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宁馨坐在一旁,对许夫人暗暗叹服,轻轻偎过去,对许夫人道:“娘懂得这么多,可不可以教教女儿?”

许夫人喜出望外。她以前苦口婆心地劝了贺宁馨多次,想教她些做生意的门道,可是贺宁馨嫌弃她太过“铜臭”,根本就不想学。如今却主动过来要求跟着她历练,自己真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我这些生意,以后都是要留给你的。你若是不想学,我可愁也愁死了。”许夫人笑着揽了贺宁馨在怀里,轻轻抚了抚她的额发。

贺宁馨抿嘴笑了笑,对许夫人道:“娘也分一半的铺子给大哥和兴儿吧。”贺宁馨的大哥贺宁启,如今在家里苦读,准备会试。贺宁启有个八岁大的儿子贺兴元,也早早地启了蒙,进了学。

许夫人想起自己的儿子和孙子,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道:“你大嫂不是做生意的料子。你大哥将来是要做官的,铺子给了他也是白费。你若是有心,好好打理这些铺子,给你大哥家分红就是了。”

贺宁馨以前学得是经史子集,对商贾之事,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如今换了一种身份,重新活过,突然对商贾之事也有了兴趣。

宋良玉坐在上首安郡王妃和长公主后面的条桌上,在上面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扭股糖一样地转来转去。

安郡王妃心里有事,看日头差不多了,便对身旁的侍女吩咐了一声,让她去跟王爷通个气,今日的花会,就到此为止吧。

侍女过去那边传了话,安郡王果然点头允了,对着那边拿着自己的诗作窜来窜去的仕子说了几句话,对面的人便都回到了自己的条桌旁。

安郡王妃对着那边含笑点头,侧身问了长公主几句。长公主脸上一红,倒也应了下来。

往日里点花主,定名花,都是由安郡王妃出头。今日因为长公主在座,便让长公主坐了主人席,代安郡王妃给皇后娘娘和宁远侯的庶妹楚中玉,送了一顶金刚石发冠。今日的名花,不出众人意料,果然点了腊梅。

楚中玉见不是安郡王妃给她加冠,安郡王也无丝毫表示,心里头微微有些失望。低头谢了长公主,文文静静地回到自己的条桌旁坐下了。

宋良玉觑了个空子,偷偷地摸到贺家的条桌旁,在贺宁馨背后轻拍了两下,低声道:“我大姐好象很不开心的样子,我有些担心她。”

贺宁馨留神看了安郡王妃一眼,见她举止如常,温文尔雅,完全看不出不开心的样子。

“你是不是想太多了?我看你大姐还好。”贺宁馨回头安慰宋良玉。

宋良玉有些着急,在后面拉了贺宁馨的手直打晃:“你不晓得。我大姐越是心里有事,越是面上平静。我是她亲妹妹,对她再熟悉不过了。”

贺宁馨笑着拉了宋良玉坐到条桌旁,道:“你先歇歇,别着急。等花会散了,你再找你大姐问个仔细。若是真有难事,我们再想办法,好不好?”

宋良玉此时别无他法,闷闷地坐到贺宁馨身旁,一杯接一杯的给自己斟酒喝。

贺宁馨晓得那不过是果酒,甜丝丝地,并不醉人,也不甚在意。

安郡王妃在上首看见宋良玉在贺家这边左一杯右一杯地喝起酒来,心里又好气又好笑,亲自走了过来,和许夫人说了几句话,又赏给贺宁馨一支羊脂玉镯子,才让人扶了已经有几分醉意的宋良玉回去醒酒去了。

贺宁馨未料到宋良玉完全没有酒量,连这样的果酒都让她醉了,越发觉得好笑。

此时天色不早,王府的管事嬷嬷出来让大家去王府的偏厅用晚饭。

花会上的人便三三两两散了去。

先前许夫人见简老夫人带着简飞怡进来,也忙带着贺宁馨过来跟她们问安叙话。只是简老夫人一直淡淡地,简飞怡又心不在焉,不想理人的样子。许夫人也是有气性的人,见状便告辞回到自己的条桌旁,不再搭理简老夫人。

而简老夫人本来已经起了心要远着贺家的人,却偶尔听到了那些夫人说起天水碧和极品绿翡头面,那双眼睛就再也没能离了贺宁馨头上身上。等看到安郡王妃也对贺家的人青睐有加,简老夫人再有一腔心思,也在心里重新掂量了十七八个来回。

第一百一十章 反击 下

一更送到。二更粉红加更下午两点。三更晚上八点。

简飞怡从头到尾,不过是在花会上做了路人,看了别人的一场戏而已,心里一直闷闷的。

宁远侯府的人从她们身旁走过的时候,简飞怡耳朵尖,听见宁远侯夫人正对今日做了花主的楚二姑娘低笑道:“妹妹今日大展奇才,王爷一定印象深刻,说不定等我们到家,王爷已经遣官媒已经上门了……”

又听见楚二姑娘细声细气的声音:“大嫂话莫要说得太满……小妹觉得……似乎没有什么心思……”

简飞怡听得心头火起,在后面拉了简老夫人的衣襟问:“娘,大哥不是跟安郡王交好?——看来人家也没把他当回事啊!”

今天的风头,都被宁远侯府的楚二姑娘和贺家的大姑娘给抢去了。她们简家人今天坐在这里,从头到尾也就许夫人带着贺大姑娘过来打了声招呼,连安郡王妃都没有专程过来跟她们说过话。相反只是跟她们沾了姻亲关系的贺大姑娘,却得了安郡王妃赏的一支羊脂玉镯。看见那只镯子,还有贺宁馨那套绿翡头面,简飞怡觉得自己妆匣子里的首饰可以全拿去捣碎了填沟渠去了。

简老夫人轻哼一声,似笑非笑地道:“跟安郡王交好?!往自己脸上贴金谁不会?——也就你是个棒槌,还当了真了。”

简飞怡被简老夫人抢白了几句,有些讪讪地。眼看花圃里的人都散了,简飞怡忙扶起简老夫人,跟在宁远侯府一群人后面走出去。

“贺家有什么值得得瑟的?——王妃迟早会明白她看错了人。家有淫奔之女,这贺家的家风,能好到哪里去?贺家的大姑娘,又能比二姑娘强多少?……”简飞怡今日一肚子气,在后面嘟嘟囔囔,十分不平。

简老夫人忙呵斥她道:“胡说什么呢?人嫁都嫁了,哪有什么‘淫奔’?!”最后两个字,居然奇迹般地抬高了声音。

走在前面的宁远侯夫人裴舒芬闻言回头看了简老夫人一眼。

简老夫人双眼眯了一下,一股笑意从嘴角一直延伸到眼底。

贺宁馨跟着许夫人在安郡王府略用了些晚饭,便告辞出府。贺家的马车来得时候停在安郡王府的车马院里。现在贺家人要回家了,早有婆子过来将车赶到安郡王府门前的一块空地上。

那里三三两两停了一些车马和轿子,各家的下人都东一圈,西一圈,各自围在一起,拢着袖子,说得唾液横飞。

许夫人扶着回冬的手先上了马车。贺宁馨站在后头,等许夫人上了车,便扶着一旁丫鬟的手,也登上了车。

回到贺家,贺宁馨见许夫人很有些疲倦的样子,想起自己须弥福地里的上好药草,偷偷进去拿了些出来,用自己改良的药方,给许夫人煎了碗醒神汤,服侍许夫人喝了睡下。

第二天,许夫人醒来,发现身子舒服了许多,精神头也健旺起来,对贺宁馨的醒神汤赞不绝口,问她是从哪里学来的。

贺宁馨推说是在一本医书上看来的。那医书上确有这种药方,只不过药量和药材被贺宁馨偷换了,效果当然不同凡响。以前的贺宁馨就喜爱看杂书,许夫人也就信了,不再深究。

安郡王府里,近来却颇有些不顺。

皇后自从托了长公主传话之后,又宣了安郡王妃进宫两次。每次都让楚中玉在旁陪着,当着安郡王妃的面,从不着边际的暗示,到不轻不重的敲打,到后来恨不得要直言不讳让她把人领回去了。

安郡王妃陪着皇后绕了几天圈子,觉得实在有些抗不住了,终于恹恹地回了娘家辉国公府。

辉国公的夫人听了嫡长女的哭诉,也没有别的法子。安郡王府地位虽然特殊,可是却不能跟皇室作对。皇后现在是先礼后兵,若是直接下了谕旨,到时候,不同意也得同意。

安郡王知道王妃最近心情不好,可是他也没法跟她打包票。——安郡王府,到底是臣子。是臣子,就不能太僭越。

他们安郡王府执掌的缇骑,数百年来,也不是没有遇到过想削弱安郡王府的皇帝。只是幸亏当年开国皇帝范绘则定下了铁律,言明宫禁和安郡王府共立共存,互为肱骨,各安其位,才能保大齐朝的万世基业。每一任新任的皇帝和安郡王,都要去宗庙歃血盟誓,有生二心者,天打雷劈,宗庙覆灭,断子绝孙。如此毒誓,才让安郡王府顺利传承了数百年。

如今这个宏宣帝,是置之死地而后生过的,心思更难测。安郡王手里的缇骑,不能用到宫里面,就如同宫里的人,不能插手缇骑一样。两方既有一定的制衡关系,又有严格的上下尊卑关系。

这种事情,若是皇后想用来对付别的人,安郡王有一百种手段可以让皇后哑巴吃黄连。可是这是针对他们安郡王府,更不知道其中有没有圣上的默许,所以他什么都做不了。若是他暗地里有所举动,一顶大不敬的帽子就戴上来了。

再说,安郡王府数百年来,也有过皇帝皇后赐侧妃的先例的。楚皇后此举,也不算违例。

这样下来,连辉国公府宋家最近都阴云密布。

辉国公嫡幼女宋良玉是个直爽的性子,受不了这种阴郁的气氛,跑到贺家去跟贺宁馨诉苦。

贺宁馨领着宋良玉一起歪在自己暖阁里的暖炕上,拿了各样吃食点心,泡了新鲜茶水,当她是闺蜜一样招待。

宋良玉吃了几样点心,居然还是愁眉苦脸的。

贺宁馨推了推她的肩膀,笑道:“这样好吃的东西都不能让你释怀,说吧,到底是怎么啦?”

宋良玉放下勺子,拿一旁小碟子里盛的雪白小毛巾擦了擦嘴,缩了两腿盘上炕,又将贺宁馨炕上的一个细棉布抱枕抱在怀里,靠在了墙上,长叹了一口气,像是有千言万语,又不知从何说起的样子。

贺宁馨也放下勺子,侧身看着宋良玉,催她道:“一人计短,两人计长。你说说看,有些什么事儿,能让我们宋七姑娘唉声叹气?”宋良玉在宋家排行第七,在家里人都叫她七姑娘。

宋良玉斜睨着贺宁馨道:“想不到你也是个淘气的,也会说风凉话了?”

贺宁馨但笑不语。

宋良玉终于开了口:“其实不是我的事,还是我大姐的事。就是上次在王府里面,皇后娘娘提的事儿。”说着,宋良玉将之后发生的事情对贺宁馨一股脑儿都说了。末了,宋良玉感叹道:“你说这皇后娘娘都安得什么心?怎么就见不得人家夫妻和睦?非要往人家夫妻间塞人?”

贺宁馨啼笑皆非,指了宋良玉道:“你说话也注意些。皇后娘娘长、皇后娘娘短的,在我这里也就罢了。若是在外面这样说,被有心人告到宫里面,也是一场闲气。她在上,我们在下,不能这样硬碰硬的。”

宋良玉拿手掩了口,懊恼地道:“多谢贺姐姐提醒,以后再不敢了。”

贺宁馨忙安抚她,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以后多注意些就是了。”又对宋良玉解释道:“侧妃不过是个名头,到底不能跟正妃相提并论。若是实在推不过,也只有接进来,远远地放着了。”

宋良玉眼睛一瞪,对贺宁馨做了个拿刀抹脖子的手势,道:“她休想!我大姐性子和软,楚家的二姑娘又是个有七窍玲珑心思,国色天香的美人儿。这种女人进了府,岂是好相与的?——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贺宁馨想跟宋良玉说,这种事,决定权其实在男人身上。只要男人没有心思,别的女人再是才高八斗,绝色倾城,也翻不起风浪。不过宋良玉到底是个未嫁的姑娘,自己这一辈子,也还没有嫁人,不好意思跟宋良玉对男人评头论足,便岔开话题,问道:“皇后娘娘为何突然要给安郡王府弄个侧妃进去?”知道源头,才好封堵。

宋良玉摇摇头,道:“不晓得。也许他们家女儿大了,找不到婆家,所以看上了安郡王府的富贵吧。”又撇撇嘴:“谁不知道安郡王府在大齐朝地位超然。跟安郡王府攀上关系,皇后的几个皇子,就大事已定了。”

贺宁馨听了,心里一动,疑惑地问道:“皇贵妃两年前不是生了一个女儿?”皇贵妃没有儿子,皇后还有什么要争的?

宋良玉突然噗哧一声笑了:“听你这么说,我倒是有些明白皇后怎么突然要拉拢安郡王府了。”从炕上挪过来,把头凑在贺宁馨耳边,低声道:“我听我爹娘昨儿晚上偷偷说,皇贵妃好似又有身孕了。”

贺宁馨大吃一惊:“皇贵妃今年年岁不小了吧?”

“三十岁了。还能有孕,圣上对皇贵妃的情分,真是不一般。”宋良玉倒是有几分欣赏的口气。宋家的国公爷和国公夫人拿不准皇后想赐婚的主意,到底是皇后娘娘自个儿的,还是圣上默许的,所以不敢贸贸然闹到御前,只在家里自己琢磨。

这下连贺宁馨也有些赞叹,道:“圣上真是长情的人。对皇贵妃倒是不离不弃。”又问道:“那宫里还有没有别的妃嫔有孕的?”

宋良玉诧异道:“你是才来的吧?倒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宫里只有皇后和皇贵妃两位后妃,哪里来的别人?”

贺宁馨更惊讶。宏宣帝登位五年,除了皇后之外,也就是四年前以皇后的仪仗迎了皇贵妃入宫。难道这以后,再也没有添新人?!

“昭仪、婕妤、才人、选侍,一个都没有?”

宋良玉肯定地答道:“都没有。如今宫里除了宫女内侍,就是皇后和皇贵妃。皇后自己早就生有三子一女,现在皇贵妃也快赶上来了,两年前生了一女,现在第二胎,不晓得是男是女。”

贺宁馨眼珠一转,已经有了主意,对宋良玉笑道:“良玉,你真是你大姐的福将。你回去跟你大姐说,别担心,我们有法子了。”

“真的?!”宋良玉大喜过望。贺宁馨说话行事,给人一种十分稳妥,值得信赖的感觉。似乎万事到了她手里,都能化繁就简,药到病除。

贺宁馨拉了宋良玉在身边,低声在她耳边道:“你回去找你大姐,让她装病。再让安郡王带你大姐,还有小世子,先出城去庄子上避一阵子,就说要养病,不能见人,这样可以先拖一段时间。我在这里,会找人给圣上上折子,给皇后娘娘找些事做。”兵法有云,共敌不如分敌,敌阳不如敌阴。围魏救赵,足以让皇后那一方自乱阵脚。

“什么事?”宋良玉十分好奇,不听完就不肯走。

贺宁馨笑着在炕桌上蘸着茶水写了两个字——“选秀”。

给圣上选秀,充实后宫,是皇后娘娘的职权之一。皇后娘娘消极怠工,让圣上的后宫空虚了这么多年,也是时候被臣下弹劾弹劾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选秀 上 (粉红+)

※二更粉红加更送到。三更晚上八点。

宋良玉看了这两个字,若有所悟:“你是说,给圣上选妃嫔?”

贺宁馨摸了摸宋良玉的头,亲切地道:“孺子可教。”一幅大姐姐的口气。

宋良玉居然不以为忤,看着贺宁馨拍手笑道:“我就知道贺姐姐肯定有法子。看来我这趟是来着了。”连忙起身下了炕,去贺宁馨屋里的大穿衣镜前整了整有些歪斜的襦裙。

宋良玉一边照着镜子,一边想着皇后娘娘给别人塞人不成,反被别人塞了一宫殿的美人进来,笑得合不拢嘴,回身对贺宁馨道:“我说你是个促狭鬼,真是没有说错。这不是让皇后娘娘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么?——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还正大光明,一点都不像他们楚家人,就晓得鬼鬼祟祟在背后捣鬼。”

贺宁馨抿着嘴笑。选秀可不是塞女人进宫这样简单的事情,不过这其中的关键,就没必要让宋良玉知道了。

宋良玉披上大氅,对贺宁馨福了一福,道:“大恩不言谢。我回去跟我爹娘说说,让我们家去找人上折子。你们家就无谓卷进来了。”宋良玉知道这事儿牵扯太大,而贺家又跟他们家素昧平生。就算她跟贺宁馨有交情,也是她主动贴上来的,可不能让贺家担这个风险。

贺宁馨却拦住她道:“这事儿,你们家不能提,安郡王府也不能提,甚至我们家和镇国公家都不能提。”知道镇国公同安郡王交好,贺宁馨顺便把镇国公府也提了一句。

“啊?!”宋良玉头疼了,“谁都不能提?那谁上折子啊?”要成事,上折子的人身份一定要非同一般才行。

贺宁馨胸有成竹地道:“放心,我已经想好人选了。你记得回去一定要跟你爹娘,还有你大姐说清楚。让他们不要轻举妄动。这个时候,他们要以静制动才是。”他们略有动作,就会被宁远侯府抓住小辫子,说他们是心怀怨愤,故意跟皇后娘娘作对。所以这件事,一定要把相关的这几方摘干净。

想了想,贺宁馨觉得跟宋良玉解释不清楚,怕她跟人多说误事,立时改了主意,道:“算了,你还是先跟你王爷姐夫说,他一定会知道该怎么做。——别人就先放一放。”

宋良玉迷迷糊糊地点点头,似懂非懂地道:“我都听你的。我这就去安郡王府,只跟王爷说,然后回家等着看戏。”

“哟,”贺宁馨笑得弯了腰,道:“说得好!——咱们就等着看戏吧。选秀呢,实在是一出好戏,得看上大半年吧。”

送走宋良玉,贺宁馨直接去了外院的书房,求见爹爹贺大老爷。

贺大老爷刚下朝回来,在自己书房里跟许夫人诗词唱和,又拿着宁远侯府楚二姑娘在花会上写得长短句仔细推敲,对此神作击节赞赏。——楚中玉这一次是真正诗名大振,无数人慕名到宁远侯府求诗问赋。

楚二姑娘据说见求诗的人太多,很是懊恼,对外宣称女子当以女红贞静为重,诗词歌赋乃是小节,便宣布封笔,从此不再吟诗作赋。那首《卜算子.咏梅》的长短句,就真正成了绝响。如此有才华又低调的绝代佳人,更是难得。一时提亲的媒人踩断了宁远侯府的门槛。

贺大老爷在朝堂上,近日来也多听大家谈论此事。今日回来同夫人对谈,虽然觉得那长短句很妙,但是是否出于楚中玉之手,两人都心照不宣地微笑起来。

这边听说贺宁馨过来要见贺大老爷,贺大老爷同许夫人对视一眼,都有些纳闷。——外院的书房,贺宁馨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过来。

“快让馨儿进来。”许夫人顾不了这么多,对外面的书童吩咐道。

贺宁馨谢了书童,进了贺大老爷的书房,看见许夫人赫然在座,贺宁馨抿嘴笑道:“打扰爹和娘了,我就几句话,说完就走。”还对着许夫人眨了眨眼睛。

许夫人微赧,招手让贺宁馨过去,拖着她坐在身旁,怜惜道:“这么大了,还跟个孩子一样。”在疼爱孩子的父母眼里,儿女再大,都永远记得他们还是婴儿时候可爱趣致的模样儿。

贺宁馨有些尴尬。平日里许夫人对她当小孩子一样疼哄,她也半推半就地依了她。今日她要来跟贺大老爷说正经事,这样的口气,谁还会把她的话当回事呢?

贺大老爷在一旁看见贺宁馨的样子,心里有些诧异,随手指了许夫人对面的椅子道:“过去坐吧。”又对许夫人道:“馨儿来我的书房,定是有要事的。你就不要打岔了。”

许夫人仔细看贺宁馨的神情,果然有些不自然的样子,不由心下暗悔,觉得自己也是太过了。馨儿怎么说,也有十八岁了,今年九月就要出嫁,自己再把她当小孩子哄,就是自己这个当娘的误了她。想起当年贺宁馨宁愿贴着二房的二太太李氏,也不愿意跟自己亲近,自己是不是早就应该改变态度,把她当作大人一样对待呢?

想到这里,许夫人起身对贺大老爷和贺宁馨道:“你们聊,我出去看看今日的晚饭准备得如何了。”又问贺宁馨:“宋七姑娘可是要留下来用晚饭?”

贺宁馨跟着起身送许夫人出去,闻言马上答道:“良玉回去了。娘不用准备她的饭菜。”

许夫人回头看了她一眼,笑着像平时一样伸出手,想拍一拍贺宁馨的小脸。猛然间又想起自己不该这样对她像小孩子一样,讪讪地缩回了手。

贺宁馨笑着握了许夫人的手,挽了她的胳膊,送她出了外书房。

回到书房里,贺宁馨看见贺大老爷一个人站在窗前,像是一直在从窗口看着她们母女俩。

“馨儿,你娘疼你跟眼珠子似的,比对你大哥上心多了。你……”贺大老爷将许夫人刚才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对妻子的战战兢兢十分心疼。

贺宁馨一心想着上折子的事儿,闻言忙道:“爹莫担心,女儿没有怪娘的意思。今日确实有要事,要跟爹爹商谈。”

贺大老爷放了心,回到书桌前坐下,示意贺宁馨坐到自己书桌前的圈椅上,温和地问道:“有什么事要跟爹说?”贺宁馨是女儿,一向有事都是找她娘许夫人。贺大老爷有些好奇,贺宁馨有什么事,不找许夫人,要专门找自己说话?

贺宁馨走到贺大老爷的书桌前坐下,定了定神,将宋良玉今日的来意,言简意赅的说了一遍。

家长里短地说八卦,贺宁馨可能不在行。可是这等涉及到朝堂江山社稷的博弈,确是贺宁馨最感兴趣,也最擅长的。

所以从她口里说出来,比宋良玉要多几分条理,也多了几分背景的补充。

贺大老爷本来含笑听着贺宁馨说话,听着听着,脸色却严肃起来。

等贺宁馨说完一席话,贺大老爷起身在书房中间开阔的地方来回走了几步。

书房的门大开着,周围却看不见一个人影。只有院子门口两个守门的书童在那里闲坐聊天。隔得这样远,从书房里看过去,也只能看见他们在说话,却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

“选秀这件事,非同小可。”贺大老爷斟酌道,“你要知道,一旦开选,就不是一家一户的事儿,而是牵扯到整个朝堂上下,大齐的江山社稷。”

贺宁馨微笑着道:“女儿自然晓得。我们大齐,还是当年隆庆帝的时候选过秀。自从庞贵妃进宫之后,大齐就再也没有正式选过秀。”

庞贵妃入宫就盛宠,隆庆帝再也没有选过新人入宫。后来庞贵妃的儿子做了皇帝,也就是早逝的嘉祥帝,庞贵妃担心拿捏不住从下面高官豪门里选进来的妃嫔,失了刚到手的大权,所以一应嘉祥帝的女人,都是庞贵妃从贫家小户挑来的姑娘。只要貌美,不需有才干有家势。就连庞家女儿,庞贵妃都不许再送进宫,实在是用心良苦。

“这你都晓得?”贺大老爷抬高了眉毛。馨儿什么时候对朝堂之事这样关注了?

贺宁馨早想好了应对,含笑解释道:“那日从安郡王府的花会回来,女儿就惦记着这事,一心想帮帮良玉。再说,安郡王府这么多年来,对娘的生意也照顾有加。这次他们自己碍于身份,不好亲自出手,我们对他们尽些绵力,也是应该的。——所以回来之后,女儿就去找大哥借了些朝廷的邸报看了。”

贺宁馨前些日子确实是找大哥贺宁启借过朝廷的邸报,不过不是为了这件事……

贺大老爷眉宇渐渐舒展开来,赞许地对贺宁馨道:“接着说下去。”并没有指责她不务正业,身为女儿身,却妄图插手男人们的事。看来贺大老爷,跟她以前的爹三朝首辅裴立省一样,都是明辨事理的人。

贺宁馨想到自己上辈子的爹爹裴立省,看着眼前这辈子的爹爹,心里突然一片温暖,柔声道:“爹爹不怪罪女儿,女儿谢过爹爹。”起身对贺大老爷福了一福。

“坐吧,坐吧。我们嫡亲父女,不用这样见外。”贺大老爷忙起身站在一旁,搓着手,却不敢去碰贺宁馨一下子。

贺宁馨笑着起身坐下,贺大老爷也坐了下来。

只听贺宁馨又接着道:“女儿虽然找大哥借了邸报看了,却还是没有什么头绪。直到今日良玉过来,跟女儿说,皇贵妃似乎又有了身孕,女儿才灵机一动,想出这个主意。”

在贺宁馨看来,选秀之事,应该也是宏宣帝在朝堂上站稳脚跟之后,就开始绸缪的。当然不是宏宣帝贪花好色,而是他想收拾掌兵权的世家,必须要有一个突破口。

后宫里面,从来就不是女人的战争,而是这些女人背后家族的争斗。脑子清醒的皇帝选女人,从来就不是给自己挑心上人,而是给自己的朝堂,自己的江山挑选后盾。因为这些女人身后,便是错综复杂的朝堂。后宫,就是朝堂政治的缩影。出身微贱的布衣宫女一步登天的传说,从来不会在大齐朝的皇宫大内上演。

第一百一十二章 选秀 中

※三更送到。

贺大老爷如今是左督察御史,负责监督百官,有弹劾上奏之权,算是言官之首。

可是后宫里面的事情,却不是他能插手的。

“馨儿,你说得很有些道理。可是你不是不晓得,为父是左督察御史,你让我弹劾别的官员,我没有二话。可是上折让圣上选秀,对为父来说,似乎越俎代庖了些。”贺大老爷小心翼翼地给贺宁馨解释。想不到女儿还有这样的政治直觉,贺大老爷觉得十分骄傲,就算女儿有些考虑不周,贺大老爷也认为是人之常情,不想对贺宁馨苛求太甚。

贺宁馨却笑了,对贺大老爷道:“爹想哪里去了?这件事,就算爹有职权,也不能由我们出面来上这个折子。”

贺大老爷更惊诧了:“那你找我做什么?”女儿有事不来求自己,贺大老爷心里又有些酸溜溜的。

贺宁馨拿过一张花笺,在上面写了一个人的名字,递到贺大老爷面前。

贺大老爷低头一看,只见上面写得,正是“裴立省”三个字。

“三朝首辅裴立省?——那可是个老滑头。再说,宁远侯府是他的姻亲,他可不会做这种杀敌一千,自伤八百的事儿。”贺大老爷拿过花笺,翻来覆去的看。

好,女儿的字,写得就是好。贺大老爷面上虽然一片平和,心里却乐开了花。想着等明日上朝回来,就顺路去夫人的裱画店,将女儿写得这张花笺裱了起来,挂在自己的书房里屋的墙上,自己可以天天去观摩……

贺大老爷一时心花怒放,浑忘了女儿写得是另一个男人的名字。一个男人将另一个男人的名字裱起来挂在墙上,实在令人遐思啊……

贺宁馨却没有等贺大老爷“遐思”完,从他手里取过花笺,道:“女儿对三朝首辅裴立省这个人,仔细考较过。从女儿借过来的邸报看起来,裴太傅这个人,和爹一样,都是十分的忠君为国。”顺便拍了一下贺大老爷的马屁。

果然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贺大老爷嘴角不由越翘越高,含笑对贺宁馨道:“你想让为父去裴立省那里说项,让他出面上这个折子?”

贺宁馨点头赞道:“爹爹不愧是状元之才,果然一点就透。——这件事,只有让裴太傅出面,是最合适的。”顿了顿,贺宁馨一面回想着自己前世的爹爹裴立省的为人,一边深思道:“裴太傅和爹爹一样,都是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的人。此次让圣上选秀,从浅处说,是让安郡王府承裴家一个人情。从深里来说,是帮圣上铺路,让圣上能够尽量兵不血刃地拿下……”

贺宁馨霍然住嘴,觉得自己说得太多了。宏宣帝想收揽军权的事儿,目下很多人还蒙在鼓里。她不确定,贺大老爷是不是也赞同她的看法。

贺大老爷到底是伴圣多年的人,对圣上那点心思也早看出来了,只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左督察御史贺思平只管监察百官,圣上手下那么多能人,也不用自己事事奔在前面,显摆自己。

“连闺中弱女都看出了圣上的心思。看来此事已经是昭然若揭了。”贺大老爷一手捻着美髯,微微笑起来。

贺宁馨尴尬地笑了笑,道:“爹爹取笑了。”

贺大老爷忙收了笑容,一本正经地道:“不取笑, 不取笑。——我女儿冰雪聪明,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谁敢取笑,让他来跟我单挑!”

一席话说得贺宁馨掩袖笑得一抖一抖的。

贺大老爷十分感慨。这辈子,他还从来没有跟这个自己打小就疼爱的女儿这样融洽的交谈过。就算她自落水醒来之后就有些奇怪又怎样呢?左不过是自己的女儿,这个自己是深知的,就是大觉寺的菩萨那里,都指明了的。——自己不护着她,还有谁能护着她?

“爹爹好好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其实这件事就裴家而言,也不完全是给他人做嫁衣裳。爹爹想必知道,裴家的大少爷裴书仁,当年也是状元,在地方上历练过这么多年,回到京城,没有几天的功夫,就升了翰林院大学士。圣上对裴家还是青睐有加的。只是裴家跟宁远侯府结了亲家,到底让圣上有些忌讳。裴家人若是出来弹劾皇后,请圣上重开选秀之门,势必能让向圣上表明,他们裴家,自始至终,忠于的都是圣上。”贺宁馨侃侃而谈,眉宇间有股巾帼不让须眉的自信。

贺大老爷看着自己的女儿,越发觉得骄傲起来,对贺宁馨点头道:“这一层,为父刚才也想到了。况且,裴家的嫡女两年前去世之后,圣上便亲旨让裴家将两个外孙接回裴家教养,已经是在宁远侯府脸上重重地打了一耳光了。——若不是裴家又将庶女嫁了过去,裴书仁这会儿早进文渊阁了。”

摇了摇头,贺大老爷眼里闪着戏噱的光芒,得意洋洋地道:“裴立省精明滑头了一辈子,临老却下了招臭棋,真不知道他画蛇添足地把庶女嫁过去做什么?难道是贪图一品侯夫人的名头?可是圣上至今都将宁远侯请封继室的旨意留中不发呢。”

听着贺大老爷说起宁远侯的原配,裴立省的嫡女裴舒凡,贺宁馨觉得十分不自在。她低了头,看着手里的花笺上熟悉的字迹,下意识将那花笺在手里揉成了一团。心下暗自警醒自己,得再练一种字体,免得将来有一天,让裴家的人看见,将她当妖怪拿了去……

同贺大老爷说完话,父女俩一起去了后院吃晚饭。

如今的贺家只有大房一家人住在这里。

许夫人在饭厅上陪着贺老太太说着话,听说贺宁馨居然主动去寻贺大老爷说话,贺老太太脸上也笑成了一朵菊花,连声道:“好!好!好!——他们父女俩,总算是圆过来了。”

贺宁馨的大哥贺宁启坐在一旁笑看着贺老太太同许夫人说话,也很欣喜妹妹终于明白过来。

贺宁启的独子贺兴元看看许夫人,又看看贺老太太,嘴角微微翘起,很是高兴的样子。

贺宁启的妻子苏氏是个很文静的妇人,平时寡言少语,一心扑在儿子身上,万事不理。不过如今因为贺宁馨要备嫁,许夫人日夜忙碌着嫁妆礼服婚庆事宜,外面还有自己的陪嫁铺子需要一一照管,实在忙不过来,便将家里的事交给苏氏照管。

贺家大房只有贺宁启一个嫡子,贺宁启也只有贺兴元一个嫡子。苏氏作为贺家大房的嫡长媳,又是嫡长孙的亲娘,这贺家,迟早都是她的。现下掌了权,差不多的人,早做起威福来了,独苏氏一步也不肯多走,一句话也不肯多说,十分守礼。待下人和气,对小姑子关怀备至,以前对她淡淡的婆母许夫人,现在也对她改了观,凡事都愿意提点她,又将内库的钥匙也给了她。

苏氏嫁进来也快十年了,到如今才真正在贺家后院站稳了脚跟。幸亏苏氏素性恬静,不是个爱展才干,揽是非的性子,所以这么多年,如一抹影子一样生活在贺家后院里,却从来没有过一句怨言。若是苏氏也是聪明外露的女子,遇到许夫人这样能干的婆母,很难相处融洽。

贺宁馨同贺大老爷一起过来,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其乐融融的景象。

吃完晚饭,贺家的人等贺老太太回了耕读堂,也都各自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