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被右面男子的利眼看得微微垂下了头,全身紧张,不敢再往那边瞥过去。

夏夫人斜侧着身子,仔细观望着自己面前的一株罄口腊梅,似乎没有看见斜前方的两个男子。

这两个男子看见一个丫鬟模样的女子扶着一个仪态不凡的中年美妇走到院子边上,微微冲这边点了点头,便转过身去,互相说起话来。

“飞扬,你对贺家小姐真的非娶不可?”左面那个生得比女人还美的男子侧过头去,看着右面的男子问道。

右面的男子颔首道:“自然。我们简家同贺家的亲事,是家父在世的时候就定下的。贺家小姐既然至今云英未嫁,我自然是要娶她的。”说话的声音低沉缓和,如晨钟暮鼓,余韵沉沉。倒是一把好嗓子。

左面的男子苦笑道:“娶就娶吧。谁人不娶妻呢?可是你也不必巴巴地到大觉寺给她点一盏长明灯吧?——连她的父母家人都没有这样做,你这又是何苦?你知不知道……”后面的话没有说话,似乎是有难言之隐。

右面的男子沉默了半晌,道:“道听途说的事情,我不会信的。除非贺家小姐亲口对我说,我就成全他们。”

左面的男子失声笑道:“你说得什么话?——我还当你不知道,原来你都知道。那又为什么不信?你不信别人的市井传言,总得信我缇骑的能耐吧。就连……,也都是信之不疑的。”

右面的男子也低声笑了笑,伸手摘下一支疏影横斜的素心腊梅,举到鼻端嗅了嗅,转头对左面的男子道:“你们缇骑的能耐,不用对我吹嘘了。可是她不同,她是我的未婚妻子。我和她之间的事,我只听她一人所言,只信她一人所言。别人说的话,若是同她有关,我都当是废话。她说有,就是有。她说没有,就是没有。”说话间斩钉截铁,有金属铿锵之声。

左面的男子愣了半晌,也伸手折下一支素心腊梅,学着右面的男子嗅了嗅,皱了眉头道:“你们都说这素心腊梅浓香扑鼻,我怎么一点都闻不到?——真是可惜,一支好好的素心腊梅,偏偏攀折在我这种俗人之手。”话里有话,只是不再直接提及贺家姑娘。

夏夫人在对面站了一会儿,把那两个男子的话都听在耳朵里,心里有些感慨,便从自己的花树旁走了出来,走到两个男子身边,屈膝行了一礼,道:“见过安郡王,见过镇国公。”

那左边面如冠玉的绝色男子,正是大齐朝唯一的郡王范世诚。安郡王这一系,是范家的旁支,从开国的时候就传下来的世袭罔替的安郡王爵位,世代掌大齐朝皇族见不得光的特务组织缇骑。同范家皇族这一支,一明一暗,互为肱骨,为保范家嫡系承袭皇位,几百年来,立下不少功勋。

当今的宏宣帝被贬到西南边陲做废太子的时候,就是安郡王的缇骑暗地里保护宏宣帝的安全。那时候老宁远侯虽然顶住了庞太后明面上的暗诏,可是背地里庞太后派出的各个杀手组织,若不是有安郡王的缇骑在后面帮他料理,宏宣帝早就去地底下见他的父皇母后去了。而老宁远侯的算盘,也只会竹篮打水一场空。——这些当然不是外人能知晓的。

“夏夫人许久不在京城,眼神还是那样犀利。不知裴太傅是否也回来了?”安郡王笑吟吟地问道。他一笑,便如春花绽放,必能动人,任她是谁。夏夫人的大丫鬟琉璃看见安郡王的笑,只觉得目眩神迷,忙低下了头,不敢再偷看。

裴老爷虽然辞了首辅之职,可是身上还加有太傅的虚衔。太傅一职乃是大齐朝的三公之一,年俸二千石,算是高薪了。

“我们老爷身子不好,没有跟着我们上京,还在家里休养。——劳烦安郡王问起。”夏夫人彬彬有礼的答道。她三年前在京城里,也是见惯各位达官贵人的。对这位笑容满面,容貌出众的安郡王,当然也不陌生。

范家皇族的男子,个个生得出色。而安郡王这一支,更是生得出奇的好。只可惜这么多年来,这一支没有女儿出生,不然不知要长成什么样的倾城绝色。

第十八章 祈福 下

更新时间2011-12-3 8:47:37 字数:2147

 右边那个气宇轩昂,一身杀气的男子,便是京城里如今人称“活阎王”的新任镇国公简飞扬。据传他在对羌族的战役中,杀得血流成河,至今羌族人看见简飞扬的大旗就望风而逃。大齐朝西南边境三百里以内,羌族人都不敢涉足。

夏夫人跟简飞扬没有打过交道,只是听说过翰林贺思平的嫡长女,从小就定给了老镇国公简士弘的嫡长子简飞扬。镇国公简家虽然在嘉祥朝被夺了丹书铁券,贬为庶民,可是在如今的宏宣朝,已经是冉冉升起的京城新贵了。

听安郡王称那男子为“飞扬”,又是说得贺家小姐,夏夫人不用多想,就猜到他便是新任镇国公。

简飞扬沉默地站在一旁,听安郡王同夏夫人寒暄。他虽然没有见过夏夫人,可是他知道安郡王口里的裴太傅是谁。——整个大齐朝,如今也只有一个姓裴的人做到了太傅一职,便是三朝首辅裴立省。

“镇国公真是英雄出少年。我真是没想到,镇国公如此年轻。”夏夫人礼貌地同简飞扬打了声招呼。

简飞扬笑了一下,拱手为礼,道:“夏夫人过奖。”

“不打扰两人聊天了。我还要去前面看看。”夏夫人说完,又行了一礼,带着丫鬟琉璃出了腊梅院。

安郡王范世诚在院子里看着夏夫人远去的身影,对身旁的镇国公简飞扬道:“我跟你赌一个大钱,这夏夫人一定是过来给她的嫡长女——宁远侯夫人祈福来了。”

简飞扬挑了挑长眉,有些不信:“母亲给出嫁的女儿祈福?”

范世诚笑道:“比起未婚夫给未婚妻点长明灯,母亲给出嫁的女儿祈福是再正常不过了!”

简飞扬不屑地斜了他一眼,转身大步出了腊梅院。

范世诚笑了笑,也跟着出了腊梅院。

夏夫人带着丫鬟琉璃来到大雄宝殿上,看见三个庶女正拿着各自摇出来的签,要去找方丈解签。

“给我看看,是什么签?”夏夫人笑着先对老二裴舒兰问道。

裴舒兰不好意思地把签双手奉上,“是第十五签,中平。”

夏夫人接过签,仔细看了看签文,只见上面写着“两家门户各相当,不是姻缘莫较量;却待春风好消息,却调琴瑟向兰房”,居然合了裴舒兰名字中的一个“兰”字。

“这签真是巧了。中平好,中正平和,一世顺遂。”夏夫人满面笑容地对裴舒兰道。

裴舒兰眉眼弯弯地笑了起来,挽着夏夫人的胳膊道:“我就信母亲这话了。”又转身对裴舒芬道:“三妹,我就不去找方丈解签了。”

裴舒芳见状,把自己的签也递了过去,对夏夫人道:“母亲也帮女儿看看吧。”

夏夫人笑着接过裴舒芳的签,只见上面写着“一春万事苦忧煎,夏里营求始帖然;更遇秋成冬至后,恰如骑鹤与腰缠”,是第二十四签,中平中吉,倒比裴舒兰的还好些。

“看不出来,我们家也会出一个女陶朱不成?”夏夫人心情好了许多,对着老三裴舒芳打趣起来。

三小姐裴舒芳喜滋滋地从嫡母手里接过签文,笑着道:“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就打一个大大的金牌,上写‘铁口神算’!——给母亲挂在屋里。”

裴舒兰伸手从裴舒芳手里拿过她的签文,翻来覆去看了看,笑道:“我看,母亲这一次八成是拿不到金牌了。三妹还是赶紧给母亲做双鞋吧,也好让母亲心里舒坦舒坦!”

裴舒芳做得一手好针线活。裴府里教针线的绣娘是大齐朝五道三十六府里赫赫有名的绣坊——撷彩坊里出来的,轻易不夸人,可是对裴舒芳一直赞誉有加。

裴舒芳抿嘴笑道:“母亲放心,金牌会有的,鞋也会有的。”

夏夫人的左脚大拇指旁,近年来有块骨头稍微有些突出,一般的绣鞋穿起来都不舒服,对鞋的要求很高。裴舒芳做得鞋最合夏夫人的心意,这些年夏夫人的鞋都被裴舒芳一手包了。

“我哪能让你一直给我做鞋呢?——你们也都大了,也快出门子了,你做得鞋,我可得省着点穿。”夏夫人想起女儿出嫁,就有些伤感。女儿在家里是块宝,嫁了人就变成草了。

裴舒兰见嫡母又伤感起来,忙四处看着,要转移话题。她抬眼看见四妹裴舒芬怔怔地看着她自己手里的签,脸上一股愣愣的神色,便对四妹裴舒芬笑道:“四妹可是得了好签?要不要也给母亲看一看?”

裴舒芬吓了一跳,双手下意识地把签紧紧抓住,勉强笑道:“不是什么好签……”

夏夫人见裴舒芬这个样子,也很好奇,摊开手对她道:“来,让我看看我们小四得了什么签。”

裴舒芬见躲不过去,只好慢慢地伸出手去,把签放在夏夫人的手掌里。

夏夫人笑着拿过来,展开看了看,微翘的嘴角不由平复了下来。只见签文上写着“花开花谢在春风,贵贱穷通百岁中;羡子荣华今已矣,到头万事总成空”,乃是第二十三签,下下签。

裴家女儿今日求得签,只有裴舒芬的签,运道最差。

裴舒芬的脸色自然十分不好看,又不想在嫡母和姐妹面前示弱,摆出了一脸倔强的样子。

夏夫人在心底叹了口气,对裴舒芬笑道:“这不算什么,一会儿我帮你去找个高僧解一解,你以后必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二小姐裴舒兰很不好意思,她完全不知道四妹得了这样一支下下签。要早知道,她就不开口了。现在看起来,好象她故意挤兑四妹一样。——难怪四妹一脸不高兴的样子,又不愿意让人看到。若是自己得了这样一支签,大概也高兴不起来。

“四妹,母亲说了,帮你找个高僧解一解,必然无事的。”裴舒兰有些尴尬。

裴舒芬的脸色更差,但她到底不是在大齐朝土生土长的闺秀,在她来的那个世界里,早就把求神拜佛,抽签算卦当成封建迷信,全部扫荡干净了。

“我命由我不由天,我是不信这个的。”裴舒芬的脊背挺得直直的,年岁虽小,却很有主意的样子。

夏夫人在心底里暗暗点头,是个齐全孩子,就算年岁小些,大概也是无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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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示警 上

更新时间2011-12-4 8:46:12 字数:2156

 “小孩子说话,百无禁忌。——不过以后可要注意些,不能在菩萨面前说这些话。”夏夫人走过去拉了裴舒芬的手,安慰她道。

裴舒芬心里这才好受些,挽了夏夫人的胳膊,往大雄宝殿外面走去,“母亲,大姐和两个外甥的护身符快备好了吧?”

夏夫人点头道:“我看也快了。这就取了来,给你大姐送过去吧。”

几个人便去了天王殿后面的观音法堂,取回了护身符,一径上了车,往宁远侯府那里去了。

宁远侯夫人裴舒凡昨天见了娘家来的人,又敲打了几个不省心的妾室,不免多劳累了些,早上就醒得晚了。

宁远侯楚华谨一般都是头半个月时间是固定歇在夫人这里,其余的时间,由他自便,想去哪个妾室屋里,就去哪里。以前齐姨娘没有进府的时候,他去兰姨娘的夏乙院最多。齐姨娘进府之后,大半时间都去齐姨娘的春甲院。后来方姨娘进府之后,又去方姨娘的冬丁院那里多些。

昨晚上是头半个月里,楚华谨就歇在了正屋里卧房旁边的暖阁里。通房桐叶想跟进去服侍,被楚华谨赶了出来。

桐叶也不在意,横竖现在夫人不能伺候侯爷。以前半个月十五天,是她和桐雪各分七天。还剩一天,是夫人不许她们夜夜缠着侯爷,总得留一天空,让侯爷歇着。现在桐雪有孕,抬了姨娘,住到齐姨娘的春甲院里去了。这整个上房,就只剩了自己一个通房,还怕承不了雨露?

桐叶一向听夫人的话,知道在这深宅大院里,最重要的不是讨得男主子的欢心,而是要成为女主子的心腹。夫人是什么身份?她们是什么身份?虽然夫人不是那样悍妒的女人,可是也容不得别人故意挑战她的地位。

桐雪就有些想不开,一味想着争宠。就算是侯爷另眼相看,可她若是得罪了夫人,以后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桐叶和桐雪都是夫人裴舒凡的陪嫁丫鬟。两人是裴家的家生子,一起在裴家长大,又一起做了裴舒凡的陪嫁,嫁到宁远侯府。桐叶觉得,她应该提醒一下桐雪。论身份,她们顶天了不过做个姨娘。就算生了孩子,既非嫡,也非长,有什么好争的?还不如死心塌地的跟着夫人。以夫人的手段和心胸,手指缝里随便漏些出来,都够她们俩过一辈子了。

早上楚华谨起来,到卧房看了看裴舒凡,见她还是睡着,就没有打搅她。自己去净房洗漱了一番,到外间用了早饭,就去上朝去了。

等裴舒凡醒来得时候,已经是巳初时分。

乳娘带着裴舒凡的儿子楚谦益和女儿楚谦谦一起过来给裴舒凡请安。

楚谦益见母亲靠在姜黄色的大迎枕上,笑眯眯地看着他,便挣脱了乳娘的手,三步并作两步爬上了裴舒凡的大床。

“娘,益儿给你背三字经好不好?”楚谦益虽然才三岁,却已经开蒙,比两个庶出哥哥都要早很多。他记性绝佳,一本三字经,师傅教了一遍,他就能琅琅上口。

楚家是武将出身,还从来没有过这样在文章上面聪明伶俐的孩子。楚太夫人就把楚谦益当了心肝宝贝一样疼,连带对嫡长媳裴舒凡的印象也好了许多。

当年老宁远侯楚伯赞给楚华谨退了齐萱,转定了裴舒凡为嫡妻,楚太夫人曾经十分不满。她觉得裴家是文臣,向来看不起他们这些武将勋贵之家,对裴舒凡这个嫡长媳更是十分忌惮。

所以裴舒凡一进门,楚太夫人就做主,把楚华谨以前的两个通房抬了姨娘,便是兰姨娘和桂姨娘。

裴舒凡进门三年没有身孕,楚太夫人以子嗣为重,停了兰姨娘和桂姨娘的药。

这两个姨娘也争气,一停药,马上就怀上了。兰姨娘生了庶长子出来,桂姨娘紧接着生了庶次子出来。只可惜两个孩子身子不是很好,小时候经常生病,吃药如同吃饭一样。到了四五岁上,身子才好起来,就耽误了开蒙的时间。

裴舒凡自然不甘心被两个丫鬟抬的姨娘压倒,拼了命到处寻偏方。到第八年上,裴舒凡终于开了怀,有了楚谦益。生完益儿两年,她又怀了谦谦。

只是孩子是生下来了,她的身子也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

裴舒凡看见儿子楚谦益摇头晃脑给她背三字经的样子,心里莫名一阵心酸。她很想能这样一直看着自己的孩子长大成人,娶妻生子。可是她的身子被两次生育弄垮了,如今药石罔效,沉疴难起。

“人之初,行本善……三才者,天地人……”楚谦益稚嫩的童音在屋里回荡,裴舒凡含笑听着,十分专注。

一岁大的楚谦谦也拼命往娘亲和哥哥那边挣。乳娘无法,只好把她抱过去,放在夫人的大床上。

楚谦谦坐到裴舒凡怀里,聚精会神地听哥哥楚谦益背书,两只眼睛瞪得溜圆,十分感兴趣的样子。

楚谦益背完书,看见妹妹张着嘴看着自己,嘴角流出一滴晶莹的口水,便从袖子里掏出一方雪白的帕子,给楚谦谦的嘴角拭了拭。

楚谦谦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双手乱挥,要把楚谦益正在给她擦口水的帕子推开。

裴舒凡忙从楚谦益手里接过帕子,对楚谦谦道:“谦谦乖,让娘给你擦口水好不好?”

楚谦谦刚刚学会说话,口齿不是十分清楚,见娘还要给她擦口水,小手乱推,道:“疼!谦谦疼!”

裴舒凡心里一紧,抱过楚谦谦,捧起她玉雪可爱的小脸,仔细看过去,发现她的嘴角下方,果然开始出现一粒粒红色的小点。

这是杨花粉过敏的症状,楚谦益也有这个毛病,不过比楚谦谦的症状厉害多了。若是楚谦益不小心将杨花粉吸入到肺里,会立刻满脸紫涨,呼吸急促,严重的时候还会休克。

因此宁远侯府里曾经种的诸多杨树都被裴舒凡让人铲除了,而且宁远侯府方圆十里以内,裴舒凡也派人去将别人家的杨树都一一挖去。因为这件事,宁远侯楚华谨被人上表弹劾,说他“骄横跋扈,扰乱民居,以官身压百姓,给朝廷抹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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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示警 中

更新时间2011-12-5 8:50:35 字数:2441

 楚皇后在宫里知道了这件事,十分内疚,专门弃钗卸环,青衣素服,去到宏宣帝那里,为大嫂的骄横无状向圣上赔罪。又赐出纹银五百两,补偿被裴舒凡砍了杨树的人家里。

宁远侯府在京城的好地段上,周围所住之人都是侯爵勋贵。这样的人家里,园子大,种得树多,杨树自然是必不可少的。裴舒凡为了儿子能平安长大,不惜跟周围的勋贵人家翻脸结仇,先礼后兵,要邻居把他们家的杨树都挖了去。

自己不愿意动手的,或者阳奉阴违的,裴舒凡专程去五城兵马指挥使那里寻了人情,让他们派人上门挖树。

勋贵人家大多是虚衔,有实职的人不多。五城兵马指挥使的人上门,光把他们的园子挖得乱七八糟不说,还坐着要银子当“辛苦费”,不给银子就不肯走。

闹到这个地步,宁远侯府周围的人家当然都赶紧自己把杨树都挖了,以免惹恼了宁远侯府的一品侯夫人,派人上门砍树。——那简直不是砍树,而是抄家。

可宏宣帝知道这事以后,却并不怪罪裴舒凡的过分举动,只是看了裴舒凡上的认罪折子,叹息一声,道:“可怜天下父母心。既是为了儿子,不过让这些人家砍几颗树而已,怎么都这样心眼小,想不开,非要跟一个妇道人家和一个幼儿过不去?”因此对上书弹劾宁远侯和其夫人的人家十分不满,不仅将弹劾的折子留中不发,还专程去宁远侯府看了楚家的嫡子楚谦益一次,特意安抚了宁远侯楚华谨。

楚皇后知道这个消息,十分欣喜,觉得圣上对自己家宠幸有加,自己也不能不识时务。楚皇后马上专门下懿旨申斥自己的大嫂,又令她闭门思过一个月,以平民愤。

宏宣帝回到宫里,听说了楚皇后的懿旨,淡淡地笑了,只说了一句,“楚家幸亏娶了裴首辅的嫡长女。”

楚皇后听了这话,不知道圣上是什么意思,心里又不安起来。只好又连忙下旨免了裴舒凡一月的禁足,又给她赐了一支翡翠如意米珠团花赤金头簪,以笼络裴舒凡。

皇贵妃周氏在凤栩宫里听见了这事,也是淡淡地笑了一下,摇头道:“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皇后的心倒是好的。”

这事以后,宁远侯楚华谨对自己的妻子裴舒凡的感觉越发复杂了起来。

裴舒凡之前不顾他的劝阻,一意孤行去五城兵马指挥使那里,寻了她娘家父亲裴首辅的人情,让人去砍树,让楚华谨怒不可遏。谁知圣上却并没有降罪于她,还专门到家里来给她脸面。——这个脸面,到底是给皇后的,还是给裴首辅的?楚华谨一直想不明白。

楚太夫人也十分不虞。一个妇道人家,在家里挖树挖得天翻地覆也就罢了,还挖到邻居家去了,真是嫌他们楚家的风头不够足?靶子不够大?还要再数些敌人来让别人打?——生怕裴舒凡坏了楚家的名声,影响到皇后娘娘和三位皇子的前程,也把裴舒凡专门叫来训斥过一次。

裴舒凡对楚太夫人的话,向来左耳进,右耳出,只笑着跟太夫人解释,说大夫说了,益儿还小,吃不住每年春天满天的杨花粉。等大一些,到七八岁上,应该就好一些了。到时候,她可以派人上门再去把杨树种回去。

楚太夫人一听头更疼了。——挖树已经闹得天翻地覆了,再种回去,是不是要再天翻地覆一次不是?

“不用了。你好好在家看着益儿就是,外面的事,不用你操心了。——皇后娘娘为了你,给那些家里,每家赔了五百两银子。我们家不说给皇后娘娘多些助力,至少也不能拖皇后娘娘的后腿不是?你把这些勋贵都得罪了,不是给皇后娘娘和三个皇子树敌吗?”楚太夫人这样苦口婆心的劝过她。

裴舒凡当时张了张嘴,又把话咽回去了。——跟楚家人讲道理,他们是听不懂的。横竖只要自己是这个家的主母,保得一家大小的平安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那时候,裴舒凡还以为自己能长命百岁地看着儿子、女儿长大成人。

现在看来,已经来不及了,自己是不能再护住他们了。自己甚至都没有办法再为楚家别的人打算了,只要想法子护住自己的儿子女儿就行。

裴舒凡想到这里,仔细瞧了瞧从儿子楚谦益手里拿回的那方雪白的帕子。

“益儿的这个帕子,我看着眼生,是谁给备的?”楚谦益的衣食住行,都是裴舒凡派了心腹仔细打理的。

楚谦益的乳娘姜妈妈凑过头来睃了一眼,诧异道:“这是刚入冬的时候夫人专门给少爷准备的越州罗帕,夫人不记得了?夫人那时还说,给小孩子用的东西,要以平滑干净柔顺为主,用不着绣得繁繁复复的,反而会刮伤小孩子的肌肤。”

裴舒凡看了姜妈妈一眼,笑了:“你倒是记性好。有的没的说一堆。”

姜妈妈讪笑道:“夫人说笑了。少爷的事,奴婢一向很上心的。”

裴舒凡点点头,拿着帕子在手里摩索了几下,偏着头思索了半晌,皱了眉头道:“我怎么记得我给益儿备得帕子,没有过这样雪白的颜色?”

姜妈妈愣了一下,也想了想,同样皱着眉头道:“夫人这样说,奴婢也想起来了。夫人给少爷备得,似乎是带些淡蓝色的帕子。倒是没有这样雪白雪白的。”

裴舒凡将那帕子又揉了几下,叹息道:“摸着好象还是我们越州罗帕的感觉。这颜色大概是褪了蓝色,变得更白了些。”

姜妈妈脸上白了一白,道:“这帕子是刚从浆洗房里送过来的……”

裴舒凡的脸色逐渐凝重起来,抬头问道:“除了帕子,浆洗房还送了那些益儿的东西过来?”

姜妈妈担心自己一个人记得不清楚,忙道:“夫人,少爷屋里管着衣物被褥的,是夫人派去的大丫鬟可心。——要不把她叫过来问一声就知道了。”

“传可心过来吧。”裴舒凡吩咐道。

在上房伺候的婆子连忙出去传话。楚谦益的屋子,就在裴舒凡的院子里头,没有几步路的功夫,大丫鬟可心来得很快。

“见过夫人。”可心是个十六岁的大丫鬟,做事十分细心。

裴舒凡靠在大迎枕上,怀里抱着女儿楚谦谦,身旁坐着儿子楚谦益,一脸祥和的样子,对可心柔声问道:“可心,听姜妈妈说,今儿浆洗房刚刚送回来浆洗的衣物。你可记得,都有哪些东西?”

这是可心的份内之事,她忙笑道:“回夫人的话,今儿一大早浆洗房送过来的,是我们前日送去浆洗的衣物。有一套中衣、一套交领小袄和棉裤,一件外面披得青羔皮斗篷,三方帕子,还有少爷床上的床单。”

“你看看,这是不是你们送洗的帕子?”裴舒凡把手里捏得那方雪白的帕子递了过去。

可心双手接过来,仔细看了看,道:“是那三方帕子中的一个。”可心说完这话,又看了裴舒凡一眼,一幅有话要说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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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示警 下

更新时间2011-12-5 20:13:43 字数:2263

 “有话就说,不必蝎蝎螯螯的。”裴舒凡动怒了,都什么时候了,还一叹三咏,左顾右盼的。

可心见夫人动怒了,忙跪下来一口气回道:“回禀夫人,这次少爷送洗的衣物从浆洗房拿回来后,奴婢也曾疑惑过。因为所有这些衣物都褪色了许多。奴婢本来以为是浆洗房洗得太用力了,才……”

又是褪色?——裴舒凡皱起眉头。这跟杨花粉过敏有什么关系呢?

对了!裴舒凡猛地抬起头来,杨花粉泡在水里,有漂白的作用。因为楚谦益有杨花粉过敏的毛病,裴舒凡找了许多老医师,将杨花粉的功用了解得底朝天。她记得有一个老医师曾经跟她说过,杨花粉用到好处,也可以放在水里,将一些很难祛除的污迹除去。不过如果泡得时间长了,也会让衣物的颜色褪色。

“赵妈妈!”裴舒凡对着门外大声叫道。

赵妈妈忙从外间进来,对裴舒凡道:“夫人有何吩咐?”

“你赶快带八个婆子过去,给我把浆洗房看守起来。从现在开始,浆洗房里里外外,一个人都不许动,都给我跪到浆洗房的院子里。等我把这边的事情安置好了,再去浆洗房走一趟。”裴舒凡一边说,一边把红色烫金的对牌给了赵妈妈。

宁远侯府里的对牌分了五种颜色,红色烫金是等级最高的一种对牌,权威最大。红色一出,如主母亲临,就算是老夫人,也不能硬着跟红色烫金对牌对抗。

赵妈妈一见这红色烫金的对牌,知道事情棘手,忙接了过来,屈膝道:“夫人放心,奴婢管保浆洗房现在一只蚂蚁都爬不出去,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裴舒凡点点头,挥手道:“快去吧。若是有谁仗着三四辈子的老脸硬闯,给我拿住了,就地打板子。”

赵妈妈赶紧出了上房,到旁边的院子里叫了八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拿了绳索、板凳和长棍,一阵风似地往内院西南角的浆洗房去了。

“可心,给我把今天从浆洗房拿回来的所有衣物,包括三小姐的,都拿到上房的院子里去。把所有东西都摆到地上,你给我好好看着,不许人靠近。”裴舒凡又对楚谦益的大丫鬟可心吩咐道。

可心从裴舒凡让赵妈妈去封了内院浆洗房开始,心里就如擂鼓一样,连牙齿都快上下打颤了。

听了裴舒凡的吩咐,可心忙应道“是”,起身急匆匆地出去了。

裴舒凡略微思索一下,又叫来宁妈妈,吩咐道:“宁妈妈,你去浆洗房里,寻了他们的签到簿,看看从前天到今天早上,都有哪些外面的人去过浆洗房。另外,跟浆洗房的婆子们一一问话,看看她们都记得都有哪些外面的人来过浆洗房,也都记下来。然后跟浆洗房的签到薄对照,看看有没有遗漏和矛盾的地方。问完了,把她们的口供和签到簿都给我拿过来。——我倒要看看,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动我的儿子!”

裴舒凡主持宁远侯府内院的中馈,用了她爹三朝首辅裴立省在文渊阁做首席殿阁大学士时候的规矩。内院的厨房、采买局、浆洗房、针线房、帐房和库房这些统管大局的地方,都有详细的排班制。每天什么时辰由谁当班,是白天当勤,还是晚上值夜,都排得清清楚楚。若不是在此处当差的人过来了,必须要在签到簿上签到,写明什么时候来得,什么时候走得,都见了谁,还有简短的事由。

裴舒凡的爹裴立省当年任的是有票拟之权的首辅,文渊阁又是皇宫里面的军机重地,管理当然是极为严格的,规矩更是多如牛毛。

而裴舒凡把这一套化繁就简,用到宁远侯府里,管理起一个小小的侯府内院,也是有深意的。刚开始实行的时候,遇到过很多阻力。可是在老宁远侯楚伯赞的大力支持之下,最后还是在宁远侯府内院推行起来。

这套规矩,平时看起来自然十分琐碎,似乎有些小题大做,拿着鸡毛当令箭的意思。可是真到有事发生的时候,就显出它的好处了。也正因为此,宁远侯府内院近几年来,十分平静。就算有暗流,也藏在见不得人的地方,暂时还没有人敢浮出水面。

现在裴舒凡病入膏肓,整个侯府内院的格局眼看就要大变,难怪平静了十几年的水面,又开始泛起了涟漪。

裴舒凡的嘱咐,宁妈妈都一一记下。宁妈妈办事一向滴水不漏,有条有理,是裴舒凡的陪房,又老实,让她去办这件事,再合适不过。

分派完了这些事,裴舒凡已经累得说不出话来了,便气喘吁吁的靠在了背后的大迎枕上,闭目养起神来。

楚谦谦的下颌上一排醒目的小红点,仍然有些痛楚。只是靠在娘的怀里,楚谦谦又觉得好受些,闭上了眼睛,慢慢睡了过去。

楚谦益见娘和妹妹好象都睡了的样子,忙从大床上下来,坐到一旁的椅子上看书去了。

裴舒凡歇了没一会儿,桐叶进来看了看,对楚谦益的乳娘姜妈妈悄声问道:“夫人睡着了?”

姜妈妈正要接话,裴舒凡闭着眼睛问了一声:“是桐叶来了?有事吗?”

桐叶抿嘴笑了笑,走到裴舒凡床前,拿了床浃花蚕丝薄被子过来,给裴舒凡和楚谦谦轻轻搭上,才说道:“亲家母来看夫人了,还有夫人的三位妹妹。说是刚从大觉寺过来。”

裴舒凡睁开眼睛,微笑着道:“把谦谦抱到暖阁去睡吧。让娘和妹妹们进来坐坐。”

楚谦谦的乳娘洪妈妈过来抱了楚谦谦,往旁边的暖阁里去了。

桐叶忙出去让了夏夫人和裴家的三位小姐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