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本就是我嫡母,我孝敬她是应该的,怎就成了攀附?”探春惊声尖叫,表情怨愤,“你也不看看我今年多大了,连个像样的人家都没定下!你们不能帮我,还不许我自个儿替自个儿谋划?”

“我这不是替你找着呢么!你来看看,都是些好人家。”赵姨娘瞬间气短了,将本花名册递过去。

“商户,秀才,小吏,乡绅……这就是你说的好人家?你怎不干脆把我配给小厮算了?我是荣国府的三姑娘,正正经经的官家小姐,不是卑贱的家生子!”探春音量陡然拔高,不等赵姨娘分辨,掀开门帘冲出去,看见立在院中挥刀的贾环,冷冷笑,“你还有闲心舞刀弄枪,不知外头传成什么样儿了么?都说你与晋亲王耽于享乐才办砸了差事,又引得他与五王爷争风吃醋,大打出手。皇帝视你为奸佞娈宠之流,却顾忌你贾公后人的身份,又念在你两次救了晋亲王,这才没杀你,只阻了你仕途。而今九皇子即将登位,三王爷、五王爷日子都不好过,可再也护不住你了!没发现三王爷解除禁足以来连问也不问你声么?三年后科举入仕,你趁早省省吧!”

贾环举起仪刀将截两抱粗的木头劈成两半,又横向劈成碎块,这才斜眼睨她,嘴角挂着抹轻蔑的笑。

“你可劲儿的笑吧,多早晚有你哭的时候!”探春咬牙切齿的离开。

“来人,帮贾探春挪院子,当年怎么来的,现在还怎么出去,不属于她的,样不许带走!”贾环轻飘飘开口。

仆役们躬身领命,即刻把三姑娘‘请’出去。

这下,赵姨娘却是顾不上女儿了,心急火燎的追问,“环儿,探姐儿说得可是真的?你当真是晋亲王的娈宠?”

“我不是他的娈宠,”贾环将仪刀舞得猎猎作响,态度很有些漫不经心,“可我们关系确实不般。姨娘,我只喜欢男人,只对男人才硬的起来,所以这辈子根本不打算娶妻,亦不会有子嗣,你得做好心理准备。”

赵姨娘身子摇晃,白眼翻,厥了过去。

☆、第91章

五月,京中的桐花开的正好,微风拂过,纷纷扬扬由枝头飘落,在地上铺了厚厚层,四处弥漫着淡而雅致的花香,沁人心脾。若是往年,必然有状元郎鲜衣怒马而过,今年却毫无动静,连过路的行人都低眉顺眼,战战兢兢,生怕招惹什么祸端。

御林军全副武装,昼夜不停的在各处要道巡逻。切都昭示着——大庆要变天了。

与外界的压抑气氛不同,这日的荣国府显得特别喜庆。铜质大门被擦的亮蹭蹭的,台阶扫得纤尘不染,连两只石狮子亦被水冲洗遍。入了正门,各处楼阁都挂着大红的灯笼,更有鲜花锦簇,仆役成群,派繁荣富贵之象。

王夫人目不斜视的走到正厅坐下,摸摸自己光滑细腻的手背,长舒了口气。终于回来了!

王子腾如今执掌八十万兵权,又圣眷优渥,实乃大庆朝最炙手可热的人物。贾政待王夫人自然与往日不同,不但亲自去金陵接人,且路小意温柔,体贴周到。贾母强撑病体到仪门外相迎,牵着她的手说了许多偎贴话。

婆媳两个抱头痛哭,仿似全无芥蒂。

抹掉眼泪,王夫人徐徐开口,“怎不见赵姨娘跟环哥儿?”

“回太太,环哥儿禁足院中,赵姨奶奶忧思过度病倒了,皆无法前来。”秦嬷嬷小声开口。

“原来是这样。”王夫人用绣帕掩嘴,笑道,“那便改日再聚吧,反正日子长着呢,不急。”她倒是很想立马整死这二人,只可惜来她不敢踏足那小院,生怕又沾染什么邪门的毒药;二来有把柄在贾环手里,还得徐徐图之。索性哥哥飞黄腾达了,三王爷、五王爷与大位无缘,皇帝又因他二人厌了贾环,弄死他,也只是早晚的事。

转念就看见隐在角落里的探春,王夫人眸光微闪,招手道,“探姐儿,三年不见,竟出落的如此水灵了,快过来让母亲好生看看。”

探春先是愣,继而大喜过望,连忙上前蹲身行礼。

“若我记得没错,你今年该满十八了吧?可曾定了人家?”王夫人拢拢探春鬓边如云的秀发。

探春苦涩开口,“回母亲,姨娘把全副心思都放在环哥儿身上,却是没准备女儿的婚事。”

“是么,她怎能如此粗心大意。”王夫人轻拍探春手背安抚,“无事,既然母亲回来了,自然替你寻户好人家。而今你舅舅颇有些声望,咱不需着急,只要放出话去,门槛都能被冰人踩破。”

“姑妈说得没错,都说皇帝女儿不愁嫁,咱贾府的女儿虽多有不及,可也同样不愁嫁呢。”王熙凤掩嘴打趣。虽说王子腾是她堂伯父,可关系到底隔了层,不如王夫人,却是奶同胞的亲兄妹,且感情十分深厚。王熙凤是个有决断的,立马抛却前尘,亦不顾贾琏的万般阻挠,与王夫人重归于好。

众人听了这话,纷纷笑了。

探春状似羞涩的垂头,眼里却精光电闪。王夫人摒弃前嫌,亲热待她,无非又是玩得老把戏,纯为膈应打击赵姨娘而已。可只要自己过得好,嫁得好,生顺遂,荣华富贵,她哪管那么多?反正那两人,也不拿她当回事的。

赵姨娘额头裹着条方巾,病歪歪的躺在榻上,见儿子无动于衷,只顾着喝酒吃菜,终于耐不住了,拍桌子道,“我不管,从明日起,我就替你物色人选。你不肯出面,我就让她跟公鸡拜堂,怎么着也得把人弄进门!你还小呢,喜欢男人只是图个新鲜,长大了就知道女人的好处了!要不,我先给你纳两房小妾,叫你体验体验?”

“吃你的东西吧!”贾环往她口里塞了个水晶虾饺。

赵姨娘囫囵吞下,觉得装病这招忒没意思,扯掉方巾胡吃海塞,化悲愤为食欲。

正当时,小吉祥掀帘子进来,附在她耳边窃窃私语,令她脸色大变。

“早说过贾探春是只白眼狼,你偏不信。劳心劳力替她相看人家,到头来却得句‘全副心思都在环哥儿身上,顾不上我’,说这话的时候,她也不怕闪着舌头。有奶便是娘,够凉薄的。”贾环嗤笑,抬手将杯中酒饮而尽。

赵姨娘目光放空,仔细回忆与女儿在起的时光,发现这样的践踏、背叛、抛弃、落井下石,总是如影随形,未曾有半分改变,亦从未捂热她冰冷的心,忽然觉得万般疲惫。

“算啦,由她去吧。”她摆手。

“你这是第几次说这话,又是第几次心软回头帮她?”贾环给她倒酒。

“再没有下次了。你老娘我也是有气性的。”赵姨娘丢掉酒杯,举起酒坛豪饮。

贾环低笑,同样举起酒坛豪饮,心里却暗暗数着日子。

两月之期很快过去。这日大早,贾环刚跨出府门,就见五王爷站在贾府对面的酒楼上,冲他招手,“环儿,上来!我有话与你说。”

解禁后看见的第人不是塗修齐,贾环心里十分失望。禁足中不许外人探望,亦不许随从夹带私信,他已经很久未曾得到过塗修齐的消息了。

“快上来!不然我就下去逮人了!”见少年不动,五王爷拔高嗓门催促。

贾环无奈,只得踱步上楼,跨入厢房后开门见山道,“有什么话赶紧说,我忙着呢。”

“忙着去见老三?别白费功夫了,他如今是关键时刻,又与你传出那样的流言,肯定不会见你。当日他把所有侍卫派去保护你,丝毫不顾自己安危,你听得明白亦看得清楚吧?是不是很感动?”五王爷替少年斟酒。

贾环没碰酒杯,淡淡瞥他眼。

“别装了,若不是他当日的言行触动了你,你岂能跟他走到块儿?”五王爷见他不搭理自己,自顾把两杯酒喝了,嗤笑道,“实话告诉你,那天的事,他早有预料。他知道途中会碰见乱军和死士,知道账册会被夺,知道孟谷亮是老四的人,知道他暗中换了账册,亦知道身边的侍卫是个叛徒。但唯没料到的,是你身手竟那般厉害,于千军万马中来去自如,个眨眼就结果了太子麾下最精锐的死士,拿回账册。当他说出‘全力保护环儿’这句话的时候,他已经想到那侍卫会挟持自己威胁你,亦想到你会用账册交换他,就连你们回京后的处境,他都早有预料。”

抹掉唇角的酒渍,五王爷继续开口,“你以为他很看重那本账册?错了!他巴不得账册被抢,好顺利从这些污糟事里抽身,然后看太子系跟老四系鹬蚌相争。他就是那么个人,喜欢不费兵卒将敌人扼杀。都说我是大庆战神,可比起他来,我却是差得远了!他把太子的把柄抛给老四,又把老四的把柄抛给太子,自己隐在幕后冷眼旁观,掌控全局。他平日里结交的都是些不起眼的小人物,虽然有才,却不得重用。可你看看现在,那些人都去哪儿了?在西北,在江南,皆身居要职,飞冲天。不知不觉中,他就把大半江山拽在掌心,哪怕父皇不禅位于他,反属意老九,可只要他动动手指,这大庆就能改天换地。他算计了我,算计了你,算计了太子,算计了老四,算计了父皇,算计了全天下所有人,甚至他自己!我曾说过,他的脑子跟咱们不样,里面有数不清的弯弯绕绕。跟他玩,你迟早会吃亏!这不,快到手的状元没了,仕途也毁了,你还要继续跟他缠块儿?环儿,你不是那样傻的人!”

五王爷用力握紧少年僵冷的指尖。

贾环言不发的挣脱,抡起酒坛豪饮,片刻后将空坛子随手扔,直接从窗台跃下。

五王爷大惊,探身出去查看,少年颀长的背影已消失在转角。

“备马,去晋亲王府!”他想也没想便跟着往下跳。

五王爷说得那些话,两月里,贾环也常常思虑,可又被他暗暗压下。无论如何,他都要给塗修齐个亲口解释的机会,也给自己个机会,然后再决定是继续走下去,亦或就此结束。

到得晋亲王府,贾环几步跨上台阶,正欲敲门,却不料门忽然开了,某人与他撞了个满怀,腰间块玉佩没系牢,哐当声掉在地上,裂成两半。

“哪个该死的走路不长眼睛?”那人抬头怒斥,看清贾环面孔,冷笑道,“贾环?你竟然还有脸登三皇兄的门?你把他害得还不够惨么?”

贾环神色淡漠,瞥他眼就要往里走。

“王爷,他把你的皇子玉佩摔碎了,这可是杀头的死罪!”与他道来的王仁高声提醒。自从王子腾受封等忠勇公,王家转瞬成了京里最有头有脸的人家之。王仁的交际圈广了,不知何时竟攀上九皇子。两人拍即合,关系亲厚。

九皇子本就对贾环恨之入骨,只无奈他背后有两位皇兄庇护,不敢妄动。而今他已然快要登基,哪里还有顾忌,看看地下裂成两半的玉佩,咬牙命令,“给我打,打死不论!”

两名侍卫应诺,抽出佩刀砍杀过去。贾环举手反击,却听九皇子叫嚣道,“你若敢还手,本王连你那低贱的姨娘也块儿斩了!”

贾环迟疑瞬,刀风已呼啸而至,将他后背砍出道尺长的,深可见骨的伤口,又刀袭向下盘,嵌入腓骨,拔出时只闻骨头断裂的咔擦声,令人听了头皮发麻。他想反击,可思及这里是毫无人权的封建社会,弄死个皇子,连姨娘也会被牵累,只得咬牙按捺。反正他死不了,日后必要这些人付出百倍千倍的代价!

九皇子负手而立,惬意的欣赏少年的惨状。王仁嘴角含笑,眼眸晶亮。坠在最后的贾宝玉先是怔愣,而后撇开头去。

“本王的人,你们也敢动?活腻歪了!”匆匆赶来的五王爷看见半跪在地上满身鲜血的少年,心脏都快裂了,跳下马后疾奔过去,脚将两名侍卫踹翻,然后拔出佩刀下下劈砍,鲜血四溅,脏器横飞,不过小片刻功夫,就把两人砍成堆肉泥。

九皇子等人骇得魂飞魄散,五王爷看过来时,下腹竟隐隐抽搐,几欲尿崩。

“环儿,没事了。本王护着你,谁敢动你,本王就叫他死无葬身之地!”避开伤口,小心翼翼抱起少年,五王爷嗓音沙哑,隐含哽咽,走过九皇子身边时,杀意翻腾的血红眼珠瞪得对方肝胆欲裂。

“五,五皇兄,他撞碎了我的皇子玉佩,我这才……”九皇子指着地上,委屈开口。

五王爷瞥眼裂成两半的玉佩,走过去脚将之碾成粉末,冷笑,“皇子玉佩?以为自己封了亲王,就了不得了么?凭你也配?罪奴官妓所生的贱种,爬得再高,依然是贱种,成不了龙凤!与你站块儿都污了本王身份!”话落个窝心腿,将九皇子踹出老远,然后大步离开。

五王爷此次西北平乱,月里连夺五省,立下不世之功,回京后被皇帝加封为忠顺亲王,又由定远平寇大将军往上擢升为抚远大将军王,手握精兵强将无数。哪怕九皇子如今已成为隐形太子,亦无法与之抗衡,只得硬生生受了这脚,低垂着头,连怨毒的眼神都不敢让他瞧见。

贾环回头,远远看见塗修齐大步走来,眼眸幽深,表情平淡,竟无法窥见他半点心绪。这人如果愿意向你敞开心扉,便清澈见底,旦蓄意隐藏,便深不可测。在这刻,贾环忽然意识到,他们分立于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片刻的交集从不代表任何意义。

少年黑而亮的眼睛渐渐蒙上层雾霭,再也印不出自己的倒影,然后撇开头,不肯多看自己眼。三王爷用力掐烂掌心才没让自己追出去,看向瘫软在地上的九皇子,温声询问,“你没事吧?”

“我,我没事。五皇兄怎能这样,因个外人对我喊打喊杀的。我不过见那贾环把三皇兄害的如此落魄,想教训教训他而已……”九皇子惊魂未定,看见地上两滩肉泥,更是怕得厉害,话没说完便要拱手告辞,“皇兄,我先回去了。今晚父皇为我和母妃举行宴会,你定要来。你如今解了禁足,也该多多在父皇跟前露脸。至于重入朝堂的事,我会向他说情的,你只管等我的好消息。”

“如此,便多谢九皇弟了。”三王爷微笑将几人送走,转回府内时脚脚碾碎已僵死两人的手骨,俊美的脸庞扭曲而狰狞,“给皇叔公递个消息,就说哈巴狗儿不乖了,叫他帮忙调教调教,让那两只畜牲莫忘了自个儿身份!”

萧泽领命而去,心内暗暗为九皇子和容皇贵妃默哀。惹谁不好,偏惹王爷的心头肉!本来还有几天好日子可过,眼下却是要倒大霉了!

☆、第92章 九二

上马车,五王爷便火急火燎的催促,“回王府!赶紧派个人把王太医找来,快!”

“不用了,别忘了我也是大夫。”贾环取出金疮药洒在伤口上,撕掉衣摆草草包扎,又背转身去,将药瓶递给五王爷,道,“帮我上药。”

心知环儿的医术比太医好上无数倍,关心则乱的五王爷这才回神,小心翼翼脱掉他外袍,替他处理伤口。

“老九那个贱种,本王定要将他碎尸万段!”看清皮肉翻卷,深可见骨的伤口,五王爷神色狰狞,面容扭曲。

这点小伤,在旁人眼里万分凄惨,可对贾环而言,委实算不得什么。他享受着剧痛刺激神经的畅快感,眼珠点点染上血色,用力拽住五王爷脑后的发髻,将他拉近,灼热的气息喷洒在他脸上,字句开口,“他的命是我的,你别动!还有,今晚不要独处,找些人彻夜狂欢!”

五王爷傻愣愣的盯着他如火的红唇,道,“你要作甚?你伤成这样,我心都快碎了,哪还有心思狂欢!”

“你听不听我的话?”贾环又将他拉近几分,近的无需碰触,亦能感受到他嘴唇的温热。

五王爷脑子彻底烧糊了,压根没办法思考,古铜色的肌肤点点泛出潮红,结结巴巴开口,“我,我自然听你的话!我什么时候未听你的话了!今晚宫中设宴,我本来不想去的,你既开了口,我去就是,宴后再与麾下将士相邀醉红楼喝酒!”

说到这里惊觉不对,忙急赤白脸的解释,“环儿放心,我去醉红楼只单纯的喝酒,绝不让闲杂人等近身!”

贾环勾唇笑得邪魅,拍拍他通红的脸颊,柔声赞许,“乖了!”

五王爷傻呵呵笑,避开伤口将他珍而重之的搂入怀中,以免车厢的震颤对他造成二次伤害,问道,“环儿,你要作甚?”

“自然是讨债。”少年清越的嗓音里饱含森冷的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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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宫宴,皇帝、容皇贵妃、九皇子相携来到保和殿,和乐融融亲密无间的气氛看上去不像关系冷漠疏离的皇族,倒似寻常的家三口。朝臣们见此情景,更确定了圣上中意的继承人非九皇子莫属。至于容皇贵妃之前的出身,圣上既然已经替她母家昭雪,又重新启用她族人,自然是无碍的。

牵着容皇贵妃走到帝后位置落座,又将九皇子安置在身边,皇帝挥袖道,“开宴吧。”

三王、五王分坐左右文臣武将之首,离正中那金灿灿的皇位,却是有些远了。

钟鼓琅琅,琴音铮铮,铺着红毯的大殿走入群身段婀娜的舞姬,踩着时而婉转,时而激昂的旋律翩然起舞,引人入胜。

皇帝却无心欣赏,与年近四十依然艳色夺人的容皇贵妃耳语谈笑,好不亲热。众妃子看红了眼珠,就连台下的臣子,也都频频侧目。

九皇子端起手边的酒杯,饮而尽,晶亮的眼里满是惬意和自得。隐忍了那么久,终于要登上这世间最至高无上的位置,他拼命按捺,才没让自己露出狂喜之态。

五王爷瞥他眼,眸色森冷。三王爷冲他举起酒杯,笑得温文尔雅。

宴会过半,大臣们酒酣耳热,渐渐放得开了,逮着机会便凑上前给九皇子敬酒。九皇子来者不拒,脸上至始至终带着亲和的微笑。

皇帝与容皇贵妃小酌几杯,从她艳丽无双的醉态中回神的时候,却发现幺子已被大臣众星捧月般围在中间,个个脸上带着恭敬而谄媚的表情。平素乖巧听话,性情内向的幺子今日高谈阔论,意气风发,显得很是陌生。

他脸上慈爱的微笑淡了淡,朝左右看去。老五正与帮武将划酒拳,依然是那副跌宕不羁的混样儿;老三安安静静独坐旁,不见失落,亦不见妒恨,与他视线对上,举起酒杯遥遥致敬。

皇帝心里偎贴,亦举起酒杯回敬。

就在这档口,喝得醉醺醺的睿亲王踉跄上前,扯开自己标志性的大嗓门,道,“皇上,老臣敬你!”

睿亲王比皇帝还小几岁,却是皇□□幺子,先皇的嫡亲兄弟,两人生前皆对他宠爱万分,着他管理宗人府。按辈分,皇帝还得叫他声皇叔,在皇室宗亲中地位十分超然,且与五王爷样,是个混不吝的人物。

见他上来,皇帝就觉得头疼,却又不能驳他脸面,举起酒杯笑饮。

“哎,慢着!小杯喝不爽快,换大碗来!”睿亲王扔掉拇指粗的小酒杯,捞起两个大碗,满上后硬塞进皇帝手里,催促,“喝喝喝,痛快点!想当年皇兄与我对饮,不喝完十坛不许离桌的!”话落咕咚咕咚喝得干净,然后把碗口往下掼,仰首大笑。

皇帝无法,勉强饮下半碗,从喉头到胃囊均火烧火燎的疼,额角更是抽抽,眩晕的厉害。

睿亲王喝得比他更多,身子摇摇晃晃站立不住,歪在御案下会儿傻笑会儿抽噎,然后慢慢转头看向容皇贵妃,扯开嗓门叫唤,“这,这不是织月吗?多年不见,身段越发丰硕迷人了!还记得你在教坊里的时候,咱两多快活么?碧玉池里,撷英阁内,甚至假山洞里,你缠着本王不许抽身,小嘴儿叫的多动听,多欢快啊!本王如今还记得你左边椒乳儿上那粒艳艳的红痣,随着本王夯入的动作起起伏伏,好看极了!本王恨不能把它吸进嘴里尝尝那甜丝丝的味道!你可真狠心啊,叫本王授你血囊塞穴假扮处子之法,转脸就勾搭上了本王的皇侄儿!还未入宫便身怀有孕,也不知是谁的种!你这水性杨花的荡妇!本王当初就该掐死你,以洗清皇室血脉,否则也不会沦落到而今不敢下黄泉面见父皇、皇兄的地步,本王错了,呜呜呜……”

说到最后,他竟像个小孩样嚎啕大哭,悲伤之情溢于言表。

织月乃容皇贵妃发配教坊做官妓时的艺名。她当年艳冠京城,又标榜卖艺不卖身,引得许多达官贵人趋之若鹜,而睿亲王就是她当年最强有力的庇护者,直至她被皇帝看中纳入后宫。

其中内情少有人知,眼下听了睿亲王的醉话,众臣心里惊骇莫名又鄙夷万分。血囊塞穴、假扮处子、未入宫先怀孕……这,这实在是荒唐至极!龌龊至极!更别提睿亲王之前所说那些放浪形骸的场景!

再转眼看看呆愣中的九皇子,众臣心里不约而同浮现个想法——此人,究竟是不是皇帝血脉?莫不是谁的野种吧?

皇帝喉咙灼烧的厉害,想阻止睿亲王的疯言疯语却无法出声,及至听到最后,混沌的头脑慢慢转为清明,眸色阴森的朝容皇贵妃看去。他直以为,自己是她的第个男人,直以为她出淤泥而不染,却没想到,其中竟还有如此精彩的内情!她左乳的红痣,他曾舔过无数遍,简直爱不释口,而今思及,真真想吐……

容皇贵妃吓懵了,哆嗦着唇瓣无法成言,迎上殿内众人鄙夷的目光,恨不能立时死过去。她用力拽住皇帝冰冷的手掌,正欲分辨,九皇子却猛然冲上大殿,对睿亲王拳打脚踢,口吐秽言,“本王跟本王母妃也是你能胡乱编排的,你这老不死的东西,嘴里喷粪……”

那可是睿亲王啊!历经三朝屹立不倒盛宠不衰的睿亲王!皇帝的皇叔,皇子的皇叔公啊!哪怕他说得再难听,九皇子也不能对他动手吧?这可是大不敬大不孝之罪!

众位大臣,包括皇帝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狗操的杂碎!本王的皇叔公你也敢碰!”五王爷箭步上前,个窝心腿将九皇子踹飞出去,然后弯腰扶起满脸涕泪的睿亲王。

“皇叔,您怎样?要不要紧?”大庆以孝治国,皇帝气炸了肺也不得不上前垂问睿亲王,见他又哭又笑酒还没醒,怕他再说些惊世骇俗的混话,忙转头对三王爷吩咐,“齐儿,你皇叔公喝高了,即刻送他回府。把李院正也块儿带去!”

三王爷躬身领命,把小孩样赖着不肯走的睿亲王搀扶下去。

皇帝强装无事,吩咐继续开宴,略坐了小片刻后带着失魂落魄的容皇贵妃先行离开。九皇子受了内伤,被宫人抬去诊治。众位大臣面面相觑如坐针毡,想即刻回府压惊,却又碍于五王爷大马金刀压阵,只得硬着头皮相陪。

三王爷将脚步虚浮,痴话连篇的睿亲王扶上马车,驶出宫门后从暗格中取出瓶药酒抛过去,曼声道,“皇叔公,别装了,起来擦药。”

睿亲王腾地下翻身坐起,骂骂咧咧道,“竟敢对老子动手!如此不知礼数,行为粗鄙,怎会是我塗氏血脉!皇侄儿老糊涂了,竟还想禅位于他!他是怕咱大庆百年基业倒的不够快怎地?”

三王爷微笑听他抱怨,待他骂得爽快了,徐徐开口,“父皇最近可能不想看见你,明日早你便请旨去大元山祭拜皇陵,等切尘埃落定再回来。父皇未必就是属意他,不过抬举他以观世间百态罢了。”

“不是最好!除了你,谁坐那个位置,老子都不认!”睿亲王呲牙咧嘴的擦药,不会儿又吭哧吭哧的笑起来,“老五那脚踹的好极了,痛快!本王回来请他喝酒!”

三王爷但笑不语,将他送回府,小坐片刻,出来后已换了身黑衣,与萧泽骑上快马消失在夜幕中。

养心殿内,容皇贵妃面无人色的跪在皇帝脚边。

“皇叔说得那些话,可是真的?”皇帝闭眼倚在榻上,表情平静。

“小九儿他的的确确是皇上的子嗣,皇上不信,与他滴血验亲也是使得的!”容皇贵妃膝行上前拽住他手臂。

皇帝终于睁开黑沉的双眼,冷声道,“如此,你就是承认了与皇叔有过段私情?不,也许不止皇叔?是了,你到底是官妓出身,哪能出淤泥而不染呢……”他狰狞的笑起来。

“皇上,臣妾与睿亲王毫无瓜葛,您要相信臣妾啊!”容皇贵妃面色惊惶,目光闪烁。

皇帝定定看她半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心里郁积的怒火狂猛燃烧。就这么个玩意儿,竟被他当宝般捧了十多年!可恼!可恨!

正当时,名太监在外说话,“启禀皇上,五王爷与都指挥使袁大人打起来了!”袁大人名为袁文正,乃容皇贵妃胞兄,平反后被皇帝从流放之地召回,破格提拔为正二品的都指挥使,正是风光无限的时候。

容皇贵妃听了这话面色更显苍白,心脏汲汲皇皇,惊跳不已。皇帝对这位大将军王的容忍度,比之她跟小九有过之而无不及。同他杠上,不用想就知道吃亏的会是哪个,况且在她如此狼狈危难的时刻,简直是雪上加霜!

皇帝额角的青筋剧烈抽痛,强自按捺满腔怒火,追问道,“好端端的怎打起来了?”

太监战战兢兢开口,“回皇上,袁大人喝高了,斥责五王爷竟敢对太子动手,实乃大逆不道……”

不等他说完,皇帝气笑了,诘问,“太子?朕最近有册立储君吗?爱妃,你可有印象?”他阴沉难测的目光朝抖得筛糠样的容皇贵妃看去。

“臣妾,臣妾……”容皇贵妃不知该如何回答,干脆掩面哭泣,梨花带雨的模样好不动人。

皇帝却无心欣赏,冷笑道,“看来朕最近对你们太好了,竟让你们起了不该起的心思。朕本想拉拔拉拔你跟老九,待朕禅位甚或百年后你们不至让人欺负。却没想把你们的野心喂大了。呵~朕忘了,你们到底出身卑贱,承受不起朕的抬举!罢,罢,罢……”

他喟然长叹,果断下令,“来人,去钟粹宫收了皇贵妃金册与凤印,交予淑妃暂管!也是朕糊涂了,竟让个罪奴官妓统辖六宫,谁人能服?”

说话间,九皇子哭哭啼啼跪在门外请求觐见。

“取滴九皇子的血进来!”皇帝语气十分冷漠。

九皇子的啼哭声戛然而止,容皇贵妃也忘了装可怜。

两滴血在水中交汇,然后慢慢,慢慢融合在起。容皇贵妃霎时瘫软,激动的泪流满面。皇帝冷眼瞥她,甩袖离开。

门外的九皇子拽住宫人诘问,表情狰狞,语气癫狂,“血融了吗?血融了吗?快告诉本王!快呀!”

宫人被他摇得脑袋发晕,连忙答道,“融了,融了!”

“我是皇子,我是皇子!哈哈哈……”九皇子失心疯般笑起来,也不管容皇贵妃境况如何,跌跌撞撞跑出宫去。

☆、第93章 九三

五月的晚风充满了醉人的花香,又暗含丝不属于春天的燥热。屋檐的灯笼被风儿拨弄的左右摇晃,将锦绣的花团和茂盛的树木照耀的影影绰绰,朦朦胧胧。不知哪儿来的野猫从阴影中走出,拱起脊背伸了个懒腰,嘴里发出慵懒的喵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