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人走了,江源芳却抹上了眼泪,她那隔夜酒喝的,忽然百种滋味上了心头,就当着老爷子的面哭,也不骂骂咧咧也不说话,像小时候受了委屈一样。

  还是江老爷子说:“你哭啥?唉,你快带孩子回家吧,别在这添乱,还得上班,这用不着你,今天看看,明天不行我就跟你大哥走了。”

  “添乱”二字更让江源芳委屈上了,她略显疲惫回道:

  “爹啊,我求求你了,求求你!

  你能不能就负责吃、喝、玩,谁家的事也别管,又一辈人的事了。

  真的,你管也管不明白,我们自己都说不清楚。

  你还着急上火,你这一病,就我们几个心焦,您也让我们省省心行吗?不缺你吃不缺你喝的,由着我们自己过自己日子。”

  江老爷子质问道:“由着你们就是离婚?咋的,你也要离啊?”

  江源芳哽咽一顿,没想到父亲一言道出了她没勇气说出口的话,心里一松又一空。

  离婚?不过了?从来也没敢想过。

  以前见到离婚的女人,甭管人家是咋回事,谁对谁错,大家伙似乎并不关心,她也背后和人一起讲究着,离婚二字在她心里,等同于不幸的女人。

  但是从今早起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那一刻,一直到刚刚和李文慧吵架,她却莫名其妙的心心念念惦记这俩字。

  如果诚实点面对自己,她刚才埋怨老父亲的话,应该会变成:要不是差你这身体受不住,我都想离婚,我们几个都离了又能咋的,又没缺你什么。

  江老爷子眼神变了,女儿咋不说话了,他沉声问道:“你跟建权也拌嘴啦?因为这事?”

  “没,没有。”江源芳掖了掖耳边的碎发,躲开了父亲的目光。

  而此时说是去按摩的江源达,他是出门左拐找了小卖店,拨通自己的手机号,刚听到女儿那边喂一声,他就问:“起来了没?”

  江男说:“我早就吃完饭了,都看完狗了。”

  江源达一听狗,叹了一声也麻木了:“那现在在哪呢?要来医院?”

  江男用鞋尖碰了碰刘澈的,捂手机问:“咱接下来要干嘛?”

  刘澈想了想说:“去商场吧,我看江叔那衣服扣扯掉了,给他买身换洗衣服。”

  江男立刻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刘澈,得承认跟澈哥在一起,不用操心吃什么干什么的问题,也不用很烦人的回随便,他都能安排的明明白白的。

  “我们要去商场给你买衣服。”

  江源达说好,先别给浩浩领医院来,浩浩他妈来了,瞧那样得和你老叔掰扯一阵,要是到了,你自己先上楼,把我钱包和手机拿过来,还告诉女儿道:“搞不好,我得回趟老家。”

  江男说:“这情况你走?”

  “你龚叔帮这么大忙,人家妈下葬,那也算家里大事,等会儿看看的,看你老叔能不能给那李家人整明白,只要别来医院就行,你就带着浩浩陪你爷爷在这呆着,让你姑和丽丽也走,丽丽耳朵那样,回去她奶奶那头不定得说什么呢,反正你心里有点数吧。”

  江男挂了电话想了想,是啊,江家大事小情都得她爸出面。

  几个人到了商场后,刚要扶着电梯上楼就看到了龚海成。

  江男很意外:“龚叔叔?我寻思您没起来呢,还想着等会买点儿饭给你们送去。”

  龚海成正趴在柜台上,手上正握着一款银色的女士手机,闻言一抬头就看到这几个孩子。

  这回,他特意多看了两眼孙丽,觉得孙丽比起江男,好像那孩子不爱说话似的,见他也就一笑,瞧着内向,他冲孙丽点点头,才对江男说:

  “啊,早都起来了,房卡放在前台。你二叔一早就和朋友出去了,我这出来买点东西,下午看完你爷,我们就走了,家里那头还有点事。”

  江男瞟了眼龚海成手里的大兜子,她离得近看得清楚。

  也正因为看清了才纳闷,如果没看错,那纸袋子里怎么装着好像她姑的皮包,还有,这纸袋子上显示的牌子是女装啊。

  与此同时,到家的江源景,他一把推开直往他怀里钻的李文慧,就像没听到李文慧又哭又下保证似的,先环顾了一圈屋里,嗯,都收拾利索了,有些事,也快要利索了。

  在李文慧说:“源景,我怎么节省还不是为这个家,我说那些话都是气话,褥子不褥子的,不是舍不得给爹买,是我舍不得把旧的扔了,给你给浩浩用?对比下来,我寻思还是给爹用,我知道在这点上,我小家子气了。”

  江源景哑着声音打断,说话出声都是断断续续的:“我要浩浩,咱俩离婚,你要是再敢去医院,你们家人再敢去医院找我爹,我就和你们同归于尽,我说到做到。”

  说到做到的还有一个人,李家大儿媳徐佩茹,她人在医院护理父亲,却找了律师登门,离婚协议书拍在了李家二老面前。

  在这点上,她看起来比江源景还从容,至少不用发誓赌咒同归于尽吓唬人。

  她是女人不假,人到中年儿子都上大学了也不假,但她还真不怕离婚。

  徐佩茹觉得,这些年她努力工作,爸爸是局长,她也没借上什么光,但今时今日才算真尝到了什么叫做有个好家庭就有底气,有个好工作任何男人也甭想跟她这撒野。

  敢挥巴掌?欺负错人了。

第三百一十六章 离开

  都说,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江家这场源于“传瞎话”的家庭纷争,即将谢幕了。

  谢幕,并不是因为江源景警告的那句同归于尽。

  因为江源景在第一次说要离婚没离成时,信用就降低了,就被人发现爱心软,可以说话不算话。

  就会让人有侥幸心理,能发现他的弱点,觉得他就是个纸老虎,不用当回事。

  瞧,人欺负人,才是最可恶的。

  是一向好脾气的江老爷子,当看到李家二老又来病房了,当听到老儿子用破锣嗓子喊我跟你们拼了时,他把水杯咔嚓一下就摔地上了。

  他震住了所有的人,他也让大家全都消停了。

  江老爷子脖子处喊的青筋暴露,冲大儿子江源达吼道:“你,麻溜给人放了,能不能听话?从此和他们家井水不犯河水!”

  他又对小儿子江源景吼道:“你,爱离不离,我以后不过问。你们继续过,我不会再登你家门,你们不过了,也别在我面前说。”

  这几句说完,他才看向从前的老亲家。

  这回没再张嘴叫亲家,也不再低声下气商求,而是寒着一张脸,指着那对儿老两口鼻子方向说道:

  “你们李家真是够了!我只说一点,浩浩是我老江家人,敢打孩子主意,我豁出来这么大岁数不活了,跟你们没完!”

  江老爷子喊完这些就开始呼哧带喘,似能听到他那呼吸像老式风扇在转动的声音。

  李家二老是在江家儿女全扑到江爷爷面前给顺气时,灰溜溜地走了,他们心里明白得狠,像江爷爷这样的脾气性格,要么不发火,发火就是来真的。

  之后,再看仨儿女问老爷子话,无论问什么,整个输液过程,包括做检查,江爷爷两个多小时都闭着眼睛不看他们,也不再开口。

  江源达实在没招了,凑到病床前,小声商量道:“那我给您把男男他们叫回来啊?”

  本以为江爷爷有可能还不出声,但是过了两分钟后,江爷爷从嗓子眼里咕哝了句:“嗯,就要我孙子孙女,你们走。”

  江源达笑了:“我们走,谁照顾你啊?谁给你买饭?让源芳在这吧,行吗?我回趟老家,得去老龚家那头看看,等明天你检查结果出来了,咱就回哈拉滨,管是治病是住院呢,回那头,好不好?”

  老爷子闭着眼睛一脸烦感,回答的很有底气道:“不用,有我男男,都走,上班去。”

  江源芳长叹一口气,斜睨了一眼她爹,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怎样,心想:得亏她是亲闺女,换儿媳就得挑理,你说这个偏心眼啊,她家丽丽被打成那样,大夏天的耳朵裹块纱布,没用,一句没提外孙女。

  至于江源景,他也没敢到老爹跟前晃悠,先头回趟家,把侄女和外甥女的书包拿回来了,手机也捡回来,等到再回了医院也是坐旮旯呆着,心里明白,他爹现在应该是最膈应他,想一想,也确实窝囊。

  就这样,在朦胧细雨中,江男被调回来了,刘澈也下车和两个龚叔叔认识一下、握握手。

  江源达是这么介绍的:

  “这是我女儿的同学,我们几家有点小买卖。

  这孩子就跟自家的一样,一听说有事就来了。

  还有三个小子一个丫头,他们这几个孩子玩的可好了。

  其中有个小子考上清华,先飞去报到了,要不然今天,你们备不住也能见着。

  这个,北航的。

  另外几个是同班同学,看看我们这个,是不是高材生?大高个,叫刘澈。

  来,小澈,这个你叫二叔,那个叫三叔,那边是男男她亲老叔。”

  说完还拍了拍刘澈的肩膀,江源达笑的满脸骄傲。

  就这表情,刘澈都不知道自己该高兴还是不高兴了。

  高兴吧,可是江叔叔又提任子滔了,这怎么的?子滔到底干了些什么,让江叔叔这么念念不忘。

  不高兴吧,看看对他这态度,比昨晚喝多见着他时亲切多了。

  龚老二那小眼睛一眯,跟人精似的,他就瞄到了刘澈的车牌子,握手时看刘澈眼神都不一样了,而且想要结交江源达,和江源达走得近的心,更迫切了。

  之前光琢磨这都是老乡,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

  昨晚到了,听说完是怎么回事后,认为江源达有点真本事,在哈拉滨那头混的,绝对不止是个小买卖人,人脉还挺广。

  而此时是打心眼里认准了:江老弟,太低调。

  这江老弟不够意思啊,酒量可以啊,喝多了还说只干服装买卖呢,应该是没说实话。

  这面在寒暄,孙丽那面,她很舍不得江男。

  “老妹儿。”

  江男嘱咐道:“你那耳朵别沾水,十一和寒假去找我玩,姐,你也好好学习吧,你看打仗都是,三分靠实力七分靠背景。”

  这话给孙丽说的噗嗤一笑,她现在发现妹妹可能胡说八道了,昨晚吃火锅明明还嘟囔着:三分靠作弊七分靠背景,这转头就换台词了,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眨眨眼睛就胡话连篇。

  “那什么。”

  “什么?”

  “你擦脸的那是什么牌子啊?我偷着用过,怪好用的,你不知道吧?嘿嘿。”

  江男立刻翻书包,瓶瓶罐罐一股脑全塞孙丽怀里,就这大方劲,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江源达亲生的:“都给你,拿去。”

  刘澈回头正好看到这一幕,觉得站在小雨中的江男,白白嫩嫩一脸单纯,仰着小脑袋瓜,干净的不得了。

  根本不像平时说话的样子,板着小脸,语速极快,经常性语不惊人死不休,谁瞧着都跟着使劲,忙叨人。

  就这么安安静静不好吗?只要使个眼色,谁能不给办?非得像头小牛犊似的往前冲。

  刘澈将肩膀放松,心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看到江男拽他衣角的一幕,然后哭唧唧说:怎么办啊刘澈?那估计,才叫在她心里不一样了。

  现在,呵,他的陪伴是最怂的告白。

  帕萨特车边,都正在说话呢,也没人注意这里。

  龚海成在江源芳从医院出来那一刻,他就有点像手不知道该放哪里似的。

  他只和刘澈简单点了点头,也一反往常猴尖猴尖的爱观察人。

  “那个…嗯,”龚海成忽然清了清嗓子:“上我车吧。”

  江源芳脸红、踌躇,自己都不了解此刻的自己了,心里只想找哥哥。

  “听话,你包在我这呢。”

第三百一十七章 又打起来了

  江源达是坐进龚老二的宝马车里。

  因为龚老二提议道:“你别开车了,不是腰拧了吗?等回来让小五送你一趟,到我那了,你就得听二哥安排,知道不?”

  江源达开玩笑说:“行,咱也坐坐宝马。”

  孙丽立马招手喊道:“大舅,等我一下。”她就近也钻进了这台车,上车才想起来:“我妈呢?”然后往后车看了一眼,啊,在那台上呢,那个龚叔叔拉着呢,然后就欢乐的和江男江浩刘澈摆手再见。

  两台车出发,目的地,老家县城。

  宝马车里,小五负责开车,江源达歪在后座,脚边是大外甥女,副驾驶是龚老二。

  龚老二那话题可多了,讲外面的世界,讲他的发家创业史,讲老毛子那头的见闻,要不是碍于孙丽在,就差和江源达唏嘘俄罗斯大美女了。

  但是再看后车帕萨特里头,除了歌声…就是歌声。

  “今夜我又来到你的窗外,窗帘上你的影子多么可爱;

  悄悄的爱过你这么多年,明天我就要离开。

  多少回我来到你的窗外,也曾想敲敲门叫你出来;

  想一想你的美丽,我的平凡,一次次默默走开。

  再见了,心爱的梦中女孩,我将要去远方寻找未来。

  假如我有一天荣归故里,再到你窗外诉说情怀…”

  龚海成就是在这歌声中开口的。

  他先看了眼后视镜,发现江源芳坐在后面一直看车窗外,他说:“你把衣服洗了?”

  “嗯。”

  “昨晚喝那么多还能洗衣服?”

  江源芳心想,你说这人是不是有病?没有话就别吱声了行不?管得着吗?她就爱洗衣裳,烦人。

  就这忽然露出的厌烦表情,让开车的龚海成捕捉到了,他舔了一下唇,咽下了你打开那个袋子的话。

  人家都洗完了,穿干净的,还送什么裙子。

  歌曲又换成了“萍聚”,这回是江源芳主动说话。

  “嗳?我皮包呢?”

  “在前面手抠里,要不然我靠边停车,你坐前面来?”

  “不用了,下车别忘了提醒我。”

  “好。”

  随后就这样突然没话了,歌声自然就显得很突兀:

  别管以后将如何结束,至少我们曾经相聚过…

  龚海成觉得这气氛要不得,他和江源芳明明都是能白话的人,都挺爱说的,怎么就成这样了。

  刚要张嘴,电话又响了,这回,他在接听那一瞬就将音响关掉。

  江源芳以为龚海成是接了哪个女人电话,说话不方便呗,要不然能嗯一声就不吭声了嘛。

  笨寻思吧,男人要是真有钱,他和谁今生都有缘。

  男人多会活呢,连同她哥在内,那一个个有家都挡不住想出去潇洒的心,就更不用说这死老婆的了,这些年能闲着吗?

  结果她正在心里吐槽,龚海成脸色看起来淡淡的,将电话往后面一递,说道:“你的。”

  是的,孙建权终于来电话了,在江源景家电话打不通,在他以为大舅哥指定还在号子里蹲着打手机也没用时,他灵机一动,调出了家里的来电显,心想试试吧,还真找着人了。

  孙建权上来就问:“刚才谁接的电话?谁的手机?”

  “我哥朋友的。”

  “咋样啊那头?用不用我去啊?”

  江源芳又开始装上了,家丑不可外扬,昨晚都不记得自己胡说八道些什么了,就够丢人的。

  虽然心里在骂,你现在想当好人了,晚了,但是张嘴说的却是:“不用,我们往家回呢,我哥,丽丽。”

  “你哥?他俩出来啦?啥事没有?一点事也没有?”

  妈的,不信是怎么着,让你失望了是吧!

  江源芳是强咬着牙,咽下这口气说道:“对,啥事没有,我哥有个朋友,家里老人下葬,他回县里看看。你还有没有事?没事挂了回家说,人家的手机,电话费挺贵的。”

  孙建权脑子空白一瞬,紧接着立刻急急问道:“别啊,那哥来了,得到家吃饭啊,我去买点儿菜?”

  “用不着,就我哥县里的那些朋友知道他回来了,请他都忙不过来,上咱们家吃什么饭。”

  心话儿:上回给你家桌子掀了,忘啦?我哥那人可记性好,根本不能去端饭碗。

  孙建权犟道:“那能一样嘛,我是他妹夫,你是他妹妹,这跟别人可不同,我告诉你,得让哥来家,我这就去买菜做饭,对了,你们现在到哪了?我骑车子去收费站迎迎你们。”

  “用不着用不着的呢!”

  江源芳忽然情绪激动了起来,烦躁的不得了,发现龚海成正在后视镜里观察她,她赶紧低头捂紧手机,只能又好声好气说道:

  “我们开车回来的,你去迎,到时候你在后面骑自行车追啊?我哥能看得下去眼吗?还得下来招呼你,给你自行车放人汽车里头不方便,我哥也是坐朋友车,你明不明白?就在家吧,啊?我到了就和丽丽回家,哪也不去。”

  这让人气短的通话,终于挂断了。

  龚海成也至此再没说什么,这回他也不嫌弃车里闷了,他自己就莫名其妙生起了闷气。

  本想着,和江源芳聊聊这些年,他都在忙什么呢,干的是什么买卖,他家现在的情况,家里有大嫂给做饭,儿子是什么性格,再问问江源芳孙丽学习方面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