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舒芬未来得及回答,外面的婆子过来回道:“回太夫人、侯爷、夫人,大少爷、二少爷,还有三少爷,过来给太夫人请安来了。”

太夫人便对裴舒芬使了个眼色,对那婆子道:“既然来了,都进来吧。”又笑着看向楚华谨,道:“你不过来,他们也想不到给我这个老婆子请安。”

楚华谨满脸不自在,安慰太夫人道:“娘说哪里话?他们敢这样怠慢娘,儿子回去教训他们去。”

太夫人哼了一声,坐在上首不言语。

裴舒芬这一次倒没有打圆场,只是笑着在一旁站着,等着孩子们进来请安。

不一会儿的功夫,楚文瑢、楚文璋和楚文琛三个人鱼贯而入。

楚文琛年纪小,还是跟着乳娘进来的。楚文瑢和楚文璋却已经是小大人的模样了。

太夫人虽然有些不虞,可是看见三个大孙子在面前,心中的不快立时烟消云散,笑着等他们行了礼,便叫过来一一问话。

楚文琛才三岁,看见姐姐楚文琳站在太夫人身旁,早就迈着胖胖的小短腿奔了过去,先谄媚地甜甜地叫了一声“姐姐”,才扑到太夫人怀里,撒着欢儿地叫“祖母抱琛儿祖母抱琛儿”

太夫人的心都要被揉碎了,一把抱起楚文琛在怀里,“心肝儿肉”地叫个不停。

楚华谨意味深长地看着裴舒芬笑了笑,裴舒芬晕生双颊,轻轻啐了楚华谨一口,便转头看向楚文瑢和楚文璋,和颜悦色地问道:“前些天府里发月例,你们各自房里的丫鬟都去领了吧?——若是不够用,尽管跟我说。”

楚文瑢和楚文璋已经十三岁,快要到说亲的年岁了,三年前就住到外院,由自己的嬷嬷和大丫鬟打理日常起居。

听见裴舒芬问起来,楚文瑢忙道:“有劳母亲关心,都已经领回来了。”

楚文璋也忙跟着附和。

太夫人看见裴舒芬对两个庶子关心有加,在心底里暗暗点头,对两个孩子道:“你们母亲平日里管家事忙,还记得为你们操持,你们要打心底里谢过你们母亲才是。”

楚华谨满意地看了裴舒芬几眼,又对两个孩子道:“天色不早了,就在这里陪祖母说会儿话,等着一起吃晚饭吧。”

几个孩子应了,坐到太夫人所坐的罗汉床前面的几个杌子上,陪着说起话来。

过了一会儿,外面的婆子又进来回道,说二房的二爷楚华诚和夫人黄氏,带着她的嫡子楚谦孟和嫡女楚谦瑶过来请安了。楚谦孟今年已经十岁,也要住到外院去了。楚谦瑶七岁,倒是跟大房的楚谦益一个年岁。

按岁数排的话,楚文瑢是大少爷,楚文璋是二少爷,楚谦孟是三少爷,裴舒凡所出的楚谦益是四少爷,而楚文琛和楚文珏就只有排第五和第六。

小姐那边,楚文琳是大姑娘,楚谦瑶是二姑娘,裴舒凡所出的楚谦谦只能是三姑娘。

一行人进了屋子,又乱着给太夫人请安,给楚华谨和裴舒芬问好,然后又跟大房的几个孩子打了招呼。

太夫人看见一屋子人,不由笑开了花。

裴舒芬看着这一屋子孩子,却如同看见自家的银子长了脚,都飞到这些孩子那里去了,而自己的孩子将来,不知道能不能分到一片瓦,半根草,着实头疼起来。

楚华谨看见裴舒芬脸色突然又有些淡然下来,还以为她想有自己的孩子,可是囿于当年所发的誓言,无法现在就生。便低头想了想,走到她身边,道:“……别着急,我都有打算的。不会委屈你,还有我们以后的孩子。”

第四十九章各自肚肠

裴舒芬听了楚华谨的话,讶异地眨了眨眼睛,又低头掩袖婉转一笑,轻声道:“侯爷想多了,妾身不过是在盘算今年冬季该添的衣裳如何打点。”稀里糊涂地想把这事混了过去。

楚华谨背着手笑了笑,不再多言,跟着众人一起,簇拥着太夫人去旁边的花厅吃晚饭去了。

花厅上众多儿孙济济一堂,太夫人心情好了许多,对裴舒芬道:“若是益儿和谦谦也在这里,咱们就真的齐全了。”太夫人左手边坐着楚华谨,楚华谨的左手边才是裴舒芬。这话隔着楚华谨说得,声音就大了些。

坐在裴舒芬旁边的二夫人黄氏在心里不屑地嘀咕两句,面上却眉开眼笑地拍了拍手,道:“娘说得对别说是娘想着那两个孩子,就是我这个做婶娘的,也想得紧啊”说着说着,似乎眼圈都红了,黄氏拿帕子出来印了印眼角,道:“只可惜我们那大嫂,去得太早了。留下两个没娘的孩子,现在都快连家都没有了……”

坐在黄氏左手边上的二爷楚华诚看着太夫人的脸色沉了下来,赶紧在桌子底下踢了黄氏两下。未料到黄氏将腿缩在椅子下面,二爷一个扫堂腿过去,正正好好踢中了坐在黄氏右手边的裴舒芬伸得直直的左腿。

楚华诚早就恼恨黄氏不会做人,屡次得罪大房的填房夫人,惹得自己大哥不快,连带自己在大哥那里也吃了几次排头。所以这一脚用了八成的力气,将裴舒芬踢得闷哼一声,差点晕过去。

楚华谨坐在裴舒芬的右手边,太夫人的左手正下方,听见裴舒芬哼了一声,脸色发白,赶紧低头过去问道:“怎么啦?”

裴舒芬以为是黄氏踢得她,遂扭过头去看着黄氏,嘴角紧抿,忍了又忍,才冷冷地道:“二弟妹,大嫂我哪里得罪你了?你要又踢又打的咒我?”

黄氏吃了一惊,刚想起身叫屈,自己左手边的丈夫楚华诚突然轻轻拉了她的衣襟两下。

黄氏跟楚华诚多年夫妻,自然知道是什么意思,恍然大悟:刚才是楚华诚给自己出气来了,所以踢了裴舒芬一脚。

黄氏心里甜如蜜,满面含笑地先斜了楚华诚一眼,才转头对裴舒芬慢条斯理地道:“大嫂,您说什么话呢?弟妹我听不懂耶”

裴舒芬压低了声音,凑过去在黄氏耳边道:“你别以为在桌子底下,别人就看不见。——你踢我一脚,当我不晓得?”

黄氏也回头压低声音道:“大嫂,如果这一脚是弟妹我踢的,弟妹我天打雷劈”

裴舒芬瑟缩了一下,皱眉问道:“真不是你?”知道黄氏是地地道道的古人,对发誓这回事还是很谨慎的。

黄氏正色道:“绝不是我。”

裴舒芬狐疑地看了看四周,觉得有些阴风侧侧,嘀咕道:“还能有谁?”眼光便向坐在黄氏另一边,正埋头喝汤的二爷楚华诚看了过去。

黄氏见裴舒芬疑到楚华诚身上,赶紧打岔,凑到裴舒芬耳边低声道:“……兴许是以前的大嫂也说不定。”

裴舒芬的瞳孔急速地收缩了一下,对黄氏板了脸道:“二弟妹真是会说笑。人死如灯灭,哪里有那些神神鬼鬼的?”

黄氏抓住了裴舒芬的话脚,忙道:“大嫂,这些事不可不信啊。——再说,以前大嫂的长明灯,听说曾经在她死后还燃了两年呢。大嫂就没有想过,或许以前的大嫂还有心愿未了,所以还留在中澜院里?”

太夫人对底下两个媳妇的明争暗斗,本来一直装不知道,由得她们去。反正她们越闹腾,自己的地位就更超然。到时候,还不是都得过来讨好自己?总比两个媳妇一条心,共同糊弄自己的这个老婆子为好。

可是这一次,黄氏说得实在太离谱了。

太夫人的脸色更加阴沉,对黄氏道:“老2家的,食不言,寝不语,你从小的规矩都到哪里去了?”这话说得很重,等于直接在骂黄氏没家教,将黄氏的娘家父母都骂进去了。

黄氏脸涨得通红,只想问一声太夫人,如何只说她一人没规矩?大嫂不也一样?而且整件事根本就是大嫂先挑起来的

楚华诚见势不妙,再次狠狠扯了黄氏的衣襟一下。黄氏被扯得歪了歪,才住了口,低头吃饭去了。

楚文琳坐在太夫人的右手边,对刚才对面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虽然二婶说得话难听,可是也不是没有道理。

“祖母,四弟和三妹到底什么时候会回来咱们家啊?琳儿都想他们了。”楚文琳笑着偏了头,一脸天真地看向太夫人。

楚谦益在整个楚家的男孩子里,排行第四。楚谦谦在女孩子里,排行第三。

说起楚谦益和楚谦谦,太夫人的心情又好了许多,笑着对楚文琳道:“祖母不正在问你母亲?”说着瞥了一眼低头狂吃饭的老2楚华诚和他媳妇黄氏,又道:“你母亲今日去了宫里,见了皇后娘娘,也不知道这事怎么样了?”

楚华诚和黄氏扒饭的动作稍微慢了下来,耳朵都支楞起来,听着桌上的谈话。

裴舒芬本来不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可是太夫人不知为何,突然在饭桌上问起来。若是自己说,此事还没有说定,那二房的两个人更要看她的笑话了。

想到此,裴舒芬笑着揉了揉自己被踢疼的小腿,对太夫人道:“娘太心急了,都等不得吃完饭,媳妇再跟您细说说。”

太夫人呵呵笑道:“现在先说个大略,等吃完饭了,你再跟我说仔细不迟。”

裴舒芬无法,只好咬着牙道:“皇后娘娘亲自求了圣上。虽说没有十分的把握,可是八九分也是有的。——圣上已经松口了。”

太夫人长舒了一口气,合掌先念了一句“阿弥托佛”,才对桌上的几个孩子道:“益儿和谦谦可算要回来了。以后咱们府里可更热闹了”

黄氏看见裴舒芬又得了脸,十分不忿,忍不住又道:“益儿和谦谦回来是好事,可是娘的院子里,如今有了琳丫头,再住进来益儿和谦谦,是不是让娘太受累了?”

裴舒芬手里的筷子顿了顿,又若无其事地夹了一筷子小菜,放到自己面前的盘子里,才对黄氏道:“二弟妹想得真周到,这事儿确实得合计合计。”

黄氏不忿裴舒芬,更不忿楚文琳。不过是个庶女,也配摆嫡女的架子。自己的女儿,乃是正儿八经的嫡女,却连太夫人的院门都摸不着。——偏心也不能偏成这样啊?

想起楚文琳几次在外面宾客面前将自己的女儿瑶儿比了下去,黄氏又再接再励,道:“横竖琳儿如今也大了,倒不用娘再操心了。只可惜那谦谦,今年才三岁多,真是需要人照顾的时候。大嫂理着家,不得闲。我又带着两个孩子,还要打点二爷衙门里的礼尚往来,说不得。只有娘多费费心了,也让我那去了的大嫂心里安慰一些。”

楚文琳虽说心思灵敏,到底还是个八岁的孩子,听出二婶的意思,是让她从太夫人的院子里搬回去,不由大急。齐姨娘费了多少心,才让她住到太夫人的院子里,只想着用这个名头抵消她是庶出的劣势,以后好给她说一门好亲。若是楚谦谦一回来,自己就从太夫人院子里搬走,那以后,外面的人就只知道楚谦谦,不知道有她楚文琳了。

楚文琳一排雪白的牙齿紧咬着下唇,看着黄氏闷闷地道:“二婶,祖母照顾不过来,琳儿也会帮着照顾弟弟、妹妹的。”

黄氏掩袖呵呵笑起来,道:“琳丫头真是离不开娘的院子呢——琳丫头,这话在屋里说说就行了,千万别在外面说。我们宁远侯府又不是没了长辈亲眷?哪有让庶姐去照顾嫡出的弟弟、妹妹的?说出去,真让人笑掉大牙,别说人家笑话你,连皇后娘娘都要被人笑话呢”

一般也只有这大家子里的长辈都死绝了,才会有庶出的兄姐拉扯照顾嫡出的弟妹。楚文琳若是真的担起照顾楚谦益和楚谦谦的担子,别说外面的人会看笑话,就是裴家人,肯定也是不依的。

“好了还认不认人吃饭了——老2家的,我看你也吃饱了,赶紧回去吧。你还有两个孩子还照顾呢……”太夫人啪的一下放下筷子,冲黄氏瞪眼。

黄氏呵呵的笑声戛然而止,脸上憋的通红。——太夫人像这样当众不给她脸面,还是第一次。

二爷楚华诚虽然觉得黄氏是有些过分,可是太夫人这样做,就更过分。

“娘,我们吃饱了。”楚华诚放下筷子,慢条斯理地站起来,对一旁已经放下筷子,惴惴不安地看过来的儿子楚谦孟和女儿楚谦瑶问道:“你们吃饱了没有?”

那两个孩子一个十岁,一个七岁,哪里看不出饭桌上的剑拔弩张?特别是祖母居然直接训斥了他们的娘亲,这两个孩子也有些为自己的娘抱不平的意思。

太夫人看见楚华诚站起来,才醒悟自己刚才就忘了老2一家子都在这里,自己打老鼠伤了玉瓶了,不由有些后悔。可是又没有自己去给媳妇道歉的理儿,虎着脸低头不说话。

楚文琳见机还想再说两句,裴舒芬却咳嗽一声,对她丢过去一个凌厉的眼风。

楚文琳立时闭了嘴,埋头扒饭。

裴舒芬这才看向楚华诚,笑容满面地道:“二弟,娘也是心直口快,二弟哪里有不明白的?——快坐下,坐下。一会儿上甜点了,都是孩子们爱吃的。”说完,笑着看了楚谦孟和楚谦瑶一眼。

两个孩子果然被甜点吸引住了,又磨磨蹭蹭地在位置上不想起来。

楚华谨这才发话,对楚华诚皱了眉头道:“一家子好好吃顿饭而已,别尽出妖蛾子。”

楚华诚最怕大哥,又见大嫂给了梯子下,便不再坚持,嬉皮笑脸地对太夫人道:“若是娘让儿子留下来,儿子就不走了。”

太夫人知道老2是放软求饶来了,转嗔为喜道:“你就坐下吧。——那椅子上有手,专赶你不成?”

楚华诚趁机坐下,又同楚华谨插科打诨起来。饭桌上两妯娌的争执立时被消于无形。

等吃完晚饭,楚华诚和黄氏陪着太夫人闲聊几句,就先回去了。

紧接着,几个孩子也都到了要盥沐的时辰,也告辞出去了。

太夫人的内室里,就只剩下裴舒芬和楚华谨两人陪着太夫人。

太夫人叹了口气,道:“益儿和谦谦是该回来了。你看,就算住在一起,也都各有心思。若是再分开个十年八年的,跟这府里的人,就更生疏了。——到时候,益儿如何能从老大手里接过这样大一个摊子?”

裴舒芬瞥了楚华谨一眼,见他低着头,怔怔地不说话,忙笑着道:“娘放心,明儿媳妇就回娘家一趟,看看两个孩子。顺便跟我父亲和母亲提个醒儿,就说圣上也在考虑让两个孩子回宁远侯府,让他们把该预备的东西都预备着,到时候咱们拿大车都拉过来就行了。”

楚谦益和楚谦谦在裴家住了四五年,吃穿用度都从宁远侯府这边送过去了。虽然裴家人都给他们存了下来,并没有用从宁远侯府送过去的东西,可是那些东西,到底是属于他们的,裴家人也不会那样下作,故意克扣下来的。

太夫人点点头,道:“那就好。你跟亲家太太和老爷说,论理我该是一起过去的,可是昨儿夜里起夜着了凉,一整天身上不爽快呢。就不过去了。”

裴舒芬忙应了,同楚华谨一起离开太夫人的慈宁院,回自己的中澜院去了。

两人回到自己的院子,天已很晚,赶紧收拾睡下不提。裴舒芬趁去净房的时候,一个人去了自己的琅缳洞天,取了些上好的跌打药,涂在自己的小腿上,才觉得好受些。——现在想来,多半是老2楚华诚那个缺德鬼踢的。

裴舒芬在心里给二房又记了一笔帐。

第二天一大早,裴舒芬起床打发楚华谨去了衙门,便换了出门的衣裳,带着大丫鬟桐月,一起回娘家裴家去了。

第五十章授人以渔上

这几年来,裴舒芬对两个孩子非常上心,隔三差五地回娘家去看他们。以前裴老爷和夏夫人倒还欣慰,只是自从大半年前,裴老爷不知因了何事,再不肯见裴舒芬。——就算她回娘家专程求见裴老爷,也总是闭门不纳。

夏夫人并不知原因,一直嗔着裴老爷神神叨叨,让孩子摸不着头脑。

裴老爷心里有事,也不好跟夏夫人说,只好默认了夏夫人的话。

这天裴舒芬回到裴家,见了两个孩子,裴舒芬先拿了两份赤金项圈,底下挂着从大觉寺求来的寄名符,送给他们,当作是跟镇国公夫人上契的见面礼。

夏夫人在旁边看着,笑着让人将寄名符和金项圈收了起来,对两个孩子道:“怪沉的,谁家天天戴着?——收起来以后过年过节的时候再戴吧。”

楚谦益和楚谦谦都乖巧地点点头,且对那金项圈和寄名符也不感兴趣。

他们跟裴舒芬也无甚可谈,兄妹俩坐在夏夫人身边,不时眉来眼去的自得其乐,倒显得裴舒芬像个外人。

裴舒芬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也不生气,对夏夫人道:“这俩孩子调皮,这几年劳烦母亲了。”

夏夫人慈祥地看着楚谦益和楚谦谦,头也不回地道:“小孩子就是要调皮些才好。天天跟个闷葫芦似的,没病也挣出病来了。”

楚谦谦不耐烦再坐在这里,抱着夏夫人的胳膊摇来摇去道:“谦谦想去后花园给外祖母摘花去。”

夏夫人一听就头疼,拿手指点了点楚谦谦光洁的脑门儿,道:“小祖宗,你别又去祸害你外祖父哪些兰花,外祖母就谢天谢地了,可不敢让你这位小祖宗帮我摘花儿。”

楚谦谦抿了嘴笑,拉了拉夏夫人的胳膊,让夏夫人附耳过来,在她耳旁轻声道:“外祖父搬到书房去的那三盆兰花,都是谦谦拔出来又种回去的……”

夏夫人眉梢挑了两下,想起裴老爷对那三盆兰花的宝贝程度,有些无可奈何地道:“你呀,也要个人好好管你才是。”

楚谦谦从椅子上蹦了下来,对夏夫人道:“谦谦出去了”然后又对裴舒芬笑了笑,道:“母亲,谦谦出去了。”倒是比以前有礼的多。

裴舒芬正好有话要对夏夫人说,对楚谦谦挥挥手,道:“去玩吧。”又问楚谦益:“要不要跟去照顾妹妹?”

楚谦益点点头,从椅子上下来,对夏夫人和裴舒芬都行了礼,才拿着楚谦谦的手,以前往门外走去。

两人的丫鬟婆子和乳娘赶紧跟了上去。虽然只有两个小孩子,却是前呼后拥的一大群人跟着伺候。

夏夫人眼看着两个孩子一大一小远去的背影,心头突然涌起浓浓的不舍之情。

裴舒芬也盯着两个孩子的背影出了会儿神,又在脑子里整理了一下今日想说的话,才开口道:“母亲,今日舒芬过来,是有要事要跟父亲、母亲通个气儿。”

夏夫人想起裴老爷近来对裴舒芬冷落的态度,叹了口气,道:“有话跟我说吧。你父亲现在忙着呢,恐怕没有空听你说话。”

“可是这事儿,同圣上有关。”裴舒芬笑着道,就不信父亲还能坐视不理。

“这样啊?”夏夫人为难了,叫了自己的大丫鬟过来,道:“去看看老爷在做什么,若是实在忙,就说只耽搁一盏茶的功夫。”

那大丫鬟领命而去,过了一会儿,回来道:“回夫人的话,老爷说,有什么话,跟夫人说是一样的,老爷那里走不开,就不过来了。”

裴舒芬微微挑起眉毛,正色问道:“你可把我的原话说与父亲听?”

那大丫鬟点点头,道:“奴婢都说了。”

裴舒芬还要发问,夏夫人已经拦了她的话头,又对屋里伺候的丫鬟们道:“都下去吧。”

裴舒芬看见夏夫人这幅样子,知道夏夫人是不打算再让人去叫裴老爷去了,心里对裴老爷的不满又多了三分。

“有话你跟我说吧,我会原原本本转告给你父亲的。”夏夫人心里虽然嗔着裴老爷,却是知道这事强求不得。不过她也该问问裴老爷,到底是怎么啦。

裴舒芬定了定神,对夏夫人字斟句酌地道:“前儿舒芬进宫去见皇后娘娘,正好碰到圣上也去娘娘那里闲坐。娘娘就说起了益儿和谦谦,说他们都大了,老是在咱们裴家也不是事儿。特别是益儿是宁远侯府的世子,以后是要承继宁远侯府的,是不是还是应该多回宁远侯府住一住?”

夏夫人心里一紧,忙问道;“那圣上怎么说?”当初楚谦益和楚谦谦回到裴家,是圣上的旨意。若是要再送回宁远侯府,一定也得有圣旨才行。

裴舒芬笑着道:“圣上说,娘娘说得有理。只是孩子还小,再等一阵子吧。”暗示圣上已经松了口。

夏夫人手捂着胸口,有一刹那的怔忡和难过,看着裴舒芬道:“圣上可说了等多久?”

裴舒芬摇摇头,道:“没有。舒芬也不敢妄拟。”

裴舒芬走了之后,夏夫人在厅里一个人坐了好久,才起身来到裴老爷的书房,道:“看来圣上打算让两个孩子回宁远侯府了。”

裴老爷坐在书桌后面的紫藤大圈椅上,眉头皱了起来:“她还说了些什么?”

夏夫人便将裴舒芬说得话,原原本本转述了一遍。

听完夏夫人的话,裴老爷的眉头皱得更紧,喃喃地道:“圣上到底在想什么……?”

夏夫人静静地坐在一旁靠窗的罗汉床上,手里抹着象牙雕的晶莹骨牌,有些怅惘地道:“这幅骨牌,还是舒凡在的时候,托人给我带回去的。你还专门写信去劝她,莫要做得太出格。”

裴老爷起身在书房里来来回回走了几圈,长叹一口气,圣心难测,圣心难测啊

“给益儿和谦谦收拾东西吧,既然圣上有意让他们回去,我们再阻拦也无效,反而对这两个孩子不好。”裴老爷对夏夫人劝道。

夏夫人一下子就哽咽起来,拿帕子捂了嘴,呜咽道;“真的没有别的法子?益儿才七岁,谦谦才三岁,下个月才满四岁呢……”

裴老爷不知该如何跟夏夫人解释。

自从皇贵妃生了儿子之后,圣上就马上批了裴舒芬诰命夫人的封衔,算是安抚了皇后娘娘这边,也是给三个嫡出皇子脸面。

最近听大儿裴书仁说,皇贵妃最近又复宠了。为了两宫平衡,圣上拿益儿和谦谦当作棋子,也不是不可能的。

裴立省曾是三朝首辅,对皇帝的心思并不陌生。他知道,帝王心术,制衡为上。只是如今的宏宣帝,有一点让他不明白。

在他看来,如今其实是皇后这边看上去更势大一些。特别是自从镇国公夫人跟益儿和谦谦上契之后,外面的人都已经把镇国公府看作是站在皇后这边的人马。圣上怎么还会让益儿和谦谦回到宁远侯府,继续加大宁远侯府的筹码呢?——这样做,真是不像圣上一贯的手笔。又或许,其中有什么事,是外面的人还不知道的?

裴立省捻须沉吟半晌,想起了镇国公的态度。——对于他夫人同益儿和谦谦上契的事,他可是大力反对的。后来反对不成,就只让他夫人跟两个孩子上契,他自己倒是置身事外,两不相沾的样子。

还有那个奇怪的镇国公夫人,你说她莽撞吧,可是她事事有后手。你说她深谋远虑吧,她却在益儿和谦谦这件事上,完全不按常理出牌,只是凭着一己喜好,任性妄为,根本不顾此举会给他们镇国公府带来多少麻烦。

也许圣上态度转变的根子,其实是在镇国公府?

“对了,益儿和谦谦要回宁远侯府的事,也得让他们的谊母镇国公夫人晓得一声。”裴老爷对夏夫人吩咐道,“要不,你明日就带着两个孩子一起去拜访一下镇国公夫人?——谦谦昨日不是还闹着要去找她谊母说话来着?”裴老爷想起楚谦谦玉雪可爱,又古灵精怪的小模样,忍不住嘴角微翘起来。

听裴老爷说起楚谦谦,夏夫人的眼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墙脚那三盆贵重的兰花。一盆金岙素,此时应该叶子上已经有了黄斑。一盆翠一品,已经无精打采地垂了下来。还有一盆张荷素,已经出了杂色斑纹。——看来这些兰花,的确被谦谦动过手脚了。

看见裴老爷嘴角含笑的样子,夏夫人的话在嘴边溜了一圈,又咽了下去,点头道:“明日太着急了。明儿让人递个帖子,后日上门拜访吧。——圣上也说了,益儿和谦谦还小,等过一阵子再说。圣上贵人事忙,一时半会想不到我们益儿和谦谦这里,也是有的。”

裴老爷没有反驳夏夫人的话,点头道:“你说得也有道理。如今圣上那里也是诸务繁忙,不说民生,就说西北那地儿,没了总兵,可得早做打算才是。”

夏夫人听见这些朝堂上的事就脑仁儿疼,闻言忙笑着起身道:“老爷自己琢磨吧,我去后花园看看益儿和谦谦去。”

裴老爷置若罔闻,坐回自己的圈椅上,拿了张宣纸出来,开始笔走龙蛇。

夏夫人临出门的时候,实在忍不住,回头笑道:“老爷也别紧着写折子,还是找人来瞧瞧那三盆兰花吧。”说完,笑着出去了。

裴立省写完一篇奏折,才想起来夏夫人的话,觉得怪怪的,起身到墙脚看了看。这一看不打紧,裴立省心里几乎要吐血,立时就把管书房的小厮拉过来要痛打一番,那小厮不敢再瞒,将楚谦谦做得“好事”一五一十全招了出来。

裴立省哭笑不得,到底晚上还是将楚谦谦叫过来训了一顿才罢。

楚谦谦垂着头站在裴立省面前,做出一幅十分悔恨的样子,一言不发地听完了外祖父的训,便立刻猴上外祖父的膝头,揽着外祖父的头,撒起娇来。

这一招百试百灵,裴立省还想再板着脸,可是一看楚谦谦莹澈的大眼睛里,有大大的眼泪盈盈欲滴,裴立省立刻心软了,自责不已,忙又哄着楚谦谦。

楚谦谦立刻破涕为笑,道:“外祖父不恼谦谦了?”

裴立省苦笑道:“给外祖父十个胆子,也不敢恼我们谦谦啊”

楚谦谦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小人儿要面子,当着大家的面不肯认错,可是私下里,只有她跟裴立省两个人的时候,还是悄悄地对裴立省陪了不是,还道:“外祖父放心,谊母说她家有好多好看的花儿,等谦谦去谊母那里给外祖父多要几盆兰花过来。”说得裴立省怦然心动,悄悄嘱咐楚谦谦道:“跟你外祖母去镇国公府的时候,偷偷问问你谊母,有没有金岙素、翠一品和张荷素这三种兰花。如果有,让你谊母开个价。”

楚谦谦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第二天,夏夫人让人送了帖子去镇国公府给贺宁馨,言道明日要过府拜访。

贺宁馨这几日在家里接待了远道而来的长兴侯陈亮一行人。长兴侯陈亮便是简飞扬姑母简士芸的夫君。自从陈宜岚入宫做了贵人,长兴侯陈亮便立时将家里的谢氏夫人处置了,当作外室养了起来。自己带了随从上京,一来是想通过简士芸的外甥简飞扬谋个实缺,二来是想打听一下,女儿陈宜岚在宫里过得如何。

简士芸对长兴侯余怒未消,并不想见他,所以都是贺宁馨同简飞扬一起出面招呼。

贺宁馨跟长兴侯陈亮接触了几次,便看出这人华而不实,好高骛远。若是留在京城,不仅对镇国公府,而且对陈宜岚在宫里面,也是祸非福。因此她跟简飞扬商议了,只在长兴侯的家务事上做文章,只打算寻个错处,将他的气焰先打下去。结果经过多方打听盘问,居然让她从长兴侯从陇西带过来的几个得脸的丫鬟婆子那里,打听到那位谢姨娘真正的下落,居然是从侯府当家的妾室,变做了外室

第五十一章授人以渔中

贺宁馨探得谢姨娘的事,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先将此事按下不提,开始同长兴侯对起简士芸当年的嫁妆来。

简老夫人还收着简士芸当年的嫁妆单子。贺宁馨未嫁之前,简老夫人便着人去陇西长兴侯府要简士芸的嫁妆,让管事带着嫁妆单子去让那谢氏姨娘赔补。那管事在陇西呆了俩月,是空着手回来的,说是长兴侯陈亮应承说,会亲自上京,将嫁妆交回到大姑太太简士芸手里。

可是如今长兴侯陈亮来到京城,口口声声说要接简士芸回家,却只字不提当年被那谢姨娘谋去的嫁妆一事。

“长兴侯大人,我姑母说了,嫁妆一日不还,她一日不回陇西长兴侯府。——请你们还是先回去将嫁妆打理清楚了再来接人吧。”贺宁馨笑意盈盈,打算先将他们请回去再说。自己再另外派人去陇西,彻查那谢氏姨娘的下落。

长兴侯陈亮是个有些白胖的中年男人,肚子已经有些微微挺起来,穿着有些窄小的暗绯色窄袖常服,一条白玉腰带将隆起的腰围勒出一条沟壑。所幸长得还算高大,所以看起来还是有些气势,保养得比实际年纪要轻些。

听了贺宁馨的话,长兴侯有些不虞地道:“嫁妆的事,以后再说。你让士芸出来,我有话要说。”摆起了姑丈的架子,对贺宁馨不是很客气。

贺宁馨知道长兴侯昨日刚得圣上特许,入宫见了陈宜岚一面,大概是知道女儿在宫里甚是得宠。从宫里回来之后,气势就不同了。看人都是扬着头,斜着眼睛。不像刚来京的时候,高大的汉子见人都佝偻着腰,见谁都一脸笑意,实在前倨后恭地厉害。

贺宁馨在心底里暗暗摇头。这样的男人,姑母简士芸若是不能这次彻底把他拿捏住,还不如就此合离算了。否则跟他回去也是受揉搓,指不定还得三天两头送信过来,让简飞扬去给她做主。——贺宁馨可不想一直给人收拾烂摊子。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就说姑母简士芸,如果有女儿在宫里做贵人,还有嫡亲外甥是一品镇国公兼一品中军都督府都督,她还要任凭别人揉搓她,贺宁馨不介意将她养在镇国公府,养老送终算了。或者简士芸要是愿意,也可以合离找户好人家再嫁,犯不着把一辈子耗在一个任人欺侮的地方。

听见长兴侯不客气的话,贺宁馨垂眸沉思了半晌,抬头笑道:“长兴侯说得有理,我这就去劝劝姑母。——您先回客房歇息。姑母性子执拗,恐怕还要费些力气才能让她来见您。”对长兴侯陈亮,简家人都没有一个人叫他一声“姑丈”,都以“长兴侯”称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