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完卢珍娴,宋医正告辞出府。

贺宁馨带着丫鬟回到致远阁,发现简飞扬已经回来了,一个人背着双手站在内室的窗前,看着窗外已经发出绿枝花苞的树枝发呆。

贺宁馨轻轻咳嗽一声,简飞扬转过头来,点点头,道:“宋医正走了?”

贺宁馨笑着过来给简飞扬掸了掸衣袍,道:“走了。临走还给表妹诊了诊脉。”

简飞扬挑起眉毛,询问地看向贺宁馨。

贺宁馨抿嘴笑道:“表妹有些发热,许是昨晚冻着了。吃几帖药,慢慢养着就没事了。”

简飞扬有些头疼地道:“如今事多,她可别再添乱了。”说着便俯身下来,在贺宁馨耳边低语几句,将他先前在安郡王府上,跟安郡王商讨出来对付卢太夫人的计策,对贺宁馨说了出来。

贺宁馨一边听,一边点头赞好,道:“这样不错,既可以将她绳之以法,又能将我们府上撇清,只是圣上那边……?”

简飞扬道:“安郡王跟我是生死之交。他答应帮我遮掩,就不会捅到圣上那里去。如今最关键是要稳住家里人,还有那两个鸠占雀巢的毒妇”

贺宁馨将手放在简飞扬胸口,柔声道:“你放心,家里面的事,由我来布置,定不会让你操一点心。”

第二天,京城里突然有传言,说是缇骑收到消息,蜂麻堂的余孽潜入京城。一时缇骑和五城兵马司的人出动,在下九城捣了个鸡飞狗跳,抓了十数个人去大牢,紧接着又放了出来,说是抓错了,人不在下九城,而在上九城。

下九城住的是平民百姓,上九城却尽是达官贵人。

一时闹得京城里从上到下,都是人心惶惶。

卢太夫人还不知外面闹开了,只是盘算着是要等那药性发作,亲眼看着那疯妇死了再走;还是在她死前就走,也更好脱了干系。

简老夫人这日午睡方起,恹恹地靠坐在床背上出神,突然耳边听见外面守着她的两个婆子窃窃私语的声音。

“蜂麻堂”三个字明明白白地从门帘处的缝隙里传了进来。

简老夫人心头一紧,忙蹑手蹑脚地起身,走到靠近门帘处铺着狼皮褥子的大圈椅上坐下,探头听着外面两个仆妇闲话。

说话的两个人是暄荣堂院子里管洒扫的婆子。今日暄荣堂的大丫鬟都去了致远阁那边领春季的衣衫首饰等份例,就叫了她们两个粗使婆子过来看着正在午睡的简老夫人。

这两个婆子得了夫人身边大丫鬟扶风的叮嘱,过来故意大声道:“外面这几日兵荒马乱的,都说什么‘蜂麻堂’的坏人进京了。也不知要做什么事,在下九城抓了一批人,也不知抓到没有。”

听见是在下九城抓人,简老夫人刚刚松了一口气,却听另一个婆子道:“早就放了——说是抓错了,那些人没有躲在下九城,而是在我们上九城”

“什么?”先前那个婆子的声音提高了八度。

另一个婆子忙道:“你小点声,吵了老夫人可不是玩的。”

先前的婆子便压低了声音,问道:“此话当真?”

“怎么不真?——我跟你说,我家的小四儿跟着外院的管事在外面跑庄子上的事儿,昨儿回家来说,为了抓这个什么‘蜂麻堂’的坏人,五城城门后日就要关了,听说要在城里细细地搜,上至王公府邸,下至平头百姓,就不信搜不到”

简老夫人在里面听得一哆嗦,连心都揪起来了,脑子里只回荡着“后日关城门”五个大字……

外面的婆子还在嚼着舌头,简老夫人慢慢起身,从椅子上坐起来,走回床上坐好,定了定神,才对外叫道:“芳影——给我倒杯茶进来”

外面婆子饶舌的声音戛然而止。过了一会儿,内室的门帘掀开,一个婆子点头哈腰地踱进来,对着简老夫人问道:“老夫人,可是要茶?”

简老夫人皱眉道:“芳影呢?”芳影是简老夫人的大丫鬟。

那婆子忙道:“芳影姑娘去致远阁领春季的衣衫首饰去了。这院子里的大丫鬟和二等丫鬟都去了,只留了奴婢们在这里伺候。”

简老夫人倒也罢了,急着要去跟卢太夫人说话,便道:“服侍我梳洗。”

两个婆子忙一个去扶了简老夫人起来,一个去炊水,服侍她洗漱完毕,简老夫人便去了卢太夫人住的厢房通风报信。

听见简老夫人的话,卢太夫人吓了一跳,忙问道:“可属实?”

简老夫人深思道:“有些蹊跷,不过无风不起浪。娘可是让人瞧见过?”

卢太夫人皱眉,仔细想了想,想不出自己哪里露出破绽。又道:“开始不是在下九城搜的?——可见不是为了我。”

简老夫人点头,道:“估计不是娘。不过也难保有些小人打着‘蜂麻堂’的名声作祟。娘晓得,‘蜂麻堂’在道上也是有些名头的。”

卢太夫人颇为骄傲,哼了一声,道:“你再派些人出去看看。若是属实,我明日就走。”说着,往地上啐了一口,道:“可惜看不见那个疯妇的下场”又道:“卢珍娴我就帮你带回去解决了。”

说着这话,卢太夫人脸上露出几分怪笑,道:“她倒是生得不错,又是大家闺秀,一定很多人愿意出大价钱来睡她……”

简老夫人吃了一惊,忙道:“娘可别胡来——她是正经卢家的姑娘,这样做,要是让简飞扬晓得了……”

卢太夫人不屑地道:“他们如何会晓得?带了回范阳,过一阵子,我就报给她‘病亡’过来。你也晓得,她身子不好,风吹吹就能病了。——回去生场病,是再容易不过了。”又冷笑道:“就因为她是卢家的姑娘,就应该不得好死”

这话让简老夫人听着别扭,讪讪地道:“娘,我也姓卢……”

卢太夫人打鼻子里哼了一声,道:“你是我的女儿,跟着我姓杨才对。那姓卢的从上到下,没一个好东西”

简老夫人见卢太夫人又犯了左性,便不再相劝,回去给她收拾了衣裳行李,便过来贺宁馨这边辞行。

贺宁馨故作惊讶,苦留不止,不让她走。

卢太夫人见贺宁馨不想让她走,反而更是要走,笑眯眯地道;“不用了。外孙媳妇这样孝顺,我自然铭记在心,回去帮你们多往庙里施些香油,求菩萨保佑你们长命百岁”

贺宁馨劝了一会儿,见卢太夫人和简老夫人都铁了心,便不再劝,命扶风去里屋取了个荷包出来,道:“外祖母突然要走,外孙媳妇没来得及备礼物。这里有一张一万两的银票,外祖母拿回去,帮我们在祖宗面前上柱香吧。”

贺宁馨一出手就是一万银子,卢太夫人和简老夫人都愣了一下。

卢太夫人回过神来,接了银子,对贺宁馨笑道:“你们都是孝顺孩子,我知道的。”又起身道:“天不早了,我去接了娴丫头,就一起回去吧。”

贺宁馨笑盈盈地站起来,道:“真是不巧。表妹感染风寒,高热不退。昨儿我让人连夜送她去城外的庄子上养病去了,免得过人。”

卢太夫人心生不虞,道:“你这样把我的人送走,也不跟我说一声”

贺宁馨红了脸不说话。

简老夫人忙打圆场,道:“既然这样,娘明日出了城,就去庄子上接了娴儿也行。”

贺宁馨讪讪地道:“表妹病得厉害,从这里到范阳,天高路远。知道得,说是外祖母舍不得表妹,不忍心让她一个人在这里寄人篱下。不知道的,还以为娘和外祖母要把她往死里逼呢……”

话说到这份上,卢太夫人倒不好坚持,只好恨恨地先不提卢珍娴,只等出了城,自己寻到镇国公府的庄子上再说,便跟贺宁馨闲话几句,就回了简老夫人的院子。

第二日一大早,卢太夫人便告辞出府。

贺宁馨专门找了镇国公府最好的马车,派了得力的人手,送她出城。

到了城里繁忙的街市,卢太夫人见离开了镇国公府的范围,便命车夫停车,道:“我要去前面的铺子买些东西。你去城里逛几圈,午时再来接我。”

那车夫领命,自己赶车去城里转圈。

卢太夫人笑着看着镇国公府的马车远去,不屑地白了一眼,自己孤身去了一家成衣铺子,打算买些普通的衣裳,将自己身上的衣裳换了下来。——她当然不会再去坐镇国公府的车。

最近这些事,她心里不是没有怀疑的,只是一直觉得自己做得天衣无缝,就是神仙再世,也看不出其中的端倪。她这样做,不过是习惯性地谨慎罢了。

等她进了铺子,一直跟在她后面的简飞扬和安郡王范世诚这才现身出来。

“派两个人进去,将那婆子打昏了带到缇骑的昭狱去。”安郡王冷静地吩咐道。

他们带来的缇骑的两个女番子便一起进了那成衣铺子,在里面换衣衫的隔间里,寻到了正在从新梳头的卢太夫人,快步上前,一个手刀便将她打晕过去,从后门抬走。

简飞扬和安郡王早已带着大车等在后门处。

见人到手,安郡王的手下打了个呼哨,通知周围的人收队回府了。

卢太夫人悠悠地醒过来,第一眼便看见面前是一堵黑糊糊青砖墙,上面有些暗红的血迹,还有许多稀奇古怪地东西挂在墙上,不由打了个寒战。

刚想起身,卢太夫人却发现自己被捆得严严实实的,不得动弹,不由大急,叫道:“谁敢抓我?——我乃镇国公府老夫人的亲娘小心我告诉我外孙,将你们抄家灭族”

安郡王从屋门后转出来,笑嘻嘻地回头对身后的人道:“你果然没有说错。她倒是胆大,这会子还急着攀污镇国公府”

卢太夫人定睛一看,一个身穿大红箭袖袍子,生得绝色的男子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而在那男子身后,正是面如寒霜的简飞扬——她这些天在镇国公府虽然只见了他一面,却绝对不会认错

卢太夫人心里警铃大作,咄咄嗦嗦地叫道:“飞扬,你就任人这样折辱你的外祖母?”

简飞扬不发一言地走过来,一个飞腿,将卢太夫人直接从地上踹得飞起来,咚得一声撞到对面的墙上,又滚落下来,做了滚地葫芦状。

卢太夫人只觉得肋骨处生疼,似乎已经被踢断了几根,有一根似乎扎到了肺里,一呼吸就火辣辣地疼,一时熬不住,又急又怒,便一仰头,晕了过去。

安郡王过来瞧了一眼,道:“你也悠着点儿。她要有个三长两短,很多线索就又断了。”

简飞扬冷然道:“死不了”说着,从旁边的墙上取了根有倒刺的长鞭过来,往卢太夫人身上抽去。鞭鞭狠辣见血入骨,见卢太夫人还是不醒。简飞扬索性从一旁的架子上端了盆辣椒水过来,往卢太夫人身上泼了过去。

卢太夫人身上尽是被简飞扬的鞭子抽破的伤口,此时被辣椒水一浇,顿时又痛醒了过来,如杀猪般叫了起来。

简飞扬一脚踩过去,正好踩在卢太夫人的嘴上,将她的嘶叫都堵了回去。

等卢太夫人被闷得直翻白眼,不再嘶叫了,简飞扬才将腿收回去,顺便又将她踢得离自己远了些,免得在脚下看着碍眼。

卢太夫人抬起头,看见是简飞扬拿着鞭子,杀气腾腾地站在不远处看着自己,不由尖叫道:“你个忤逆不孝子——让你母亲知道你这样对待你的外祖母,看她不往祠堂去哭老太爷去将你逐出简家族谱”

简飞扬冷笑一声,又往她身上抽了一鞭,道:“你还嘴硬呢?——杨兰杨堂主,你装贵妇装得很起劲啊”

卢太夫人不妨被简飞扬叫破真名,吓得魂飞魄散,急忙往墙脚缩回去,嘟哝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简飞扬还要抽她鞭子,安郡王上前几步制止了简飞扬,道:“用鞭子做什么?打得自己手疼,来,咱们试试咱们昭狱的刑具。前些日子进了一批新货,也不知他们有没有偷工减料……”说着,从墙上取下一排竹签样的东西,又取了各色各样形状的弯刀放到卢太夫人面前,一件件给她解释是做什么用的。

那些刑具,别说亲身去试,就算是听一听用法,就足够她呕吐起来。

简飞扬冷眼看着卢太夫人作呕,将手里的皮鞭舞得呼呼作响。

卢太夫人到这里六十多年,一直以为自己什么苦都吃过了。如今才知道,以前那些苦,跟现在的皮肉之苦比起来,实在不算什么……

“我招我招”卢太夫人并不是什么有骨气的人,以前就能曲意逢迎,现在更不在话下。为了不受刑,她什么都能说出来。

简飞扬坐在一旁,听着安郡王一句一句地盘问,终于将她幼时如何从杨家的远亲家逃出,想一个人回杨家,却被拐子拐走,卖为瘦马,还有同卢家的恩怨,以及那假的简老夫人是如何到镇国公府的来龙去脉问得清清楚楚。至于那假的简老夫人是如何李代桃僵的,却说得含含糊糊,怎么问也问不出再多的东西。

显见她也不知道后来的事情,安郡王便不再追问。

问完了话,卢太夫人觉得胸口疼得要命,不由求道:“飞扬,我就算不是你的外祖母,也是你嫡亲的姨祖母,你就看在我和你外祖母同父同母的份上,救救我吧”

简飞扬腾地站起来,对安郡王道:“该问的都问了,继续用刑吧,你可不能徇私。——十八般大刑一一伺候过来,可不能让她就这样死了”

卢太夫人气得七窍生烟,抽搐着问道:“我都招了,怎么还要用刑?”就是道上的人也没有这样狠辣。

简飞扬讥讽道:“我可没答应过你,招了就不用刑——灭人满门,祸害无数良家女子,你这罪,活剐都够了”

安郡王笑道:“放心。我让懂行的人来做。”说着,往卢太夫人嘴里塞了颗药,毒哑了她,便转身唤了昭狱的行刑人员过来,道:“大刑伺候。——别死了就成。”

耳听到背后的闷哼声响起,安郡王面不改色地同简飞扬一起出了昭狱。

“到我家去喝两盅?”安郡王想安慰简飞扬。

简飞扬摇摇头,道:“谢了,下次吧。——我要回去处置家里的那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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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吊大家的胃口,为了让大家看见做坏事的穿越女的下场,所以三更合一。明天就正式解密了~~

第八十六章 情深不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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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飞扬从诏狱回到镇国公府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

此时已是三月三,上巳节,本来是贺宁馨打算大宴宾客的时候。

如今已是物是人非,最重要的一个人证已经被绳之以法,也不能押着她过来指认自己的亲生女儿,更不能当众丢自己亲娘的脸。

到底应该怎么办呢?

简飞扬愁眉不展的进了二门,拐上抄手游廊,往致远阁行去。

简飞怡同郑娥一起,刚刚从致远阁出来,远远地看见自己的大哥过来了,忙站到一旁,等着简飞扬过来。

简飞扬走近看见她们,微微点头示意。

简飞怡同郑娥一起给简飞扬行了礼,问道:“大哥刚下朝?”

简飞扬“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自顾自往前走了。

简飞怡脸上有些下不来,哼了一声,撇撇嘴,道:“我去寻我娘说话去。”又问郑娥:“你去不去?”

郑娥笑着摇摇头,道:“妹妹替我向老夫人问安吧。前儿大嫂说老夫人爱清静,一日一次去请安就可以了。早上我已经去过了,就不再打扰她老人家了。我回去打点一下行李,刚刚在大嫂那里说好了,明儿我去城外的庄子上看卢姐姐去。”

简飞怡有些失望,“啊”了一声,不再言语,在前面的岔道口跟郑娥分道扬镳,自己往暄荣堂这边过来了。

简老夫人对简飞怡一向宠爱有加,她到简老夫人的院子也是驾轻就熟。

院子里的婆子见她走进来,赶紧上前帮她通传了一声。

简老夫人正在屋里往脸上敷鸡子调的面糊糊,白花花的一脸都是。

简飞怡自小看惯了简老夫人做这个所谓的“面膜”,也没有大惊小怪,便坐在一旁跟简老夫人闲话。

简老夫人敷了脸,嘴不好张开,躺在南窗下的长榻上,顺着简飞怡的话哼哼哈哈。

简飞怡拐弯抹角地说了半天闲话,就是想问问娘给自己的亲事寻得怎样了。

简老夫人虽然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可是一来不好开口说话,担心毁了脸上的面膜;二来简飞振的婚事都没定,哪里轮得到简飞怡?——便在一旁装聋作哑。

简飞怡说得口干舌燥,实在没折了,只好闷闷地起身告辞,临走的时候赌气道:“娘既然这样忙,女儿就不打扰娘了。——女儿明天跟着郑姐姐去城外的庄子上看表姐去。天天在府里待着,三月三都不得出去,实在腻歪死了。”

简老夫人半闭着的眼睛突然睁得大大的,哑着嗓子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简飞怡以为娘终于听见她说话了,十分惊喜,忙道:“娘,我说……我说……定亲的事儿……”话未说完,脸上已经羞得通红。

简老夫人厉声道:“不不是这个,是你最后说得那句话”

简飞怡琢磨了半天,喃喃地道:“我没有说什么啊……就说明儿跟着郑姐姐去庄子上看表姐去……这也不行?”

简飞怡气馁不已。

简老夫人蹭地一下站起来,顾不得脸上的面糊糊直往下掉,拉着简飞怡的手,急切地问道:“明儿不是五城城门尽锁,你们怎么出得去?”

简飞怡莫名其妙地看着简老夫人一脸紧张惶恐的样子,反手扶住了简老夫人不断颤抖的胳膊,低声道:“娘,你怎么啦?——什么时候说锁城门了?没有听说过啊?”

简老夫人定了定神,放软了声音问道:“你仔细些说,郑娥明儿怎么能出城去的?”

简飞怡偏了头想了想,道:“就是刚才我和她去大嫂那里坐了坐,郑姐姐就说想去城外看表姐去,大嫂立刻便应了,还立时使了人去外院传话,给郑姐姐备车呢。”

听见简飞怡这话,简老夫人觉得似乎有一支看不见的大手紧紧地擒住了她的心脏,让她紧张地有些喘不过气来,赶紧坐回刚才的榻上。脸上的面糊糊都滴到了她宝蓝色湖绸褙子上,淅淅沥沥,东一点,西一圈,眼见这件刚上身的绸衫就这样毁了。

简飞怡微微觉得有些可惜,忙要替简老夫人拿帕子过来擦脸。

简老夫人伸手拦住她,有些心烦意乱地道:“你先回去。我有些头疼,要静一静。”

简飞怡只好起身告辞,带着满腹疑虑,回自己的院子里去了。

这边简飞扬回了致远阁,看见贺宁馨穿着一身海棠红三滚三镶的通袖夹棉小袄,下面系着藏青色锦缎马面裙,正立在一旁看着人在桌上摆晚饭。

屋里正对大门的墙边供桌上,点着两盏玻璃莲花灯,映着大厅一侧樱草色的帐帘,显得十分温暖和煦。

“回来了?怎么样,有没有累着?”贺宁馨抬眼看见简飞扬站在门口,默默地看着自己,忙过来打了个招呼。

简飞扬看见贺宁馨,一颗有些惴惴的心慢慢平静了下来,嘴角微翘,对贺宁馨点点头,走进了屋子里面,坐到了饭桌前。

这几日有客,本来都是一起吃的。可是自从昨儿卢珍娴“病重”被送走后,贺宁馨便借口担心一起吃怕染上病,让人都在自己院子里吃。

卢太夫人是走了,二叔公可在镇国公府里住的乐不思蜀,一点都没有想走的意思,贺宁馨也颇觉头疼。

简飞扬拿起筷子,端了玉瓷小碗,开始慢慢吃饭。

贺宁馨便住了嘴,帮简飞扬舀了一碗汤,自己也舀了一碗,慢慢吃了,才又说起闲话。

吃完晚饭,贺宁馨同简飞扬进了内室,又早早地洗漱上床。

今天一大早,从卢太夫人坐车离开镇国公府开始,贺宁馨同简飞扬两个人的神经都崩得紧紧地,生怕出一点差错。

好不容易等到简飞扬回来,贺宁馨见他眉头紧锁,可是又不像是不顺利的样子,耐着性子等了半天,终于忍不住了,问道:“有麻烦吗?——看你愁成这样。”

简飞扬侧头看了贺宁馨一眼,伸手将她搂入怀里,叹了一口气,道:“杨兰被抓进诏狱了。”杨兰便是那“卢太夫人” 的真名。

只这一句话,就让贺宁馨露出会心的笑容。

诏狱是什么地方,贺宁馨是再清楚不过。

那天听罗开潮说,这卢太夫人便是当日蜂麻堂的堂主夫人杨兰,又说蜂麻堂跟卢家被灭门有很大关系,就让贺宁馨颇有些惊讶。她真没想到,这位堂主夫人,有这样的胆色,也算得上是“巾帼不让须眉”了,真不知哪一方水土,能养出这样的“奇女子”……

简飞扬知道贺宁馨也急着知道真相,便稍稍整理了一下思绪,就对贺宁馨讲起了今日这位堂主夫人,在诏狱里面交待的话。

“据她说,她本是江南辉城府杨家的双生嫡女之一,跟我的外祖母杨华君,本是同父同母的亲姐妹。只是辉城府里有个风俗,说双生子不祥。所以但凡有双生女、或者双生子,都要将小的一个送到远亲家里寄养,将大的留在府里。若是大儿夭折,便会将小儿接回。若是没有,则等小儿长大,女儿就备一份嫁妆嫁出去,男儿就过继给无子的远亲家里。”

贺宁馨听了不解,插话问道:“若她说的是真的,那她怎么会落到那种地方?”杨家也是江南的豪富之家,跟大齐朝最大的皇商罗家都私交甚笃的家族,怎么可能是那种卖儿鬻女的穷家小户?

简飞扬有些忿忿,拒绝接受这样的因缘:“十有八九是她往自己脸上贴金”

贺宁馨但笑不语。

简飞扬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她说,是她幼时从亲戚嘴里听说自己原来是杨家的嫡女,十分不忿,不想在小乡村里过一辈子,便大着胆子一个人从那远亲家里偷跑出来。结果碰到第一个人,就让他骗了。以为是个好人,说要送她回家,结果转手就将她卖到养瘦马的人家去了。”

贺宁馨咋舌道:“那时她多大?”怎么就敢大着胆子一个人往外跑?别说几岁大的小姑娘,就是十几岁,二十几岁,也没有正经人家的姑娘敢一个人出门子。

简飞扬伸了个懒腰,没精打采地道:“大概是六岁,还是七岁?——不记得了,也许是五岁,总之从此便入了风尘。后来,她说也想过要从那养瘦马的人家逃脱,结果试了几次,都被抓了回来。你知道这些人家里,有的是法子整治这些不听话的姑娘。”

贺宁馨叹了口气,道:“之前也是个可怜人。”

简飞扬听了这话,倒是有些气上来了,捶着床道:“她可怜,难道就能怪得了别人?——若她说得都是真的,她被人拐了,也是她自找的我就没见过几岁大的小姑娘敢一个人从家里偷跑出来的。你说拐子不拐她们,拐谁?”

贺宁馨忙帮简飞扬顺了顺气,道:“好了,好了,当然是她不对,这还用说?——你还是快说后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简飞扬抓了贺宁馨的手,贴放在胸口,眼睛盯着帐顶绣得的五色莲花,又继续说了起来。

“她出道之前,曾经还想过要杨家人来给她赎身。你也知道,杨家家大业大,就算她真的是嫡女,如今落到这种脏地儿,只会当她死了,断不会为了她一人,让整个家族蒙羞,自然无人理会她。她便挑了杨家的嫡长女,也就是她的嫡亲姐姐出嫁那一天登台出道,在花街柳巷一炮而红。既是自暴自弃,也是故意给杨家人难堪。不过她到底是高估了自己的份量。她所在的小堂子,层次还不够高。见过她的人,还没机会见到杨家的嫡长女,也就是卢家的嫡长媳。而见过卢家嫡长媳的人,又不会到这个不入流的堂子里来喝花酒。”

“后来她帮着老鸨,将那堂子经营得蒸蒸日上,逐渐打响了名头,过来喝花酒的人,身份也越来越贵重。直到七年后的一天,卢家的嫡长子,也就是我的外祖父,带着自己的妻子,便是我的外祖母,真正的卢太夫人,回江南辉城府省亲,跟着朋友来堂子里喝花酒。她一出来,跟着那卢家嫡长子过来的人都十分尴尬。那卢家的嫡长子自不必说,立刻掀翻了桌子,命手下将这堂子封了起来。”

“卢家那时还是显赫一时的世家大族,族里人在朝里做官的不计其数,好几个做到一品、二品的高位。卢家的大公子一怒,自然连辉城府的知府都要看他三分脸色。很快他就出银子将杨兰赎了身,带回范阳。据杨兰说,卢大公子本来是想将她收房,带入府里,不过他的夫人悍妒,不肯让她进府,只好委屈她,在外面做了外宅。”

贺宁馨听到这里,轻笑几声,摇了摇头,一幅不信的样子。

简飞扬知道贺宁馨在想什么,低头在她脸上亲了一下,道:“我也不信。若是真的爱重她,一定会娶她为妻。别说做外室,就连做妾,都是委屈,断断不能的。”

贺宁馨深以为然。一个男人对女人最大的爱重,不过是愿意娶她为妻。而那些婚姻以外的承诺,都是男人为了满足自己欲望的花言巧语而已,女人要是当了真,就是自己持身不正,怪不得苍蝇专叮有缝的蛋。

简飞扬想到这些事情,不由又将贺宁馨搂紧了些,在她耳边轻声道:“女人多了,是祸不是福啊。”

贺宁馨倒是言笑盈盈地打趣了他一番,道:“这可不一定。怎么还有齐人之福一说呢?可见也是一种福气。”

简飞扬闻言掐了她肉肉的胳膊一把,语带威胁地道:“再瞎说,就不是掐胳膊这样简单了……”

贺宁馨赶紧求饶,又让他把话说完。

简飞扬打了个哈欠,道:“后面的话,你不用听,我也不想讲。总之我是一个字都不信。她唠唠叨叨说了许多跟卢家大公子,也就是我们卢老太爷的风流往事,你侬我侬的,蛮像回事。可是最后她又说,她跟了他十二年,生了个女儿都十岁了,他还是不肯给她们母女名份,她闹过很多次,对方都不松口,后来好似厌烦了她,十天半个月都不过来一次。再后来,那卢家大公子见她年岁大了,虽然样貌类似,但是谈吐风姿跟自己的妻子已经截然不同,再也无人能错认她跟卢家大夫人,便打算给她一笔银子,让她走人。她又羞又怒,却无计可施。最后她一咬牙,同意离开范阳,但是有一个要求。”

贺宁馨知道说到紧要关头,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简飞扬。

简飞扬故意卖了个关子,才缓缓地道:“她的要求,便是求卢家的大公子,那时候已经是大老爷了,将他们的女儿,当时年方十岁的卢盈,送到卢家大老爷嫡亲女儿身边去做个小丫鬟,学些眉眼高低,管家理事的本事,以后也好嫁个好人家,别像自己一样,无名无份地跟了一个男人半辈子,也没讨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