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立省听了裴书礼的查探,倒也不意外。这种结果,很符合他对当年之事的推想。四女儿舒芬大概是等不及了,跟姐夫有了首尾,让自己的大女儿看见,提前病发而亡。可以说大女儿的死,四女儿舒芬要负一部分的责任。而自己这个父亲,大概要负起更大的责任。

至于那个神秘人,裴立省完全没有兴趣。要么,就是裴家的朋友。要么,就是宁远侯府的敌人。总之对现在的局势来说,还是不要招惹的好。他的两个外孙,无论怎么说,都还是宁远侯府的人。特别是楚谦益,以后是要承继宁远侯府的。

想到此,裴立省又有些黯然,道:“……是我这个做爹的,对不起我的大女。”说得夏夫人在一旁都拭起泪来。

第二十一章再续前缘中

看见夏夫人露出戚容,沈氏忙过来拿了帕子帮夏夫人拭泪。

贺宁馨听完裴立省自责不已的话,再也忍不住,泪盈于睫地站起来,回了一礼,有些哽咽地道:“……公道自在人心,欠人的,终究会还回去的,老爷子不必自责过甚。再说,您的大女儿,也未必在乎这些。依小妇人所想,她最挂念的,应该就是她的两个孩子。如今裴老爷子和老夫人,还有大少奶奶,将她的两个孩子教养得当,她在天有灵,必会感激涕零……”

楚谦益和楚谦谦到底年纪小,看着屋里的大人跟打哑谜似地,十分奇怪,只得小脑袋转来转去,一会儿看着外祖父,一会儿看向那位和蔼可亲的姨姨。

楚谦谦看见哥哥坐在那位姨姨身旁,也从裴立省身上挣了下来,往贺宁馨那边跑过去,抱着她的双腿,仰头看着贺宁馨笑。

贺宁馨弯腰将楚谦谦抱在怀里,不想屋里人太过伤感,赶忙转了话题,道:“我跟这两个孩子十分投缘,以后有空,还望老夫人和大少奶奶经常带着他们去我们府里走动才是。”

夏夫人和沈氏还未曾答话,楚谦谦已经点头如捣蒜,连声道:“好的!好的!谦谦一定经常去看姨姨!”极力摆出一幅大人的样子,将屋里刚才有些沉闷的气氛一扫而空,大家都笑了起来。

沈氏走过来,将楚谦谦从贺宁馨怀里抱了过去,有些歉意对贺宁馨道:“我们谦谦就是这个脾气,喜欢的人,就恨不得掏心掏肺。不喜欢的,看一眼都嫌累。”

贺宁馨暗暗称奇。看楚谦谦不过三岁大,就有了如此气性,倒是有些意思。

几人叙完话,裴老爷便告辞出去了,留下女眷陪着贺宁馨说话。

到了吃午食的时候,夏夫人和沈氏带着楚谦益和楚谦谦又一起陪着贺宁馨吃了一顿饭,席间几人聊得十分投契。

吃完午食,楚谦益和楚谦谦都要午睡。夏夫人便带了楚谦谦去自己的内室小睡。沈氏就和贺宁馨一起,来到楚谦益的屋里,一边拍着他,一边小声跟贺宁馨闲话。

楚谦益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朦胧中听见贺宁馨不疾不徐的声音,勾起心底里最深处的怀念,在梦里喃喃地叫了一声“娘……”,让正在小声说话的贺宁馨和沈氏都是一愣。

沈氏见贺宁馨露出一脸不忍的表情,对她更增好感,轻声道:“小孩子想娘亲,是再正常不过的。——只要他愿意说出来,不藏在心里面,就是好的。”也是知道小孩子不能太过内向,否则对他的成长不利。

贺宁馨深以为然,沉吟片刻,便对沈氏道:“如若大少奶奶有空,明日可带谦谦和益儿去我们府里一聚。他们既愿意跟我说话,我也觉得和这两个孩子很是投缘。”

这个要求其实很突兀。

沈氏愣了半晌,总觉得这位镇国公夫人有些交浅言深的样子,而且对谦谦和益儿太过上心,不由警醒起来,语气之中也带了敷衍,沉吟道:“啊,镇国公夫人有请,我们当然会去的。只是明儿不得闲,过几日再说吧。”

贺宁馨听出沈氏话里的敷衍之意,心里暗暗叫苦。也是,自己这一次,是太急切了一些。到目前为止,自己也就比一个陌生人稍微好一些。而这两个孩子,裴家人明显看得很紧。自己应该循序渐进地慢慢博取裴家人的好感,进而亲近两个孩子,那样才更顺理成章一些。——可是自己实在是熬不住了,才贸贸然上门求见,又对两个孩子明显不同一般……

如今裴家人心生警惕,她以后想要见这两个孩子,说不定就更难了。

想到此,贺宁馨脑子里飞快地转着,突然想到一个主意,心下一定,装作没有看见沈氏明显变得警惕的神情,笑着对沈氏道:“也好。明儿后儿都行。只要大少奶奶能带着他们出去走动走动,对两个孩子也好。如果大少奶奶管家事忙,夏老夫人如今在家里也无事,长天拔月的,待着也是睡觉。就让夏老夫人带着他们去走动也行。我若有空,也会经常来看他们的。”

沈氏紧抿着双唇,静静地看着贺宁馨,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贺宁馨笑着又说了一句:“若是大少奶奶看着不嫌弃,我想择个日子,请大少奶奶和夏老夫人带着两个孩子和我一起去大觉寺一趟,让大觉寺的方丈,帮我跟这两个孩子上契。以后走动起来,就更名正言顺一些。”

上契,便是要做收这两个孩子做谊子女,尽次于亲生子女。而谊子女对谊父谊母的孝敬尊重,仅次于嫡父嫡母,也就是做了两个孩子的干娘。

这样做,裴家人应该能看出她的诚意,也应该相信她没有见不得的人的歪心思了吧?

大齐朝的人都相信,上契收谊子女,会分摊谊父谊母的福分,特别是在菩萨面前上的契,更是不同凡响。所以一般人都不愿意做别人家子女的谊父谊母,担心分薄了自己子女的福分。需要找人上契做谊子女的,一般都只能找庙里的高僧神尼这种世外之人。反正他们不会有子女,又是信佛之人,相信佛法无边,普渡众生,也愿意上契。

像贺宁馨这样位高权重的贵妇主动给人上契,在大齐朝就算不是绝无仅有,也是凤毛麟角了。

沈氏放下一半的心,暂时相信贺宁馨是没有恶意,可是上契这种事,非同一般,不是她能决断的。

沈氏舒展了眉头,带着些歉意道:“夫人所提,也是好意。若是能成,对两个孩子也好。可是这事不是我能做主的,还望夫人稍等几日,让我跟家里人商议商议再说。”

贺宁馨也没指望裴家人会立刻答应她,含笑点头道:“应该的。大少奶奶就帮宁馨在裴老爷子和夏老夫人那里多多美言几句。”又向沈氏保证,只是图走动起来方便,没有别的所求。

沈氏应了,又和贺宁馨寒暄几句,贺宁馨便起身告辞回府。因为夏老夫人那里还在午睡,贺宁馨也没有过去打扰,就让沈氏帮她向裴老爷子和夏老夫人道了别,自己先回去了。

贺宁馨走后,沈氏叫了楚谦益的乳娘姜妈妈过来照看他,自己先去了夏夫人屋里打探了一下。

夏夫人正好午睡方起,见沈氏来了,便出声让她进去了。

沈氏见楚谦谦还睡在一旁,便低声道:“娘,媳妇有些话,要跟娘说。”又瞥了楚谦谦那边一眼。

夏夫人见状,叫了楚谦谦的乳娘洪妈妈过来看着她,自己跟了沈氏来到外屋坐下,问道:“何事?”

沈氏上前,低声将镇国公夫人刚才所求,详细地对夏夫人说了一遍。

夏夫人听了,也觉得奇怪,道:“怎么这样看得起我们益儿和谦谦?——难道真有前世的缘分这回事?”

沈氏拿帕子捂了嘴笑,道:“娘真是会说笑。人都用‘前世的缘分’来做亲的,娘怎么说到这上面去了?”

夏夫人也好笑,道:“就是突然想起来了。”低头沉思了半晌,夏夫人若有所思地道:“这事晚上吃完晚饭之后,再跟老爷和书仁一起商议商议吧。”书仁便是沈氏的丈夫,夏夫人的嫡长子裴书仁,如今已在在翰林院大学士这个位置上做了两年多快三年,都在传他就快入文渊阁做阁臣了。

晚上吃完饭之后,夏夫人让乳娘将孩子们带走,便和裴老爷、裴书仁,还有沈氏一起,去了花厅吃茶闲话。

花厅的八扇大隔窗四敞八开,院子里看不见一个人影。

侍女们上了茶之后,便退了下去,没有守在屋子周围。

夏夫人见人都去尽了,才示意沈氏说说今日镇国公夫人所求。

裴书仁头一个就皱起了眉头,道:“镇国公府到底有什么要有求于我们的?”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裴书仁直觉是为了朝堂上的事,所以镇国公夫人借故从两个孩子下手。

夏夫人却不那么认为,闻言摇头道:“我看跟镇国公府没有什么关系,是这位镇国公夫人一人所求。”

见裴书仁一幅不相信的样子,沈氏也帮着婆母夏夫人说话:“大爷若是今日也见过这位夫人同两个孩子相处的样子,就一定不会这么说。虽然我也不知镇国公夫人为何对益儿和谦谦如此青眼有加,可是此事对两个孩子来说,其实是有利无害的。”就算上契,两个孩子也不会去镇国公府跟着那位夫人一起生活,所以倒是不用担心她会借机害他们。相反在大面上,镇国公府倒是成了两个孩子的后台。谁要动这俩孩子,镇国公府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出来给他们撑腰。

裴老爷在上首微微点了点头。沈氏说得话,倒是跟他想得差不多。

裴书仁一转念,也想明白过来,点头对沈氏笑道:“还是夫人大才,将此事想得清楚明白。为夫确实有些着相了。”

沈氏忙道:“大爷不像我和娘,对那位镇国公夫人有些了解。有那样的想法,也是无可厚非的。”

其实在有关孩子的问题上,无论怎么小心都是不为过的。

裴老爷微笑着在上首点了点头,道:“如果镇国公夫人真的跟益儿和谦谦上了契,益儿以后倒是又多了一个助力了。——只是这镇国公会不会同意他夫人跟益儿和谦谦上契,就是两回事了。”

第二十二章再续前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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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氏和夏夫人面面相觑。这是从何说起?难道益儿和谦谦有裴家和圣上撑腰还不够吗?还需要一个外四路的镇国公府?——上契虽然说得好听,其实也就是一个走动方便的名头而已。况且若真是有事,他们还能指望镇国公夫人这个八竿子大不着边的外人?

裴书仁却有些明白过来,在下面若有所思,跟着叹了一口气。

裴老爷心里想得更深一层。他对圣上有清醒的认识,知道不能一味指望圣上撑腰。况且圣上从来就是以江山社稷为重,若是有需要,圣上完全可以大笔一挥,将益儿和谦谦又送回宁远侯府。——就像舒芬的宁远侯夫人诰命一衔,以前压了两年多,最后有了需要,不还是批了?

裴老爷做惯首辅,凡事都先往最坏处想。

他知道,宁远侯府里,对这两个孩子虎视耽耽的人太多了。别说那些小妾,就连自己的亲生女儿,两个孩子的继母加姨母裴舒芬,现在看来,都不是省油的灯。

以后舒芬若是有了自己的孩子,益儿和谦谦绝对就是她自己亲生孩儿的绊脚石,这是勿庸置疑的。也许她不会蠢到明目张胆地去让自己的亲生儿子夺了益儿的位置,毕竟裴家人没有死绝,她要这样做,自己这个做爹的和她嫡母夏夫人头一个就不会放过她。

可是不明目张胆,就会暗地里行事,倒是更难对付。若是以后有了机会,益儿和谦谦回到了宁远侯府,被“慈母”养废了也是完全有可能的。到时候人们都只会说是这两个孩子自己不争气,跟别人无关。而且以舒芬的本事,肯定会人前做到十分,滴水不漏,让人无可指责。

这样一来,裴舒芬自己的亲生孩儿上位,便是顺理成章,说不定还要做做样子,多推脱几次。——就如前朝末代帝王无能,被奸臣逼得“禅让”。一次“禅让”不成,还要做戏三次,奸臣才装模作样,勉为其难的篡了位。

而到了那个时候,他们裴家就处在一个尴尬的位置上,既不能跟宁远侯府决裂,也不能对宁远侯府落井下石,但是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宁远侯府里鸠占雀巢,实在是到了进退维谷的地步。——所以加个镇国公夫人进来,说不定能打破僵局,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很多自己这边想做而不能做的事,让镇国公夫人出面,倒是说不定会事半功倍。

想到此,裴老爷拿了主意,轻咳一声,对花厅里的夏夫人、大儿裴书仁和其妻沈氏道:“既然镇国公夫人主动要求,咱们也不能太过托大,拂了别人的美意就不好了。——老大家的,明日若是有空,你就带益儿和谦谦去镇国公府走一趟,也算是回访。顺便问问她,看看她有没有跟镇国公商议过此事。另外,”裴老爷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提醒她一声,宁远侯府是外戚。她要是跟宁远侯原配嫡子上了契,人家会不会就当镇国公府站到了皇后娘娘这一边……”

这可是要命的站队行为。就连他们裴家,早先也因为跟宁远侯府的联姻,在圣上那里一直有个隔膜在。不仅裴老爷早早退隐,而且也影响了裴书仁的仕途。否则他早两年就入内阁了,不会还在翰林院混。

这些事情,镇国公夫人一个刚出阁的内宅妇人,不一定能想得这样深远。裴老爷不想她一时冲动,为她夫家招祸。再说,镇国公简飞扬虽然年轻,可也是明白人。他身上担着简氏一族的重任,应该不会让他妻子胡来的。

他们裴家提前打了招呼,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沈氏忙站起身应了。

夏夫人笑着道:“我明日横竖无事,也跟着他们去镇国公府一趟吧。”

“媳妇求之不得。有娘陪着,自然万无一失。”沈氏马上伶俐地捧了夏夫人一下。

夏夫人没有再说话,只是笑着点头道:“今儿不早了,赶快去跟管事们说说,准备一下明日里出行的事吧。再说,虽然如今镇国公夫人有邀,还是得先递个帖子,让人家有所准备才行。”

沈氏应诺,自去料理。

贺宁馨先前一早回到镇国公府,已经是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她虽然不在府里,一应事务还是井井有条。

简老夫人如今住在暄荣堂里,那边有厨房、有厨娘,还有管事婆子和各等丫鬟,倒是自成一体。

贺宁馨为了避嫌,连暄荣堂的采买都不接手,给暄荣堂里只送银子就成,让简老夫人另外派了她信赖的心腹婆子,出去采买菜蔬、米粮,还每一季要添加的四季衣料、首饰、屋里的摆设,都是让内院的帐房折成银子,给简老夫人的暄荣堂送过去。

简老夫人起先还觉得不错,总之银子到了自己手里,怎么花用就自己说了算,不必受别人的辖制。

可是没几天,简老夫人就觉出不同来。首先每日里吃的米,不再是国公府以前惯用的御田胭脂米。吃的菜蔬,更是没有以前新鲜水灵。她最爱吃的海鲜,过了十多日,才吃过两次。不像以前,每顿至少也有个海鲜清汤,甘甜鲜香。然后婆子们采买回来的衣料和首饰,更是不堪入目。

简老夫人本以为是婆子们雁过拔毛,故意拿些次货歪货胡弄她。后来她跟了简飞振借口求医,出去到大街上逛了一圈,才发现就算是京城里最好的米粮铺,也没有御田胭脂米卖。——简家被夺爵之前,内院外院都不是她管的。简家夺爵之后,她带着一家人回到祖籍,过着乡下人的日子,当然没有奢望过御田胭脂米。后来简飞扬又承了爵,她跟着回到京城,也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从来只盘算着大事,哪里为这些鸡毛蒜皮的衣食住行操过心?!

简老夫人十分后悔。

过了几天,实在忍不住了,命一个婆子去将贺宁馨叫过来,想让她把暄荣堂再接手过去打理,自己就做一个专心养病,万事不理的老封君算了。

那婆子忙告诉简老夫人,说是夫人一大早就差人过来传过话,今日要出门会客,命内院众人小心伺候。

简老夫人皱了皱眉,不虞道:“哪有媳妇不征得婆母的同意,就这样大大咧咧地出门的?——实在是不守妇道!”

那婆子在地上跪着,听得瞠目结舌。——这话也是婆母能说的?这是往国公爷脸上抹黑呢。听得冷汗淋淋,不敢还嘴,连头都不敢抬。况且当家主母出门应酬,是常事。简老夫人如今不是当家主母,连内院都管不了,外面的大事就更插不上嘴了。

简老夫人醒悟过来,知道自己失言,忙吩咐道:“那你去致远阁通传一声,就说我有事要找老大家的,让她回来了,就到暄荣堂里来一趟。”

贺宁馨作为嫡长媳,本来应该每日早晚一趟过来晨昏定省。只是简老夫人因为中风,脸上留下了遗缺,不愿意见人,又嫌贺宁馨油盐不进,碍她的眼,便免了她的请安。如今又旧事重提,浑忘了之前是她不让人家过来的。

所以贺宁馨从外头回来之后,便听了下人的通传,先去了暄荣堂一趟。

来到暄荣堂,听完简老夫人唠唠叨叨地抱怨饭食不好,衣料不精,首饰不新,贺宁馨微笑着一言不发,任凭简老夫人发牢骚。

简老夫人说完一席话,才道:“媳妇啊,我年纪大了,又病着,精力不济。以后暄荣堂的事儿,还是你让内院的管事一起接过去管吧。”

贺宁馨点头赞好,笑着道:“这没问题。只是之前给娘这里预支了半年的用度……”

简老夫人大吃一惊,道:“半年?有那么多?”她昨儿才看过帐,账上已经没有多少银子了。

贺宁馨命人从内院帐房里取过明细帐,给简老夫人看。果然暄荣堂的支出,已经是半年的例了。

简老夫人脸涨得通红,叫了个管事婆子过来骂了半天,就是不说银子的事。

贺宁馨如今对简老夫人不过是面子情儿,知道就算做好人,在她这里也讨不上好,索性一幅公事公办的样子,并不出言缓和一下。

简老夫人骂了半天,觑眼看贺宁馨那边,也不主动给她个台阶下,只好收了声,一幅无可奈何的样子道:“这些心黑的婆子,将我这里的用度都用了。媳妇你看怎么办?”将球替了过去。

贺宁馨沉了脸,对那婆子道:“老夫人这里才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你们就能将半年的用度都挥霍光了?——中饱私囊,欺瞒主子到如此的地步,这还了得?”说完,对着门外叫了一声“来人!给我把牙婆叫过来,把这帮子眼里没有主子的奴婢都卖了去!”

那婆子吓得魂飞魄散,立时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将暄荣堂的事都说了出来。

原来那些银子发过来,简老夫人先就扣了三分之二。剩下的三分之一,老夫人又要求多多,她们举凡出去采买,都拣贵的买。若是买便宜了,简老夫人都不吃,让她们拿出去喂狗,另外再买好的来……

听着那婆子的话,简老夫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终于没法子,面子上过不去,只好晕了过去。

贺宁馨赶紧让人去寻大夫过来,又让人去将二爷简飞振和大姑娘简飞怡叫过来服侍他们的娘亲,自己做出一幅气坏了的样子,回去致远阁歇息去了。

等贺宁馨一走,简老夫人果然就醒了过来,对着简飞振哭哭啼啼半天。

简飞振无法,只好安慰简老夫人道:“娘,您暂且忍一忍。等大哥回来,再做计较。”也知道是简老夫人这次做得不地道,就算他是她的亲生儿子,也没法昧着良心去指责大嫂的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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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往事重演上(粉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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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老夫人想起自己昧下的银子还要送回去,就如同摘了心肝一样难受。可是不送回去,贺宁馨摆明了不管暄荣堂的事。想到最近半个月吃得那些难吃的饭菜,简老夫人只好忍痛将那些银子又取了出来,交给简飞振给贺宁馨送过去。

简飞振知道简老夫人定是犯了老毛病了,苦笑了几声,自己又加了些银子添补进来,一起给贺宁馨送过来了。

他是小叔子,简飞扬又不在,贺宁馨便没让他进院门,只派了大丫鬟扶风出去,在致远阁院门口交接清楚,立时就送到内院帐房里去了。

简飞振见大嫂没有再故意刁难,也就罢了,自己回去歇息。

到了第二天一大早,贺宁馨刚刚起身,大丫鬟扶风便忙忙地进来回道:“裴家人刚刚递了帖子过来,说今日夏老夫人和裴大奶奶想带着他们家的孙少爷和孙小姐,过府一聚。”

贺宁馨大喜,看来上契一事有着落了。

也对。这件事虽然是她为了接近两个孩子,急中生智想出来的。可是其中对两个孩子的好处不言而喻,就算是对宁远侯府和裴家,也是有好处的。

不过贺宁馨也不是眼光短浅的内宅妇人,她提出这个主意的时候,早就把方方面面都考虑妥当了。唯一担心的,不过是裴家人觉得她古怪,不肯答应。

至于跟宁远侯府结盟站队什么的,完全不在话下,她也想好了法子应对。

站在裴家的立场上,他们已经跟皇后娘娘绑在一起了,所以他们能做的,便是选择了跟各方人马,包括宁远侯府都有意保持距离,不让圣上太过猜疑。

而对镇国公府来说,他们家如今也有了个表姑娘入宫,已经封了贵人,而且据说是新封的这批贵人里面最得宠的,横竖跟皇室已经脱不开干系了。

世人都说做忠臣纯臣,就不能站队,要一心忠于圣上就成。

可是贺宁馨却也知道,不站队是一个法子;但是在所有的队里都插一竿子,跟各方人马都搞好关系,也是一个法子。两个法子其实是殊途同归,会有同样的效果。

就像交朋友一样,你跟所有人都不交朋友,或者,你跟所有人都做朋友,就会得到一样的结果,便是实际上,你一个真正的朋友都没有。

而且从实际效果上来说,后者比前者的好处其实更多一些。毕竟一个貌似中立,各方都不搭理的人,虽然表面上投了圣上所好,可是在朝堂上却得罪人太多,办起事来,受到的阻力也多,往往是事倍功半,得不偿失。而一个跟各方都交好的好好先生,却能左右逢源,能事半功倍的替圣上办差。——试问圣上到底会更看重谁?

贺宁馨更是知道,当今的圣上宏宣帝,非常多疑。对这样的人,你摆出一幅不偏不倚的纯臣姿态,说不定还会适得其反,让圣上觉得你是居心叵测,私下里不知在做什么勾当。毕竟以宏宣帝自己上位的经历来看,就知道底下的臣子没有不站队的。区别不过是有的表现了出来,有的没有表现出来而已。

所以站在谁的队里不要紧,要紧的是就算站了队,圣上那里也不会猜疑你就够了。——当然,如果让圣上觉得你其实是替圣上做卧底的,就更值了。

如他们镇国公府里,已经是岚贵人的表亲,又要同皇后娘家的侄子上契,只要再主动跟皇贵妃交好,就齐全了。

而且后宫的妃嫔日渐增多,以后凡是生了儿子的,贺宁馨打算都去跟她们的娘家主动交好。到时候,看看有谁能说他们镇国公府“站队”!——最多说一句“镇国公做人八面玲珑,谁都不得罪”就是了。再有别的,都不好意思说。毕竟一个对所有人马都表示善意的人,对各方人马都横插一竿子的人,得罪他,就等于得罪自己人。拉他下马,就是给自己找茬儿。

只有喜欢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人,才会不长眼的去对付镇国公府。

想到此,贺宁馨轻描淡写地笑道:“多谢裴老爷子提醒。此事我们国公爷早有计较,自从我们家表姑娘进了宫,我们镇国公府本来就无法置身事外了。与其让人猜来猜去,拉来拉去,我们还不如摆明车马,跟各方都交好就是了。——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日子长了,大家总会给我们镇国公府几番面子的。”

说得这样举重若轻,似乎根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一样。

夏夫人听得似懂非懂,沈氏却有醍醐灌顶之感。他们裴家,这些年就被一个宁远侯府束缚住了,完全没有往这方面想过。

如果所谓的“站队”一事不用担心,那么唯一的问题就是镇国公简飞扬了。

贺宁馨也知道,如果简飞扬不同意,这事就有些麻烦。可是她既然提出来了,自然有信心能说服简飞扬。况且以简飞扬自身的遭遇,还有自己经常在他耳边说过有关这两个孩子的事情,他应该不会拒绝的。

如果他实在不同意,大不了就自己一个人做谊母算了,不把简飞扬扯进来就是。本来上契,又不一定要谊父谊母齐备的。——那些找庙里的高僧神尼上契的,都是只有谊父,或者只有谊母。

知道这位镇国公夫人也不是心血来潮没成算的人,夏夫人和沈氏放下心来,跟贺宁馨拉起家常。

她们问起镇国公府的简老夫人,贺宁馨含笑帮她推辞道:“我婆母前一阵子病了,如今还在后园的暄荣堂养静。”

那就是不喜人打扰了。

夏夫人和沈氏微觉不妥,还是派了自己身边两个得脸的仆妇,拿着带来当作礼物的几匹古铜色妆花缎子尺头,去暄荣堂给简老夫人磕头。

简老夫人这次倒是给面子,听说是裴家人来了,还命人过来磕头道谢,专程解释了一番自己有病,不能出来见客的遗憾。

贺宁馨见简老夫人这次还算给面子,心情好了几分,便吩咐了下人在后花园的芍药亭里摆了酒,请夏夫人、大少奶奶带着楚谦益和楚谦谦,一起过去赏花用饭。

那芍药亭是临着镇国公府内院荷花池的一个八角亭子,红木为身,琉璃做顶。在正午阳光的映照下,十分璀璨。亭子边上垂下长长的青草色纱帘,在微风中轻轻摇曳,衬着满池的荷花,还有亭旁边种的各色芍药,美不胜收。

楚谦益和楚谦谦很少出门做客。今日跟着外祖母和大舅母来到这样大一个园子里,十分兴奋。——裴家是文官,虽然曾是三朝首辅,可是住的地方,还是不能跟镇国公府这样顶级勋贵比拟的。

贺宁馨命扶风和扶柳跟着两个孩子的乳娘和丫鬟婆子,带着他们在后花园里四处逛了一圈。只是逛到后花园东面角上一处隐蔽的院子的时候,这一行人隔着低矮的篱笆院墙,看见院子中间放着一把乌沉沉的黑木躺椅。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目光呆滞地躺在那躺椅上晒着太阳。躺椅旁边同样乌沉的杌子上,坐着一个身穿藏青色袍子的仆妇,正拿着一把小刀,在给那老妇人修剪指甲。

看见有人过来,那修剪指甲的仆妇将身子侧了侧,把那躺椅上老妇人的视线给挡住了。

扶风看了一眼,十分惊讶。她到镇国公府虽然时间不长,这个后花园还是来过几次的,也记得这个小院子,可是她从来就没有见过这个院子里有人!——一直都以为不过是一个废弃的花匠住的小院子而已。

扶风忙对扶柳使了个眼色,不动声色地转了个弯,带着两个孩子往前面去了。

两个孩子本来有些奇怪,可是一转眼,看见后花园里齐人高的花树上,开着碗口大的大丽花,又欢呼着飞跑过去,在花树下留连不已。

芍药亭里,沈氏极爱荷花,忍不住走下亭子,来到池边,坐了船娘一早预备好的小船,往荷花深处划去。

遮天的碧色荷叶里,一支支开得饱满的荷花让沈氏目不暇接。她粗粗看了下,有重瓣紫莲,单瓣白莲,还有重台粉莲,最奇特的,还是一株带粉绿色的千台莲,世所罕见。

贺宁馨见沈氏坐了船回来,跟她说起那粉绿色千台莲,一脸恋恋不舍的样子,忙笑道:“大少奶奶要是喜欢,等那粉绿千台莲结了莲子,我就让人给大少奶奶送过去。”

沈氏大喜,谢了又谢。

等楚谦益和楚谦谦一人举着一支大丽花跑过来,这边芍药亭上的酒菜已经摆满了桌子,可以开吃了。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上契的事情初步说定了,可是还要等镇国公府的男主人镇国公简飞扬回来之后才能最后定夺。

贺宁馨放下心来,自己现在也有了更多的理由去看两个孩子,又或者请两个孩子到自己府里做客,也就不急在一时。

夏夫人和沈氏回家之后,沈氏将镇国公夫人说得有关“站队”的话,对裴老爷和裴书仁转述了一番。裴老爷和裴书仁面面相觑,未料到这样一位名声不显的内宅妇人,也有这样的见识。

裴书仁感慨地道:“大妹若是还活着,跟这位镇国公夫人一定能做知己。”

裴老爷低头不语,回去歇息的时候,一直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

夏夫人知道裴老爷是想起了大女儿裴舒凡,轻声安慰了他几句。当年的事,谁都有不得已。他们如今只有往前看,护住大女儿留下的两个孩子就够了。

裴老爷终于平静了下来,拉着夏夫人的手笑道:“本来最伤心的是夫人你。可是连夫人都放下了,为夫也没什么放不下的。”过了良久,裴老爷又悄声道:“希望馨儿下一辈子能投个好胎,平平顺顺地过完一生。”

夏夫人眼中含泪,低声道:“一定会的。菩萨给我显过灵,我有一天做梦,看见馨儿住在一间小楼里,在一架镜子前面梳妆,还是和出嫁前一样的样子,过得很好……”

梦怎么能当真呢?裴老爷却没有去煞风景,点头安慰道:“……一定会的。”

同一时刻,皇宫大内的凤栩宫里,皇贵妃刚刚从熟睡中惊醒,全身大汗淋漓。——是不是又要到那个日子了,所以她最近总是梦见那些往事?

大宫女红丹在外面值夜,听见皇贵妃叫水的声音,忙起身端了杯温热的茶水,掀了帘子进来,关切地问道:“娘娘,可是口渴了?”

皇贵妃点点头,就着红丹的手,将那盅清茶一饮而尽。想要睡下,可是背上汗浸浸的,实在难受。

“你让人去炊些热水过来,本宫要沐浴。”皇贵妃淡淡地吩咐了一声,起身下了格子床,往一旁四皇子的屋子走去。

小小的婴孩睡得十分香甜。两只小手握成小拳头,放在自己小脑袋的两旁,如一只胖胖的小青蛙。

看见婴孩的这幅样子,皇贵妃有些阴郁的心里如同照进一丝阳光,看着小皇子微微笑了。这一次,一切已经不一样了,自己实在想得太多了。

那镇国公简飞扬如今替圣上办差,远在千里之外,根本就没有在这里。

如上一次一样,圣上昨日就带了勋贵、阁臣、禁军,还有宫里的夷陵长公主、皇后、各路新封的妃嫔,以及皇后所出的三个皇子和大公主,一起浩浩荡荡地去了京郊的木兰猎场围猎。木兰猎场便是皇家猎场,从开国皇帝范绘则那里传下来的。

皇贵妃还在坐月子,便没有跟过去。连带皇贵妃所出的二公主,如今才两岁,也守在宫里。

这一次,该去的没有去,该来的没有来,往事一定不会重演。

皇贵妃以前就有协理六宫的权力。如今皇后不在宫里面,当然是由皇贵妃做主。

红丹出去命小宫女去厨房传话,给皇贵妃炊热水过来。

皇贵妃在玉石砌得浴池里,舒舒服服泡了个热水澡,才起身拿软细棉布擦干净身子,回到床上去了。

外面的夜,正到丑时中的时候,一片静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