萎靡。四面窗户都关得严严实实,更显得屋内药味浓重。

“老祖宗,您这是怎么了?身子不舒服?”王熙凤挤了老半天才挤出抹笑,藏在袖子里的手痛得直发抖,却不敢叫旁人看见。

“老咯,身子不顶用了。昨晚贪凉开着窗睡,今早起来头疼的厉害。”贾母拿起鼻烟壶嗅了嗅,继续道,“下午设宴庆祝老爷高升,也庆祝环哥儿中小三元,诸般事宜还需你多多操劳。府中唯有你办事最爽利,我最放心。”

王熙凤自顾尚且不暇,哪还有闲心管旁的事,连忙摇头拒绝,“老祖宗,不瞒你说,我最近身子也不舒服……”

“哦?哪里不舒服?正好我遣人请了大夫,片刻就到,让他帮你看看。”贾母语气十分关切。王夫人倒了,邢夫人上不得台面,李纨性子软,自己身子又不顶用,数来数去,管理中馈的人选只有王熙凤最合适。这个时候她若撂了挑子,贾府必乱。

平儿吓得脸都青了,忙把溃烂的双手往袖管深处藏。

王熙凤勉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哑着嗓子道,“谢老祖宗关心,只是我这病有专门的大夫看,不好叫旁人知道的。”说着便用胳膊挡了挡下腹。

贾母这才想起她素来患有月经不调湿热带下等妇科顽症,确实不好叫旁的大夫诊治,便了然的点头。

王熙凤怕她追问,且双手痛得钻心般,为了早点离开,只得硬着头皮接下筹办家宴的事,然后带着平儿匆匆回转。因事情杂乱,没有时间耽搁,她立即招来各位管事商议,不知不觉就耗了天。

临到快开宴的时候,贾环、贾宝玉等人才陆陆续续回来,换了衣裳前往正厅。

搀扶赵姨娘在厅中坐定,见贾母迟迟未来,贾环折了根柳枝,站在廊下逗弄鹦哥。

为遮掩苍白憔悴的面容,王熙凤上了浓妆,又换了正红百蝶穿花的襦裙,伴着贾琏款款而来,看见夕阳映照下仅个侧脸亦俊美的不似凡人的少年,她猝然停步,眼里流露出深深的恐惧。

“怎么了?”贾琏见她不动,转头询问。

“没,没怎么。”王熙凤摇头,继续若无其事的往前走。

贾琏此人脑子活泛,直觉敏锐,对于贾环,他打心底里感到害怕,且不到万不得已绝不敢往前凑,只远远打了个招呼便要进屋。

擦肩而过的瞬间,贾环低头朝王熙凤的袖管看去。袖子不够长,露出半截缠满布条的指尖,股浓浓的药味扑面而来,很是刺鼻。他当即便笑开了,用柳枝点了点她胳膊,轻声道,“忘了告诉你,上药只会烂的更快。”

王熙凤猛然回头,尖声喝问,“什么?你说什么?!”到了这个时候,她才彻底抛掉最后丝侥幸,真正感到何谓‘侵入骨髓的寒意’。

平儿走在最后,自然听得清楚,心里绝望到哭泣,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只踉跄着倒退,背抵门柱,不让自己当场瘫软。为什么,当初奶奶为什么要答应帮太太的忙,不是早就向琏二爷保证再不管太太的事了吗?但凡奶奶对琏二爷的话稍微上点心,也不会落到今日这个下场。

莫名的,她对王熙凤产生了丝怨恨。

贾环不答,扔掉柳枝轻轻笑,负手进去了。

王熙凤紧追两步,却被贾琏拽住胳膊,厉声问道,“究竟怎么回事儿?不是告诉过你不要招惹环哥儿吗?我个大老爷们见了他都得绕道走,你还凑上前去干嘛?送死么?”

平儿低头惨笑,心道可不就是送死么!而且死相会特别难看!

王熙凤想宣泄,想诉苦,却也清楚这事万不能让贾琏知道,否则日后再不会信自己,故而强笑道,“你也晓得,我早年得罪了环哥儿母子,他逮着机会便要刺我两句。我脾气暴,总是忍不住。”

“忍不住也得忍,你当环哥儿还是早年那个任你磋磨的庶子?能整死赖大和太太,气得二叔跟老太太几欲吐血却毫无办法,他手段之阴毒狠辣远超你的想象。你再横,到了他跟前也得给我装孙子,凭他的本事,弄死你个内宅妇人简直跟玩似得!”贾琏字句告诫,末了深深看她眼,甩袖子进屋。

王熙凤愣了老半天才心神恍惚的跨进门槛,因腿脚虚软无力,差点摔倒。好在鸳鸯眼尖,迅速扶了把。

人都到齐了,贾母略说了几句吉祥话便让开宴。

贾环先给赵姨娘夹了满满大碗菜,这才顾着自己吃。王熙凤手上缠着布条,十指越发痛得钻心,不敢稍动,只能干坐着。

贾母亲自端起酒杯敬她今日劳苦功高,王熙凤不敢推辞,仰头喝了,缠满布条的手理所当然引来众人注目。

“手怎么了?”贾母皱眉。

“打翻茶杯烫伤了。”贾琏无奈摇头。

众人纷纷责备她粗心大意,又适当的表达了关切之情,唯独贾环用筷子敲了敲碗沿,轻笑道,“我看不是烫伤了,是偷了别人东西烂了手。”

“你胡说些什么!我何曾偷你的东西!架词污控,昭冤中枉,血口喷人,你当心烂了舌头!”要害被戳的生疼,且还面临将死之局,王熙凤拼命压在心底的恐惧转瞬化为暴怒,胳膊抬便掀了跟前的碗碟,又因碰着手指,痛得面容扭曲。

菜叶酒水撒了桌,众人错愕万分的看向她。

贾环扔掉筷子,冷笑道,“你现在说话倒是挺顺溜。且等着,不出三日,看谁先烂了舌头。”话落拽起赵姨娘便走。

王熙凤自知坏事了,连忙推说头疼,在平儿的搀扶下踉踉跄跄离开。贾赦本就不忿贾政高升,见状呵呵笑,摇着扇子走了,邢夫人夫唱妇随,冲贾母略躬身,紧追出去。

贾琏礼数倒是周全,又是罚酒又是赔罪的,喝了两轮走得也很干脆。

剩下的人面面相觑好不尴尬。贾母心里怒火狂炽,身子越发觉得不爽,却不能叫贾政面子里子都掉光,只得强撑下去。

王熙凤进屋便迫不及待的去拆布条,却苦于十指剧痛,行动不便,呻吟道,“痛死我了!平儿,快些帮我把布条拆开,我得再抹些药。”

平儿连忙阻止,“可是奶奶,环三爷说了,抹了药只会烂的更快!”

“他胡说八道你也信?他是诳我们呢,好叫我们不敢医治白白耽误了病情!快,快拿药来,我痛得受不了了!”王熙凤后槽牙都快咬碎了,额头布满大滴大滴的冷汗。

平儿手也伤着,实在拆不开布条拧不开瓶塞,只得出门去唤彩明。

彩明只知两人都病了,却不知得了什么病,帮琏二奶奶拆开布条,块连着指甲的腐肉忽然落入掌心,骇得她猛然倒退,跌了个大跟头。

王熙凤受得惊吓半点不比她少,张大嘴想尖叫,干涩的喉头却发不出丝儿声响。接连又掉了两块指甲,从黑红的腐肉中戳出截白森森的指骨,随着她肌肉的抽动而震颤,看上去似挖开坟墓挣扎而出的阴尸般恐怖。

彩明跌坐在地上连连后退,眼泪鼻涕双管齐下,惊恐的大叫道,“琏,琏二奶奶,你,你这是怎么了?究竟得的什么病啊?”

王熙凤吓得几欲昏厥,偏偏指尖的剧痛再刺激她敏感的神经,叫她越发清醒,脸上精致的妆容早已被涕泪和冷汗打湿,糊成团,看上去更像具腐尸。

“我也很想知道你究竟得了什么病?”贾琏站在门口,语气冰冷,“若是病了倒好,我立马给你找大夫,无论多罕见的疑难杂症都帮你治好咯。若是惹了环哥儿招来的灾,你且自求多福吧!”

“夫君,你帮帮我吧夫君!我也不想的,都是姑妈叫我去环哥儿那儿偷状子,说是看在血亲的份上帮她最后次,我鬼迷了心窍就去了……我怎知道他会那般阴毒,竟在状子上下药,呜呜呜……”王熙凤扑到贾琏脚边哭求,手动弹又掉下几块腐肉,没了布条上浓烈的药味遮掩,股令人作呕的尸臭在屋内弥漫。

贾琏像漏了气的羊皮筏子,下瘫软在矮榻上,盯着妻子丑陋不堪的嘴脸摇头狞笑。帮,如何帮?凭环哥儿那诡谲莫测的手段,睚眦必报的秉性,惹了他不是玩死就是玩残,总归不能善了!王家的妇人表面看着光鲜,内里不是毒妇就是蠢货,真没个拿得出手的东西!

☆、第59章 五九

王熙凤又是嚎哭又是告饶,终究令贾琏心生恻隐,沉声道,“你起来,给我磕头没用,去环哥儿屋里磕吧。兴许他玩够了能放你马。”

“夫君不要啊!我不要去见环哥儿!”想到少年死气沉沉的双眼,鬼魅冷冽的轻笑,她就怕得要命,若正面与少年相对,恐连站都站不起来。

“这个时候你还摆什么琏二奶奶的谱?”贾琏不可思议的瞪眼。

“不是,我,我见了他就害怕。”王熙凤止不住的发抖,瞳孔因过度恐惧而收缩。

平儿听了垂头惨笑,心道你才知道害怕,是不是太晚了点?

“害怕,你怎才知道害怕?”贾琏气得跳脚,指着她鼻子低吼,“把赖大打成两截用箱子装殓了千里迢迢送入嫡母房中,能干出这种事的人,你想想他得丧心病狂到何种程度?你竟到了这会儿才知道害怕?王熙凤啊王熙凤,你未免把自己看的太高了,当真世上就你个聪明人,就你个能耐?你看看这是什么!”话落从书柜中取出个扁平的铜饼。

铜饼已看不出原本的模样,表面个深深凹陷的掌印令人触目惊心。

王熙凤的表情有些呆愣,平儿却愕然的张了张嘴,心道原来下人间盛传的环三爷掌拍扁个铜炉的消息竟是真的!

贾琏将铜饼扔到王熙凤脚边,冷笑道,“你好生看看,在二叔跟老祖宗跟前,他说发飙就发飙,半点面子不给,掌下去铜炉扁了桌子碎了,他没事人样晃出去。两人个是他生身父亲,个是他嫡亲祖母,都拿他毫无办法,你再想想你是他什么人!?就敢大咧咧的去招惹?告诉你,把他惹急了,指头就能捏死你!”

王熙凤挪远了点,不敢去看那面目全非的,昭示着自己命运的铜炉。

平儿想起主子之前还曾放下豪言,说环哥儿不够她指头捏的,再看眼下,被玩弄于鼓掌之间的又是谁?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个自嘲的苦笑,冲贾琏磕了三个响头,坚定道,“不劳琏二爷操心了,我去求环哥儿,若是他不肯饶过奶奶,我就碰死在他屋里。”

王熙凤瘫坐在地上大喘气,呢喃道,“平儿,不愧是我的好丫头!”

平儿没有上妆,苍白秀丽的脸颊被泪水打湿,显得坚强又脆弱,比王熙凤那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讨喜的多。且贾琏素日对她有情,如何舍得她去送死,沉默良久叹道,“你起来吧,我去。环哥儿那人喜怒不定,性情乖戾,就算你死十次八次,他也不会正眼看你。这念头快点打消了。”

话落用湿帕子擦掉脸上的狼狈,大步出去,走到门边忽然停住,头也不回的开口,“王熙凤,当初你如何向我许诺的可还记得?再不管二房的破事,好生孝顺爹娘、抚育儿女,安安稳稳过咱们的小日子。言犹在耳,你却转脸就抛之脑后,又去揽你姑妈那些个破事!这是我最后次容忍你,日后你是好是歹,都与我无关!”

王熙凤刚松口气,听闻这话心又提了起来,却也并不如何担忧,暗忖待我好了,略给琏二尝些甜头也就哄回来了,无事的。

平儿不放心,将主子扶回榻上歇息,自己匆匆跟了出去。

贾环只吃了两口就与赵姨娘败兴而归,肚子空乏的厉害,令宋嬷嬷置办席好酒好菜端去上房。母子两相对而坐,惬意小酌。

正喝得尽兴,小吉祥立在门外禀告,“三爷,琏二爷来了。”

贾环甩甩袖子,漫不经心的道,“让他进来。”

贾琏满脸堆笑的冲赵姨娘做了个揖,看向贾环时迟疑开口,“环哥儿,事情紧急,咱们能否换个地方叙话?”

“换什么换?偷了我儿的东西遭了报应是吧?我正等着你们呢!”赵姨娘瞅着平儿缩在袖管里的双手冷笑。

贾环淡淡开口,“没什么事是我姨娘不能知道的,要谈就在这儿谈吧。来,过来喝杯。”话落冲贾琏勾勾手指。

贾琏强忍惧意坐过去,仰头灌了杯酒,觉得不够又连喝两杯,待酒气上了头才低声道,“环哥儿,王熙凤干下的丑事,我也是刚知道。她偷了你东西确实是她不对,但也不至于就要毒死了她。我的来意你想必已经猜到,你说,要如何才肯给她解药?”

贾环不答,冲平儿扬了扬下颚,“手拿出来给我看看。”

平儿不敢忤逆,慢慢将手伸出来。

赵姨娘嘴里正嚼着颗肉丸,见此情景立马扑到炕边呕吐。哑巴兄妹听闻响动忙跑进来查看,视线扫过平儿的双手又自然的挪开,像没事人般。

“要吐外边吐去,桌子好菜都被你糟蹋了。”贾环轻踹了自家老娘脚,又令哑巴兄妹将她扶到隔壁的厢房休息,这才用筷子戳弄平儿双手,又翻来覆去的看了老半天,抚掌赞道,“不错,与我设想中的效果般无二。”

少年不但大方的承认了,且还对自己造成的惨状表示欣悦和满意,其丧心病狂的程度远超自己想象。贾琏头皮发麻,寒毛直竖,暗暗后悔为何要逞能找过来,触及平儿绝望的眼神却也不好扔下她不管,颤声道,“环哥儿,该怎么做才能让你饶了平儿跟王熙凤,你给句话。我跪下来求你还不成吗?”说着说着竟撩起衣摆下跪。对付贾环这种软硬不吃油盐不进的,他实在没别的招了。

“琏二爷……”平儿咬着嘴唇泣不成声。

贾环对两人视而不见,冲立在门口脸色苍白的贾宝玉举起酒杯,笑道,“真是稀客,进来喝杯?”

贾琏心中惊,连忙站起身,不忘顺手拉平儿把。两人回头冲宝玉讪笑,强装无事。

宝玉刚来不久,只听了最后句“跪下来求你”。他不明白向来精明能干的琏二哥会有什么事求到贾环头上,且看上去很有些狼狈,直觉自己听了不该听的,看了不该看的,眨眨眼,逃也似的跑了。

贾环仰头将杯中酒饮而尽,嗤笑道,“无趣!”

贾琏见宝玉走了,心想自己跪也跪了,求也求了,该丢的脸面都丢尽了,实在没什么好端的,于是又给跪下,哀求道,“环哥儿你大人大量,莫与她介妇道人家计较,便把解药给了她吧。你若肯饶她这次,日后但凡有事,我贾琏必定帮忙。虽然我官职低微,也没什么本事,可胜在人脉广朋友多,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有用得着我的地方……”

贾环打断他的滔滔不绝,轻笑道,“惹我的又不是你,你来跪求算怎么回事?都这个时候了还端着琏二奶奶的架子,我倒有些佩服她了。你回去告诉她,那药名为‘丧尸’,绝毒不死人,只会让人寸寸烂掉,烂剩了骨头又重新长肉,再寸寸烂掉,如此反复,循环不息。保证她苟延残喘,半死不活,像具行尸般熬满百岁。所以她大可不用来求我,且好好享受余生吧。”

贾琏听得骨头缝都在发痒,喉咙似吞下块滚烫的烙铁,烧灼的厉害,心道你当初不如毒死她算了,何必留着她忍受这种非人地,无止尽地折磨!忒惨烈了!

平儿趴伏在地上嚎啕大哭,停顿片刻就要往炕沿上撞,却被贾环根手指抵住额头,无法寸进。

“要死出了我院门再死,别脏了我的地方。上吊,割喉,服毒,投井,**……你只管死得轰轰烈烈,我只管看个热热闹闹。”少年指尖发力,将平儿弹出老远,连撞翻两个矮凳又贴住墙根儿才堪堪停下。

贾琏生恐闹大了抖落出王熙凤干得丑事,边告罪边将平儿拉出房门。

两人浑浑噩噩,跌跌撞撞的回转。贾琏将‘毒不死人’那话说与王熙凤听,不多时,道凄厉的尖叫冲破云霄,传出老远。

却说宝玉从贾环院子里逃出来,心不在焉的爬上马车。

茗烟低声道,“宝二爷,你说琏二爷究竟因什么事求到贾环头上?看上去挺凄惨的,要不要我去打听打听?”

“不,不要,我不想知道。”宝玉下意识的选择了逃避。

两人进了寻芳阁才想起五王爷的吩咐,虽贾环没来,他们却也不敢失约,只得硬着头皮走进厢房。

厢房里很热闹,五王爷大马金刀的歪在主位,左右各搂着名长相艳丽身段妖娆的花魁,肆意嬉笑玩闹,大腿上趴着名相貌清俊的小倌,正仰着头娇娇怯怯的说着什么,身后站着两个婢女,将剥好的荔枝往他嘴里送。帮纨绔靠墙而坐,空出中间块位置,铺上最柔软的羊毛地毯,令阁内的姑娘奏乐起舞,供他们赏玩。

见宝玉推门进来,五王爷眼睛亮,立马丢开两名花魁,又将大腿上的小倌抖落,兴匆匆迎上前,伸长脖子往门外探看,语气急切,“贾环呢?怎不见人影?可是落在后面了?”

宝玉脸色微微发白,拱手道,“环弟不喜寻芳阁吵闹,推拒了我的邀请。有负王爷所托,还请恕罪。”

☆、第60章 六十

五王爷脸上的灿笑转瞬化为暴戾,冷哼道,“贾宝玉,别给你几分颜色便当自己是个人物了!贾环不喜寻芳阁吵闹,骗谁呢!你压根就没问过他是也不是?”能说出不疯魔不成活那样的话,贾环怎会不喜吵闹?他分明与他样,都爱用喧嚣掩藏内心的死寂,他不会不来的!

五王爷越想越气,越想越压不住见贾环面的冲动,俊美邪肆的脸庞渐渐扭曲。

宝玉吓得肝胆俱裂,腿软便跪下了。

“没用的东西!”五王爷见了心火更炽,上去便狠狠踹了脚,又抡起拳头要砸,却被滕吉几个拦腰抱住,压低嗓音劝道,“别打!贾家虽然败落了,可王家却蒸蒸日上,尤其这人还是王子腾的亲外甥,可不是旁的阿猫阿狗。你看看他那小身板,拳下去准得歇菜,咱还要不要玩了?走走走,回去喝酒,不就是今天没来么,咱还有明天,后天,大后天……日子长着呢!”

五王爷想也是,暗自深呼吸,压下心火冲宝玉微微笑,语气要多温柔有多温柔,“本王脾气不好,性子冲,宝儿千万莫与本王计较。来,坐本王身边来,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