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偏殿寝宫里,只剩下皇贵妃和四皇子两个人。

皇贵妃抱着四皇子坐回床上,靠在杏黄色大迎枕上,慢慢沉思起来。

当年的一切,本来以为可以躲过去的,却又奇怪地重演了回来。

她记得,那一次,也是圣上被大野猪“惊马”,长公主“舍身相救”。伴驾在旁的镇国公简飞扬奉了圣旨,带着几个侍卫,将长公主从野猪口里救了下来。那一次,简飞扬为了救长公主,脸上被大野猪抓伤,破了相。长公主倒是完好无损的回来了。

这之后,长公主就对简飞扬上了心,非简飞扬不嫁。

镇国公简飞扬那时并不愿尚主。——娶了长公主,可就不是夫唱妇随,而是妇唱夫随了。可是架不住长公主在圣上面前日夜求恳,连自己都帮着长公主说好话,终于求得圣上点头,下旨将长公主赐婚镇国公简飞扬。后来简飞扬以迎继室的礼迎娶长公主,还曾让圣上的脸色很不好看。

想到这里,皇贵妃悠悠地叹了口气。简飞扬当年能站在自己这边,其实都是长公主一手主导的。表妹的事情,其实不过是个幌子。对他来说,长公主是君,他是臣。君有命,他大概知道,无论他同意与否,都是无关紧要的。——难道真是上天注定,夙命难逃?

皇贵妃所不知道的是,上一次,长公主身边有旁人安插的能人提前将长公主的箭和帕子都收走了……

第二十七章 大同小异 下

再说那边简飞扬骑着马,带着两三个侍卫,快马加鞭,很快就追上了前面的一人一马和一野猪口简飞扬久经战阵,杀人无数,野兽也是经常猎杀的,当然不惧这大野猪,早就张弓搭箭,在后面紧追不舍。

脚下的路渐渐开阔了起来,可以看见前面不远的地方就是一块平坦的草地。

再往北走,侦是一个大大的波平如镜的溯泊,正是木兰猎场的小镜溯。

小镜溯位于两山之间,溯前有一大片沙滩连着苹坪口草坪两边却是密林灌木掩盖着的斜斜向上的山坡。

简飞扬看见前面的情形,左手突然高高举起,示意后面跟着的侍卫停下来,自己也勒住了马,往前仔细看去。

许是北面的小镜溯太过浩森清澈,在阳光下反射出煮煮波光,使得那周围的光线比别处要亮,天空也比别处要蓝一些。

而首面那块草地上,长公主的大宛马闹到了水汽,不肯再往前跑,而是在原地转起了圈子口那大野猪愣了一下,也开始跟着东一圈,西一圈的转,就是不让长公主有策马逃脱的机会。

看见这幅景象,简飞扬心里一紧口长公主那边情况不妙。身为武将的潜意识让简飞扬立载抖了抖缰绳,想策马上首,大声呼喝,引开那只大野猪,好让长公主有机会逃脱。

可是缰绳抖动之间,他的左手腕上露出了他离家前夜,妻子贺宁馨仔细地系在他手腕上的红线绳,说是可以保他一路平安的。

那时候简飞扬还不以为意,笑话贺宁馨太过小心口当年在战场上他也是经常身先士卒,杀敌无数的人物口再说也不是第一次为圣上办差,还能阴沟里翻船?

贺宁馨当时垂着眼帘,一边摆喜他左手腕上的红线绳,一边细声细气地道:“不过是个念想,就想让你时时记得,你现在是有家有室的人不再是孤身一人。你要多多想想自己,想想我们这个家才是口就算是为圣上办差,也要多权衡权衡口若是为国为民,不得不为,我不是那样小肚鸡场的人,自然不会拦着你口可是若只是无关紧要的人或事,你要记得多为我……,们保重才是口一、再说,若是没了你,圣上照样不缺人办差。可是我们家就不一样了,没人能代替你……。”

那些话好象是两人成亲以来,贺宁馨说得最亲密的话了。

想起贺宁馨,又想起了他们新婚燕尔的甜蜜,简飞扬踌躇起来。自己要有个三长两短最伤心的,恐怕就是宁馨了吧?

再看看长公主那边,简飞扬觉得自己的想法不知不觉间发生了变化。一一既不是国之标梁,也不是朝廷重臣,更不是自己的亲朋好友口豁出命去救一个骄横跋鹿的长公主,值得吗?

想到此,简飞扬抿了抿嘴角,又看了看周围的地形,发现东西两面前是密林和山坡,倒是可以躲藏一下侦改了主意。不打算亲自冲过去引开大野猪,而是回头对那几个侍卫指了指东面的密林。

那几个侍卫会意,轻轻在马上抽了一鞭子,勒着马绕了旁边的小路,往密林走去。

来到草地东面的密林里,简飞扬同几个侍卫下了马,将马松在密林后面的一块大石头上口自己带着侍卫们,张了弓,带着刀慢慢往首蹭去,躲在密林的灌木后面,抬起头往茸地上看去。

只这么一会儿的功夫,简飞扬发现长公主那边的情形已经变得更为恶劣。

长公主的大宛马还在原地转圈,那大野猪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下来,不再跟着转圈,而是前肢趴地,后肢拱起,就…就像马上就要起跳一样!

简飞扬暗道一声”不好”再也顾不得别的,急忙张弓举箭从灌木丛后转了出来,对着长公主那边大叫一声:“长公主!弃马!”

长公主听见身后有人叫喊的声音平意识回头看了一下,正好看见是镇国公简飞扬张着长弓从左面的密林里走了出来,赶紧大叫:“镇国公!救救本宫!”心里暗想,若是你这次能救了本宫,本宫就饶了你先前的大不敬之罪!

先前简飞扬那一鞭子,除了圣上,长公主当然也是晓得的口若不是简飞扬,她也落不到这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她不灵的境地!

可是现在不是跟简飞扬算帐的时候,如今长公主只要有人救了她,估计让她做什么都肯!

简飞扬却见这位长公主还有心思叫”救命。”气得又怒吼一声”赶紧弃马!”

简飞扬怒吼的声音,是在干军万马的战场上练出来的口此时一吼,如半空里响起一声炸雷口长公主吓得一哆嗦,立或茶件反射一般从马上跳了下来,摔在地上。

与此同时,那蹲伏着的大野猪也闻声腾空跃起,往还在转圈子的大宛马的肚腹处猛扑了过去!

大野猪的力气比大宛马重多了,一冲之下,大宛马已经斜倒在地上。大野猪张着獠牙又扑上去,一口侦将大宛马的脖子咬断。

大宛马来不及嘶叫一声,侦被咬住了要害口此时大宛马喉管被咬,鲜血洒细地流出来,高大的马身在茸地上不断地抽搐。

长公主眼见大野猪就在自己面前咬断了自己爱马的脖子。吓得魂飞魄散,全身手脚发软,再也动弹不得

简飞扬拿着弓箭越走越近,另外几个侍卫见状,也赶紧张着弓箭,从三个不同的角度包抄过来,都对准了那只大野猪。

“长公主!快逃!”简飞扬停在不远处,又怒吼一声,看着瘫在地上的长公主气不打一处来。

长公主回过神来,赶紧翻了身,对简飞扬伸出手,凄厉地道:“本宫起不来了……,镇国公……,救救本宫!”又对另外丹个侍卫道:“谁能救了本宫,本宫重重有赏!”

简飞扬和那几个侍卫都在心地里暗呸一声,却只是停在不远的地方,张弓搭箭,对准那只大野猪。

这时那大野猪已经解决了大宛马,只见它踩着倒在的地上的大宛马的尸体,居高临下地看着正要从地上努力爬起来的长公主,突煞张开大嘴,鱼跃而起,往长公主这边扑了过来。

那大野猪皮糙肉厚,一般的箭射到身上根本死不了。

简飞扬等了好一阵子,终于等到这个时机。

就在大野猪张着大嘴对着地上的长公主飞扑过来的时候,简飞扬终于放开弓弦,箭似流星,飞射过去,从大野猪大张的嘴里射了进去,直接从大野猪的嘴里穿透了它的后脑。

大野猪的一声嘶叫被堵在喉咙里,垂着前爪直直地倒了下去,整只猪身正好砸在刚抬起上身的长公主腰臀处。

长公主被大野猪一路追来,早就被吓得四肢酸软。现在见那几个男人像是来救她的样子,却躲在远处,都不过来扶她一把,早就气不打一处来,居煞力气恢复了些,身体可以动弹了。

可是她刻想爬起来,已是闺到一股腥臭已极的味道从上而下离自己越来越近,心里正觉不妙,要赶紧往前爬,一个十斤重物已经砸了下来,落在了她的腰臀处。

长公主只觉得臀间髓骨处传来一阵剧痛,侦人事不知地晕了过去。

这一切发生得如电光火石一般,那几个侍卫的箭都没来得及射出去,侦看见大野猪已经死在长公主背上,看得几个人的下颌都要掉到地上去了。

一个侍卫机灵些,马上回过神来,对简飞扬竖起大拇拈夸道:“镇国公真是好箭法,真不傀是圣上亲扩的忠节将军!”

另外两个也醒悟过来,一起嘻嘻哈哈地夸奖简飞扬,一边走过来,三人一起将大野绪从长公主背上抬开。

看见长公主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一个侍卫这才有些担心,小声问道:………长公主还活着吧?”

另外一个侍卫蹲下身,拿手在长公主鼻子前扫了扫,回头对简飞扬道:“镇国公,长公主还活着……。”

简飞扬没好气地笑骂道:“当然还活着口一一不过是被大野猪压了一下而已,哪有那么容易死?了不起重伤而已。”

说着,简飞扬走过来看了看长公主的背后,并没有血流出来,又拿马鞭将长公主的脸掀过来看了看,脸上虽煞有些白,可是看得出来,是吓白了的那种白,并不是内脏出血以后的那种白。

“没事了。大概是吓晕了。”简飞扬站起身,对侍卫道:”将你的马牵过来,把长公主横放上去吧。”

那侍卫应了,去将自己的马牵了过来。

另外两个侍卫一人抬着长公主的头,一人抬着长公主的脚,将她横放在马背上,又拿绳子柑好。

那没了马的侍卫侦同另一个侍卫同骑一匹马,四个人带着那匹驮了长公主的马,一路小跑,回圣上的行宫去了。

回到行宫的时候,天已企黑。

内侍去给宏宣帝回报,说镇国公救了长公主回来了,宏宣帝也只问了问镇国公的情况,听说他无恙,侦没有多问,道:”今儿天色已晚,传御医去给长公主珍治。联明日再去看她。”又命内侍给镇国**排住处,宏宣帝明日还要再宣召。

内侍领命,自去安排。

圣上行猎,当然带有上好的御医和骨科大夫。谁知他们给长公主珍治之后,都大摇其头,问道:“为何不小心一些?一一长公主本来就伤了髓骨,还一路颠簸着回来口毡骨破损成这样,要复原恐怕是不易。”

简飞扬和那几个侍卫都已经自己回去休息去了,不过是长公主的侍女们在这里服侍口听说长公主”复原”不容易,都吓坏了,生怕长公主从此瘫痪在床。

御医却知道,瘫痪倒是不会,可是髋骨伤成这样,以后在乎嗣上就艰难了口只是这话不敢直接对公主说,只是报给了圣上知晓。

第二天,长公主从昏迷中醒来,看见皇后娘娘带着宁远侯夫人裴舒芬坐在一旁守着她,不由眼含热泪,委屈地叫了一声”皇嫂。”侦泪如雨下起来。

第二十八章恩仇难言上

皇后看见长公主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的样子,也觉得可怜,走过去坐在她的床边,轻轻将她头上汗湿了的额发拨向一旁,轻声问道:“还疼不疼?”

皇后不问还好,一问,长公主觉得髋骨处钻心得疼,那眼泪又流得快了几分。

裴舒芬看在眼里,心里一动,也叹了口气,跟着安慰了长公主几句,就道:“臣妇以前也摔伤过头,那时疼得睡不着。我姨娘给我吃了一种止疼的药丸,说是以前的隆庆帝赏的,很管用,吃完就不痛了。”裴舒芬的生母是隆庆帝时赏给当时的首辅裴立省裴老爷的,据说以前也是宫里的人。

长公主听说有这样的好药,顾不得别的,赶紧道:“宁远侯夫人若是有方子,可否惠赐?”说得十分客气。

裴舒芬愁眉不展,摇了摇头,道:“都说了是先帝赏的,我姨娘哪里会有方子?——长公主要是不嫌弃,我那里只剩最后几颗了,就全呈给长公主。不过已经过了这么久了,不知道药效还有多少。”看了看长公主有些失望的神色,裴舒芬笑了笑,淡淡地道:“若是长公主不想吃,就算了。”

长公主犹豫了一下。生在皇家,谨慎二字已经融入她的骨髓,可是如今的疼痛也是深入骨髓。长公主咬咬牙,道:“既如此,就让本宫试试吧。——宁远侯夫人是皇后娘娘的大嫂,想必是不会害本宫的。”

裴舒芬如今也知道随便给人吃食是忌讳,可是她也觉得,什么事都不能太绝对。不然天天提心吊胆就够了,什么事都做不成。风险和收益是成正比的,你不想承受风险,就不要指望得到大的利益。所谓舍不着孩子打不着狼,有时候就要兵行险招才是。

她这次跟着宁远侯楚华谨过来围猎的时候,担心楚华谨会受伤,所以在自己的琅缳洞天里配制了不少治外伤的膏药和止疼的药丸。她知道,那些药的药方跟外界的药方应该没有很大的差距,就是多几味药,少几味药的差别。而最大的不同,是在琅缳洞天生长的药草上面。那些药草的药效,在裴舒芬看来,是外面这些普通药物的数倍以上。所以同是有止疼作用的药丸,用琅缳洞天里面的药草做出来的,比用外界的药草做出来的,效果要好得多。

长公主想要药方,她当然不会给。因为拿着药方在外面配出来的药,根本不会有她的药丸的奇效。

如今听见长公主终于答应吃她的药丸,裴舒芬微微笑了笑,从袖袋里取出一个小小的玻璃瓶,里面装着三粒鹌鹑蛋大小灰褐色的药丸,道:“长公主省着点用,一次用半粒就可以管三天了。等过些日子,伤势好转,想必就不会疼得这样厉害了。”

长公主见那瓶子古朴大气,果然像是宫里的物事,已是信了三分。忍着痛抬手接过瓶子,紧紧攥在手里,又对外面叫道:“来人!备水,本宫要吃药!”

外面伺候的大宫女赶紧端着一个精致的果丹色琉璃盘进来,上面放着一个白玉杯,里面是温着的清水。

长公主当着皇后和宁远侯夫人裴舒芬的面,从玻璃瓶取出一颗药丸,让宫女拿小银刀切了一半下来,仰脖儿吃了,又赶紧喝一口水,品味了一下。发现那药丸并没有寻常药丸的苦涩味道,反而有股淡淡的清甜,很是奇特,心里又信了三分。

吃完药,也许是心理作用,长公主不觉得很难受了,就跟皇后说起话来。

皇后问起她受伤的始末,长公主一下子就想到简飞扬的那一鞭子,还有后来见死不救,让她被大野猪压得晕了过去,眼圈又红了红。可是要让她向皇后袒露实情,又说不出口。——若是她向皇后抱怨,都怪简飞扬那一一鞭子,她才有如此下场,岂不是明明白白地告诉别人,她并不是心甘情愿地“引开野猪,相救圣上”,而只是被迫为之?若是如此,圣上要是知道了,又怎么可能承自己的情?

两相权衡,长公主只得张了张嘴,将心底里的话咽了下去,对着皇后道:“这一次,能让圣上转危为安,世婵就算粉身碎骨,也是无怨的。”

皇后笑着拉了长公主的手道:“皇妹救了圣上,圣上和本宫都感激皇妹。——不过镇国公救了皇妹,皇妹可要如何奖赏人家?”

宁远侯夫人裴舒芬也在旁笑着道:“若是镇国公男未娶,如今长公主女为嫁,倒是一段‘英雄美人’的佳话呢!——可惜了……”

长公主听了大怒:今日若不是镇国公简飞扬,自己怎能落到如此地步?再说自己金枝玉叶,嫁给谁不都是让人家当菩萨一样供着,何必要嫁给那个已经有了妻室、心硬如铁的莽夫,名声很好听吗?!

一股气憋在心里,又发不出来,长公主只好对着裴舒芬冷笑一声道:“可是比宁远侯还要英雄了得?——看宁远侯夫人一脸遗憾的样子,本宫还当宁远侯夫人遗憾自个儿没有嫁给镇国公呢。只是可惜了,人家镇国公是初婚,原配还活着,可是还不能娶庶女做填房的。”说话很不客气,像一把刀一样直插入裴舒芬心里。

裴舒芬淡笑的脸没有崩住,一下子黑沉下去。

皇后娘娘听着也不顺耳。当着她的面给自己的娘家大嫂没脸,这长公主真当自己是除了圣上以外的第一人吗?——也未免太看得起自个儿了。

“宁远侯夫人,天色不早了,这就跟着本宫回去吧。——长公主重伤初愈,也该好好歇息才是。”皇后起身,对长公主含笑告别。

长公主有些后悔自己失言,在皇后面前塌了她娘家大嫂的面子,赶紧给裴舒芬道歉:“皇后娘娘留步!——宁远侯夫人,真是对不住。本宫伤处疼痛难忍,一时失言,还望宁远侯夫人不要往心里去。”暗示裴舒芬自己是个病人,就不要跟自己计较了。

既然长公主亲自道了谦,裴舒芬面子上也好看了些。再说长公主如今圣眷正浓,又刚刚才救了圣上的性命,这样的人,可得罪不得。

想到此,裴舒芬忙让皇后娘娘坐下,又婉转地道:“长公主受了伤,好生将养就是了。莫要心思太多,憋在心里,对伤口也不好。——刚才的话,长公主说得都是实情,何错之有?舒芬是庶女,能嫁给宁远侯为妻,是几世修来的福分。就算是填房,也是舒芬高攀了。”既显示了自己的大度,又暗捧了皇后一把。

皇后本来一脸不虞,听了这些话,心里又好受了许多。越发觉得现在的大嫂虽然年岁要小一些,可是比先前的大嫂还要贴心几分。那时候,大嫂裴舒凡仗着自己是三朝首辅裴立省的嫡长女,在宁远侯府里说一不二。就连自己,虽说做了皇后,也被爹爹嘱咐,要一切都听大嫂裴舒凡的。——弄得好像是他们宁远侯府高攀了裴家,而不是裴家高攀了宁远侯府似的。

长公主听了裴舒芬的话,也对她有几分敬佩。须臾间就能将话圆回来,脾气又好,又肯唾面自干,这份气度着实难得,便对裴舒芬又愧疚了几分。

既然长公主心有愧疚,裴舒芬又有意拉拢,宾主之间又言笑盈盈起来。

问起长公主的伤势,裴舒芬听说髋骨受伤,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髋骨”就是骨盆。骨盆受了这样重的伤,这长公主以后可是在子嗣可就艰难了。裴舒芬在前世的时候,有一位长辈,年轻的时候从楼上摔下来,也是摔坏了骨盆。后来一生未育,结过两次婚,都因为没有孩子,后来都离婚了。

这长公主以后的终身,可就困难了。

从长公主的行宫处回来,裴舒芬一直在琢磨这件事。

宁远侯楚华谨从外面行猎归来,对裴舒芬说起他从侍卫那里听来的长公主的事,笑着道:“长公主这次立了这样大的功,不知圣上要如何封赏她。”

裴舒芬正觉得有件事想不起来,便随口问道:“镇国公呢?可会有封赏?”长公主救了圣上,镇国公又救了长公主,应该会有赏吧?想起贺大姑娘大婚那天,就得了国公夫人的诰命,裴舒芬心里不由得有些酸溜溜的。

楚华谨在裴舒芬的服侍下,脱了外面的大衣裳,换上常服,又一歪身坐在罗汉床上,捧着一杯清茶细品,一边漫不经心地道:“谁知道呢。——圣上什么都没有说。不过简飞扬是奉旨救人,职责所在,不是什么大功劳吧。”

裴舒芬现下晓得楚华谨对简飞扬有些心结,忙转开话题,叮嘱楚华谨要小心些,遇到大型猛兽,安全要紧。

楚华谨应了,两人又说起闲话来,直到皇后那里派人来请裴舒芬,才止了话题。

裴舒芬刚刚才从皇后的行宫里出来,不知又有何事,忙忙地穿戴好了,跟着皇后身边的大宫女过去了。

一路上,裴舒芬向那大宫女打探消息,那大宫女得了皇后的嘱咐,对裴舒芬悄声道:“……皇后无事,是长公主那里。”

裴舒芬大吃一惊,生怕是那药丸吃坏了,一边暗地里埋怨自己运气不好,一边赶紧问道:“长公主又怎么了?”

大宫女俯身过来,在裴舒芬耳旁轻声道:“……今儿长公主宫里有几个奴才嘴不大妥当,让长公主晓得了自己真正的伤势,以后在子嗣上要艰难些……就在行宫里大哭,一直不说话……后来皇后娘娘赶过来劝她,长公主才拉着皇后娘娘说了几句话。皇后娘娘一脸为难的样子,长公主却一脸决绝,还说若是皇后娘娘不帮她,她就要亲自去面圣。皇后娘娘无法,只好让夫人再过去一趟,帮着拿个主意。”

“长公主说了什么?”裴舒芬不动声色的问道。

那大宫女摇摇头,道:“奴婢不知。等夫人去了,见了皇后娘娘和长公主,自然就晓得了。”

第二十九章恩仇难言下

听说不是止疼药丸的事,裴舒芬已是松了一大口气,就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

裴舒芬跟着皇后的大宫女来到长公主的行宫,大宫女赶紧行礼退下,将内室留给了皇后、宁远侯夫人和长公主三个人。——宫里有点脑子的宫女内侍,都恨不得自己是哑巴和聋子才好。

先前那几个说漏了嘴的宫女和内侍,现在已经都不知去哪里投胎去了。皇后的大宫女能走到现在这个位置,当然要知道分寸,什么时候需要做主子的喉舌,什么时候又需要装聋作哑,都是拿命换来的血淋淋的经验教训。

裴舒芬进了屋子,看见皇后一脸为难地坐在长公主床边,而长公主脸上泪痕狼藉,一幅心如死灰的样子,生生吓了一跳。忙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长公主床前,关切地问道:“这是怎么啦?刚才不还好好的?”

皇后娘娘也跟着抹了一把泪,顺便往屋里瞥了一眼,看见宫女内侍都下去了,才低声对裴舒芬道:“叫你来,是想你帮着拿个主意。”说着,偏头看了长公主一眼,道:“皇妹想说什么,可以跟本宫的大嫂再说说。”

长公主先前吃了裴舒芬给她的半粒止疼药丸,到现在药力发散出来,髋骨伤口处只觉得有些麻木,倒是真的不怎么疼了。——既然身上不疼了,心里就开始痛彻心扉起来。

当她半睡半醒的时候,偶尔从那几个宫女和内侍那里听到御医说她会“子嗣上艰难些”,就跟五雷轰顶一样,当时都急得晕了过去。醒来后,便开始哭闹不休,实在是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她一向都知道,宫里的御医们为了明哲保身,一般是三分好处,就要夸大到八分。但是八分坏处,一般都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到三分而已。如御医们这样,连“子嗣艰难”都说出来了,大概九成九是这辈子都难有子嗣的意思。

她居然有可能一辈子没有自己的孩子!长公主知道,作为一个女人,如果生不出孩子的话,就算是公主,也是废人一个。

当年她和自己的生母在庞太后手下讨生活的时候,每天想得不过是弄到足够的东西填饱肚子而已,哪里想到过她会有今日这样高高在上的地位和荣耀?!

可是她的荣耀和地位,居然像流水一样很快就过去了。她的一生,就这样完了。还选什么驸马?嫁什么人?她这一生,还没有绽放,就已经开到荼縻了。

长公主越想越恨,特别是那个让她落入这样生不如死的境地的简飞扬!长公主有股想要简家所有人给她陪葬的冲动。就是这股冲动,让她不顾一切地拉着皇后,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苦苦哀求皇后能助她一臂之力。

此时看见这姑嫂两人站在她面前,长公主泪眼朦胧地看着裴舒芬,低声道:“宁远侯夫人,上一次,贺家人将你告到刑部,使得你被当众打板子,你还记得吧?”

裴舒芬的脸上一下子涨得通红,手里拿着帕子绞成一团,强笑着问道:“长公主何出此言?”难不成是把她拉过来羞辱一顿?——可是长公主弄成现在这个样子,关她裴舒芬什么事?!

长公主吃力地抬起手,从枕边拿起一方雪白的帕子,往眼角印了印,拭了泪,又转头看向皇后道:“皇嫂,皇兄有多久没有去凤翔宫了?”

皇后垂眸,轻描淡写地道:“老夫老妻了,不在朝朝暮暮上,你再说这些也无用。”

裴舒芬这才听出些味来。——这长公主,是在拿她和皇后娘娘心底里的糟心事儿刺她们呢。只是不知要达到什么目的?

长公主的眼睛在皇后和宁远侯夫人面上扫来扫去。虽然皇后强作云淡风轻,宁远侯夫人强作满不在乎,长公主也看得出来,她已经触到了她们的痛脚。

想让这些人为自己所用,当然就要跟他们有共同的目标,同仇敌忾,投其所好才是。

长公主拭尽了泪,面上露出微笑,轻声道:“真好。这屋里的三个人,都吃了同一家人的亏。——你们说,我们是不是要做些什么,将他们欠我们的,一一讨回来才是?”

裴舒芬有些明白,又有些糊涂,不确定地看看皇后,又看看长公主,沉吟道:“长公主这是什么意思?——还请明言。”

长公主一字一句地道:“宁远侯夫人被当堂打板子,是拜镇国公夫人贺宁馨所赐。皇嫂同皇兄疏远,是拜镇国公表妹岚贵人所赐。而世婵,落得如今这样的地步,正是拜镇国公本人所赐!——怎么皇嫂和宁远侯夫人,还不明白世婵说得是什么意思吗?”。

裴舒芬心里一跳。贺家可是硬骨头,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拉下马来?还有皇后那里,如何已经跟圣上疏远了?怎么没有听皇后娘娘说起过,这可不是好事……

皇后先前耐着性子坐在这里,还将自己的娘家大嫂宁远侯夫人请来帮着拿主意,就是听长公主哀求,若是皇后能帮她一个忙,长公主就要连同宗室,在圣上面前进言,立皇后所出的大皇子为太子。

现在却听长公主当着裴舒芬的面揭她的疮疤,皇后不由心里大怒。她在娘家人面前从来没有说过圣上疏远她的事儿,今日被长公主直言不讳地挑了出来,面子上很是下不去,唰地起身道:“都是本宫多事。既然长公主胸有成竹,本宫就不用在这里碍眼了。——宁远侯夫人,跟本宫出去吃夜宵去。”说着,从长公主床前起身,转身就要走。

裴舒芬看看面露诡异微笑的长公主,又看看盛怒到嘴角都在发抖的皇后,在心底里叹了一口气,走过去扶着皇后坐到一旁的椅子上,温言劝道:“娘娘,不妨让长公主把话说清楚,再走不迟。”

说着,裴舒芬看向长公主,沉声道:“长公主,事情总要有个来龙去脉吧?——刚刚还好好的,要多谢人家的救命之恩。现在又说人家欠了长公主的,请恕臣妇愚昧,实在想不明白这个道理。”

长公主看见皇后居然转身就要走,也有些慌了神。——如果皇后就是不上套,那她的血海深仇,什么时候才能报呢?

想到自己以后一生孤苦,而简飞扬却要飞黄腾达,而且封妻荫子,儿孙满堂,长公主就想拉着简家所有人一起下地狱!

“皇嫂莫急!——若是世婵说出真相,皇嫂是否愿意助世婵一臂之力?”长公主有些沉不住气了。

皇后端坐在椅子上,看着长公主道:“你最好有足够的理由。”

岚贵人一事,是皇后的疏忽。不,也许不是她的疏忽,而是那个狡诈的安郡王,在呈上来的调查那些候选秀女家世的档子里,居然对于陈宜岚的舅舅家一个字都不提!若是皇后知道老镇国公简士弘是陈宜岚的嫡亲舅舅,现在的镇国公简飞扬是陈宜岚的嫡亲表哥,皇后就算是挑错了也不会选上陈宜岚进宫。

更没想到的是,陈宜岚一进宫,立刻就得了宠。新封的五个贵人里面,其他四个人加起来,也没有陈宜岚一个人承宠的日子多,更别说皇后自己了。——以前还能一个月两次,现在宏宣帝却真正只有初一十五过来点个卯而已。

看这个架式,这位岚贵人有孕是迟早的事。若是再生个儿子,她又有镇国公这位既有兵权,又有圣宠的当朝权贵在背后撑腰,说不定日后就是第二个皇贵妃……

所以长公主的话,也不算无的放矢。

长公主在心底里将要说的话盘算了好几遍,才道:“世婵还是那句话,如今世婵落到不能生育的下场,都是拜镇国公简飞扬所赐!他是救了世婵,可是也害得世婵生不如死!——你们说,这样的人,世婵是不是应该报复回来才是?!”

说着,长公主又将那时的情形说了一遍,不过在细微处变动了一下。比如将当时的情形说成是简飞扬一鞭子抽在野猪身上,引得野猪发了狂,才追逐她而去。长公主又说自己本来是过去相救圣上,可是简飞扬为了独得护驾的功劳,居然居心叵测地将她赶开,然后又假惺惺地领了圣旨去救自己,好人坏人都让他一人做尽了,实在是令人不齿!

这些当日的细枝末节,皇后和裴舒芬从来没有听说过。长公主口齿伶俐,将当时的情形说得活灵活现,里面的大部分细节,都跟外面人传得差不多,只有在关键地方上,被长公主扭曲了事实而已。而这样的扭曲,除非当时在场的圣上和简飞扬,别人是听不出其中的问题的。

长公主笃定皇后和宁远侯夫人都不会拿着这些细枝末节去向圣上求证,便半真半假地将当时的事情告知了出来。

听完长公主的陈述,皇后和裴舒芬半天没有言语。

过了好久,皇后对裴舒芬使了个眼色,对长公主道:“长公主的遭遇实在堪怜。不过此事事关重大,本宫需要回去仔细想想才是。”

裴舒芬对着皇后微微点了点头。确实事关重大,就算她已经心动了,可是也不能让长公主看出来。

长公主闭了闭眼,她也没有打算第一次就说服这姑嫂两人。不过她希望,至少以后有这两人帮她敲敲边鼓,再在关键的时刻,助她一臂之力就是了。

想到此,长公主睁开眼睛,对皇后和裴舒芬道:“皇嫂、宁远侯夫人,你们可以回去商议商议,甚至,甚至可以告知宁远侯知晓。——就知道本宫的提议是否妥当了。总之,镇国公府若是倒了,得益最大的,其实不是我范世婵,而是你们宁远侯府。”话说到这里就够了,长公主自己已经拿定了主意,就算凭一己之力,她也不会让那镇国公简飞扬好过就是了。

皇后和裴舒芬回到自己的行宫里,暗地里商议了来去,最后决定,暂时按兵不动,隔岸观火就是了。等有了机会,再推波助澜一番。——确实如长公主所言,镇国公府如今如日中天,而镇国公府又有了自己的表姑娘入宫为妃,实在是不可不防。

裴舒芬也点头赞同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此事我们也不可完全袖手,端看长公主到底要如何行事了。我们只要见机而行就是了。再说,长公主如今也是圣眷正浓,圣上还从没有驳过长公主的话。若是有她相助,立太子一事应该会事半功倍。”这才是最吸引皇后的地方。她多方试探圣上不成,如今也只好病急乱投医了。

两人商议妥当,才让裴舒芬回到自己的小院子里。

楚华谨等了半夜,才等到裴舒芬回来。在床上听裴舒芬说了这件事,楚华谨果然觉得是个不错的主意,寻思若是能借长公主的手,将简飞扬拉下马来,那世袭罔替的三公,便就有了缺额了……

过了几天,独自守在京城的皇贵妃在凤栩宫跟自己派去木兰猎场的内侍说话,打听圣上那里到底怎么样了。自从出了野猪惊马的事儿,皇贵妃一日三遍地派内侍去木兰猎场探望圣上,又催圣上及时回转,这些内侍在圣上那里都是过了明路的。

见皇贵妃问起这几天的情形,那内侍将圣上的情况事无巨细都说了,末了,又笑着道:“可教娘娘知晓,野猪惊马这回事,居然惊出一桩大好的姻缘来。”

皇贵妃只觉得眼皮子直跳,颤声问道:“……什么姻缘?”

那内侍尖着嗓子笑了几声,道:“当然是镇国公同长公主了。——娘娘不知,自从长公主救了圣上,镇国公又救了长公主之后,这长公主就离不了镇国公,成日里让人去宣了镇国公过来陪她说话。有时候镇国公不肯进去,长公主就让人将她放到春凳上,抬到屋门口,同镇国公两人一个屋里,一个屋外,啧啧,不知有多亲热……”

皇贵妃听得心里发虚,有些结结巴巴地训斥道:“休得胡说!——镇国公早有妻室,且是圣上赐婚。长公主金……金……金枝玉叶,怎……怎……怎会坏别人的姻缘?!”

感谢clfjm、Likyzou、小小小水滴滴的粉红票。感谢3大笑的平安符。O(∩_∩)O4000字,本来可以分两章发得,后来还是想不吊大家的胃口了。下一章大家马上就可以看到女主的回击了。嗯,估计是个让长公主很难忘的日子。O(∩_∩)O

第三十章传讯预警

那内侍见皇贵妃发怒,赶紧伏地求饶,道:“娘娘息怒!”咄咄嗦嗦地两眼向上,飞快地瞥了皇贵妃一眼,见皇贵妃脸色好了些,才试探着道:“娘娘,不是奴婢多嘴。这事儿在木兰猎场的行宫那边,已经传遍了……”

皇贵妃稳住心神,暗暗告诫自己,不能让以前的事影响她现在的判断。无论怎么说,这一次,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她不能因为一面之辞,就乱了阵脚。

想到此,皇贵妃又多问了一句:“既然在行宫那边传遍了,那圣上怎么说?”圣上不会忘了,镇国公简飞扬同贺御史的嫡长女贺宁馨的亲事,还是圣上亲自赐婚的吧?

那内侍听了皇贵妃的问话,倒是想了想,皱起眉头,半晌才回道:“娘娘明鉴。圣上连日来一直跟安郡王在一起议事。昨日奴婢去辞行的时候,圣上正好让人宣镇国公过来。结果等了半天,镇国公才姗姗来迟。圣上问起来,镇国公说是长公主那边宣召,过那边去了。得了圣上这边宣召的圣旨,才能过来。又说长公主的行宫离圣上的行宫比较远,所以耽误了时辰。圣上脸色很不好看,还是安郡王在旁边打圆场,说长公主是君,镇国公是臣。长公主宣召,镇国公焉能不去?——若是不去,就是藐视皇室,不将圣上放在眼里。圣上听了安郡王的话,脸上才好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