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飞扬又叹了口气,道:“二弟底子不坏。小时候,我吃不饱,他也曾经瞒着卢盈,偷偷拿东西给我吃……”

一饭之恩,也当涌泉相报,更何况是自己嫡亲的弟弟?

贺宁馨能理解简飞扬的心情,知道他心里很不好受。如果简飞振真的是卢盈的亲生子,他处置起来还能再果断几分。可是简飞振确实是简飞扬同父同母的兄弟,无论如何,他都无法像以前一样,对简飞振只是面子情。

“将他关几天,饿上几顿,败败火再说话。——身为男子汉大丈夫,凡事没有担待,只知道躲在女人背后,以后还能有什么出息?要是真依我,等这件事了结之后,我恨不得将他扔到军营里历练一番。”简飞扬忿忿地道。

贺宁馨忙拦住他,道:“你败败他的火没有问题。可是送军营里就不必了,你也不是不知道,他中了举人的。再过两年又是大比之期,到时候下场,说不定还能中个进士,就让他走文官这条路吧,何苦还要去武将那里凑热闹。”

说实话,贺宁馨对简飞振并没有什么好印象。从她嫁过来以后,自问对简飞振的事情也算尽心尽力,可是一有事情,简飞扬就会翻脸,将矛头指向自己这个大嫂。

若不是有简飞扬一直站在自己身边,自己这个媳妇也会做得左支右绌,说不定还不如上一辈子在宁远侯府的时候。那时候,有老侯爷的鼎立支持,自己管理后院,令出必行,帮老侯爷出谋划策,算无遗漏。也因此让宁远侯府的太夫人看自己越发不顺眼……

想起老宁远侯楚伯赞,贺宁馨心里一动,看向简飞扬问道:“你在西南军中的时候,有没有见过老宁远侯楚伯赞?”

简飞扬正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里,闻言点点头,道:“老宁远侯打仗是一把好手。我好多东西都是从他那里学到的。”又看向窗棂外被细棱格分割成的一格一格的夜空,道:“在老宁远侯那里,他永远留有后招,狡兔三窟,声东击西,让羌族人防不胜防。我虽然也被羌族人说‘狡诈多智’,可是同老宁远侯比,还是有很大一段距离。”

贺宁馨从来没有听见简飞扬这样称赞一个人,便笑道:“老宁远侯自然不错,可是我觉得他的有些法子太过阴损,反而显得有些旁门左道。打仗同做人一样,凡事留有后手当然重要,可是堂堂正正,凡师出必有名,凡与战必有义,方能立于不败之地,也才是正道。”

简飞扬意外地看了贺宁馨一眼,道:“这是我爹说过的话。”

贺宁馨笑道:“我还以为你忘了呢。爹当年也是我们大齐朝的一员猛将,能征善战,咱们大齐朝的北地一有战事,便由老镇国公披挂上阵,从来未逢败绩。”

简飞扬听了贺宁馨的话,又黯然起来,道:“将军没有死在战场上,反而死在了金殿之上。”终于忍不住抱怨起来:“人都说‘文死谏’、‘武死战’。我爹是武将,做什么要去跟文官抢饭碗?”言下之意,还是在抱怨老镇国公丢下了这一大家子。

贺宁馨忙劝道:“自古忠孝不能两全的时候,都是取忠而不取孝。爹爹做了他应该做的事,你也不要钻了牛角尖,一味地埋怨。”

简飞扬笑了笑,转了话题,问起娘亲卢宜昭的病来,又想起白日里贺宁馨说得计策,问道:“你当真要让卢盈同我娘当面对质?——我娘连话都不肯说,怎么能对得起来?”

贺宁馨道:“等明日宋医正过来复诊,就差不多了。——你母亲不用说话也行,有我说话就够了。”

简飞扬还是有几分担心,道:“你又不善与人争执,卢盈那贱妇惯会颠倒黑白,到时候你说不过她怎么办?”

贺宁馨似笑非笑地道:“不好意思。这一次,你会发现你看走眼了。”贺宁馨说不过的人,在这个世上还没有出世。以前她很少与人当面争执,一来自矜身份,二来没有必要。很多时候不用她开口,已经有人抢着帮她做了。

当需要她出手的时候,她从来都毫不容情。比如上一次在宁远侯府,帮前世的自己讨回公道。还有这一次,让简飞振认清卢盈的真面目。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闲话,便倒下睡了。一夜无话。

第二天,贺宁馨特意去关着简飞振的后罩房的那间空屋子里瞧了瞧,见简飞振被捆得跟个粽子一样,居然还能在硬邦邦的青砖地面上呼呼大睡,显见昨天是累狠了。便不再管他,只是命两个婆子好生看着就是。

宋医正来得很早,贺宁馨立时丢下手头上的事情,亲自带着他去给卢嬷嬷复诊。

卢嬷嬷的精神头儿一日好过一日,看上去确实比当初好了许多。

可是宋医正一把脉,还是不断摇头,对贺宁馨道:“内里还是太虚,你得多弄些温补的药给她吃吃。”

贺宁馨心里一紧,忙道:“宋医正请明言,不用有顾虑。我们要知道卢嬷嬷的病到底怎样了,有没有可能好得快一些?”

宋医正十分为难,想了半天,对贺宁馨道:“不瞒国公夫人,卢嬷嬷的病到了这份上,一半看人力,一半看运气,已经不是药的问题了。”

见贺宁馨还是一脸迷惑的样子,宋医正又进一步解释,道:“就如同一个纸糊的风灯,在野外风吹雨打这么多年,你再紧着补外面的灯罩,也架不住里面的灯架子已经腐朽不堪,随时有坍塌灯灭的可能。”

贺宁馨失望的脸色溢于言表。宋医正也很不好意思。医者父母心,他痛恨跟病人的亲人说这些话,可是他的理智告诉他,隐瞒只会带来更大的伤害。

贺宁馨知道宋医正说得是实话,想起自己要做的事,贺宁馨咬咬牙,将宋医正请到外屋问道:“宋医正,我想知道,有没有法子,能让卢嬷嬷清醒过来?”

宋医正有些吃惊,道:“她现在糊里糊涂的,其实是一种自保。你知道,有时候人经历了太大的伤害,会有昏迷或者疯癫的反应,其实是人自身在保护自己,不去寻死路的一种自然反应。你若是唤醒了她,说不定她就活不下去了。”

说完这话,宋医正立刻明白过来,也笑了笑,对贺宁馨道:“我明白夫人的意思了。如卢嬷嬷这样的情况,夫人可以让她受到适当的刺激,说不定就能清醒过来。就她的身体状况来说,目前还能撑得住,只是,”宋医正顿了一顿,又道:“如卢嬷嬷这种病,一旦清醒过来,就离大限不远了。”回光返照的时候最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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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花开花落 上

“如果不清醒,一直保持现在的样子,离大限能有多远?”贺宁馨反问道。

宋医正苦笑,“也不远了。——所以,夫人就当我刚才说得是废话,该做什么,就去做吧。”

贺宁馨心下恻然,知道如今就是有灵丹妙药,也是无力回天。只能安慰自己,让卢宜昭临死的时候清醒过来,帮她的儿子一把,也体会到老国公爷的苦心,应该也是卢宜昭自己愿意的吧?

贺宁馨一边想着晚上如何跟简飞扬交待此事,一边郑重谢过宋医正,命人送他出府。

等晚上简飞扬从衙门里回来,贺宁馨便原原本本将宋医正说得话转述了一遍。

简飞扬半天没有说话。

贺宁馨等了半晌,简飞扬却起身道:“我还有些事,要去外书房理一理。”说完,快步离开了内室,往外院里去了。

贺宁馨知道简飞扬不想在她面前失态,而且作为儿子,刚得知亲生母亲尚在人世,马上又要面临天人永隔的局面,心里的难过不是一般人能体会和明白的,便没有拦着他,也没有追上去。

简飞扬半夜才回到内室。洗漱之后,轻手轻脚地上了床。

贺宁馨一直翻来覆去睡不着。好不容易迷迷糊糊打个盹儿,又被简飞扬吵醒了。

“回来了?事都办完了吧?”贺宁馨眨了眨眼睛,适应了帐帘里面的黑暗。

“嗯。”简飞扬一面说,一面掀开被子躺进去,抱着贺宁馨在怀里,摆了个舒服的姿势,道:“睡吧。明儿还要劳心费力,可别累狠了。”

贺宁馨便知道简飞扬是赞同了她的主意。

既然两人都同意了,此事宜早不宜迟,再拖不知会出什么问题。

简飞扬虽然难受,可是也没有别的法子。与其让娘亲一直在糊涂中离开人世,还不如唤醒她,让她知道爹爹的一番苦心,想必也能了了娘亲和爹爹的一番心意。

贺宁馨想起还在缇骑诏狱里面的杨兰,担心地问了一句,道:“杨兰还有没有说过别的事情?”那位买通东南道上的黑道,屠了卢家庄的神秘人,仍然让贺宁馨有些心惊肉跳。

简飞扬一时语塞。其实安郡王将杨兰交给属下用刑的时候,已经毒哑了她。她若是还有要招的,也只能拿笔写下来。可是用了拶刑之后,她的手指头还能拿笔吗?简飞扬深表怀疑。

不过这些事情,他根本不想贺宁馨知道,所以上一次,他只是含糊其词,说还在审,不知能不能问出别的什么。

现在贺宁馨问起来,简飞扬只好道:“……她再也说不出话了。”

贺宁馨心里一惊,清醒了几分,低声问道:“可是用了大刑?”

简飞扬点点头,把贺宁馨又搂紧了几分,在她耳边轻声道:“安郡王担心她说得太多,将我们镇国公府扯进去。所以我们俩问完话之后,就将她毒哑了,交给下属动刑。不过是惩罚的意思,也算是为卢家庄枉死的数百条人命赎罪。”

贺宁馨有几分不安,在简飞扬怀里挪动了几下,道:“我还是觉得那个神秘人,是实有其人的。”

简飞扬默然了半晌,道:“就算有,也掩盖不了她们母女的罪孽。”

贺宁馨笑了一下。贪念人人都有,不过一般人的贪念,都是在一定的范围以内,不会超出自身的境遇太多。

而杨兰的贪念,却是让人匪夷所思,完全不顾她自己的身份、地位和境遇。

一般的名ji从良,要么隐姓埋名,嫁给穷家小户,拿着当年的私房贴补婆家,才能坐稳正妻的位置。若是不想嫁给穷家小户,而是要进大户人家,做到外宅也就到了头了,不可能进府去做妾。

这位堂主夫人杨兰,不仅不想做妾,还奢望正妻的位置,难怪那位卢老太爷后来厌了她,连外宅都不想维持,只想打发她走人。

一般的女人,对这些奢望不到的东西,根本想都不会想,更别说跟自己的男人一再提起来,都知道只会徒惹笑柄,自讨没趣。

而杨兰跟着卢家大公子的时候,不仅提过多次想跟卢公子做正头夫妻,而且将这种不切实际的念头灌输到女儿脑子里,居然让卢盈奢望以一个丫鬟之身,就能做三百年勋贵人家的主母

可是这样的贪念,在风云际会,朝政更迭之下,居然让她们差一点就成功了

可见人力有时穷,天意不可测。

要说当年老镇国公简士弘的计策,不是不完备的。先让同自己夫人生得相像的丫鬟顶替夫人的位置,瞒下夫人生了恶疾的消息,将庞贵妃的黑手挡在府外。然后在夫人快要病好、自己打算金殿赴死的时候,做好了两手准备。

首先将家里的绝大部分财产运到祖籍藏匿起来,这样若是自己一死,镇国公府抗不住庞贵妃的反扑,一家大小全部被杀,至少也能将财产留给族里的远亲。

其次,若是庞贵妃没有那样大的本事,镇国公府只是被夺爵削职为民,病好后的卢宜昭在自己娘家卢家的扶持下,护住一家大小是没有问题的。

而那个被拿来当了幌子的丫鬟卢盈,估计根本没有放在老镇国公眼里。说不定他还觉得,当时假的镇国公夫人待在明面上,更能挡住庞贵妃的明枪暗箭。卢宜昭便可以在幕后操纵前头的丫鬟卢盈,得以带着孩子全身而退,甚至必要时拿卢盈做替罪羊,丢卒保车。

老镇国公简士弘甚至考虑到了这个丫鬟是不是会恋栈不去,所以留下遗书,说如果卢盈不肯相让,便命大儿简飞扬斩杀卢盈。

可惜这一切的打算,都坏在一个问题上,便是自己妻子的娘家卢家不仅没有成为自己妻子的倚仗,反而被灭了族。如果卢家没有被灭,卢宜昭就算没有像他预料的一样很快病愈,卢盈也坐不住这正室嫡妻的位置。——卢家也是百年世家,可不是吃素的,是不可能被卢盈从卢宜昭那里偷师学来的三脚猫功夫骗过去的。她也只能骗骗陌生人,或者是几岁大的小孩子。

还有卢盈比一般人更盛的贪念,也是出自老镇国公意料之外的。他大概没有想到,在这样一个胆大妄为的丫鬟卢盈背后,还有那样一个更胆大妄为的母亲,才教出了卢盈这样一个四不像的女儿。

说起来,若不是有简家家财的诱惑,真正的简老夫人卢宜昭肯定早就不在人世了。不过光凭这一点,老镇国公简士弘大概就能含笑九泉了。——至少,他还是用某种法子护住了自己的妻子不被人轻易害了性命。

贺宁馨在简飞扬怀里仔细跟他分析着这些事情的来龙去脉,最后道:“明日晚上三更之后,你命那几个看着卢盈的婆子,给她换上丫鬟的装束,蒙了头,带到平章院里去。”

平章院是以前老镇国公简士弘同国公夫人卢宜昭住的上房院子,后来被卢盈占了。贺宁馨嫁过来之后,两人还有过一番争执。卢盈曾经在那里挖了个坑,想让贺宁馨跳进去,绝了她同简飞扬的后嗣。结果贺宁馨虚晃一枪,将简老夫人诓出来之后,根本没有搬进去。这事让假的简老夫人卢盈气得中风,从此便开始走下坡路。

所以如果要唤醒卢宜昭的记忆,还原当年的场景十分重要。

贺宁馨便问简飞扬:“你记不记得,你爹和你母亲当年的上房是什么样子的陈设?”

简飞扬皱起眉头想了一会儿,道:“不太记得了。我记事以后,就很少去平章院。我爹只许我在自己院子里待着,别说平章院,就连后花园里他同我娘一起住的小院子,我都没有去过。”

简飞扬小得时候,不知道爹爹为何不去娘的院子,反而天天去后花园一处不起眼的小院子里住。后来他回到东南万州祖籍,偷听到自己是庶子的时候,又觉得爹爹是个宠妾灭妻之人,先有自己这个庶长子的出世,后来又日日去后花园里妾室的院子里住,将嫡妻抛在一边……

凡此种种,居然都是误会。

简飞扬叹了一口气,对贺宁馨道:“现在看来,幸亏羌族人没有我们中原人狡诈。不然凭我的脑子,不一定斗得过他们。”

贺宁馨忙安慰他,道:“你不用妄自菲薄。打仗靠的是实力,阴谋诡计只能得一时之功。可是在强大的实力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不堪一击。”

简飞扬笑了笑,在贺宁馨脸上亲了一下,道:“我媳妇说得话,就是好听。”

贺宁馨嘴角微翘,道:“如果你不记得,我就按照一般国公府上房的陈设,将平章院的内室布置起来。”想了想,还是打算到时候再带着娘亲卢宜昭过去,问问她有什么印象,让她帮着布置屋子,说不定有意想不到的作用。

既然要在那里演上一出大戏,清场便是必要的。

简飞扬便答应从安郡王那里借几个缇骑的女番子过来,护住平章院的外围,以免有人偷闯。

“你带着二弟,躲到里面的隔间里去。我会事先在隔间的板壁那里,留下几个缝隙。如果你们想看看当时的情形,也可以从缝隙里面看见。——不过就得辛苦二弟几分,不能让他出声,也不能让他弄出响动。”贺宁馨又对简飞扬说道。

简飞扬点点头,道:“你放心,我会看紧他的。”到时候会将他堵了嘴,捆成个粽子样儿。

贺宁馨踌躇了一番,又问道:“我想让表妹也过来。她到底是卢家人,而且,她说不定还知道些别的事情。到时候,让她同你们一起躲在隔间里好不好?”为了挽回简飞振,贺宁馨也算是煞费苦心。知道简飞振对卢珍娴有心,如果卢珍娴也帮着卢宜昭说话,简飞振应该会仔细考虑吧?

从贺宁馨知道卢家人被灭,同杨兰有脱不开的干系之后,她就对卢珍娴爹娘的死,有了某种怀疑。原因很简单,当时卢珍娴的爹娘带着她逃到简家庄上的时候,正是卢家被灭的时候。杨兰和卢盈想得是卢家人都死绝了,她们才能鸠占雀巢。那时候若是让杨兰得知卢家还有三条漏网之鱼,会不会……而留下卢珍娴,不知是她们计划之中,还是计划之外的。

如果幸运的话,贺宁馨明日想将这些疑团都一网打尽。

其实很多事情,她自己都有猜测。如果明日卢宜昭仍然无动于衷,不能开口说话,贺宁馨打算来个虚者实之,实者虚之,看看自己能不能骗到卢盈这个骗子。

当然,若是她的布置起了作用,让卢宜昭亲自开口,揭穿卢盈的真面目,肯定比贺宁馨出马更管用。

“飞怡那里怎么办?——你打不打算让她知道真相?”贺宁馨不是很确定。简飞怡只是个女儿,将来总是要嫁出去的。让她知道真相又能如何呢?白白让她伤心而已。

简飞扬也是同贺宁馨想得一样,便道:“飞怡就算了。等这桩事了结,你就多上点心,寻个好人家把她嫁出去吧。她的年岁也不小了。”

贺宁馨笑着应了,两人忙了一天,也都累了,便各自歇息。

到了第二天,简飞扬上朝去之后,贺宁馨便约了卢珍娴一起去后花园东南角的小院子,亲自带了卢宜昭出来,往平章院里去了。

这些日子,贺宁馨天天过来,跟卢宜昭说说话,或是跟她一起做针线。卢宜昭已经对贺宁馨很是熟悉,偶尔还能看着她笑一笑。贺宁馨让她做什么,她都会跟着去做。

所以旁人不能将她请出那个小院子,贺宁馨却可以。又加上有卢珍娴跟着,卢宜昭脸上的神色更是祥和。

一行人来到平章院里,贺宁馨命丫鬟婆子都等在外面,不要让人闯进来。自己和卢珍娴一起,小心翼翼地扶着卢宜昭进了平章院上房的内室。

只见内室里如雪洞一般,诸般帐帘陈设都被贺宁馨事先收起来了,等着今日再重新布置。

看见内室里摆放的家私,卢宜昭的眼里出现一丝困惑的神色,眉头更是不由自主的跳动了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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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长 花开花落 中

卢宜昭的神情没有逃过贺宁馨一直关注的眼睛。

看见卢宜昭对这里似曾相识的样子,贺宁馨心里的底气更足了。她伸手轻轻拉了卢珍娴的衣袖一把,两人一起走到内室的长榻边,拿起一幅宝蓝色绣着万字不到头的挂帘,在屋里的千工拔步床前比划了几下,对卢宜昭问道:“娘,您觉得这幅帘子挂在这里怎么样?”

没有外人在的时候,贺宁馨同简飞扬都已经改了称呼,叫卢宜昭“娘”,卢珍娴也跟着叫“姑母”,只盼着这些称呼能唤起她的一些记忆。

卢宜昭对贺宁馨的称呼没有似乎反应,只是皱着眉头看着那幅挂帘。

贺宁馨便对卢珍娴使了个眼色,两人一边一个,将挂帘铺展开来,就要往那千工拔步床前面的横梁上挂。

卢宜昭突然出声道:“不是这个。”说着,走到放着挂帘帐幔的长榻边,在里面挑挑拣拣了半天,找出一幅暗金色织锦云纹的挂帘,对贺宁馨和卢珍娴道:“挂这幅。”两眼已经有了些神采,不像以前直愣愣,诸事不理的样子。

贺宁馨压抑住心头的喜悦,同卢珍娴对视一眼,便走上前去,从卢宜昭手里接过暗金色挂帘,装作若无其事地道:“也好,这幅看上去更悦目一些。”说着,贺宁馨同卢珍娴一起将挂帘挂了起来。

雪洞一般的屋里,立时增添了一丝暖意,有了些鲜活的气息。

卢宜昭在屋里慢慢走着,四处看了看,指着墙脚边一处空荡荡的地方,道:“这里放一对连珠瓶,最好是汝窑的雨过天青色。春天里插迎春花,夏季换粉色菡萏,秋季可以放金桂,冬季养腊梅。四时都有供养,不用特别挑奇珍异草。”

贺宁馨听了卢宜昭的话,又惊又喜。这可是自从她见到卢宜昭以来,听见她说过的最长的话。

卢珍娴也非常惊讶,悄悄对贺宁馨道:“我记得小时候,我们卢家庄上房正屋的连珠瓶里,经常就只放着这几种花……”

贺宁馨也对卢珍娴道:“大概是从小的见识,一辈子都忘不了的。”

说完这话,贺宁馨忙出去对外面候着的大丫鬟扶风道:“去库房挑两个连珠瓶过来,找一找有没有汝窑的雨过天青色连珠瓶。再去后花园看看有没有什么应景的花卉,摘几支放进去,一起送过来。”

扶风不知何意,倒也没有多问,忙忙地带了几个婆子去库房里寻连珠瓶去了。

贺宁馨回到内室,看见卢宜昭已经站在一架精致的紫檀木多宝格前面,有些疑惑地自言自语道:“这里明明有一对四羊青铜香炉,到哪里去了?”

贺宁馨这时走到卢宜昭身边,笑道:“娘帮我们再看看,这多宝格上可要摆满了才好看呢。”

卢宜昭却笑着斜睨了贺宁馨一眼,道:“你这话不妥了。多宝格上,要留白方好看。全放得满满地,也不嫌挤得慌。”

贺宁馨被卢宜昭这一眼看得心里怦怦直跳。

虽然卢宜昭被岁月摧残得面目全非,可是大家闺秀的风仪犹在,不经意的顾盼之间,依然能看出昔日的风采。这种气度,不是假的简老夫人卢盈拿腔拿调的摆架子装得出来的。

卢珍娴跟在卢宜昭后面亦步亦趋,将她要的东西都记了下来。

等卢宜昭累了,做到一旁的椅子上歇息起来,卢珍娴赶紧将她记下的物品交给贺宁馨。

贺宁馨看了看,对卢珍娴笑道:“看这样子,娘应该快好了。”

也许被尘封的记忆,会借着这些一帐一瓶,一花一草,冲破桎梏,重见天日。

卢珍娴却有些心神不宁的样子,拉了贺宁馨到屋子的一角,轻声问道:“若是我姑母真的清醒过来,大嫂打算如何处置那贱婢卢盈?”

贺宁馨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地道:“这就得看她到底都做了些什么事。——还有,也得看二弟怎么选了。”

卢珍娴放开贺宁馨的衣袖,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大门口,越发有些惴惴不安起来。

贺宁馨出到外屋,正好看见大丫鬟扶风带着几个婆子,抬了两个半人高的连珠瓶过来。

看见贺宁馨站在屋前的台阶上,扶风快走几步,到贺宁馨面前屈膝行礼回道:“夫人真是神机妙算。那库房里还真的有一对雨过天青色的连珠瓶。管库房的婆子说,以前本来是在平章院里放着的,后来老夫人嫌这对花瓶太过老气,让人拿回去放到库房里,另挑了一对五彩珐琅青玉樽放到房里去了。”那对五彩珐琅青玉樽当然已经被贺宁馨收起来了。

贺宁馨笑着命那两个婆子将连珠瓶搬到屋子里面,又将卢珍娴刚才记得单子交给扶风,吩咐道:“照着单子去库房把这些东西取过来,记着,要快一些。”

扶风接过单子,又忙忙地去库房里寻东西去了。

贺宁馨回到里屋,看见那两个婆子已经将连珠瓶摆放整齐,瓶里面随便插着两支粉白色的仙客来,不是什么名种,但是开得硕大、蓬勃,有股子勃勃的生机。

卢宜昭看着连珠瓶里的仙客来,满是欢喜的样子,连一向对花草不感兴趣的贺宁馨也看住了,顿时觉得这插了仙客来的连珠瓶摆放在内室里,一下子将整间屋子都照亮了。

“以前这里还有一张红木的长案,放在隔间的南窗底下。我在那里绣花,他在一旁写字,读书……”卢宜昭突然又冒出一句话,说着便起身,非常熟练地往隔间里去了。

贺宁馨有些着急。那隔间本是准备了今天晚上让简飞扬、简飞振和卢珍娴躲在里面看好戏的,里面的家什都命人搬走了。

果然,卢宜昭站在隔间门口,望着完全空荡荡的屋子,眼神又有些迷乱起来,口里喃喃地道:“……怎么不一样呢?那张长案到哪里去了?”

贺宁馨见卢宜昭又有些魔障的样子,忙领了她转过身来,指着屋里刚才由卢宜昭亲自布置的内室问道:“床上的铺盖娘打算要什么样子?”将卢宜昭从隔间门口引开,来到千工拔步床前面。

床上只有一层薄薄的褥子,还没有放上床单和锦被。

卢宜昭的注意力又被转移了些,眼神又逐渐清明起来,闻言若有所思地道:“大红色百子缂丝被,和鸳鸯枕,这两样就够了。”又摸了摸床上的褥子,微微皱了眉头,道:“这褥子也太薄了些。以前都是垫了双层平绒的褥子,冬日里还好。天气热的时候,还要加上凉衾。”

平章院里,不论外屋还是内室,都有地龙,里面的暖阁还有火墙,冬日里自是无忧,难过的是夏天。大齐朝的富贵人家,夏日里并不敢大肆用冰,所以陇西道出产的凉衾就有些供不应求。那凉衾是冰蚕吐丝所结,和天水碧一样,产量极为稀少。就算拿着银子,没有路子,也不知到何处买去。

贺宁馨的陪嫁里,有一幅凉衾,一次都还没有用过。

卢宜昭居然也是用过凉衾的,看来无论是她的陪嫁,还是老镇国公简士弘为她准备的,她以前的日子,也是锦衣玉食,不遑多让的。

可惜这样富贵荣华的日子,在卢宜昭的这一生里,只是极短的一段时间。

贺宁馨想起来就有些心酸。——难道就是因为他们卢家招惹了杨兰和卢盈,才引来了这样的杀身之祸?

这边三个人在千工拔步床前说着话,扶风已经将单子上的东西都寻了出来,装了几个大盒子,同几个婆子丫鬟一起抬了过来。

贺宁馨同卢宜昭和卢珍娴站在一旁,指使扶风将那些陈设一一摆放起来。

等东西全部摆好了,平章院的内室已经完全变了样儿。

卢宜昭在屋里看了看,又起身四处走动起来,脸上若有所思的神情越来越深。

贺宁馨知道差不多了,便让屋里的婆子丫鬟都退下,自己和卢珍娴过去,一人一边扶了卢宜昭的胳膊,道:“吃午食的时辰到了,娘要不要去用些午食?”

卢宜昭下意识地点点头,跟着贺宁馨和卢珍娴往外走去,走了一半,又回过头来,往屋里看了一眼,一幅欲言又止的样子。

贺宁馨装作没看见,笑眯眯地对另一半的卢珍娴道:“国公爷前儿才从万州回来,这几天都忙着面圣回话,都没有功夫跟家里人好好聚一聚。”

卢宜昭听见“国公爷”三个字,全身都抖了一抖。

贺宁馨同卢珍娴马上感觉到了,两人都从对方的眼神里,看见欣喜之色。

只要卢宜昭能清醒过来,一切难题应该就能迎刃而解。

将卢宜昭送回后花园东南角的小院子,贺宁馨还要管家理事,便先离开那院子,回致远阁去了。单留下卢珍娴陪着卢宜昭一起用午食,吃完午食,卢宜昭又困了,去内室小睡。

卢珍娴一个人坐在外屋,拿了卢宜昭的绣活细看,比划着在自己的绣棚上学着卢宜昭的针法,慢慢绣起来。

一切就等晚上了,卢珍娴想起今天晚上要面对的事情,心里不是不高兴的。可是想起简飞振,内心又有几分恻然。

当年她还小,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记得一夜之间,自己的爹娘就染了重病,很快便撒手尘寰。她娘临死前,拉着她的手,本来有话要说,可是被卢盈抢了进来,将她一把推开。她的头撞在一旁的桌子角上,被磕晕了过去。等她醒来的时候,她已经躺在简飞振住的屋子的长榻上,额头上被简飞振拿帕子乱七八糟地包扎了一下。

后来她才知道,她在爹娘房里晕了过去,是简飞振偷偷把她拖出来,放到了自己的屋子,又寻了止血的药,摸在她额头的伤口上。若不是有简飞振,她大概也活不成了。——后来卢盈能放她一条生路,大概也是看在简飞振份上?

卢珍娴有些怔忡起来。简飞振对她的心思,她不是不知道。可是一来她对以前的简老夫人有心结,不想跟她再有瓜葛;二来简飞振对丫鬟们宠得太过,让她心里也不觉得他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她虽然还不至于跟丫鬟去争风吃醋,可是从这里,能看出简飞振是个容易滥情的人。跟这样的人在一起,最痛苦的大概就是做他的妻子。他对谁都好,为了面面俱到,最后只好委屈自己的妻子。

可是今晚一过,也许简飞振就不再是以前的简飞振了。卢珍娴对他又有几分同情。

想了半天,卢珍娴又摇摇头,打算过了今晚再说。

贺宁馨回到致远阁理了理事,便听二门上的婆子过来通传,说亲家太太派了婆子过来,有话要跟夫人说。

贺宁馨知道是许夫人派过来的,忙让那婆子进来。等她一进来,贺宁馨先站起来,给自己娘家的爹娘贺大老爷和许夫人先请了安,才说起闲话。

也是昨日简飞扬派人送信到贺家,请许夫人派人过来,要将镇国公府犯了事的一些婆子丫鬟送到许夫人在东南的盐场里去。

许夫人不知镇国公府又出了何事,十分担心。可是又不见贺宁馨派人回来传话,实在忍不住了,便自己使了个婆子过来问一问。

贺宁馨十分内疚。她这两天尽忙着卢宜昭和简飞振的事,就将许夫人那边忘记了。想来娘在家里还不知怎么担心呢。

想到此,贺宁馨便对那婆子笑道:“没有什么大事。几个下人淘气,在府里斗殴,所以国公爷想着杀一儆百,以后才好打理下人。”

那婆子松了一口气,起身行礼道:“既如此,奴婢就回去了,早些回去,也免得我们夫人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