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儿,咱回去再说成么!”五王爷急的面色通红,扯住他衣袖低声哀求,“回去我跪甲胄,跪整整夜!”

贾环心里早就笑开了,面上却不显,将他的大脑袋推开,问道,“他可知道你们见过他的纹身?”

“他当时烂醉如泥,神智全失,翌日又是在自己营帐里醒来,应是不知的。”稽延摇头。

“如此甚好。咱们便来个将计就计吧。”贾环点头,从怀里掏出枚丸药化进水里,浇淋在尸块上。不过片刻,所有痕迹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可惜了,什么线索都没找到,让守在外面的士兵散了吧。”他意有所指的道。

三人心领神会,做出副失望的表情走出棚屋,命巡防的士兵各自回营休憩。

两刻钟后,条黑影闪入棚屋,仔细验看尸块没发现不妥,这才安心的离开。奸细的事很快平息,众位将领迅速投入到紧张的备战中。

半月后,轰隆隆的战鼓再次响彻云霄。五王爷坐在高头大马上,将手里个包裹远远朝赤那扔去。

包裹没系劳,在半空中散开,三颗人头咕噜咕噜滚到赤那的马蹄边。站在最前列的西夷士兵捡起来看,高声惊叫,“是,是八皇子!”

八皇子阵亡的消息立时引得军心浮动。

“什么不死之身,凤凰涅槃,不过两个长相相同的**凡胎罢了!亏本王还信以为真,将默卓的头皮割开,头骨敲碎,脑髓挖出,却什么都没找着,只得扔去喂狗。”五王爷高声嘲讽。

“塗阙兮,你欺人太甚!”赤那气得双眼通红。

西夷阵营中哗声四起。

“本王不但欺你,还要宰你!”五王爷大手挥,率军冲杀过去。赤那立即高举弯刀迎战。

两人均武艺超凡,对敌经验丰富,时之间谁也奈何不了谁。然而赤那很快就发现,大庆的战阵变幻莫测,与他之前得到的消息根本不符。西夷士兵起初还能应付,及至最后被逼得节节败退。

难道说,那人暴露了?这个念头甫出现在脑海,便引得他面色剧变。如此,游击将军贾环率兵从后方劫掠粮草偷袭大营的消息也是假的?然而他早已派遣五万兵马去伏击对方,事后觉得不妥又增派三万,前前后后共计八万。

故而今日两军人数正可谓旗鼓相当。但倘若塗阙兮将计就计放出假消息,边分散西夷兵力,边暗置兵马伏击,此战必败!

想到这里,赤那立即萌生退意。然而此时已经晚了,不远处的山丘上忽然出现列骑兵,最前头的是员容貌俊美的小将,手里举着把大刀飞驰而下,所过之处尽是不断掉落的头颅和高高喷溅的鲜血。

在黑压压的战场上,他的存在那样鲜明而不容人忽视,像收割麦穗般收割西夷士兵的生命,杀出片又片赤红的空地,瞬间将西夷阵营冲击的溃不成军。

不知谁凄厉的高喊声,“不好,是飞头将军贾环!快跑啊!”

西夷士兵大哗,纷纷朝那小将袭来的反方向逃去。

这是赤那第次看见贾环杀人,只快速的瞥,他就感觉自己的神魂都被对方摄住了。那血红的,被杀意和暴戾充斥的双眼,绝不可能属于人类!却是只披着人皮的妖兽!

“赤那,跟本王对战你还走神,你这是找死!”五王爷冷哼,刀砍向赤那脖颈。

赤那连忙偏头躲避,□的战马却被劈个正着,轰然倒地。他连忙爬起来,在几名将领的保护下朝后方撤退,却没料支利箭破空而至,穿透他心窝,临死前转头回望,表情终是定格在不敢置信。

主帅阵亡,又有飞头将军忽然而至,西夷人彻底乱了,被大庆士兵杀得落花流水。滞留在大营等待伏击贾环的八万兵马觉察不对匆匆赶赴战场,反被潜藏在半道的熊昌海杀得片甲不留。

五王爷如砍瓜切菜般将赤那的得力干将全部杀死,这才转头看向箭矢射来的方向。文青举着弓箭的手还没放下,冲他略颔首。

五王爷深深看他眼,打马朝杀得正痛快的少年奔去。

太阳逐渐西沉,艳艳的火烧云连绵万里,无论天空还是土地,均赤红片。群秃鹫会儿俯冲,会儿盘桓,嘴里发出报丧般的鸣叫。

被逼至玉门关的大庆军队再次占领了平丘,顺便将巴彦部从地图上彻底抹去。

五王爷与众位将领聚集在大帐中商讨战后事宜,顺便论功行赏。

“文将军射杀赤那,应记头功。”心直口快的胡将军率先开口。

“哪里……”文青摆手,正欲推拒,眼珠赤红的贾环却轻笑起来,“没错,此战最大的功臣便是文将军。倘若不是他给赤那传递假消息,令赤那分散了兵力,我们不可能胜得如此轻松。”

他拱拱手,语气十分真诚,“文将军,多谢了!”

“老夫亦要多谢文将军!”熊昌海哈哈笑。

文青面色煞白,汲汲皇皇的朝五王爷看去。众位将领面面相觑,目露惊骇。

“来人,把他绑了!”五王爷高声下令。

稽延立刻带领两名士兵擒住文青,用绳索捆了个严实,又割开他后背的衣服,洒下少许药水。血色雄鹰缓缓浮现。

“带下去,本王亲自审问!”五王爷狰狞的笑了,留下熊昌海向众位将领解释,自己与环儿携手前往刑房。

此战赤那全军覆没。有关飞头将军的传说在草原上流传开来。吉利可汗又是震怒又是惊骇,悬赏五万黄金要贾环的项上人头,半月后加至十万。起初,跃跃欲试者甚众,然而随着大庆军队不断长驱直入,有关飞头将军的传闻越来越血腥恐怖,哪怕悬赏百万,再无人敢应。

及至最后,听闻领兵主帅是飞头将军,西夷士兵皆扔掉武器脱下甲胄,不敢涉足战场。本该持续数年的战争,不过短短年就结束了。五王爷与贾环带着吉利可汗和可敦的人头踏上归京之路。

☆、第112章

大军还在班师回朝的路上,大庆灭掉西夷大获全胜的消息已然传入京城。百姓们额手称庆,奔走相告。

赵姨娘坐在炕上纳鞋底,眼睛不时望望门口,很有些心神不宁。

“姨奶奶,这是萧统领刚送来的消息,您快看看!听说再过几日,三爷就能回来啦!”小吉祥手举着信笺,手提着裙摆,兴匆匆奔进门。

“快拿来给我!”赵姨娘扔掉鞋底,把抢过信笺展开来看。

小吉祥踮起脚尖,伸长脖子,脸渴望的看着她,“姨奶奶,信上说什么了?三爷可还好?什么时候能到家?”

“好好好,切都好!再过七日就能归京!阿弥陀佛,谢天谢地,总算平安回来了!走,去无方寺供奉五十斤香油!”赵姨娘仔仔细细将信叠好,收入妆奁的夹层内。

“哎,我去拿件斗篷,外面下雨了。”小吉祥打开箱笼翻找,喜滋滋的道,“姨奶奶,我恍惚听人说过,凭三爷立下的赫赫战功,就是封侯拜相也使得!您说皇上会怎么赏他?就是不给爵位,至少也得封个大将军吧?哎呀,那您岂不是诰命夫人了?”

赵姨娘只担心儿子安危,倒没想到这茬,略寻思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喟叹道,“我还记得环哥儿小时候曾与我许诺,要给我挣个诰命当当,没料这么快就成真了。我早就晓得他必定会有大出息!他从小便与别个不同,无论读书还是习武,直甩出贾宝玉好几条街去,可笑他们都把我的环哥儿当顽石,把颗顽石当宝玉,真真有眼无珠,哼……”

赵姨娘边得意洋洋的念叨边穿上斗篷,在小吉祥和哑巴兄妹的护卫下朝后角门走去。刚推开门,就见备好的马车边站着名女子,因淋了雨,唇色有些发白,身单薄陈旧的襦裙皱皱巴巴粘在身上,正淅淅沥沥往下滴水。

看见来人,她抿了抿唇,浑浊的眼底放射出些希冀的光芒。

“姨奶奶,我叫探姐儿进车里来躲躲,她说怕弄湿褥子,硬是不肯……”毕竟是主家的女儿,车夫连忙抢在探春开口前解释。

“无碍。”赵姨娘摆手,见探春抱着肩膀瑟瑟发抖,模样很有些狼狈,求神拜佛的心下就没了,叹息道,“跟我进来吧。”

探春心下喜,蹲身福了福,亦步亦趋的跟进去。

赵姨娘早搬出五王爷的别院,自己在京城繁华地带买了座五进的大宅子,虽比不得荣国府的富丽堂皇,却自有其低调奢华之处,尤其屋内的摆设,件件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均为五王爷或证圣帝派人批批送过来,不想要都不行。

赵姨娘是个不识货的,只知道东西值钱,却不知道值钱到什么地步,看着好看就放置在最显眼的地方,纯为愉悦自己。

探春却生了双厉眼,见屋子里的摆件又换了批,且比上批更奢华数倍,心知贾环真个要飞黄腾达了,心里的念想越发急迫。

“把衣裳换了吧,”赵姨娘从箱笼里找出套襦裙递过去,又用钥匙打开妆奁,取出两锭白银,道,“这二十两你拿回去,够你们富富裕裕过上整年了。你们家还有两个男丁,该把门楣支撑起来,总不能时时要我个妇道人家接济。”

“姨娘说得什么话。什么你们家,我们家的。环哥儿姓贾,也是贾家的男丁,支撑门楣他也该出份力。”探春慢慢穿着衣裳,强笑道。

“我们是庶支,可不敢说什么支撑门楣,忒不知尊卑了些。贾家的家业都是宝玉的,我们不跟他争。”赵姨娘似笑非笑的瞥了探春眼。

果然还是在乎嫡庶,否则怎会张口闭口的提。探春心下暗叹,走到炕沿落座,推心置腹的道,“姨娘,你就同意父亲的提议吧。眼见环哥儿就要回来了,今后还有大好的前程,你总得给他个更高贵的出身,免得他被人看轻才是。况且你苦了那么多年,也该享享清福了。”

赵姨娘拿起未纳完的鞋底,狠狠戳了两针,冷笑道,“环哥儿不需要高贵的出身。他往那儿站,谁敢说他句不是?谁敢看轻他半分?我跟着他有无数的清福可享,不需你们施舍。正妻?有什么了不起,我就是个妾,凭环哥儿立下的赫赫战功,样能当上诰命夫人。说什么为我好,为环哥儿好,扯白了,不过见我们飞黄腾达了想来攀附而已。呸,做你们的春秋大梦去吧!我儿子的富贵是拿命拼回来的,不相干的人休想沾半点光!”

面对如此尖酸刻薄,不留情面的赵姨娘,探春心里难受的要命,红着眼眶道,“姨娘你再也不能原谅我了吗?我终究是从你肚子里爬出来的,身上流着你半的血,你怎么忍心?你看看我现在,”她指了指扔在地上的襦裙,“没有件像样的衣裳,”指了指空无物的发髻,“没有件像样的首饰”又摊开粗糙的掌心,“伺候父亲、老太太、太太、宝玉,每日里有干不完的活,却是把我当个三等丫头使唤呢!我今年已虚岁二十,还没找着像样的人家,前日里恍惚听太太说,要把我送给户商家做妾,换几两银子送宝玉去参加科举。姨娘,你就忍心见我被他们糟蹋?”

赵姨娘沉默良久,喟然长叹,“我不忍心又如何?你现如今已不是我的女儿。你已记在王夫人名下,是她的嫡女。她说要把你嫁给哪个,我岂有资格干预?”

探春不可置信的瞪着她,呢喃道,“姨娘,你还是怨我!我已知错了,你让我回来吧,我求求你,我不想给人做妾……”说着说着便要下跪。

赵姨娘也不扶她,转脸看向窗外,字句开口,“探春,实话告诉你,见你受苦,我虽于心不忍,却再也不敢接你回来了。我怕你!”

她掰开手指数数,“第次,环哥儿癔症发作被送往李家庄,你不顾我们死活劝我们快走;第二次,环哥儿打死赖大惹怒王夫人,你要与我们断绝关系;第三次,环哥儿仕途受阻,王夫人重回贾府,你立即转投王夫人,把咱们暗地里置办的家业报与她,换桩好亲事。第次环哥儿差点被毒死,第二次环哥儿差点被摔下山崖,第三次,环哥儿差点倾家荡产。你自己算算,你在我们身上捅的刀子还不够多,不够深么?我若接你回来,指不定下次你怎么害我们呢!”

赵姨娘垂头,直勾勾的盯着探春,“虽然你是我生的,却没有日在我身边长大。你不像我,却是像极了自私凉薄的老太太和佛口蛇心的王夫人。只怪我当时爱女心切,不肯承认这点。你走吧,嫁给商户做妾也好,嫁给寒门蓬户也罢,凭你的心机手腕,想来会过得如鱼得水。”

探春愕然抬头与她对视,再也无法从她眼里找到慈和的母爱与温柔的怜惜,这才确定,赵姨娘是真的放弃她了。意识到这点,她浑身的力气瞬间被抽空,瘫坐在地上捂脸痛哭。

“别哭了。”赵姨娘从妆奁里翻出套宝石头面,两百两纹银,又找来几件华贵的襦裙,用布料包了递过去,道,“这些东西你拿去吧,算我给你置办的嫁妆。今后踏踏实实的过日子,不该想的就别想了。”

探春不肯接,更不肯起来。

赵姨娘无法,叫来哑妹跟小吉祥,半拖半拽的把她送上马车。

“三姑娘,这是姨奶奶以前替你拟的嫁妆单子,你看看吧。虽然她没有能力替你寻门富贵无双的亲事,却也真心为你的将来筹划过。闹到今日这等地步,怨不得旁人,却是你不惜福了。望你日后珍重。”小吉祥把厚厚份嫁妆单子塞进探春包裹里。

马车缓缓驶离,哑妹瞅着小吉祥诡笑,“姐姐,你真够可以的。把嫁妆单子塞给三姑娘,她该悔得肠子都青了。”

小吉祥脸上哪还有丁点沉痛怜惜之色,冷笑道,“她活该!”

却说探春打开嫁妆单子细看:光是压箱银子就有五千两,更有紫檀木、黄梨木、酸枣木的全套家私,价值连城的古董摆件,上上等的汝窑瓷器……虽只五十四抬,论起价值比元春九十八抬也不差多少。

有如此丰厚的家底,又有环哥儿威名震慑,日子该过得何其舒坦?只可惜自己被富贵迷了眼,蒙了心……探春抱紧小小的包裹,痛哭失声。

贾宝玉被王夫人逼着念书,身边没有丫头伺候,没有优伶环绕,日子实在难过,这天乘其不备偷偷溜出家门玩耍。

往昔的朋友见了他不是冷嘲热讽就是嗤之以鼻。他也不想去自取其辱,从怀里摸出几两碎银,寻了间茶楼坐下听书。

说书先生坐在正堂中间的高背椅上,手里捏着块惊堂木,摇头晃脑,表情夸张:“上回说到飞头将军刀斩下不死将军默卓的人头,这回咱接着讲他语道破默卓不死之谜,连发五箭射穿敌阵,杀得西夷人片甲不留。却说原来那默卓竟有两个,个水淖,个旱卓……”

堂下众人听得如痴如醉,连连叫好。

宝玉听了会儿才知道那飞头将军说得竟是自己的庶弟贾环,本来惬意的心情立时有些酸涩难言。

侧旁的桌坐着几个白面书生,很有些不赞同的道,“那飞头将军贾环也太残暴了,听说惯爱将西夷士兵的人头搜集起来做成尖塔立在边境,许多路过的人被生生吓死!且每战必不留活口,直杀得伏尸百万、血流成河才肯罢休。我大庆乃泱泱上国,礼仪之邦,怎能如此灭绝人性……”

“你他娘的懂什么叫人性!”名彪形大汉拍着桌子怒骂,“我是玉门人,家老小全被西夷人杀了。杀了不算,还扒了他们的皮,掏了他们的内脏,砍了他们的头颅,做成稻草人立在院子里。我不过出门做趟小生意,回来竟叫我看见那样的场景,你们能想象得出我当时的心情吗?我他娘的恨不得把西夷人生吃了!飞头将军给边境多少百姓报了血海深仇你们知不知道?小子们,你们方才那话要是敢在西南五省去说,小心被西南人活活打死!”

不少人露出哀戚的表情,还有人高声附和,“没错,飞头将军保家卫国,你们凭什么说他残暴?有本事你们也上战场去杀敌,别坐在这里边喝凉茶边说闲话!帮子吃干饭的废物!”

“跟西夷人谈礼仪,讲人性,你他娘的脑子进水了吧!莫说西夷人血洗了我西南多少重镇,就说前去和亲的安琳公主,被西夷人割掉眼耳口鼻和四肢,当畜生样栓在牛棚里。这也叫人性?没见御史上表皇上参飞头将军残暴不仁,被皇上骂得狗血淋头么!你们几个有本事再说遍,说大声点!”那人边说边挽起袖子抡起拳头,表情十分狰狞。

他身旁几人也都虎视眈眈,面色不善。看那彪壮的体格,满脸的络腮胡子和略微别扭的口音,应是西南人无疑了。

飞头将军在西南人心目中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这些人要么路跟随飞头将军回京,要么从天南海北赶过来,只为看眼他荣归故里的盛况。故而这几日,京中的西南人尤其多,听见哪个说飞头将军半句不是,不把对方打趴下绝不肯罢休。

几个书生在听闻这些人提及安琳公主的时候就知道不好。皇上和老圣人对西夷人恨之入骨,听不得半句宽待西夷的话,他们今儿就算被打个半死也无处伸冤,说不定还会被衙门治罪。这样想,立即扔下几粒碎银,灰溜溜的跑了。

“呸,夯货!”几个西南人冲他们的背影啐了口,说起闲话,“飞头将军才十七岁便如此厉害,听说全拜他那狠毒的嫡母所赐。六岁的时候,那嫡母指使个小厮暗害飞头将军,差点没把他打死,其后更是接二连三的下毒手。飞头将军为了自保才开始勤练武艺……”

贾宝玉听得浑身不自在,赶紧扔下银子离开,路过还贴着封条的荣国府,却见几个大汉正拿石块砸悬挂在门上的烫金匾额,正欲过去阻止,却依稀听他们叫骂‘可惜跑了,如此苛待将军,找出那毒妇定要活活打死!’

贾宝玉悚然惊,连忙用袖子遮住脸,飞快地跑了,甫回到破败的小院,就听母亲嘲讽道,“被赶回来了?我说你瞎折腾什么。她若回来,你也已经记在我名下,她当了正妻,你还是个庶女,你这辈子就是个庶女的命!包裹里藏什么好东西了,赶紧拿出让我瞧瞧!”

“这是我的嫁妆,你别动!”探春抱着包裹不肯松手。

“小贱蹄子,敢跟我犟!拿出来!不拿出来把你卖到勾栏院去!反正不是我亲生的,我不心疼!”边说边扑上去强抢。

两人瞬间厮打成团。屋内传来贾母虚弱的呼喊,贾政不在,也不知又去哪儿借酒消愁去了。

看着眼前破败、凌乱、荒诞、粗鄙、穷困潦倒的切。贾宝玉忽然觉得心灰意懒。

☆、第113章

初夏时节,天气已开始变得燥热,皇宫各大主殿均放置了冰盆,唯独熙和园,因太上皇见不得风,更受不得凉,非但没添冰盆,还将四面窗户都锁紧。昏暗的宫殿内弥漫着股浓郁的药味,与龙涎香混杂在起,闻着十分熏人。

太皇贵妃却似全无感觉,玉手轻抬,口口喂太上皇喝药,脸上带着温柔的浅笑。九皇子盘腿坐在太上皇身边,怀中抱着个果盘,见太上皇喝完药了,立即塞颗荔枝进他嘴里,说话的语气似个天真纯稚的孩童,“父皇吃果果,吃了果果就不怕苦了!”

“小九儿乖!”太上皇笑着拍他脑袋。

殿内的气氛温情脉脉,和乐融融,却被外间通禀的声音打破了,“皇上驾到。”

太上皇立时板起脸,朝殿门看去。

威势日盛的青年缓步而入,略拱手算作请安,自顾在床榻边落座,问道,“父皇召朕来所为何事?”他冲曹永利挥袖,“把父皇的请安折子送上去。”

曹永利弯腰弓背,高举双手,毕恭毕敬奉上厚厚塌折子。

太上皇指使高河去接,喝了口热茶方徐徐开口,“江南河道那桩案子,你究竟要牵连多少人才算完?斩了于文华、贺钦、袁冠南还不够,还要抄甄应嘉、孙奇,丁典的家,你这是干什么?清洗朕的老臣?朕还没死呢!”最后句颇为疾言厉色,令太皇贵妃和九皇子双双缩了缩肩膀。

证圣帝用杯盖慢条斯理的撇去浮茶沫子,语气冰冷,“怪道最近呈给父皇的请安折子越来越多,却是那些人向父皇诉苦了。每年拨给江南河道数百万两纹银,却无两用于巩固堤坝,全进了那些人的腰包。今年洪水滔天,江南夜之间变为泽国,溺毙数万万百姓。朕只杀了三人告慰百姓亡灵,已算是格外容情了。”

他抬眼朝太上皇看去,唇角的笑容有些诡异,“不过父皇却也说对了,朕确实意欲清洗你留下的老臣。分明已经退位,却依然命朝臣每日递请安折子,命朕大事小事均通报与你再做定夺。敢问父皇,这天下究竟是你的,还是朕的?”

太上皇愕然的看着他,似乎无法相信如此大逆不道的话竟出自向来宽厚仁和的三子之口。太皇贵妃见势不妙,连忙拉着九皇子悄然退出大殿。

证圣帝不等太上皇回应,继续道,“朕乃天下之主,大庆帝王,而非父皇你的傀儡。既然你已经退位,便安安生生的将养,批阅奏折这些事便不要再做了吧,省得太过劳累损了寿数。朕也是为父皇着想。”

他看向高河,沉声下令,“把这些请安折子拿下去烧了。”

高河躬身应诺,搬起奏折出去了。

太上皇用颤抖的指尖点点高河,又点点证圣帝,气得浑身发抖,不过片刻却又恢复平静,冷笑道,“没想到朕也有看走眼的时候,老三,你果然好心性,好手段,把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只可惜你登上高位便沉不住气了,皇位还没坐稳便动朕的老臣,没了他们在背后支持,老五回来朕倒要看看你如何应对。既没收拢人心,又没收拢军权,老三,你眼下的态势很有些不妙!”

证圣帝似笑非笑的睨他,“父皇,在你心里,朕就那般无能?”

太上皇怔愣片刻,随即面色大变,“贾环!那贾环是你故意送到老五身边去的?”

贾环如今在军中的威望已然超越老五,凭他立下的赫赫战功,封个兵马副元帅旁人也说不得什么,轻轻松松便分走了天下半军权。想来,老三当年本就不欲送贾环入仕,不过设了个连环局,令他能顺理成章的去投军,自己和老五便是这局中的两枚棋子,被利用的彻底。好算计,当真好算计!

想到这里,太上皇用吃人的目光瞪向证圣帝。

“父皇,你想得太多了。”证圣帝啼笑皆非的摇摇头,负手离开。这个人,明知道太皇贵妃毒杀了他母妃,却依然将对方当宝般宠着护着,又将自己当做操控朝堂的傀儡,执掌天下的棋子。倘若夺走他最看重的切,想来会令他如母妃当年那般痛苦吧。

证圣帝眼里翻搅着厚重的阴云,思及已抵达京城的环儿,又微微笑了。

凯旋而归的西征大军在京郊扎营,翌日得了圣旨才能进城。

是夜,贾环洗漱过后歪在榻上翻看卷兵书,五王爷盘坐在他身后,用帕子擦拭他滴着水的长发,擦着擦着便开始不老实,将脸埋入他颈窝嗅闻,又伸出舌头舔舐他玉白的耳蜗。

贾环正欲推拒,闻见门帘处飘来的熟悉的龙涎香气,微微怔愣。

证圣帝无声无息出现在门口,面无表情的看着纠缠在起的两人。

五王爷也发现了不速之客,舔舐的动作更加肆意,大掌从背后探入少年衣襟,抚摸他平坦光滑的胸膛。

证圣帝终于动了,步步走到榻边,钳住老五手腕,用大的不容人抗拒的力道将他肆意的手掌取出,面上却带着迷人的微笑,“环儿,许久不见,你可曾挂念我?”

贾环淡淡瞥他眼,继续看书。

证圣帝放开老五,紧挨着少年落座,语气温柔的不可思议,“我每日每夜都挂念你,常常因此而彻夜难眠。你回来了,我终于能睡个好觉。”

他喟然长叹,凑近了去看少年比昔日更为俊美的五官,笑道,“你脸色怎还是那般苍白?可是路上累着了?”话落便要抬手去抚摸少年侧脸。

五王爷虎视眈眈的盯着他,见此情景连忙钳住他手腕,施以同样巨大的力道。两人时间僵持住了。

贾环似笑非笑的瞥了两人眼。

证圣帝率先卸掉力道,从老五掌中挣脱,柔声细语地开口,“环儿可曾挂念赵夫人?虽说戍边将领无旨不得擅入京城,环儿却是无需顾虑,只管去看她罢。她因思虑过度,很有些消瘦。”

贾环沉默片刻,终是放下兵书,穿上外袍,踏着夜色去了。证圣帝凝视他背影良久才微微叹。

“支走环儿,你想作甚?”五王爷瞅着他冷笑。

证圣帝脸上的温柔顷刻间消退,转为黑沉,“你倒是命大,全须全尾的回来了。”

“抱歉,让你失望了。”五王爷扯了扯脸皮,道,“你也看见了吧,我与环儿在块儿了。”

“是么?”证圣帝语气淡淡。

五王爷见他没变脸,越发用夸张的语气描述,“你不知道我两在边疆过得是怎样逍遥快活的日子,在草原上策马奔腾,在长河边遥看落日,以天为被以地为席成就好事,漫天的星星都为我两见证……”

证圣帝面无表情的听着,忽然看向他背后,问道,“环儿,你怎又回来了?”

五王爷悚然惊,不但咬了舌尖,还头从榻上栽下,跌了个狗吃屎,七手八脚爬起来看,门帘关的死死的,哪里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