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飞振的惨叫声惊动了院子里的下人,可是不经屋里人的传唤,她们也不敢贸贸然闯进来,都在外头面面相觑。

扶风实在忍不住,大着胆子对屋里叫了一声,道;“夫人——可要奴婢进来服侍?”

贺宁馨这才抬起头,往简飞扬和简飞振那边看了一眼。

却见简飞振已经从抱头下蹲的动作,变为趴在地上,简飞扬正跨坐在他背上,挥拳挥得正起劲。

贺宁馨不由抚额哀叹一声,出言道:“好了,兄弟俩哪有隔夜仇?打一架彼此就都气顺了。”

简飞扬这才住手,慢慢从简飞振后背上站起来,走到他身边,又轻轻拿脚踢了他一下,轻斥道:“给我起来——趴在地上像什么样子”

简飞振气得话都说不出来,咄咄嗦嗦、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来,又拿手指着简飞扬道:“不是你坐在我背上,我怎么会起不来?”

贺宁馨看见简飞振脸上顶着两个大黑眼圈,高直的鼻子下面挂着两管鼻血,嘴唇破裂,脸上更是红肿如猪头一样,心情更加舒畅,言笑盈盈地走过来,对简飞振道:“二弟,不是大嫂说你,你是弟弟,还对大哥挥拳,让人知道说你连兄弟之情都不要了,名声很好听吗?”

简飞振觉得鼻子那里有异,赶紧从袖袋里掏出帕子擦了擦,却发现帕子上有血,知道是鼻子破了,不由悲愤地对贺宁馨道;“大嫂真是会颠倒黑白——明明是大哥对小弟挥拳,将小弟打得遍体鳞伤,怎么就成了小弟对大哥挥拳了?”

贺宁馨惊讶地大声道:“二弟,你可不能这样说话刚才明明是你们兄弟俩打架,怎么你打了人就不认了?——你大哥是军中出身,拳头是硬一些,可是你的拳头也不软啊你看,你将你大哥打得……”

说着,贺宁馨将简飞扬拉过来,往他脸上看了看,没伤。又拉开他的袖子看了看,没伤。再看看简飞扬的拳头上,攥起来骨节啪啪作响,还是没伤。

简飞振冷笑道:“他的伤在哪里?你找得到一个给我瞧瞧吗?——要不要我给你看看我的伤”

没事这么抗打做什么?

贺宁馨白了简飞扬一眼,输人不输阵,硬着头皮对简飞振道:“外面看不到伤口,其实更严重,你打得你大哥都是内伤”

被贺宁馨拉着袖子的简飞扬闻言被呛了一下,连声咳嗽起来。

简飞振双手一抖,将袖子放了下来,罩了自己胳膊上的伤口,脸如寒霜,对贺宁馨和简飞扬道:“既然今天大家撕破了脸,也没什么好说的。你们不过是看我们娘儿仨不顺眼。——咱们分家吧。你们走你们的阳关道,我们走我们的独木桥。以后娘的生养死葬,都由我的来打理,不劳你们费心”

简飞扬听见这话,下意识往卢嬷嬷那里看了一眼,见卢嬷嬷还是在专注地缝着自己的小衣裳,对屋里发生的一切都充耳不闻。

简飞振见简飞扬对一个下人仆妇比自己的嫡母还要好,心里更是不忿,扭头哼了一声,触动了脸上的伤口,疼得呲牙咧嘴。

贺宁馨倒是吃了一惊,未料到简飞振居然想分家

简飞扬转过头来,黑了脸,两手并拢,又啪啪地揉了两下,对简飞振道:“你今儿是不是吃错药了,一个劲儿地找抽?”

简飞振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对简飞扬道:“君子动口不动手——你再这样,我可还手了啊”说得好象他刚才手下留情了似的。

贺宁馨有些啼笑皆非。可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她不能指望简飞扬揍简飞振一顿,就能将这些年的恩怨一并了解。

“二弟,今儿你大哥刚回来,还有些事情要了结。等这里完事之后,你大哥会跟你好好谈一谈的。——至于分家的事儿,就不要再说了。说多了,既伤情分,又伤和气,还于事无补。二弟,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贺宁馨终于摆出了大嫂的样子劝说起来。

简飞振也不是不懂这些道理。可是他娘被贺宁馨如同软禁一样关了起来,实在让他忧心如焚。这一个月来,他吃不香,睡不好,实在是很难受。今日大哥要是不给他一个说法,不立时将娘放出来,他跟这两人没完

贺宁馨劝了半天,简飞振还是不松口。

简飞扬也有些灰心,对简飞振道:“就算是要分家,也不是说分就分的。你先回去,咱们以后再说。”

简飞振急道:“那我去看一看我娘总可以吧?”

贺宁馨将暄荣堂彻底封了起来,没有她的令牌,谁都不能进去。

简飞振和简飞怡试着闯了几次,都没有成功。

贺宁馨正色道:“老夫人生了臆病,不仅乱说话,还经常认错人。把她看起来,是为她好,也是为二弟、妹妹,和整个镇国公府好。二弟若是执意要跟老夫人在一起,跟我们分家,也行。不过有个条件,就是二弟和妹妹从此不再是我们简氏族人”

简飞振听了贺宁馨的话,比刚才更生气,又想拿手指指着贺宁馨,可是被简飞扬一瞪,又有些害怕,将双手背在背后,怒道:“真是岂有此理——哪有分家就要逐出族谱的道理”

没有了家族的依靠,他们出去,又能怎么生活呢?

简飞扬这才发话道:“你大嫂说得也是气话。你先回去,过两天,等我的事情忙完了,再跟你说说话。大哥今天揍了你,也是为你好。——老夫人那里,你不用担心,一定不会饿着她,冻着她。她过得日子,肯定比卢嬷嬷以前过得要好百倍。你看那样艰难的日子,卢嬷嬷都活过来了,老夫人还能活不下去?”

简飞振到了此时已经气无可气,闻言不再纠缠,对简飞扬和贺宁馨拱了拱手,道:“既然你们一意孤行,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只望你们别后悔就是”说着,一甩袖子,大步出了卢嬷嬷的屋子。

简飞扬立在屋子中央,看着简飞振远去的背影,心里翻腾不已。

贺宁馨也有几分黯然,对简飞扬道:“你还有话对娘说吗?”

简飞扬回过神来,转身同贺宁馨一起,将卢嬷嬷扶到了里面的内室里去。

三个人进了屋子,简飞扬将卢嬷嬷搀扶到屋里靠墙的一张小小的罗汉床上坐下,自己扑通一声,跪在了她面前。

贺宁馨赶紧回身将内室的门关上,又将厚厚的门帘放了下来,以免被人见到简飞扬这幅样子。

卢嬷嬷面露微笑地看着简飞扬,似乎在看他,又似乎没有看他,脸上的神情依然恍惚。

简飞扬伸出手去,拉住了卢嬷嬷放在膝盖上的双手,又低声叫了一声“娘”

卢嬷嬷居然下意识地伸出手,在简飞扬头上抚了一把,笑嘻嘻地说了一句“扬儿,乖”

简飞扬再也忍不住,将头埋在卢嬷嬷的膝盖上,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贺宁馨站在一旁,也不断拿帕子拭泪。

这对母子,曾经离得那么近,又离得那么远。如今好不容易可以母子重逢,可是又没有多长时间,可以让他们一直这样母慈子孝下去。

卢嬷嬷轻轻拍着简飞扬的后背,一句话都没有说。

过了一会儿,卢嬷嬷似是累了的样子,抬眼看向贺宁馨,还拍了拍简飞扬的后背。

贺宁馨忙走过来,对简飞扬道:“娘累了,一会儿表妹就要拿午食过来,我们一起陪娘吃午食吧。”

简飞扬点了点头,低着头从地上起身,站到一旁。

卢嬷嬷微笑着端坐在罗汉床上,直视前方,两眼似是有些灵动起来。

贺宁馨等简飞扬收拾好了,才同他一起扶着卢嬷嬷来到外屋。

卢嬷嬷刚想拿起针线再做起来,卢珍娴同郑娥已经走了进来,对贺宁馨和简飞扬行礼道:“大哥、大嫂,午食送来了。”

贺宁馨忙道:“摆饭吧。咱们一起吃,热闹些。”

卢珍娴和郑娥笑着点头,回身让外面拎着食盒的婆子过来摆饭。

屋里的长案被移到了墙边上,以前墙边的八仙桌被移到了屋里正中,当了饭桌。

那些婆子将食盒打开,把里面的饭菜都拿出来,在八仙桌上一一放好。

贺宁馨看了看,有给卢嬷嬷吃的紫糯小米薏仁玉米茬子粥,配新炸出来的小银鱼,十分下饭。还有一碟子四喜丸子和坛子肉,是简飞扬爱吃的。四喜丸子旁边的松仁玉米和咸鱼鸡粒豆腐煲,应该是给自己准备的。再看看卢珍娴和郑娥面前,一人只有一个小碟子的素炒什锦和豆腐丸子,那菜量也就够猫吃一顿的。

“吩咐下去,让厨房再给卢姑娘和郑姑娘添两个菜过来。”贺宁馨皱了皱眉,对大厨房的两个婆子吩咐道。

卢珍娴和郑娥忙拦着贺宁馨,又道:“大嫂别忙,这些够吃了,是我们让厨房不要准备那些份例菜的。不过是午食,压一压就好了。吃多了怕停食,反而不好。”

贺宁馨担心她们两人太过客气,笑着道:“不过是份例菜,你们若是吃不了,给你们的丫鬟吃也是一样的。”

大厨房的婆子忙应了声“是”,下去准备去了。

卢嬷嬷一个人坐在上首,慢条斯理地喝着粥,一丝声音都没有。虽然她疯傻了这些年,可是从小就培育起来的教养已经刻到了她的骨子里。

贺宁馨同简飞扬在左右两面相陪,卢珍娴和郑娥在下首打横相陪。

一会儿大厨房里又送来了卢珍娴和郑娥的份例菜,摆放到桌子上。贺宁馨她们才开始吃起来。

一时屋里分外沉默。

外头候着的人听见屋里鸦雀无声,知道是用上午食了,都屏息凝气地在院子里的等着。

过了一会儿,屋里伺候的丫鬟出来,叫了人进来收拾饭桌。

贺宁馨亲自捧了茶,伺候卢嬷嬷漱了两口,又给她换上饭后用的清茶。

卢珍娴不奇怪,郑娥倒是看了贺宁馨好几眼,有些诧异的样子。

几个人刚要闲话,外面有个婆子忙忙地冲进来回道,说二少爷带着大小姐,还有他们各自院子里的婆子丫鬟,正跟暄荣堂守门的婆子丫鬟打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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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母慈子孝 下

听见那婆子的话,简飞扬本来含笑的脸一点点地沉了下来。他缓缓地从座位上起身,走到那报信的婆子面前,问道:“你说什么?给我再说一遍”在千军万马里历练出来的威压立现,将那婆子躬着腰的身躯都要压垮了。

那婆子索性跪了下来,结结巴巴地道:“回……回……国公爷的话,二少爷……二少爷带着大姑娘,和两人院子里的下人,同二老太爷一起,在暄荣堂门口……逼着人开院门……里面的人不开……他们就拿了家什砸起门来。外面守着的人过来劝,他们就同那些人打起来了……”婆子嘴里的二老太爷,便是远道而来的二叔公。好不容易说完了一席话,那婆子偷偷抬起手,擦了一把额头的汗。

贺宁馨忙起身走到简飞扬身边,同他并肩而立,对那婆子道:“你去致远阁,传我的话,让刑房的嬷嬷先去暄荣堂,将闹事的下人都抓到刑房去。——等国公爷亲自处置。”又抬头看着简飞扬道:“国公爷别担心,我去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简飞扬抬起手,止住了贺宁馨,道:“不用。你去没用,他们没有将你放在眼里。你又和气宽厚,被人欺负了都不晓得反击回去,还是我去吧。我是他们的大哥,这个国公府的一家之主。我倒要看看,他们有谁敢不把我放在眼里”

贺宁馨听了简飞扬的话,心里又好气,又好笑。——被人欺负了也不晓得反击?这是说我吗?认错人了吧

可是简飞扬到底是为她好。有一个人能在出事的时候站在你身边,为你遮风挡雨,解困除难的感觉真好

贺宁馨便微微后退几步,含笑道:“国公爷也别气着,跟糊涂人生气,犯不着。”

简飞扬点点头,对贺宁馨道:“本来还想等一等,看来他们倒是等不及了。我倒要看看,等那不孝的忤逆子知道真相,又当如何”说着,大步往院外走了出去。

贺宁馨听了简飞扬的话,眉头去蹙了起来。——就算要简飞振知道真相,这样粗暴的法子可不管用。

想到这里,贺宁馨跨出屋门,紧走几步,追上正大步往外走的简飞扬,低声而急促地道:“飞扬,你等等——你听我说,生恩不及养恩大。你说良心话,如果这十多年来,卢盈没有苛待你,而是如同对待二弟一样待你,视同亲生,你会不会因为看了你爹的一封信,就立时对卢盈恨之入骨?”

简飞扬住了脚,站在院子中央的青石板小路上,眼睛平视着前方,没有说话。春日的风吹过来,将他的薄氅吹得迎风飘起,显得他的背影越发孤单。

贺宁馨说得当然有道理。

简飞扬从记事起,就没有在卢盈这个假的简老夫人那里得到过丝毫的关爱和照料。无论是以前他以为自己是庶子,还是现在知道了真相,他从来就没有把卢盈当作真正的娘亲敬重过。所以他接受起真相,完全没有任何负担和犹豫。

可是简飞振不一样。简飞振从记事起,卢盈就是个待他如珠如宝的娘亲。而且卢盈因为自己不能生育,为了自己以后着想,她也只能抓着简飞振不放,当他是亲生儿子,爱他宠他,既是弥补自己心底的遗憾,也是为了自己老了之后有人奉养。

父母同子女的感情,血缘的作用固然有一些,但是更重要的,还是在多年的共同生活中慢慢培养起来的。

简飞扬怎么能拿着一封信就否定了卢盈同简飞振十多年的母子感情?

这事处理不当,说不定会彻底将简飞振推到卢盈那一边去

如果真的成了这样的下场,令亲者痛,仇者快,他以后又有何面目去见自己九泉之下的爹爹?

说到底,还是自己这个长兄做得太差劲了。这些年,他居然丝毫没有怀疑过卢盈的真实身份若不是有宁馨……

想到这里,简飞扬回过头来,脸色已经平静下来。看着贺宁馨有些急切的小脸,简飞扬嘴角微翘,冲她轻点了一下头,低声道:“你说得对,是我想得不周全。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多谢你提醒我。——只是,我们也不能就这样放任二弟,让他继续糊涂下去。认贼作母,不明是非,又怎配做我们简家的子孙”

春日的晚风带着些微醺的花香袭袭吹来,绕着简飞扬和贺宁馨的身边转了一圈又一圈。

两人在院子里中间的路上对视了一会儿,有些浮躁的心终于慢慢沉静下来。

贺宁馨对简飞扬笑道:“你放心。这件事,我已经有了计较。对二弟来说,我们说什么都没用,都是假的,都是别有用心。所以我们应该让那女人亲口说出来,让二弟亲耳听到、亲眼看到那女人到底是个什么货色,才能让他有所触动,慢慢明白过来。——明儿宋医正过来复诊,我问问他,看看卢嬷嬷的情形如何。如果好转许多,不怕受些刺激,我们可以……”说着,贺宁馨走近简飞扬身边,扬起头,低声说了几句话。

简飞扬低下头,俯耳过去,一边听,一边点头。

等贺宁馨说完了,简飞扬已经一脸赞同的样子,实在忍不住,回身轻轻抱了贺宁馨一下,才放开她,逃也似地出了院子,往暄荣堂那边去了。

卢珍娴和郑娥本来也跟着贺宁馨从屋里出来,站在贺宁馨和简飞扬后面几步远的地方,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眼见大表哥和大表嫂鹣鲽情深,卢珍娴和郑娥低头轻笑,装作没有看见两人的情不自禁。

贺宁馨不提防简飞扬在大庭广众之下对自己行此亲密之举,脸上已是红霞翻飞,耳边又听见有人轻笑,脸上更是辣辣地有些掌不住。

卢珍娴见贺宁馨窘成这样,忙过来岔开话题道:“大嫂,大哥一个人恐怕招架不过他们三个人,我也跟着过去帮帮忙吧”又对贺宁馨若有深意的点点头,满怀期许的看着她。

郑娥也走到卢珍娴身边,主动提出要跟卢珍娴一起去,至少能把简飞怡劝回来。

贺宁馨想了想,道:“那就麻烦两位了。”

卢珍娴和郑娥便快步跟着简飞扬也往暄荣堂那边去了。

暄荣堂前面的空地上,此时刑房的嬷嬷已经拿了绳子过来,将简飞振和简飞怡院子里的下人锁了一长串。正让他们抱着头对着院墙根儿,蹲在地上。

暄荣堂的下人排成一排站在紧闭的院门门口,脸上身上都有些挂彩。

前面的空地上四下散着一些棍棒和绳子,不知是哪一方带来的东西。

简飞振和简飞怡站在院门前的台阶下,同简飞扬怒目而视。

二叔公抱着手站在一旁,正端着长辈的架子,对简飞扬道:“飞扬啊,不是二叔公多嘴。实在是你媳妇儿太过分了,这样忤逆不孝的女人,早就该休了去——娶妇娶贤,你娶个这样不贤的媳妇,就是家门不幸啊我们简家,怎么就这么倒霉,摊上了这么个恶妇”

简飞扬扫了二叔公一眼,眼风过处,让二叔公哆嗦了一下。

可是想到简飞扬的镇国公爵位,还有简家嫡系的豪富家财,二叔公又壮了胆,倚老卖老地走到简飞扬身边,拍着他的肩膀道:“大侄孙啊,来,休了这个恶妇,二叔公给你寻个好的。你二叔母娘家的姑娘,个个生得如花似玉,比你媳妇儿好看得多,又贤惠,又守礼。你休了她,二叔公就站在你这边”

这话一出,简飞振立时怒道:“二叔公您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二叔公不敢看简飞振,缩着脖子躲到一边,嘟哝道:“我是帮理不帮亲啊。他是嫡长子,又袭了爵位,于情于理,都在他那边啊”

简飞振指着暄荣堂紧闭的院门道:“他将我娘关起来,哪里还有情面?哪里还有道理?”

简飞扬看也没看二叔公一眼,只是两眼紧紧盯着简飞振,道:“老夫人生病了,怕惊扰了别人,我才让你大嫂将她好好看护起来。怎么说是关起来?”

简飞振冷笑一声,道:“你别往身上抗了——我告诉你,今日这种局面,我娘早就预计到了”又往地上啐了一口,道:“什么大家闺秀,御史嫡女——我呸那时候,我娘说,担心那恶妇进门了,就没有好日子过,还担心被那恶妇陷害,赶出简家家门。我还帮你媳妇说话,说她不是这样的人。如今看来, 我竟是个瞎子没有看清那个恶妇的狼心狗肺”

此话一出,简飞扬再也忍不住,伸手啪地一声,扇了简飞振一个耳光,又紧紧捏住了他的喉咙,阴森地道:“再让我听见你说这种话,就不是扇你耳刮子这样简单”说完这话,才放开简飞振的喉咙。

简飞振被掐得大咳起来。

屋里的卢盈隐隐听见外面吵闹的声音,几次想冲出去,都被那几个又聋又哑的婆子拦住了,不让她出去。后来索性如同对待发疯似的卢嬷嬷一样,将她的嘴堵起来,又把她捆在椅子上。

简飞怡从来没有见过简飞扬发怒的样子,看见他如杀神一样掐住了二哥简飞振的脖子,吓得后退几步,躲在了墙边。

卢珍娴和郑娥赶过来,正好看见简飞怡想要退缩的样子,忙一起迎上去,走到简飞怡身边,一人一边拉住了她的胳膊,轻声道:“妹妹,你是金玉一样的人,别搀和这些事了。我们先回去吧。”

简飞怡看看暄荣堂紧闭的大门,又有几分委屈,对卢珍娴和郑娥道:“卢姐姐、郑姐姐,我娘在里面被关了一个月了,我实在担心她……”

卢珍娴劝她道:“你母亲生病了,等病好了,自然会出来的。你知道,生了臆病,若是被人知道了,说不定要送到疯人塔去。你真的想你母亲去疯人塔关着,还是在这里有人好吃好喝地伺候着?”

简飞怡本是个没主意的人,闻言咬了咬唇,又看了看简飞振那边,低声对卢珍娴和郑娥有些犹豫地道:“可是我二哥说,我娘根本没病,是大嫂……故意把娘关起来的。”

卢珍娴摇摇头,笑道:“你二哥又不是大夫,怎么知道老夫人有没有病?再说,大嫂那里还有太医院的宋医正开得方子,岂能做得假?”

简飞怡似信非信,问道:“真的?——真有方子?”

卢珍娴肯定地点点头,拉了简飞怡就走,边走边道:“你若不信,等会儿我们去大嫂那里,让大嫂把方子拿来给你看就明白了。”

简飞怡这才有些迟疑地跟着卢珍娴和郑娥往自己院子里走。

简飞振看见卢珍娴劝走了自己的妹子,在后面怒声道:“表妹——你拉着飞怡去哪里?”

卢珍娴停了脚步,头也不回地道:“二表哥心浮气躁,还是多听听大表哥的话吧。我带飞怡妹妹回去歇着。”

简飞振听见自己的心上人都不站在自己这一边,更是怒不可遏,指着简飞扬道:“你有本事——我跟你说,大不了一拍两散我将你的事抖出来,大家谁都别想讨到好,都回家种地去”威胁要将简飞扬是庶子的事说出来。

若是以前,简飞扬自然要退让三分。

如今却大不一样了。

看着简飞振怒气勃发的脸,简飞扬笑了笑,问道:“你当真要闹下去?”

简飞振见大哥这次居然没有发火,也颇有些奇怪,却还是大声道:“今儿不把我娘放出来,我就没完”

话音未落,简飞扬上前一步,右手手刀挥起,往简飞扬脖子后面砸了下去,将他打晕了过去。

简飞怡远远地回头看见这一幕,吓了一大跳,赶紧心慌意乱地跟着卢珍娴和郑娥两个人回了自己住的院子,不敢再跟过来闹事。

那边简飞扬将简飞振打晕了,便对刑房的嬷嬷道:“这些闹事的下人都带到外院刑房,各打十大板子。也不用再回来当差了,直接去贺府寻了亲家太太,让她派人过来,将这些人送到东南盐场去。”

刑房的管事嬷嬷忙应了,又问:”那二少爷和大姑娘的院子里,就少了下人服侍了。“

简飞扬冷冷地道:“他们有手有脚,难道离了下人就活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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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大限将至

一旁的二叔公见简飞扬干净利索地将简飞振打晕在地,吓得一哆嗦,赶紧转身贴着墙根要溜走。

简飞扬看着二叔公的背影,在后面大声道:“让外院备车,送二叔公回万州去”

二叔公惊得转过身来,对简飞扬愕然道:“大侄孙,不用了。你贵人事忙,不用招呼我。我跟我的小孙子能自己照顾自己。”

简飞扬“哦”了一声,便又对人吩咐道:“既然二叔公说了自己回去,就不用让外院备车了。”说着,转身吩咐了一个管事嬷嬷,道:“给二叔公收拾行李,晚上准备一桌好酒菜,送到二叔公住的客院里去。明日一大早,送二叔公出城门。另外,将今日二门上守门的婆子和小厮带到刑房去受罚。——随便什么人都放进来,真当我镇国公府是软柿子的,谁都能来掐一把?”

二叔公本来是住在外院的,从外院到内院,本来要贺宁馨管家的令牌才能进来。而简飞振和简飞怡明显没有令牌,却也带着二叔公进了内院,当然是二门上管门的婆子和小厮的责任。

二叔公听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脸上实在下不去,忍不住出言道:“飞扬,你别欺人太甚——你别以为你在这府里能一手遮天,能瞒得过别人若是我回去禀告了族老们,开祠堂问罪,你这族长的位置,也该换人做做了”

简飞扬拱了拱手,漫不经心地道:“好说,请便。麻烦二叔公回去说一声,谁愿意做这个族长,尽管拿去。飞扬公务繁忙,本来就无法照顾到族里的事务,这些年也只是领个虚职。如果二叔公能帮了飞扬这个大忙,飞扬感激不尽”

二叔公本以为将族长的位置抬出来,至少能让简飞扬客气些,谁知人家根本不稀罕这个位置。

有容乃大,无欲则刚。

简飞扬摆出这幅不在乎这个“族长”位置的样子,二叔公便彻底没了底气,只好含糊其词几句,便赶紧出了镇国公府的内院。

回去的路上,二叔公眼看自己明日非走不可,若是再想死赖下来,以简飞扬的手段,自己是招架不住的。便盘算着明日回万州之后,要寻族里几位辈份高的族老们好好商议一下。简飞扬长年不在万州,族里的事务确实无法兼顾。

镇国公府因为是简家里面的嫡系,又是最位高权重的一支,所以历年来族长之位,都是自动由袭了镇国公爵位的人担任。同时在万州那里,又有一位代理族长,打理日常的事务。

也许是时候,将那位代理族长扶正了。

贺宁馨派人回万州请族老上京来的时候,别的人或是家事繁忙,或是不想淌镇国公府的这趟混水,都躲得多,藏得藏,不想跟过来。

只有二叔公家计不好,一直想着要到镇国公府打秋风,多捞几个银子回去,也好给孙子存家底,孙女存嫁妆。他的儿子们念书不成,只有一把傻力气,在家里务农为生。本来还想去军中同简飞扬一样,搏一份前程。可是二叔公同他妻子都担心儿子没那么好命,没搏到前程,反而把小命送到战场上了,一直不许他们去。

如今简家的族人良莠不齐,二叔公无人可投靠,只好打起了镇国公府的主意。

所以趁着国公夫人派人来祖籍的时候,二叔公就义不容辞地跟着上京来了。

当年简老夫人带着几个孩子回乡的时候,二叔公跟他们打过一些交道,也算是熟人。卢太夫人贤孝之名传遍乡里,二叔公他们早就晓得了。

而当年简老夫人“苛待”嫡长子简飞扬的事情,他们这些族人也都看在眼里,也曾私下议论过,不知这简老夫人为何如此。

有人也说过,是不是简飞扬其实并不是嫡长子。不过这种说法,被当时的代理族长立时否决了。因为简飞扬出生的时候,那位代理族长专程到京城喝过他的满月酒,绝对是做不了假的。

而这位简老夫人,代理族长总觉得怪怪的,又不知怪在哪里。只是那时候镇国公府分崩离析,老镇国公简士弘,也就是他们的前任族长,金殿撞柱而亡。镇国公府一众人等被废为庶民,这位简老夫人成了寡妇,带着三个孩子回乡,还算循规蹈矩,代理族长便保持了沉默。

等到了镇国公府的新任国公夫人派人回来请人上京的时候,这位代理族长觉得有些蹊跷,便第一个躲了出去。

只有二叔公乐颠颠地跟着上京,撞到了简飞扬的枪口上。

二叔公回乡之后,倒是将简飞扬的话带到了。那位代理族长辛苦了这么多年,才因为简飞扬的一言,终于做上了正式的族长,从此对简飞扬心存一份感激。此是后话不提。

这边简飞扬将简飞振打晕之后,不许婆子丫鬟过来扶他。自己找了根绳子,将他捆了,又拿布堵了嘴,将他扔到致远阁那边一间空着的后罩房里,存心要让他受点皮肉之苦。

晚上回到房里,贺宁馨听说了简飞扬的处置,只是叹了一口气,道:“也太过了些。你这样折磨他,只会让他更生逆反心理。”

简飞扬沉默了一会儿,道:“我当年从军的时候,曾经跟着几个老兵,被大队掉到羌族人的营地里,七日七夜,只能喝一点接的雨水。为了躲避羌族人的搜寻,必须躺在自己的窝棚里一动不动,连毒蛇从自己脚边爬过,都要视若无睹……”

贺宁馨从来没有听简飞扬说起过他从军的往事,一时也沉默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