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第一代辉国公宋远怀和国公夫人南宫雪衣,跟第一代安郡王范朝风和王妃安解语是莫逆之交,两家走动得十分亲密。两家的孩子长大后,便结了亲家。只是不知为何,安郡王妃安解语十分反对让自己的孙子,再娶辉国公家的孙女,所以留下了这条三代以内,不能跟同一家人联姻的家训。

说起安郡王府,许夫人跟安郡王还是有着拐弯抹角的亲戚关系。

许夫人祖上的一位外祖母,正是第一代安郡王妃安解语收养的范家女。算到现在,许夫人跟现在的安郡王算是远房姑侄。

先前许夫人差人过来给她送绿翡头面的时候,贺宁馨就知道有许夫人跟安郡王府有这层远房亲戚关系在。

再说许夫人自从贺家进京以后,在京城里做生意做得风声水起,这其中除了许夫人自己能干以外,跟安郡王府的照拂也是脱不了干系的。许夫人再能干,也是一介女流,并不能经常抛头露面。而且做得又是海盐这种利润惊人,内里关节盘根错节的生意。俗话说胳膊拧不过大腿,又有官大一级压死人,若不是上面有人,许夫人就算是有陶朱之才,也得把这些生意吐出来。

许夫人同安郡王府,应该也不止远房亲戚关系这样简单。不过明面上,两家人完全没有来往。知道他们有这层亲戚关系的人,也少之又少。

贺宁馨默默地听着,并没有追根究底。

下午绣庄的人过来送了新衫子。天水碧的衣裙穿在贺宁馨身上,配上浓绿正阳四品皆具的极品绿翡头面,衬的贺宁馨肌肤细白,面目清朗,本来五分的颜色,也足足多了三分。

许夫人看见贺宁馨的样子,笑得合不拢嘴。明日是贺宁馨第一次出席安郡王府上的花会,虽说不盼着贺宁馨艳冠群芳,至少也不能太逊色了。如今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正好。

贺宁馨晚上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翻来覆去间,又回到了久违的须弥福地。

这个空间,自从她上次来过之后,已经暌违许久了。

来到须弥福地的二楼,贺宁馨发现那二楼书案上,又多了一排药丸。她拿起一颗药丸,细细看了看,又到墙边内嵌的书柜里找出了那本《百草集》,慢慢看过去。

当年她有两年的时间被圈在裴舒芬的琅缳洞天里不得出去,闲暇无事,将《百草集》上所有的方子都试过,这颗药丸,如果她没有看错,便是《百草集》上所载的避子丸。*房后吃一粒,就不会受孕。只是这药丸闻起来,比她当年做得要浓上许多……

贺宁馨看着那排药丸,叹息地摇了摇头:《百草集》上的药方本就霸道,而裴舒芬不知为何,要做了这许多的避子丸,并且还加大了药量。这种虎狼之药,也不知她要给谁吃?

按照《百草集》上面的方子做避子丸,最多以后停了药后,受孕比较困难一些。可是裴舒芬加大了药量做得药,却不仅会受孕难,就连胎儿,都会受到影响。皆因这个空间里的药方都只有“君、臣”二味主药,没有“佐、使”两位附药来中和药方的毒副作用。吃久了,那些不理于受孕和生长的药物便在体内日积月累,对母体和胎儿都大大有害。

当然这个空间里还有一些药方是有利于受孕的,不过也都是霸道无比。若是吃完避子丸,再吃送子丸,就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了。

无论裴舒芬这药给谁吃,那人一辈子不生孩子则罢,若是想生,可要费一番周折了。

贺宁馨坐在书桌前,看着面前的一排药丸沉思起来。这个世上的女子,嫁了人之后,最重要便是生儿子。若是生不出儿子,生女儿也行。不能生的女人,越到晚年,越是孤苦。所以她觉得裴舒芬肯定不是给她自己吃的,也许是给楚华谨的侍妾吃得也不一定。

想了半天,贺宁馨又失笑,觉得自己真是杞人忧天。便将这些药丸放到玻璃瓶里,收了起来。

起身来到三楼,贺宁馨坐到镜子前面,看了看里面。

上一次,她从这个镜子里,亲眼看见裴舒芬在那边忙来忙去,做了些加料的丰乳肥臀丸。那丸药里面的红花放得太多了,其实也不利于受孕。这一次,她不知道又会看见些什么?

第一百零四章 前尘

像是心有灵犀一样,贺宁馨在须弥福地里照着镜子,想着裴舒芬会不会出现在琅缳洞天。裴舒芬在宁远侯府里突然心有所感,赶紧让丫鬟桐月在外面守着,自己一个人去了净房,从净房里闪身进了自己的琅缳洞天。

“上次的药吃得太快了,看来还得再做一些。”裴舒芬眉目温婉地轻笑着,一边思量,一边去了楼下的药圃收割起药草。行动举止都比以前内敛含蓄了许多。

到了琅缳洞天里的药圃,同以前一样,裴舒芬累得腰酸背痛,才收割了一小捆药草。她不敢耽搁太多时间休息,利落地兜起药草,直接来到二楼书房的书案前,从旁边的架子上取了药钵和药杵过来,慢慢研磨起来。

贺宁馨在须弥福地这边的镜子里看着琅缳洞天里的情形,突然有些胆战心惊。

裴舒芬的样子,比一个多月前,成熟妩媚了许多。看她的身形,完全不像十五岁刚及笄的小姑娘,反而像三十五岁,阅人无数的熟妇艳女。眼角眉梢都是春意,不过眼敛下方微微有些发青,面色粉腻中有一股不正常的潮红。虽然点了口脂,也看得出她的唇色淡了许多。

种种迹像看上去,就是个纵欲过度的样子。

贺宁馨在那边哑然失笑:楚华谨这个贪花好色的毛病,一点都没有改。看来这次的新宠,是这位两年前娶进来,如今刚刚圆房的填房夫人了。

在贺宁馨还是裴舒凡的时候,对楚华谨只有夫妻之义,没有夫妻之情。要不是为了生孩子,她才不想跟他有夫妻之事。只是那时候,她是他的原配,生下原配嫡子,是她的责任,也是她的义务。她不得不耐着性子,当自己是死人一样,才能熬过那些难受的夜晚。

后来等她有了身孕,便立刻将楚华谨赶离她的屋子。那时候,她很庆幸楚华谨有那么多的妾室通房,不用整天待在她屋里。为了尽量少在晚上见到楚华谨,她不遗余力地给他抬了一房又一房妾室,纳了一个又一个通房,甚至在外院,都备了数个歌伎伶人。自己房里,也给桐叶和桐雪开了脸,只要是自己的日子,就让她们去伺候楚华谨。

人都说她贤惠,说楚华谨娶了贤妻,才能够享齐人之福。就连先前最爱给儿子塞女人的宁远侯太夫人,看见大儿子这么多女人,都不再舍得给大儿子再添屋里人。儿子的身子也不是铁打的,这么多女人,铁杵也磨成绣花针了。

可能人都是有逆反心理。当年她给楚华谨抬了这么多女人进来,楚华谨反而怪她太过贤惠,并不经常去妾室那里过夜。还是后来齐姨娘和方姨娘进门,才真正分了他的心。

要说裴舒凡当年吃得亏,从来就不是在妾室通房那里,而是在她婆母宁远侯府太夫人和夫君楚华谨身上。这两个人,在她刚嫁进来的时候,她是完全不设防。

她上一世的娘家裴家家风严谨,裴家的小妾个个都循规蹈矩。若是男人没有宠妾灭妻,小妾根本就翻不起风浪,也不费正室夫人什么心。所以小妾没规矩,都是男人的错,跟正室夫人完全没有关系。裴家就是明显的例子。裴家的小妾想要出个格儿,裴老爷第一个跳出来将她拍回去。夏夫人有不爽,也只跟裴老爷闹腾,从来不折腾折磨妾室。不过也许是裴家的妾室特殊,并不是裴老爷主动纳的,而是圣上赐的,或是夏夫人给的,所以从来就没有在裴家成过气候。

在夏夫人的耳濡目染下,裴舒凡对于拿捏妾室的种种手段,不是很精通。她在家里,是当男儿一样教养,学的是经史子集,治国之道。后院妇人的小意殷勤,弯弯绕绕,她不是不懂,只是不屑为之。当年初嫁到宁远侯府的时候,因为老宁远侯是个明白人,她也曾经天真地认为自己的夫君也会是个明白人。谁知嫁过去之后,她才明白,有其父,未必有其子。

好在她得了教训,便立时改变了自己的处事方式,很快掌控了整个侯府,又成功地生下了自己的儿子和女儿。只是人命再强,强不过天。她自小就有从胎里带来的毛病,本来就该用补药温养。宁远侯府的太夫人为了拿捏她,有意让两个通房姨娘先生儿子,给她暗地里下了药。她是吃了这个大亏,才晓得世上还有宁远侯府太夫人这样损人不利己的婆母。幸亏她醒悟得早,不然就不只是身子亏损,而是终身不孕了。

后来她生了孩子之后,病情越是沉重,已是沉疴难起,药石罔灵了。若不是出了庶妹这个变数,她本可以将一切后事打理得井井有条,再撒手尘寰的。

庶妹的所为,提前结束了她上一世的生命。可能老天也怜悯她,又给了她一世新的生命,还有一个健康的身体。

看着镜子里的裴舒芬,贺宁馨微微一笑:妹妹,我们俩,这笔帐还没算完呢!

镜子的另一面,正是裴舒芬的琅缳洞天。

只见裴舒芬在镜子那边的书案前做好了药丸,拿在手里看了看,自言自语地道:“这个避子丸,比那什么避子汤好多了。有了这个避子丸,我应该不用担心会出意外怀孕的事。”说到这里,裴舒芬咯咯地笑起来,有些忍俊不禁的样子:“这些人真是蠢得很。十五岁生孩子,才是过鬼门关,你们求我生我都不生!——等五年,我还等得起。五年之后,等我二十岁了,那时候再生孩子,应该就万无一失了。”

贺宁馨在须弥福地的镜子里看见这一幕,忡然变色,满腹狐疑:原来这药,是给她自己吃的。那五年之内不生孩子,又是怎么回事?

想到自己在宁远侯府的两个孩子楚谦益和楚谦谦,贺宁馨心乱如麻。后来裴舒芬是何时离开那边的琅缳洞天的,她都不知道。

从须弥福地里出来,贺宁馨恍恍惚惚地躺在床上,睡了过去。

这一晚,她在梦中第一次回到宁远侯府,同自己的两个孩子在宁远侯府的后花园畅游玩耍。宁远侯府的后花园里有许多梨树,花开的时候,花白如雪,十分漂亮。两个孩子在如雪的树下奔波欢叫,她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们。当他们摔倒的时候,她过去将他们扶起来;当他们痛哭的时候,她将他们揽在怀里,轻声抚慰……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贺宁馨仍然怔怔地。

大丫鬟扶风和扶柳进来服侍贺宁馨梳洗,见贺宁馨好象没有睡好的样子,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

扶风拿大帕子围在贺宁馨胸前,扶柳在贺宁馨身后将她的长发挽了几转,用一支玉簪固定在脑后。

贺宁馨弯下腰去,将水浇在面上,随便洗了洗。

扶风从一旁的架子上拿过来茉莉花香的润面皂,轻轻用水润湿了一下。然后扶风用指腹从润面皂上揉了两揉,弄了些胰子下来,再在手掌上磨擦了两下,便起了许多雪白的泡沫,像昨天贺宁馨梦里盛开的梨花。

贺宁馨看着扶风将满手的泡沫抹在自己脸上,给自己净面,微微闭上了眼睛,任凭两个丫鬟给她梳洗打扮。

等扶风给贺宁馨用帕子吸干了脸上的水之后,扶柳拿了面脂过来,给贺宁馨脸上薄薄地上了一层面脂。

贺宁馨的肌肤十分细腻润白,两颊红润自然。刚洗完脸,脸上的肌肤水润丰盈,衬着盈盈黑眸,十分动人。

扶柳拿过胭脂和鸭蛋粉,仔细往贺宁馨脸上打量一下,叹气道:“我看大姑娘就不用再上脂粉了,反而污了这脸色。”

扶风看了扶柳一眼,对着坐在梳妆台若有所思的贺宁馨笑道:“大姑娘生得越来越好了,依奴婢看,今日安郡王府的花会,大姑娘说不定能得个名头回来。”

扶柳却推了扶风一把,嘻笑道:“我们大姑娘定了亲,不用跟那些急着找夫婿的姑娘们去抢那些无用的名头回来。”

扶风赶紧用手捂了嘴,歉意地道:“是奴婢说错了。大姑娘不要怪罪奴婢。”

贺宁馨回过神来,从镜子里看过去,看见两个大丫鬟在她背后挤眉弄眼地逗她开心,微笑着道:“你们俩别耍宝了。快给我梳了头,我们去娘那里吃早饭去。吃完早饭,再回来戴首饰,换衣裳吧。”

扶风、扶柳忙收了笑容,敛身称是,扶着贺宁馨出了净房,在外面换上家常的衣裳,去了许夫人那里用早饭。

吃完早饭,许夫人跟着她们一起过来,亲自帮贺宁馨打扮。

穿上天水碧的新衫子,头上挽了堆云髻,再将绿翡头面一一插上,大穿衣镜里的贺宁馨就变了一个人一样,雍容华贵,眉目楚楚。

许夫人在心底里暗暗点头:馨儿的五官其实生得和她爹大老爷贺思平一样,很是秀美。只是以前有些过于圆润,而且浑浑噩噩,气韵上差了许多。现在经了事,褪了那层青涩,又瘦了些,立时便改头换面了。

贺宁馨对着镜子,看见天水碧的衫子宛若天衣无缝,做得十分精美,回头对许夫人夸道:“娘在哪里寻的绣娘?——这样的手艺,方不负了这料子。”

天水碧的衣料,是韩地一个偏远的山区里独有的一种树蚕吐丝所织。这种树蚕吐完丝就死了,而且一生只吐一次丝。这样大的一匹衣料,得成千上万的树蚕吐得丝,再加上数百个织女一年的功夫,才能织成衣料。那碧色是树蚕毕生的精华所在,不是外面的染料能染得出来的。无论用这衣料刺绣,还是纺织,那股碧色都能随着针线的凹凸不平和外界光线的变化,变幻成深浅不一的颜色。

如今穿在贺宁馨身上,她每一个转身,每一次跨步,都有碧色隐隐,不若尘世中人。

贺宁馨以前也知道这天水碧的名头,不过从来没有见过。以天水碧这样的质地和稀罕的程度,很多人曾经都认为天水碧会成为贡品,由皇家独用。

可是大齐朝的范氏皇族,拒绝一切珍贵稀有的东西当作贡品。皇室用的物品,都是大齐朝出产最多的东西,不过是质量更为精湛一些,并且由指定的皇商采买供应而已。而越是罕见的东西,越不可能作为贡品。

大齐朝开国皇帝范绘则说过,皇室受天下人供奉,理应为天下人着想。珍稀罕见的物事,劳民伤财,皇室绝对不会去鼓励扶持。

所以像天水碧这种东西,便成了价高者得。没有了贡品的名头,完全由市场来决定价值。不过这个价钱,当然是高得离谱了,就如许夫人这样豪富的人家,这辈子也只能够买上一匹,给女儿做一身衣裳而已。

许夫人看贺宁馨装扮好了,起身道:“我们这就走吧。趁天还早,我们可以去安郡王府里跟安郡王和安郡王妃先见一见。”

贺宁馨跟着许夫人上了车,往安郡王府里去了。

来到王府门口,贺家的下人上前通报,王府的门子听说是左督察御史贺思平的家人到了,赶紧让人去内院禀报。

不一会儿的功夫,从王府大门里冲出一个穿着窄袖衫子,大摆裙子,脚踏一双鹿皮小蛮靴的姑娘,对着贺家的车问道:“可是贺家姐姐到了?——我是宋良玉,上次在宁远侯府见过的。”

第一百零五章 花会 上

“原来是宋姑娘。劳驾了。”许夫人在车里笑着道。

坐在车门口的大丫鬟回秋拉开了车帘,先跳了下去,对车外的宋良玉屈膝行了礼,然后转身将一个小板凳从车上暗格里拿出来,摆在地上,才伸手出去对车里人道:“夫人、大姑娘,可以下来了。”

贺宁馨先从里面起身,躬身过来,对车外笑眯眯看着她的宋良玉点头笑道:“宋姑娘,好久不见。”她外面披了一件及地的黑白相间花狸子皮薄氅,将那身天水碧的衫子严严实实地藏在里面。

宋良玉走得更近些,主动伸出手给贺宁馨:“搭着我的手下来吧。我扶着你。”

贺宁馨笑着应了,把手搭在宋良玉手上,从车里出来,踩在小板凳上,下了车。

许夫人也随后跟了出来,贺宁馨同回秋一起,将许夫人小心翼翼地从车里扶了出来。坐在后面车里的扶风、扶柳和许夫人的另一个大丫鬟回冬也下了车,过来跟着自己的主子身后伺候。

许夫人和贺宁馨同宋良玉彼此厮见过,一起进了安郡王府的内院。

此时天色尚早,赏花的外客都还没有到。

宋良玉挽着贺宁馨的手,一路叽叽喳喳往内院行去,先向贺宁馨的爹贺大老爷问安,又向贺宁馨的奶奶贺老太太问安。虽然宋良玉为人爽直,不拘小节,却也滴水不漏,一丝礼都不错,正是大家子教养出来的世家女。

贺宁馨一一代家人谢过,又向宋良玉的爹娘家人问安。

等贺宁馨说完了,宋良玉才吐了一口气,笑着道:“好不容易说完别人了,咱们说说自个儿吧。”很是自来熟的样子。

贺宁馨还是那次参加完宁远侯府填房夫人及笄礼的时候,在宁远侯府外面同宋良玉说过几句话。当时觉得这个姑娘性子爽利,说话干净利落,很对她的性子。不过后来两人分开之后,贺宁馨回到贺家,便出了一连串的事,本来说好要请宋良玉去自己家里做客的,也食言了。

“宋姑娘,上次真是不好意思。我们家里出了些事,耽搁了,没有依约请你去我家坐坐。”贺宁馨抱歉地说道。

宋良玉握着她的手,摆了几摆,对她眨眨眼,“那你要怎么补偿我?”

贺宁馨微笑,也反握了宋良玉的手,道:“须听尊便。”

宋良玉放开她的手,却挽了她的胳膊,更加亲密,道:“你就叫我良玉,或者玉儿吧。我们家里人都这样叫。别宋姑娘,宋姑娘的,忒也外道了。”又偏了头,一脸促狭的样子,“不过你既然让我说了算,我可要好好想想,不把你榨个海枯河干,我是不会罢休的。我跟你说,我在家里面,哥哥姐姐们都怕了我了,谁都不敢对我说话不算数的。——你今儿撞到我枪口上,你惨了……”

贺宁馨嘴角不由越来越上翘,心情也不由自主的松快起来。

回秋扶着许夫人走在贺宁馨同宋良玉的身后,看见前面两位姑娘不时交头接耳的说着话,回秋对许夫人悄悄地道:“夫人您看,大姑娘若是想跟人结交,也能做得很好。——夫人也不用太操心了。”

许夫人将身上的大氅拢了拢,也满面笑容,轻轻点头,道:“大了,自然就懂事了。宋姑娘也是个直肠子,她们俩倒是很投缘。”

跟在后面的扶风和扶柳也抿了嘴偷偷地笑,垂着手,跟着夫人和大姑娘,一径往二门上去了。

几个人说着话,在王府内院引路嬷嬷的带领下,来到安郡王妃的上房院子。

这里算是内院里面的上房,却不是内院的主屋。王府里面规矩大,主屋平日里都不是住人的,都是待客,或是年节时分带着全府行礼领旨的地界儿。

贺宁馨还是裴舒凡的时候,来到安郡王府,也只去过王府内院的客院,并未到安郡王妃的上房里来过。

宋良玉却像是轻车熟路的样子,不用引路嬷嬷带领,自己带着她们,左一弯,右一拐,便来到王妃的堂屋里。

“大姐!大姐!贺家的人到了,你说要见她们来着?”宋良玉进了屋子,就扯着嗓子叫起来,很是熟不拘礼的样子。

贺宁馨才恍然,宋良玉是辉国公的嫡幼女,安郡王妃是辉国公的嫡长女,她们原来是嫡亲姐妹来着,难怪宋良玉在这里一派自如,想是从小就出入安郡王府,熟惯了的。

安郡王妃的声音从里间传来,清脆悦耳:“小妹,你又跑出去了?以后你再这样,我这里可留不得你了。”一边说,一边从里屋走出两个人来。

男的身穿一袭玉白箭袖蟒袍,头戴白玉翼善冠,神光离合,姿容绝世,正是安郡王范世诚。

走在他旁边的女子,容貌却逊色的多,只是身姿挺拔,是女子中少有的高个子。神情温柔,看人的时候,目光十分温暖亲切,让人一见便心生好感。这便是安郡王妃宋氏了。

堂上的人赶紧屈膝给安郡王和王妃行礼。

安郡王亲自扶了许夫人起来,安郡王妃也过去扶了贺宁馨起来,对她们道:“都是自家人,无须多礼。”说着,许夫人和贺宁馨都解了大氅,让跟在后面的丫鬟拿过去,包在了衣包里。

几人才分了宾主坐下,寒暄起来。

安郡王妃侧身看着自己的侍女道:“带着许夫人和贺大姑娘的侍女们下去歇息吧。今儿厨房里面备得席面多,赏她们几桌客饭吧。”

许夫人的丫鬟回秋、回冬,和贺宁馨的丫鬟扶风、扶柳赶紧过来磕头谢恩,将许夫人和贺宁馨的衣包交给旁边的人拿着,跟了王府的丫鬟下去用饭。

王府里别的丫鬟婆子见状,也都识趣地走到屋子外面伺候着。

贺宁馨看见这个阵仗,知道安郡王是有话要说了。

安郡王范世诚却是盯着贺宁馨头上的绿翡头面看了许久,才开口道:“这套绿翡头面,真是难得。”

安郡王妃也来了兴趣,仔细看了一会儿,对安郡王笑道:“王爷,这套头面真是闻名不如见面。这样好的绿翡,还有这雕工,如今是再也找不到了。”

安郡王在心里不胜唏嘘,温柔地看了王妃一眼,和声道:“别说如今,就是当年,也是很不容易,才得来的……”

这话说完,屋里安静了一会儿。

贺宁馨十分不自在,有些后悔戴了这套头面过来。

许夫人却神色自若地坐在那里,笑着岔开话题道:“两位要是对翡翠感兴趣,我那里还有几幅以前开出来的石头,因为没有找到好的玉雕师傅,一直搁在那里,白放着也可惜了。——不如送给王妃把玩。”

这个世上的女人都爱宝石,特别是翡翠。可惜真正的老坑翡翠几乎绝迹,新开的石头成色好的不多。如今大齐朝里绿翡的价格早就是黄金的无数倍了。就算这样,真正好的翡翠,还都是有价无市,拿着银子都买不着。

安郡王妃忙笑道:“那怎么好意思?”

安郡王却一点都不客气,对许夫人道:“夫人那里的石头定是好的,我就不客气了。是夫人给我送过来,还是我派人去取?”

贺宁馨和宋良玉都瞪大了眼睛,看着安郡王脸不红、气不喘地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笑纳”了许夫人的翡翠,一点都不避讳。

宋良玉不忿地张了张嘴,贺宁馨已经反应过来,伸手拽了拽她的衣襟,又端了自己的茶盅过来,轻声问宋良玉:“你可知道,这是什么茶?很是轻浮清香,回味无穷呢……”

宋良玉也是个机灵的,闻言反应过来,凑过头去,跟贺宁馨一起研究起茶叶来。

两个明明平时对茶叶所知不多的人,如今突然变成两个茶博士,让座上的安郡王、王妃和许夫人,都忍不住低头笑了。

安郡王妃看了安郡王一眼,见他微微点头,对他也颔首示意,起身对宋良玉道:“带了你贺家姐姐一起过来,我有个好的东西,要给你们看看,赏鉴赏鉴。”

宋良玉和贺宁馨一起起身,对安郡王和许夫人行了礼,跟着王妃进去里面屋里去了。

贺宁馨一边暗自揣测安郡王有些什么话要对许夫人说,一边在王妃里屋的织锦缎杌子上坐下。

安郡王妃让人上了茶,对贺宁馨和宋良玉道:“你们两位茶博士,可赏鉴赏鉴我的茶如何?”

贺宁馨和宋良玉闻言一起红了脸,埋头一口气喝干了茶盅里面的茶,然后一起举着茶杯对王妃道:“好茶!好茶杯!”“甚是解渴,真是好茶!”

安郡王妃笑得直不起腰来,指着她们俩道:“还给我装呢,不就是饮牛饮骡的两个俗人罢了!”

宋良玉见王妃大姐取笑她,一股脑儿地猴过去,猫在安郡王妃身上使劲揉搓。

两个人正在闹腾,更里面的暖阁里,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从里屋冲出来,对宋良玉大声道:“小姨,你又欺负我母妃了!”冲进去帮他娘一起跟小姨厮打,闹成一团。

这个小男孩,便是安郡王的嫡长子,也是世子,今年才五岁,同贺宁馨前世的儿子楚谦益一个岁数。

贺宁馨看见这个小男孩,便想起自己的儿子,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了下来。

安郡王同许夫人在屋外谈完正事,进来在门口看了好一会儿。贺宁馨脸上神情的变化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铮儿,到父王这里来。”安郡王在门口招招手。那小男孩立刻欢呼着扑过去,抱着安郡王的腿。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想是做过许多次,十分娴熟。

安郡王弯腰将铮儿抱了起来,对屋里的人道:“客人大概快来了,我们可以出去了。”

安郡王妃忙去镜前整妆。

贺宁馨赶紧拉着宋良玉,跟安郡王和王妃行礼退下。

两人在外屋见了许夫人,一起往院外走去。

走到院子中间的时候,两个婆子急步走了进来。看见宋良玉和贺宁馨一行人,两个婆子虽然着急,也给她们屈膝给她们行了礼,才快步上了台阶,对屋里的王爷和王妃禀道:“回王爷和王妃的话,宫里的长公主跟着宁远侯夫人一起来了,说是皇后娘娘有话带给王爷和王妃。”

贺宁馨她们刚走到院子门口,便被从院子外面冲进来的一群内侍赶到一边贴墙站着。

王妃上房院子的正门大开,一个神色倨傲,身穿杏黄色公主服的年轻女子,在宁远侯夫人裴舒芬的陪伴下,从门外行来。

第一百零六章 花会 中

如今的大齐朝只有一个长公主范世琳,封号夷陵公主。大齐朝的公主、亲王都以封地为号,夷陵乃江南多丘地带,也是渔米之乡,在皇室里面,一般都是嫡公主才能有的封邑。不过皇室的封邑都不世袭,夷陵公主若是没了,她的封地会被宗室收回,赐给下一个夷陵公主。

夷陵公主是先帝隆庆帝某位婕妤留下的女儿,同今上宏宣帝范世言和先前殁了的嘉祥帝范世昌是同父不同母 的兄妹,比两个哥哥都小一些。隆庆帝薨了的时候,她才一岁,如今也不过十六岁,正是花一样的年纪。

范氏皇族的男人女人都生得极美。夷陵公主生母出身低微,却是个绝色的美人,才有机会承宠有孕。隆庆帝和婕妤都生得好,夷陵公主自然也是个美人儿。不过比不上她生母婕妤的美,比皇后的庶妹楚中玉,也略逊色一些,但是她身份尊贵,一向自诩比她美的,没有她尊贵;比她尊贵的,又没她美,对自己的容貌极为自信。

范世琳本不该受封嫡公主才能有的封号和封地。不过隆庆帝子嗣稀少,到如今,只有宏宣帝和夷陵公主还活着。庞贵妃乱政的时候,夷陵公主的生母对当年的废太子,如今的宏宣帝有恩,所以等宏宣帝登了基,就加封了婕妤为太妃,又给了范世琳嫡公主的待遇。

那位婕妤在嘉祥帝一朝,一直战战兢兢,生怕被庞太后加罪,带着女儿躲在冷宫这么多年,才等到宏宣帝登基的那一天。

可惜她福薄,封了太妃,没过几天安生日子,便病死在自己的宫里。

范世琳先前的十几年,都是在冷宫里长大,练出了一番察言观色的本事。等宏宣帝登基,给了她莫大的尊荣,又因她的生母没有享用几天荣华富贵,便撒手西去,宏宣帝对她更是照顾有加,她才真正有了些公主的气派。

安郡王和王妃深知这一点,赶紧恭恭敬敬地从堂屋里出来,在门口台阶上拜倒,给圣上、长公主和皇后请安问好。

院子里的人见王爷和王妃都跪下了,便也呼啦啦跪了一大片,连贴着墙角而站的许夫人、贺宁馨和宋良玉一行人也只好跪下。

宁远侯夫人裴舒芬本来跟长公主并肩含笑走进来,现在见安郡王和王妃都跪下了,她也只好给长公主跪下。

长公主嘴角浮起一丝微笑,快步上前扶起安郡王妃,嗔道:“二哥、二嫂折杀小妹了。小妹不过是过来给皇嫂传个信,你们这样诚惶诚恐,让皇帝哥哥知道了,又要骂我淘气, 以后再也不放我出来了。”

安郡王笑嘻嘻地从地上站起来,伸手将安郡王妃从长公主手上接过来,又做了个“请”的手势,让长公主先行入内。

长公主又抿嘴笑了笑,转身对院子里的人道:“都起来吧。本宫今日微服私访,你们不要这样大张旗鼓地,唯恐人家不晓得。”

院子里的人给长公主磕头谢了恩,却只有长公主带来的内侍站了起来。别的人还是低头跪着。

长公主脸色有些尴尬,看向安郡王,拉长声音道:“二哥……”

安郡王在台阶上转身,对院子里的人道:“长公主让你们起来呢。今日长公主大驾光临,我们安郡王府蓬荜生辉,你们还不赶紧去把缇骑给我调来,好好招待长公主带来的人。——他们要是少了一根毫毛,我唯缇骑是问!”

长公主脸色一白,挺直的脊背有些软,看着安郡王妃,嗫嚅道:“二嫂,就找个院子让他们歇着吧。我今日是微服过来的……”说完这话,又闭了嘴,有些心虚。

若真的是微服进府,就不该穿公主的礼服,也不用带数十个内侍前呼后拥,张扬得连外院的仆妇都知道大齐朝的长公主到了安郡王府。

安郡王妃淡淡地道:“王爷做事,没有我们妇道人家插嘴的份儿。”

院子里的人听了安郡王的吩咐,纷纷起身,回到各自先前的位置上。许夫人、贺宁馨和宋良玉趁机连忙出了王妃的上房院子,往内院的客院行去。

安郡王瞥见许夫人一行人已经出去了,才回身走到屋里坐下,对长公主道:“夷陵公主千金之体,若是有个闪失,本王难见圣上。——还请夷陵公主见谅,规矩是一定要守的。”

正说着话,外面的缇骑已经来了人,将长公主带来的内侍宫女,一个不拉地都请到外院专门的院子里歇着去了。又有四个女缇骑,穿了下人的衣饰,上来给安郡王和王妃行礼。

安郡王对她们吩咐道:“今日夷陵公主大驾光临,你们要好好伺候。若是夷陵公主有个闪失,你们也不用来回我,直接抹脖子算了。”

长公主的脸色越来越沉,坐在一旁默不做声。

安郡王又对长公主拱手笑道:“夷陵公主,这四个侍女身怀绝技。一会儿花会的时候,本王和王妃都有事在身,唯恐怠慢了公主。就让她们四人跟着公主,一直到公主平安回宫,她们再回来我王府复命就是了。”

长公主咬了咬唇,低声道:“本宫能说一个‘不’字吗?”

将先前口里自称的“小妹”换成了“本宫”,看了长公主已经心生不悦了。

宁远侯夫人裴舒芬侍立在长公主身边,眸光闪动,微笑着往前俯身在长公主耳边道:“安郡王也是为了公主的安危着想,公主就勉为其难,应下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