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甭管是啥事儿,都有爸呢。

  到了指定地点,江源达一眼就望到了路灯下笔直站在那的闺女,撂下车窗喊道:

  “男男?啥时候到的?爸不是让你去街边奶茶店等会儿嘛。快,上车,外头冷。”

  “你下来。”

  “车上说,你这孩子,不听话。”

  “你下不下来?”

  “好好好。”

  江源达下车前,还不忘把副驾驶上的档案袋带着。刚走到江男跟前儿,就发现闺女皱眉头嫌弃他身上有酒味了。

  他喝了些酒,表现比往常略显兴奋,不但没说我这是为了谁啊,倒笑呵呵有些讨好地递过去道:

  “看看,是啥?德强啊姑娘,爸喝点儿酒就喝点儿酒呗,你皱啥眉头。高兴不?意不意外?赶明你跟那任子滔一块堆儿上学了。”

  没有等到女儿爱夸赞的那句“我爸最好了”,江源达心里有点儿不好受。长大了是不行,小棉袄漏风,没小时候可爱。

  唉,关键是不夸就不夸吧,那怎么还板个小脸儿不说话。

  “咋了?咱家发生啥事儿了?你那傻舅舅惹祸啦?”

  江男笑了。

  江源达松了口气,看来家里没大事儿。

  可这口气还没松彻底时,江男说:“我也有东西要给你”。说完递过去一沓照片。

  江源达在接过之前,还疑惑地扫了眼女儿的脸。这才用微微倾斜的角度,掌心摊着照片凑到路灯下面看。

  第一张就是今儿下午,秦雪莲骑在他身上的景象…男人的指尖瞬间捏皱了照片。

  而江男,此时用刚才和她爸一样的表情,笑着上前问道:

  “你意不意外?”

  江源达喉咙动了动,好一会儿没发出一个音儿,他不可置信的和女儿对视。

  江男又拿出一沓子纸递过去,这次江源达连接都没敢接。

  江男却自顾自说道:“这是赠与合同。家里的不动产要给我过户,你存折里的钱全给我就算完成交付。至于你的货,我会去库房点数,上价多少卖价多少,每一件都是我的。也就是说,无偿将你所有财产必须全部转移到我这。而我的交换条件嘛,你只要做到这些了,我保证不告诉我妈。”

  江源达踉跄着后退两步。

  江男却不放过他继续说道:

  “赶紧签字,签完了记住了,民法通则第十八条:除为被监护人的利益外,任何人不得处理被监护人的财产。要是敢侵害我的合法权益,敢花我的钱给别的女人,我会起诉你赔偿损失,承担责任,去法院撤销你是我监护人的资格!”

第十八章 能给的就这么多

  江源达彻底酒醒了。他觉得自己此刻真是前所未有的清醒。看着陌生的女儿,他问道:

  “什么时候知道的。”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句话是我念小学时,你教的。”

  “好,好,好啊。”

  江源达一连三个好,还不停地点头。表情上更像是在嘲讽自己冷笑,食指又指向江男手上的那一沓子合同:

  “那这个呢,这个也是我教的?来,来告诉告诉你爹我,你是咋想的。”

  说完,他如赌气般一屁股坐在花坛上,那台上冰凉冰凉的,还有存雪在。

  可江源达却觉得,这世间再凉也凉不过他的心了,心如冰窖。

  江男整个人看起来很淡然。她目视前方,答非所问道:

  “我有一个想了很久很久的问题。因为你从没教过我,所以我很苦恼,也很纠结。”说到这,她才看向她爸:

  “将来,如果我的男朋友或者丈夫,背着我跟别人在一起了,你能告诉我该怎么办吗?”

  江源达瞬间低头看向一边,他打算回避这个问题。

  但江男却抿了抿唇角,忽然激动地叫道:“爸!我想听你的答案。”

  好一会儿,过了十分钟之久,就在江男认为他不会回答时,作为父亲的江源达开口了。

  他用很平静的语气,用自己难以启齿的羞耻事儿,算作给女儿全部的爱,给了答案:

  “如果是男朋友,就让他滚蛋。

  如果是丈夫,你就先管好钱,再去找他谈。

  这世道生活难,女孩子更难。离开谁能行,唯独没钱转不开。

  你要记住,一个女孩儿,无论到啥时候,都要钱财上面有保障,然后再和人谈感情。

  因为男人要是变心了,他要是一旦不跟你谈感情了,他也就基本不会跟你谈财产了。”

  江源达说完就站起身,走到江男近前,接过合同:“我考虑考虑,行吧?”然后极快地转身离开,不想让江男发现他早就泪湿眼底了。

  无须问了。

  与其说,女儿是在管他要答案,不如说是在给他答案。

  发现了,不声不响地跟踪、偷拍、摊牌,跟他谈判。

  这一系列的行为就像他告诉女儿的那样,趁着还有情在,赶紧谈财产。

  这是在给她妈要保障,这是只要妈不要爸了。

  家里那点儿钱,如果写他名、写苏玉芹名,要是真分开离婚了,他就算再有错吧,也能分点儿,因为那叫夫妻共同财产。

  而他养的好丫头啊,他用双手托起来的孩子啊,估计是发现后就开始研究,估计挠破头在天天琢磨:

  不甘心,不能让爸爸得一分一毛。那怎么才能让爸爸净身出户的彻底呢?

  然后那孩子就想到了这个妙招,都写上大名江男。这样离婚了,她跟谁,不言而喻。财产也就全成了苏玉芹的。

  看看他闺女,一步步算计的,是不是挺出息?挺能耐?十六岁,好一个十六岁。

  江源达拿钥匙开车门。

  江男在他身后喊道:“两天,我只给你两天时间。两天后,咱俩要么房产局见,要么告诉我妈咱仨面对面谈。如果这两天你有转移财产的迹象…”

  江源达没有等江男说完就坐进了车里。他听不下去也受不住了,踩死了油门一溜烟的离开。

  …

  昏黄路灯的照射下,有一辆黑色捷达车忽然打转向灯靠边停车,孤零零的停在那半个多小时了。

  车里的男人,在拼命地捶打心口窝的地方。手机在发出呜呜连续震动的声音,他也像是没听到一样。

  江源达趴在方向盘上,一边呵呵的笑出声,一边红了眼圈儿,脑海中全是女儿小时候梳着两个小辫子的模样。

  那时候他只要一下班,女儿就会张着双臂扑着跑过来让他抱,口头禅是嫩着小嗓子喊的那句:

  “爸爸,爸爸。”

  “爸爸,我考了一百分。”

  “我爸爸最好了。”

  如今,他养的闺女这样对他。

  要所有的钱,她咋不想想,他本来就是为她挣的啊。

  自打闺女出生,他就头拱地的干活多赚钱,和苏玉芹一直以来都很节省。

  因为谁说只有小子将来结婚盖房?养丫头才最操心最费钱啊。

  他怕将来孩子嫁进婆家被人挑剔,他怕女孩子将来吃辛苦。

  到那时,闺女成了别人家的了,他和她妈又不能陪着。他们成了老丈人和丈母娘,不但不能指手画脚,估计都得求着人家对咱孩子好点儿。

  再万一,要是嫁远了,一年到头都见不着几回呢,拿啥傍身?

  他当父亲的,能给的只有钱。玩命挣,就是为了赶明儿让孩子有底气不挨欺负。

  可闺女居然这么着急,拿这事儿在戳他心口窝,还提醒他说什么别转移财产。

  嫌他这颗心没成筛子是吧?

  他到底在女儿眼中成了啥?

  他是犯了错,对不起苏玉芹了,可他没对不起闺女。

  江源达觉得自个儿这颗心,简直被伤的透透的了。就像是、像是孩子丢了。

  手机还在一会儿一震动地发出声响,他摇下车窗对着街面使劲一摔,电话立刻七零八碎。

  秦雪莲听到嘟嘟的声,气的抡起斧头砸向塑料模特。她本来还想着,借着这机会,一定要让江源达过来陪着。

  没报警,一是觉得有人恶作剧,还得是这附近知根知底知道她一个人住的,看她不顺眼罢了。如果再有下次,她决不绕过。

  二是报警麻烦。她租的房子,警察指定得找房东,到时候江源达是能来,可警察也绝对会问,都谁来过?谁有这的钥匙?会添不少口舌之非,而江源达最膈应这个。

  秦雪莲一边狠了狠实地砸碎寿衣,一边气的直哆嗦。

  多好的机会,多好的理由让他陪着。怎么就不接电话呢!

  ——

  江家门刚打开,苏玉芹就上前小声问道:“你骂孩子啦?怎么吃个饭你爷俩还能分拨回来呢。”

  “她这么说的?”

  “没,我猜的。那板个小脸儿回来的,你这又这么晚。”

  江源达意味深长的和苏玉芹对视,弄的苏玉芹表情都不自然了:“这么瞅我干啥?脸上有东西?”

  “没事儿。”在路过女儿房门口时,江男正好端水杯开门,江源达就跟没看见一样直接回卧室了。

第十九章 面目全非掌

  江男是在苏玉芹看了看江源达又盯着她瞧的目光中,状似平常的倒完水。

  但等到回屋后,她背靠着门,回想起她爸刚才冷漠的眼神,端杯的手有些颤抖。

  抿紧唇另一只手攥拳,不停地捶打心口,感觉有口气上不去下不来。

  那表情、那动作,和之前在车里的江源达一模一样。

  当父亲的,觉得今晚好像是丢了孩子。

  而此时当女儿的,江男也忽然脆弱的一塌糊涂。

  两辈子缺爹少娘。

  就不能再往前几年吗?

  没有秦雪莲,这人还没和爸爸发生啥。只有爸爸妈妈和她,她就会什么都看不见,她也一定什么都放下,她能做到假装天真地叫一声:爸爸。

  …

  这天晚上,注定会让很多人心绪不宁。

  江源达半夜又坐在客厅沙发上,望着女儿的卧室门,一颗烟接着一颗烟。

  他心里过不去那道坎儿。虽然平静下来后,也退过一万步站在孩子的立场想了。

  孩子维护她妈,岁数小做事儿极端了些,可以,咋的都行。但是那态度明显是不要他了,他过不来那个劲儿。

  他还没岁数大呢,没成了闺女的拖累呢,就这么不要他了。

  白眼狼个小混蛋,子不嫌父丑,她嫌弃他!心真硬啊,想再凑过去都不给她爹留个活口,还威胁!

  苏玉芹在黑暗处披着件单衣,站在卧室门口。

  好些年睡着了不起夜不失眠的女人,此刻她在不安地扭动着手。

  这爷俩是真倔啊,装的都挺好,可是太像了。

  到底是因为啥啊?她直觉怎么那么不对劲儿?

  失眠的还包括隔了几栋楼不沾边的任家。

  林雅萍大半夜扒拉丈夫:“我今儿嘴欠了。”

  任建国以为媳妇说梦话呢,翻了个身。

  “你倒是醒醒啊。我不是跟你提过嘛,有一次我去王嫂子那打牌,看见老江从他家门市后门进去的。我都打了一个四圈儿了,他才从后门出来。呵,头发还湿了,真行,跑别的女的那洗澡去了,就离婚那女的租的地儿!”

  任建国立刻睁眼,回眸时还有些发愣:“你咋嘴欠的?”说完彻底清醒了,坐起身急头白脸道:“你不会跟弟妹说了吧?你是不是虎?”

  “我没有,我提醒的特别自然,所以我才闹心。我觉得玉芹根本就没听懂。

  我让她明天去隔壁买大饼子,她备不住真就买大饼子呢。哎呦,还得给我带回来一兜子,你瞧着吧。

  真愁人啊,但愿能走个顶头碰,逮个现行。”

  “我看你才是愁人。这种事儿往外露,没人谢你,老江知道了倒是会恨你。再说你这二年,也没跟弟妹走的多近,别吃饱了撑的。”

  林雅萍拉下脸,横了丈夫一眼:

  “你管不着。以前住多少年对门邻居呢,我俩啥时候不好了?

  话说回来,这跟前儿有跟她关系不好的吗?那好脾气真是,我服。

  我只是最近几年觉得和她没共同话题。

  一唠外面花花事儿,她都不学点儿经验,还回回整句男男她爸不是那样人,搞的好像我愿意聊那事儿你就是那样人似的。

  结果呢?哼,我们这些嘴碎的,没咋地,她一脑门绿。

  唉!最近这不一起上舞蹈班嘛,又走得近了。越接触越觉得她可怜。

  你知道玉芹今天说啥吗?还说那娘们是她好朋友呢。我当时真想掰她脑袋说那就是个不要脸的。

  一面丈夫,一面所谓朋友。

  其实她以前明明也是个宁为玉碎的性子啊,要不然不能那年月扛着大包被城管撵,抓着了挨揍都不眨眼。再看现在,丈夫拿她当二傻子对待!

  不行,她今儿要真给我只拎回大饼子,没点儿警惕心,我得再接再厉往透了点。”

  任建国急了:“我看你要疯。我们男的最膈应你这样传瞎话的。”

  “这是瞎话?我看你是不想好好活了!我们女的最痛恨老爷们在外扯犊子,整死一个狐狸精是一个。”

  客厅里,任子滔发型微乱、一身格子睡衣站在那。心很累:那万一江男知道了怎么办?

  我们当儿女的,最闹心的就是名义上有家,而家却名存实亡了。

  要说这一宿谁睡的好?被吓着的秦雪莲。

  她虽然吓的不轻,睡的不踏实,偶尔还打两下哆嗦,但秦雪莲睡觉前还有心情换上真丝超短睡裙,且手机一直没关机。

  她想着,打了十几遍电话,江源达动动脑就该知道她有急事儿。万一跟以前似的,半夜喝点儿酒和苏玉芹撒个谎过来呢,她得穿的性感点儿。

  又是一天,清晨终会来临…

  大清早,江家的饭桌一股沉闷的气氛。

  江男今天不但没有出门跑步,而且还破天荒的吃了主食。

  江源达路过餐桌时,想起今早没给妻女做饭,以后也不用给那没良心的孩子做饭了。看看,都不抬头看他!

  他脸色很难看地路过餐桌。被苏玉芹叫吃饭时,淡淡回道:“我不饿”,然后就换鞋离开了。

  “闺女,你和你爸?”

  “妈,你都磨叽第十遍了,我们并没有吵吵。”

  说完,江男就一口汤一口馒头的,吃的一副风卷残云样,给苏玉芹看的掰完馒头却不知往嘴里放,直盯着女儿瞅:

  “可你眼睛都肿了,跟妈说说呗?你不能这样,咋能啥活都不和我说呢。”

  江男干脆放下筷子。吃的有点儿冒汗儿,她用胳膊蹭了把脸,这才直视她妈的眼底:

  妈,我等这一天好久了。

  “妈,我上午约了同学玩,先走了。别瞎担心,啊?”

  站起身时,还拍了拍苏玉芹的肩膀以作安抚,然后就单肩背着包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