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贺大老爷下朝回家,专门拐去了裴家一趟,拜访了一直赋闲在家的裴立省裴太傅。两人在裴家的后花园里散了散步,聊了聊天,贺大老爷便告辞回府了。

贺大老爷走了之后,裴立省在外书房里沉思良久,又找大儿子裴书仁过来商谈了一番。

两日之后,一封恭请圣上重开选秀的奏折便递到了宏宣帝的案头,立时便被宏宣帝发往礼部,让他们整出个具体条程上来,明显是赞同的语气。

范氏宗族的人闻讯,立刻上折弹劾楚皇后在其位不谋其政,致使后宫空虚,不为大齐的江山社稷着想。

楚皇后近日来正在懊恼安郡王如同泥鳅一样滑不溜手,还没等她下定决心去传旨赐妃,安郡王已经请了病假,带着王妃和世子一起去京城外的庄子上养病去了。

等圣上命内侍过来传旨申斥她的时候,楚皇后完全不知发生了何事。

听完整个传旨,楚皇后不由傻了眼。她同圣上十年患难夫妻,早就习惯了一夫一妻的日子。圣上后来接了以前的太子妃、现在的皇贵妃入宫,还让皇后心里咯应了好久,甚至跟圣上闹过别扭。还是当时的大嫂裴舒凡看着不对劲,三番五次地劝她,不要跟圣上赌气,以免把圣上越发推到皇贵妃那边去了,皇后才忍了下来,同圣上重归于好。

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皇宫大内,还会来第三个女人。不,也许不是第三个,还有第四个,第五个,第无数个……

第一百一十三章 选秀 下

范氏皇族宗人府的管事嬷嬷领了旨,罚皇后跪了一天一夜的宗庙,向范氏列祖列宗请罪。跪完宗庙,又让皇后赶紧着手给圣上选秀。

大齐朝范氏皇族选秀是宗族事务,自有成规。按族规,新皇登基大婚的头年开始,便要首次选秀,其后每三年选一次,一直到皇帝年满六十为止。六十之后,皇帝不得再选秀。

选秀之年,文官四品官以上,或者武将伯爵以上的勋贵家里,凡有年满十五,尚无婚约的嫡女,都属候选秀女。若是不愿进宫,可到宗人府保备,半年内定好亲事就可以正式退选了。有婚约尚未成亲的,若是愿意参选,也行,但需要办妥退婚手续,不得上哄下骗,欺瞒朝廷。而且定过婚又退婚参选的,在宗人府也会有记录。这样的姑娘进了宫,不会有大的不妥,不过是面子上不好看罢了。另外,每一家里,只能有一个女儿入宫参选。若是已经有女儿在后宫为后妃,便不再具备参选资格。

这一套繁复的选秀规则,是当年第一代安郡王妃安解语,一手给当时的开国皇帝范绘则定下来的。第一代安郡王妃安解语,是开国皇帝范绘则的亲娘。范绘则又是大孝子,唯母命是从,所以在范绘则的强力主导之下,被范氏宗族定为族规。不过规矩是规矩,不遵守的皇帝也大有人在。有过了六十还选秀的昌平帝,也有选过一次,就再也没有挑过女人的隆庆帝。

整个选秀人员的背景调查,按照范氏宗族的族规,由缇骑独立完成。所以下面想动手脚的人,就要掂量一下,看看自己有没有能力,可以瞒过无孔不入的缇骑,将不合条件的女子送选上去。一旦查出,当欺君之罪论处,满门抄斩到不至于,但是满门打入贱籍是一定的。

大齐朝这么些年,富贵动人心,自以为聪明,动手脚的人不是没有。不过无一例外都被缇骑查了出来,好几家勋贵,都因此被夺了爵,打入贱籍,几代都不得赎身。

而大齐朝自隆庆帝那年之后,再也没有选过秀。大齐朝的高官勋贵们,刚刚才从五年前腥风血雨的宫廷政变里恢复过来,对现在的太平日子还过得心有余悸,就被这个突然发出的“选秀”的消息轰得晕头转脑,一时满城皆谈选秀。

朝廷很快就正式颁了政令,宣布了此次选秀的条程。出乎意料的是,宏宣帝亲自拔高了选秀的条件。以前是文官四品官以上,勋贵伯爵以上就可。这次改成文官三品官以上,勋贵要侯爵以上的人家才够资格参选。

大齐朝的官阶制度里,三品大员,是个分水岭。三品以下的官员众多,包括许多闲职。而三品和三品以上,却都是位高权重的官员,或者退养下来,在朝堂上依然有影响力的官员,为数不多。

此令一出,有资格参选的十五岁以上嫡女立时便少了一大半。而到了十五岁还未定亲的高门嫡女也不多,不过好在可以退婚,于是够候选资格的高门嫡女里面,最近退婚的也不少。也有少数人家,心疼自家的女儿,不想拿女儿的终身去换那场镜花水月的富贵前程,便赶紧物色人选,要给女儿在半年内定亲。

宁远侯府这边先得到皇后被罚跪宗庙的消息,紧接着又听说圣上颁诏令,大肆选秀。这两个消息接踵而至,将宁远侯府的众人击昏了头。——这二姑娘楚中玉还没送进安郡王府呢,可别把皇后先折进去了!

太夫人一心急,先把楚中玉叫过来骂了一顿。又听老大楚华谨说,此事是裴太傅上的折子,将裴舒芬也叫来骂了一顿,说她出得好主意,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以前皇后只用应付皇贵妃一个人,现在却要应付数十个年轻貌美的狐媚子!

裴舒芬满腹委屈,哪想到自己的娘家这会儿也来给自己添乱?有心想回去质问父亲,到底底气不足,只好忍了这口气。

因了太夫人见天就要骂她一顿,这天晚上裴舒芬趁楚华谨过来歇息的时候,对他委屈地抱怨:“圣上选妃,关我什么事?娘为何都要怪在我身上?”

楚华谨皱着眉头安慰她道:“娘不过是一时心急,担心皇后娘娘而已。你别往心里去就是了。”说完这话,楚华谨起身便想出去。

楚华谨外放了两年,早已非当日的吴下阿蒙,见识长进了许多。这一次突然而来的选秀,让他敏锐地觉察到,里面似别有乾坤的样子。

他这些天在外面忙得焦头烂额,打探此次选秀的前因后果,却是一团雾水。安郡王早就躲得远远的,且以他行事的风格,倒不像他的手笔。可是此事若是与他无关,楚华谨又有些疑惑:总觉得时机太巧了些……

不过他动用了自己全部的人情关系,也只探到此事是自己的岳父裴立省做得手脚,心里更是发虚:难道是岳父知道了舒凡的事……?

楚华谨想了又想,又排除了这个可能。舒凡的死,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当时忤作、太医都验过了的,是病死的,并非意外死亡。再说裴家还有一个女儿嫁在宁远侯府,岳父不至于完全不把裴舒芬放在心上。

裴舒芬见楚华谨心事重重要出去的样子,有些着急,赶紧拉了他一起坐在床边,说起知心话来。裴舒芬有心想帮他分担一些,遂想了想,安慰楚华谨道:“侯爷也不必特别挂心。此事虽然出其不意,却并非对我们一点好处都没有。”

“有何好处?”楚华谨抬头问道。他还真想不出,这件事对自家有何好处。

裴舒芬浅笑盈盈:“如今要选秀,我们也可以送人进去啊。在妾身看来,送二妹入宫,比送二妹去安郡王府做侧妃,要强多了。”以楚中玉的才貌,入宫承宠,诞下皇子,是迟早的事儿。宁远侯府到时候就是双保险,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楚华谨本来心里一直烦躁不安,听了裴舒芬的话,反而笑了,道:“你成日里在内院厮混,见识浅薄,不如你大姐远矣。”又摇头叹息,“若是舒凡在这里,今日之事,她定能圆满化解。——哪要我在外面跑来跑去,拿热面孔贴人家的冷屁股?!”

裴舒芬被一个古人说她“见识浅薄”,不由心头大怒,腹诽道:你丫才见识浅薄!你全家都见识浅薄!

不过腹诽归腹诽,再给她三个胆子,她都不敢正面跟楚华谨叫板,只好又忍了怒气,和气地笑道:“侯爷雄才大略,哪是我们这些后院妇人能比的?——就算姐姐再世,也比不上侯爷的。”如此奉承了楚华谨一番。

楚华谨虽遗憾裴舒芬没有她大姐裴舒凡的大才,可是论小意殷勤,知冷知热,凡事有商有量,是她大姐远远不如的。想来花无常好,月无常圆,他这也是求全之虞了……

楚华谨长叹一声,看着裴舒芬娇艳欲滴的小脸,高耸绵软的一双玉兔,忍不住抱了她坐在自己膝上,一手抚上她的小脸,一手罩上她高耸的玲珑,一边亲吻抚弄,一边在她耳旁气喘吁吁地道:“大齐选秀,同一家里,只能有一个女儿入宫……只要皇后在宫里,我们家就不能参选……”

裴舒芬被楚华谨揉搓得全身发热,也顺势靠在他怀里,轻轻扭动起来,故意在楚华谨的要紧处蹭了两下。楚华谨立马翻身将她压在身下,急匆匆地掏了自己的宝贝出来,拽了裴舒芬裙子,硬邦邦地就要顶入。

裴舒芬哀叫一声,急忙拿手去阻挡,却已被楚华谨强握了双手撑在头顶,下面已经被弄了进去。里面尚未润滑,还有几分疼痛,却只能忍了,在下面曲意承欢,连绵不断地叫着“侯爷”,让楚华谨越发大动起来。

一时云散雨收,裴舒芬给楚华谨清洗过,自己又叫了热水,去净房重新梳洗了一番。

等她出来,却发现楚华谨不见了人影。

“桐月,侯爷去哪里了?”裴舒芬叫了自己的陪嫁丫鬟进来问道。

桐月刚才一直守在外面屋里,对屋里面随时随地都可能出现的翻云覆雨声早就麻木了。

听夫人问起来,桐月屈膝回道:“刚才方姨娘院子来了人,说是方姨娘身子有些不适,侯爷让人请大夫去了。”

“是侯爷让人请大夫,又不是侯爷去请大夫!——侯爷哪去了?”裴舒芬冷冰冰地问道。任谁刚同自己的男人亲热过,转个身就发现那男人去为别的女人奔走,心里都不会好受。

桐月恭恭敬敬地回道:“侯爷说不放心方姨娘,要过去亲眼看看。侯爷还留话……”看了裴舒芬一眼,不敢说。

裴舒芬觉得自己都要忍出内伤了,可是忍无可忍,重新再忍,她不能在这个时候功亏一篑,坏了自己努力了这么久得来的好名声。

“说吧,侯爷留了什么话?”裴舒芬走到一旁的炕边,歪在大靠枕上,脸上又恢复了平静。

桐月低眉垂目地答道:“侯爷说,让夫人别等着他了,自己先歇着吧。侯爷今儿,就歇在,歇在方姨娘那里了……”

裴舒芬手里紧紧抓着炕上大靠枕的一角,拧成了一团,手上的筋都爆起来了,口里却还是平静地吩咐道:“给我铺床吧,我要歇息了。”

桐月应了声是,过去将床上的东西撤了下来,又从柜子里取出一套新的被褥铺上,回来对裴舒芬道:“夫人,都铺好了。”

裴舒芬“嗯”了一声,从炕上起身,去床上躺着去了。

桐月将一旁的桌灯捻暗了,移到墙脚。又回身抱了弄脏的被褥,倒退着出了裴舒芬的卧房。

裴舒芬在床上翻来覆去半天,终于想起来侯爷这次去了方姨娘那里,却是方姨娘坏了规矩。头半个月,本是自己这个正妻的日子。这两年来,方姨娘行事滴水不漏,自己试探了几次,都抓不到她的把柄。自己好歹忍了这么久,终于将方姨娘惯的不知天高地厚,想来这一次,自己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收拾她了。——自己不能拿侯爷怎样,难道还不能处置一个犯了规矩的妾室?!

第二天一大早,裴舒芬梳洗之后,便去向太夫人请安,却见楚华谨已经在太夫人那里坐着了,一幅神采奕奕的样子,跟中了大奖一样。

PS:提醒一下,宗人府是明朝朱元璋首创,清朝沿用了明制。大家别看见宗人府就想起辫子朝了。本文的朝堂背景主要是明朝,但是明朝的后宫制度实在太坑爹,所以俺就让《烟水寒》里面的小安出马,将大齐朝的后宫制度大刀阔斧改了一下。本文里的后宫制度是架空,朝堂是明制。另外罗嗦一句,《烟水寒》的架空背景是东汉末年。

第一百一十四章 定亲 上

裴舒芬笑着给太夫人放了碗箸,又伺候楚华谨早饭,才问道:“侯爷今日怎么这样高兴?”

楚华谨还未说话,太夫人已经笑眯眯地道:“我们家可算是有喜事了。”

“什么喜事?说来让媳妇也为娘高兴高兴!”裴舒芬忙凑趣道。

太夫人看了楚华谨一眼,笑着道:“我们老大又要做爹了,这可不是添丁的大喜事吗?”

裴舒芬愕然地看着楚华谨。——这是从何说起?她五年内不能有身孕,这些妾室也该跟自己一样才是……

楚华谨有些赧然,道:“是方姨娘有了身孕。昨儿大夫刚诊过,已经快三个月了。”又掩不住喜色,道:“大夫说,这一胎,一定能一举得男!”说得好象他从来没有儿子似的。

裴舒芬含笑恭喜侯爷,又有些担忧道:“这样说来,我们用得避子汤,不甚有效用啊。”因为裴舒芬立誓五年之内不生孩子,所以宁远侯府的妾室,也都跟着一直在用避子汤。

楚华谨却摸摸鼻子,打了个哈哈,道:“方姨娘身子不好,大夫以前说,避子汤对她身子不利,所以……”

裴舒芬拧着帕子的双手瑟瑟发起抖来,口里还是轻柔地笑道:“恭喜侯爷!恭喜娘了!方姨娘给我们宁远侯府添丁进口,也是有功之臣呢……”

楚华谨本来有些不好意思。是他想着方姨娘跟了他这些年,一直无孕,对她十分怜惜,担心那避子汤对她身子不好,以后更难有孕,所以他特意让方姨娘不用喝避子汤的。——这样做,当然是让裴舒芬这个正室脸上不好看……

好在舒芬年岁虽小,还是识大体的,并没有勃然大怒,反而满脸喜色。楚华谨在心底里对裴舒芬又多了三分歉意。

裴舒芬从太夫人的慈宁院回到自己的中澜院,脸上一直挂着的面具一样的笑容终于垮了下来。

“桐月,在外面看着,就说我不舒服,别让人进来。”裴舒芬对外吩咐道,一个人闷闷地躺在了卧房的床上,默默地想起心事来。

过了一会儿,裴舒芬从里屋出来,对桐月吩咐道:“方姨娘有孕,按以前姨娘有孕的规矩送赏。另外,”裴舒芬沉吟半晌,道:“方姨娘不能再伺候侯爷了,把方姨娘的日子,给齐姨娘吧。”

齐姨娘从西北在待了两年,老了不少。楚华谨好在还念着旧情,每个月里,也去她屋里两天,每次也都会要水,并不像是在兰姨娘和桂姨娘屋里,每个月只去一天,去了也只点个卯就走。

桐月出去了一会儿,找院子里的管事嬷嬷要了旧例过来,备了给方姨娘的赏。

裴舒芬看了一下,见桐月从库房里取了一匹古香缎,一个银笸箩,还有一张五十两的银票。

“刘嬷嬷说,这是先头夫人留下的规矩。前面兰姨娘、桂姨娘和齐姨娘有孕,都是这样打赏的。”桐月一边给裴舒芬查验,一边解释道。

裴舒芬想起方姨娘在楚华谨心里的地位,有心要卖个好,道:“再拿一匹古香缎,凑个双数。另外将银笸箩换成两个金笸箩,银票换成两百两一张的。拿红缎子包了,等会儿送过去。”

桐月屈膝应了,又去库房重新领了一遍。

裴舒芬让人在方姨娘的院子那边盯着,等侯爷一进了方姨娘的院子,裴舒芬便让桐月拿了包袱,也一径往方姨娘的院子里去了。

来到方姨娘的院子,方姨娘一见侯爷前脚到,夫人后脚就来了,心知是为了何事,忙盈盈下拜,道:“见过夫人。”

裴舒芬上前几步,亲自扶了她起来,亲热地道:“方姨娘再不可如此了。你如今有孕在身,是我们如今宁远侯府里最贵重的人儿。以后你也不必去我房里晨昏定省,就是在外面见了我,也不必行礼如仪。——孩子要紧,别的以后再说。”一席话说得十分大度。

楚华谨在旁坐着,看见娇妻美妾一团和气,十分畅意,也对方姨娘道:“月眉,既然夫人发了话,你以后记得专心养胎就是。别的暂且先放下。”

方姨妈忙陪笑道:“夫人大度,妾身可不能太过托大。该行的礼,还得行。侯爷放心,昨儿大夫说,这胎稳得很,还交待过妾身,平日里多四处走动走动,身子健壮,以后生得时候,才不会受罪。”

楚华谨扬眉笑道:“好!好!好!——既然大夫都这样说了,我们自然听大夫的。”又看了裴舒芬一眼,见她脸上微红,笑吟吟地看着自己,便道:“舒芬,以后方姨娘的胎,就交给你照管了。怎么样?”

裴舒芬愣了一下,又展颜笑道:“多谢侯爷这样信赖妾身。只是妾身没有生产过,不晓得该如何照顾孕妇,方姨娘这胎又金贵,妾身实在是不敢当。”

方姨娘穿了一身银红色的衫子,亭亭玉立的立在当地,如一株含苞待放的新荷一样。闻言拿手里的团扇掩了唇,看着楚华谨笑道:“侯爷真是病急乱投医。妾身在这里住的好好的,自己也有两个好丫鬟,还有夫人专门派来的管事嬷嬷和婆子,走不了大褶儿的。——侯爷放心,妾身一定会很小心谨慎的。”

楚华谨见两个人都推脱,也不再坚持,只是想了想,对裴舒芬笑道:“舒芬,你是大的,就多包涵一些。月眉好不容易才有了这胎,我不放心,这阵子,我就住在月眉这里了。”又走到裴舒芬身边,在她耳旁低声道:“我上半夜在你那里,下半夜再过来月眉这里,如何?”

裴舒芬脸上一僵,又赶紧忍了羞辱,细声细气地道:“我怎样都行。只是兰姨娘、桂姨娘和齐姨娘那里,侯爷也不能太忽略了。——都是侯爷的人,侯爷怎么忍心……”瞟着细长的眼眉,斜斜地飞了楚华谨一眼。

楚华谨的心霎时间漏跳了一拍。

裴舒芬见状笑了笑,叫过来桐月,道:“这是方姨娘有孕的赏例,正好侯爷在这里,就由侯爷亲自给方姨娘吧。”

桐月将红缎子包袱打开,让楚华谨和方姨娘都看见了里面的东西。

楚华谨拿起一个金笸箩看了看,笑着对裴舒芬道:“夫人有心了。”叫了方姨娘过来,“月眉,还不赶紧谢谢夫人?”

方姨娘又赶紧过来行了大礼。

裴舒芬受了这个大礼,对方姨娘说了几句客气话,才对楚华谨屈膝行礼道:“侯爷这里事忙,妾身就不打扰了。——告辞。”说着,转身快步出了方姨娘的院子。

回到中澜院,裴舒芬觉得这里实在待不下去了,便吩咐桐月道:“收拾东西,就说我要去看益儿和谦谦。”这是要回娘家了。

桐月踌躇了一会儿,劝道:“夫人,方姨娘刚有了孕,您就回娘家,让别人晓得,还不知要说些什么话呢。”

裴舒芬冷笑道:“我去看我们家的嫡长子,谁敢说闲话?”

桐月不敢再劝,收拾了几样东西,跟着裴舒芬出了门,回娘家去了。

因为楚谦益和楚谦谦一直住在外祖裴家,裴舒芬每隔两三天就去看他们一次。如今正好隔了三天,也不算太过扎眼,也不用给太夫人报备。

回到裴家,裴舒芬心情好了些。先去见过嫡母,又去见了楚谦益和楚谦谦。

这两个孩子大了些,懂事了些,不再像以前一眼,见到她就对她横眉冷对,但是越发地彬彬有礼起来。

裴舒芬也不以为忤,仍是笑着跟他们说,跟他们的乳娘询问他们的日常起居,十分尽责。

每次裴舒芬过来看孩子的时候,裴家的大嫂沈氏都在旁做陪,不让她单独跟两个孩子有接触的机会。

裴舒芬虽然不高兴,却也没有宣之于口。

跟两个孩子说完话,裴舒芬对沈氏问道:“大嫂,我三姐最近都在做什么?”

沈氏看了裴舒芬一眼,见她始终言笑盈盈,不像以前一样,心里想什么,都写在脸上,能让人一眼看出来。

“你三姐最近忙着绣嫁妆呢。”沈氏想了想,打算先交个底给裴舒芬。

裴舒芬惊讶:“三姐定亲了?”

沈氏正要说话,外头的丫鬟来报,道:“二姑奶奶回来了。”二姑奶奶,便是裴家的老二裴舒兰,一年多前嫁给了内阁首辅赵之庆的庶长子赵振邦。并不常回家,倒是稀客。

“快请!”沈氏急忙吩咐道,接着便让丫鬟婆子领着,去了见客的堂屋里。

裴舒芬也有好久没有见过二姐了,便跟着大嫂沈氏一起来到堂屋里,见到了二姐裴舒兰。

老二裴舒兰本来就生得貌美,如今嫁了人,又多了份妇人的韵味,更加耐看。

裴舒芬看见二姐穿着宝石蓝的缂丝交领襦衫,下系着湖蓝色八幅月华裙,湖蓝色中间夹杂着一条条玉白的绶带,行走间如蓝色天幕下的月华满地,风姿绰约,令人见之忘俗。

“二姐!”裴舒芬压抑住心头的艳羡之心,先上前给裴舒兰行了礼。

裴舒兰没成想还能见到四妹裴舒芬一面,也十分欣喜,还礼不迭,道:“今儿真是巧,能见到我们四姑奶奶。”

裴舒芬抿着嘴笑,几人在堂屋里寒暄一番,裴舒兰便一个人去了夏夫人的屋子,给夏夫人见礼问安。

裴舒芳听说二姐回来了,也忙忙地从自己的院子赶过来。

几个姐妹终于重聚,自然有一番话说。

沈氏便给她们叫了一桌客饭,送到老三裴舒芳的院子里去了,笑道:“你们姐妹说体己话,我就不打扰了。想什么吃的,什么喝的,别客气,跟厨房的人说一声,他们自然会置办起来的。”

三姐妹忙躬身谢了大嫂沈氏,才一起回到裴舒芳的院子里。

几人一进屋子,裴舒芬就忍不住问道:“三姐,你什么时候定的亲?我怎么都不知道?”

裴舒兰也很惊讶,问道:“三妹,你定亲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定亲 中

裴舒芳见姐姐妹妹都这样着急,忙请她们先坐下,又让丫鬟上了茶,戏噱道:“你们才嫁了多久,怎么都变成这样的急性子了?”

裴舒兰端了茶过来,浅尝了一口,放下茶杯问道:“这好象是上好的大红袍,你这里如何有这样的好茶?”

裴舒芳脸上微红,低了头不说话,手里拿着个帕子绞来绞去。

裴舒芬看见三姐这个样子,定是跟她的亲事有关了,不由酸溜溜地道:“三姐,说句不该说的话,如今谁都知道,圣上开始选秀,如三姐这样的,正是上上之选,三姐又何必要急着找一般人家嫁出去?”就算有大红袍又怎样?进了宫,大红袍泡得水可以拿来洗澡。

裴舒芳听了裴舒芬的话,但笑不语。嫡母和父亲为了她的亲事,前一阵子也操碎了心。她的生母虽然不在了,嫡母却从来没有为难过她,给她的待遇,同大姐裴舒凡在家是一样的。除了她没有同大姐一样去学堂跟着大哥们一起念书,在吃穿用度上,跟大姐没有任何不同。而且就算没有去学堂跟着先生正经地念经史子集,嫡母也给她们请了女先生,识字做诗看帐盘点,都是教了又教的。——况且大姐学得一身男儿的本事又怎样?就是嫡母也是后悔当初把大姐当男儿教养的。

再说了,自己进宫,对裴家又有什么好处?自己的大哥裴书仁,眼看要入文渊阁的人,若是自己入宫,大哥肯定再也别想百尺竿头,再进一步。而自己没有了强势的娘家,在宫里又怎么能熬出头?!

“四妹,你虽然比我早嫁几天,我还是当你是妹妹。这种话,以后不要说了。母亲和父亲,都给我打算好了。”裴舒芳笑着对裴舒芬道。

裴舒兰有些着急了,过来推着裴舒芳道:“别卖关子了,快说,到底是哪一家的?”

裴舒芬也有些好奇:能让自己的嫡母和父亲放弃入宫的荣耀,给三姐择的亲事,一定不同凡响……

裴舒芳脸又红了一红,抬头看看姐姐和妹妹期待的眼光,终于低声道:“是皇商罗家的嫡长子……”

裴舒芬有些失望,一只手在桌上无意识地敲打着,拧着眉头道:“三姐,你就算是庶出,也是三朝首辅的亲生女儿。我们裴家,是大齐朝首屈一指的书香世家,父子两状元,一门四进士,哪一家都比不上的。——母亲怎么别人不好找,偏要给你找一户商户人家?!”

大齐朝的商家虽然不是贱籍,可是社会地位当然比不上仕子官家,就连比耕读传家的农户也要差上一篾片……

裴舒兰倒是笑了,对裴舒芬道:“四妹,你是怎么做宁远侯府的当家人的?你竟然连我们大齐朝最大的皇商罗家都不晓得?”又看着裴舒芳笑:“三妹,可还记得当年我们在大觉寺的菩萨面前求得签?——可不就应了今天?”

那时她们三姐妹陪着夏夫人上京探望嫡姐裴舒凡,先去了大觉寺点长明灯,她们三人顺便求了签。记得当时三姑娘裴舒芳求得签是“一春万事苦忧煎,夏里营求始帖然;更遇秋成冬至后,恰如骑鹤与腰缠。”当时夏夫人还打趣,说他们家还会出一个女陶朱不成?!

陶朱陶朱,可不就是商家里的老大?!

裴舒芳也想起了夏夫人的话,心里更是添了一丝异样的感觉。一饮一啄,莫非前定?——这桩婚事,想也是菩萨早就定好的。

“最大的皇商?”裴舒芬觉得自己确实有些孤陋寡闻了。不过她还是撇撇嘴,不屑地道:“就算是最大的皇商,也是商家。怎么母亲和父亲就找不到一家像样的官家公子,来给我们三姐提亲?”

裴舒兰和裴舒芳有些尴尬。她们三人都是庶女,一般官家的嫡子,当然不会求娶庶女,除非是寻填房。可是裴老爷和夏夫人对自己家出了个填房,已经很恼怒了,扬言就算留着裴舒芳不嫁,也不想她再步裴舒芬的后尘。

裴舒芳见四妹裴舒芬似乎怪在嫡母头上,脸色微沉,不再言语。

裴舒芳的大丫鬟桐雁见主子不好开口为自己的未婚夫说好话,忙笑着过来行了礼,才道:“敢叫二姑奶奶和四姑奶奶知晓,夫人给我们姑娘说得这门亲事,乃是皇商罗家的嫡长子,也是进士,还是大少爷的同年,如今听说在吏部做给事中。”吏部给事中,七品衔,品级虽低,却是不折不扣的实权官儿,而且是有直达上意、上朝听政的权力,就连吏部侍郎和尚书,也不能小看了他这个给事中。

裴舒芬如今也对大齐朝的官位品级有所了解,听说这皇商嫡长子居然会念书,还中了进士,成了官身,便闭了嘴。——更别说还坐在给事中这样炙手可热的位置上。这门姻亲,说实话,比入宫为妃还要强些。

裴舒兰越听越欢喜,拉着裴舒芳的手,打趣道:“难怪说不出口。——这样好的人,怎么就被你拣着了?!”

裴舒芳脸色更红。那皇商嫡长子名叫罗开源,上门的时候,嫡母夏夫人让她屏风后见了一面,生得出奇的好,特别是一双眼睛明澈淡然,让她一见就生了好感。——有这样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的人,不会是个糊涂人。

裴舒芬见三姐确实有了好去处,也不再相劝。抬眼看了一旁的大丫鬟桐雁几眼,笑道:“好丫鬟,你们姑娘有了好去处,自然少不了你的。——以后陪嫁过去,跟你们姑娘共侍一夫,也全了你们主仆的一番情意。”

桐雁不妨四姑奶奶老着脸,在未出阁的三姑娘面前说这种话,可又不甘心被冤了去,咬了咬牙,跪下道:“四姑奶奶惯会说笑。我们姑娘出了阁,奴婢还指着姑娘给寻一门好亲事呢。——我们哪是那牌面上的人,哪有脸共……共……”“共侍一夫”这四个字,连桐雁都说不出口。

裴舒芳见四妹裴舒芬越发放肆,也沉了脸,正色道:“四妹妹,你再这样说话,莫怪我不顾姐妹情分?!”

裴舒芳外表和善,却是个外柔内刚的性子。一声恼了,说话也是硬得能在地上砸个坑的主儿。

夏夫人和裴老爷深知裴舒芳这个性子,又因为选秀之事迫在眉睫,才答应了这门亲事。——皇商罗家既然是大齐朝最大的皇商,家里肯定不比什么伯爵侯府要差,也是一大家子人。没有几分气性和手段,断是做不了那种家族里的主母的。

裴舒芬这两年在侯府里做当家人,也养了几分脾气。听了三姐裴舒芳的话,脸上过不去,涨红着脸起了身,道:“告辞了。”说着,扶了自己丫鬟的手,头也不回地出了裴舒芳的院子,回宁远侯府去了。

裴舒兰见裴舒芬一行人走远了,才对裴舒芳叹气道:“你又何苦跟她一般见识?她年岁小,要说如今也比先在家的时候好了许多了,不过还是有些着三不着两。我们做姐姐的,多让让她就是了。”

裴舒芳正色道:“我倒觉得,我们就是太让着她了,才让她养成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二姐你不知道,她在侯府……”说着,裴舒芳将自己在家里听说的四妹裴舒芬在侯府的事说了一遍。

当听到裴舒芬答应五年之内不要孩子的时候,裴舒兰也倒抽一口气,道:“她怎么敢这样托大?!”

“不是她托大,是她不得不……”裴舒芳到底在家里,知道的事情,比出嫁的裴舒兰多一些。

裴舒兰再叹一口气,道:“四妹当初也不知怎么啦,死活要给人做填房。现在吃到苦头,说话行事总有几分酸劲,也不奇怪。”

裴舒芳不想再提裴舒芬,笑着让丫鬟桐雁去做两样点心端过来,又吩咐道:“对厨房的人说一声,就说四妹已经回去了,让他们别做多了饭菜,就按着平日里我和二姐姐喜爱吃得几样做了送过来就行了。”大嫂沈氏吩咐了厨房做一桌客房,给裴舒芳的院子里送过来。如今裴舒芬已经提前回去了,也不用做一大桌子菜白瞎了。

桐雁领命而去,裴舒兰也打发了自己的丫鬟出去歇息,屋里只留下姐妹俩说体己话,外面留了两个刚留头的小丫鬟守门。

裴舒芳见人都走了,才问起裴舒兰的近况,道:“你如今过得怎样?”

裴舒兰嫁得是首辅赵之庆的庶长子赵振邦。当时嫁过去之前,就知道赵振邦跟自己的贴身丫鬟生了个儿子出来了。裴舒芳问得,当然是这件事。

裴舒兰也心知肚明三妹问得是什么事,抿着嘴笑道:“我进门之后,那生了儿子的丫鬟就被赵家打发了。”

“那孩子呢?”裴舒芳问道。这算是留子去母?——若是让裴舒兰养着孩子,岂不是更麻烦?

裴舒兰摇摇头,像是在否认裴舒芳没有问出来的话,道:“那孩子过继给他们赵家族里一家无子的远房亲戚那里去了。”

裴舒芳松了一口气,道:“这倒还好。这孩子好歹得了个出身,也算是正经的嗣子。”

裴舒兰性子绵软良善,不是那等赶尽杀绝的狠心人,也点头道:“我跟夫君说了,这孩子就算过继,也是他的亲生子,以后能照料的,也都照应一番,别给了人就撒手不管了。——也算是给自己结个善缘。”

两姐妹说完知心话,各自心满意足,相约等裴舒芳出嫁的时候再见。

裴舒兰离开娘家回赵家府上的时候,已经几乎到了掌灯时分。

夜幕降临,京城南面一座小小的三进宅院里,也鳞次栉比地燃起了一盏盏方方正正地玻璃风灯。

桐露坐在自己屋里,手里不断拨着算盘,盘点自家海货铺子里一月来的帐目。

罗开潮掀开帘子进到屋里,看见桐露端端正正地坐在炕上,纤手如玉,在黑曜石做得算盘珠上翻飞,一时看呆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定亲 下

桐露突然心有所感,猛地抬头,看见罗开潮站在门口,呆呆地看着自己,忙下了炕,过去服侍罗开潮将外面的皮袄脱了下来,道:“这屋里升着炉子,又有暖炕,你从外面进来,先是冷,再是热,冷热不均,反倒抗不住的。”

罗开潮笑嘻嘻地任桐露帮他把皮袄脱下来,又趁人不备,在桐露左颊上啪地一声亲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