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宜昭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想起这些年的风风雨雨,自己的忍辱负重,最后终于等来了得见天日的一天

简飞扬看见卢宜昭又有些怔忡的样子,担心她又糊涂了,轻声叫了一声“娘”。

卢宜昭抬头,看见简飞扬担心的样子,抿嘴笑了笑,冲他点点头,让他放心。

卢宜昭偏头看向站在简飞扬身边的贺宁馨,和蔼地问道:“你叫贺宁馨是吧?”

贺宁馨笑着应“是”,走到卢宜昭身边。

卢宜昭伸手拉起贺宁馨的手,仔细瞧了瞧,叹息着道:“娘没用,让你们受累了。”想起简飞扬当年的乡间的种种,卢宜昭泪如雨下。那时候,她虽然糊里糊涂,可是还记得简飞扬是她最重要的人,就算是疯癫,也跟着他一起下地干活。整个简家,就只有他们两人经常在地里劳作。

卢珍娴也想起那时的日子,过来给卢宜昭拭了泪,低声劝道:“姑母,那些日子都过去了。如今大表哥袭了镇国公的爵位,又是一品大员,以后姑母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卢宜昭惊喜地看向了简飞扬,道:“我们家的爵位,又发还了?”

贺宁馨笑着柔声道:“是飞扬立下战功,宏宣帝特旨加恩封赏的。”

几个人正说着话,一旁地上躺着的卢盈清醒了过来,呻吟了一声,看见简飞振站在屋子中央,立时道:“振儿,扶娘起来。”

简飞振下意识地走了过去,弯下腰要去扶卢盈。

卢盈欣喜地伸出手,可是简飞振的手却停在了半空中。

过了一会儿,简飞振终于咬牙伸手将卢盈扶了起来,坐到一旁的圈椅上去了。

简飞振垂着头站在卢盈坐的椅子旁边,很是不知所措的样子。

“我对你如何,你也大了,自己也明白。——若不是你是我亲生的,我为何要对你这么好?”卢盈含泪拉住简飞振的衣袖说道。

简飞振有一丝迟疑。

贺宁馨已经在旁边慢条斯理地道:“你再也不能生育,为自己以后着想,对他好也是情理之中的。——若是你能生,再来说这话,我还信你有几分真心和好意。如今看起来不过是你居心叵测,自私自利而已。两个嫡亲兄弟,你非要给他们分了嫡庶,还打一个,捧一个。若不是飞扬命大,祖宗庇佑,他早就被你折磨死了。哪还有你们今日的荣华富贵?”

看了简飞振一眼,发现他似乎有些动摇的样子。

贺宁馨便又道:“再说了,你说是把他们当作亲生的孩儿,可是你除了一味宠着他们,惯着他们,你可真的尽心教导过他们?告诉他们什么是黑白是非,什么是礼仪廉耻?”

简飞振想起当年在乡间,这女人对自己和大哥的确很不同的态度,心里越发动摇起来。他抬起头,看着卢盈道:“我再问你一句,你到底是不是我的生母?”

卢盈愣了一下,忙道:“我当然是。难不成,你要认那边那个人不人、鬼不鬼的糟老婆子做娘?——你也不嫌丢人?”知道简飞振最是爱面子,衣裳的颜色旧了一点都不会穿。以前小的时候,也很为自己的娘骄傲,觉得比乡间那些土财主家的主母不知强多少倍。

简飞振心里一阵别扭,甩了甩袖子,将卢盈的手甩开,正色道:“我问你实话,你只实说就是了。别扯些有的没的。”

卢盈看见简飞振明显有些疏远的样子,嘴唇嗫嚅了几下,有些说不出话来。

贺宁馨在旁边冷言道:“二弟,你也是中了举的人,难道一点自己的想法都没有?你若是连这点子小伎俩都分辨不出,我劝你还是不要入宦途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只配给人当枪使的货,说不定还会罪及镇国公府。

后面的话,贺宁馨想了想,还是咽了下去。人家的亲娘、亲大哥都在旁边,她也不能忒疏不间亲,说出这些话得罪人。

屋里的人都沉默起来。

卢宜昭轻轻叹了口气,想帮简飞振说两句话。她也知道,生恩没有养恩大,自己虽然生了他,可是实没有养过他。卢盈纵有千般不是,还是帮自己养大了儿子。

卢珍娴在旁边沉默了半晌,终于往前踏了一步,走到卢盈面前,看着她的眼睛问道:“我也有一句话要问你。——我的爹娘到底是怎么死的?是不是你将他们弄死的?”

简飞振吓了一跳,下意识地道:“表妹,人命关天,这话可不能乱说。”

卢珍娴实在忍不住,指着坐在后面长榻上的卢宜昭,道:“她们能把姑母折磨成这个样子,能屠了我们卢家庄,会那么好心,放过我爹娘?”

这话问得铿锵有力,简飞振也找不出话来反驳。——就算是卢珍娴,当年因为她父母俱丧,自己为了安慰她,一直跟她同吃同住。是不是因为自己,她们才放过她?

贺宁馨也点头道:“表妹,不用问了。肯定是她做得,她这种人,向来只知道抢别人的东西,明抢不行,就暗偷,暗偷不行,就下杀手——再说还有她做了蜂麻堂堂主夫人的亲娘,她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有什么事不能做?”

卢盈全身气得摇晃起来,结结巴巴地道:“……你……你……血口喷人”

贺宁馨一不做,二不休,继续刺激卢盈:“老国公爷就是看穿了你的为人,才断了你的生机,不给你任何机会再祸害别人——你还好意思把别人的事情安在自己身上,真不知你母亲是如何教的,能教出你这样的无耻之尤”

卢盈被气得站起来,垂着一边被折断的胳膊,对贺宁馨大声道:“你胡说——国公爷心里一直有我,是她”用那支好的胳膊指着卢宜昭,“她从中作梗,国公爷才不能纳我我去了外院服侍国公爷,国公爷不一样对我……对我……”说着,卢盈脸上露出异样的潮红,“那三个晚上,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贺宁馨不动声色地道:“你还在撒谎。你一个内院的婢女,如何能去得外院的外书房?——国公爷是军中猛将,外书房岂是寻常人能去的?”

卢盈反驳道:“我又不是去的外书房?——那天,我拿了令牌,去外院……小厮说,国公爷不在外书房,而在客院会客,说是会同客人彻夜长谈,不会回来了……我才去的客院。”

原来是这样。只是她不知道是如何走错了屋子,拿冯凉做了马京了。

“客院的人就杂了,你又如何知道那屋子里的人是国公爷?”贺宁馨继续盘问。

卢盈完全被贺宁馨的问话代入了当年的情景里,闻言喃喃地道:“我跟守客院的婆子说,奉了夫人的命过来服侍国公爷……那婆子就给我指了屋子……我进去,屋里黑灯瞎火的,好象都已经睡下了。我摸到床头,还没来得及问,就被国公爷……”

听到这里,屋里的人都有些不自在。

贺宁馨忙打断她道:“你自荐枕席的时候,大概没有想过自己会寻错了人吧?”

卢盈慌乱地摇头道:“没有没有我没有寻错人……”越说越心虚,眼神闪烁起来。

卢宜昭这才开口道:“你确实找错人了。——也是我的错,当日就应该好好跟士弘将此事说开了。我实不该因为你一面之词,就错怪了士弘。”很是后悔。

贺宁馨同简飞扬互相看了一眼,又默默地低下了头。

夫妻之间,坦诚最重要。就算有错,说出来也好过遮遮掩掩,将小错酿成大祸。

卢珍娴听了半天,有些不耐烦了,对卢盈再次问道:“当日我爹娘带着我去你们家里,只第二日,他们就卧床不起,连话都说不出来。——你说,你用什么药毒哑了他们?”这是盘旋在卢珍娴心头多年的疑问。

简飞振回想当日的情形,确实如此,心头的疑虑更深,看着卢盈道:“……若不是你做得,我不会让他们冤枉你的。”

卢盈连连摇头,泪流满面:“真不是我做的。我可以发誓”

贺宁馨撇撇嘴,道:“你这种人,发誓有什么用?今生作恶,来生再报,你倒想得美”

说着,贺宁馨拿出卢盈的卖身契,递给简飞振道:“二弟,你看看,要不要让她摁个指纹,对照一下?”

卢盈慌忙把手藏到身后,道:“你们别过来别碰我”

坐在一旁的卢宜昭说了这半天的话,已经力尽神竭。此时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屋里的人说话的声音也离她越来越遥远。

她强撑了一个晚上,终于把她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了。唯一的遗憾,就是自己的二儿子简飞振依然执迷不悟。

卢宜昭最后看了一眼屋里的人,将简士弘的遗书捧在胸前,慢慢往后倒了过去。

贺宁馨首先看见卢宜昭的样子,忙冲过去扶住卢宜昭快要倒下去的身子,叫了声“娘”

屋里的人都转头看过来。

只见卢宜昭脸上一片灰败之色,嘴角有几滴鲜血慢慢流了出来,软软地躺在贺宁馨的臂弯里,眼睛睁得大的,死不瞑目的样子。

简飞扬大叫一声“娘”,急走两步,从贺宁馨手里接过卢宜昭的身子,发现轻飘飘地好象一片羽毛。——原来娘的身子已经破败到这个地步了。

简飞振看着这一幕,心里突然酸痛不已,面对着卢宜昭的方向跪了下来。

贺宁馨忙对简飞振道:“二弟,快过来。娘就等着你呢”

简飞振膝行几步,跪倒卢宜昭身前,低声叫了一声“娘儿子不孝……”

卢宜昭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慢慢阖上了眼睛。

简飞扬大急,往卢宜昭的人中处掐了过去,却是掐得青紫了,卢宜昭都没有反应。

贺宁馨拿手在卢宜昭的鼻子前探了探,发现已经没有气息了。

“飞扬,娘大概已经去了……”贺宁馨含泪道。

简飞扬抱着卢宜昭轻飘飘的身子在手臂里,将头埋在卢宜昭的胸前,再也忍不住的痛哭起来。

卢珍娴跟着跪在了简飞振身边,对卢宜昭磕了头,泣道:“姑母,到了下面,见到我爹娘,还有我们卢家人,告诉他们,我们卢家,就算只有我卢珍娴一个人,也誓要为卢家人报仇,让凶手偿命”

卢盈在旁边看见这一幕,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道:“……终于死了我盼了这么多年,这个死女人才终于死了——她死了,死无对证,我永远都是镇国公府的太夫人”状若癫狂。

贺宁馨对卢珍娴使了个眼色,两个人一起从长榻上拿了根早就备好的绳子,将卢盈捆了起来。

卢盈大惊失色,道:“你们不能不孝我是简家的太夫人——我要是突然没了,你们怎么跟别人交待?”

贺宁馨却冷笑道:“我们要继续认你这个贱人做娘才是真正的不孝”又道:“老夫人已经病了一个人多月了,这府里人人都知道。如今老夫人寿终正寝,只要明日请宋医正过来做个见证就行了。”

说完,贺宁馨对简飞扬道:“飞扬,我们镇国公府的太夫人新丧,明日就对外发丧,你觉得如何?”丝毫不给卢盈机会。

简飞振在地上跪着不说话。

简飞扬点头道:“我明儿就递折子丁忧。”大齐朝的官员,凡父丧母亡,都要丁忧三年。

贺宁馨见简飞扬丝毫不恋栈权位,心里又安了几分。

卢盈只好对着简飞振大叫起来。

简飞振转过身,对着卢盈的方向又拜了几拜,道:“你虽然将我养大,有抚育之恩,可是你囚我亲娘,屠我外祖家一门数百口,我虽不才,可也知道什么是小恩,什么是大义。——你放心,你伏诛之后,我也会为你守孝三年,不让你成为孤魂野鬼。”

卢盈大惊。她可不想死,她的好日子才开了头,怎么能死?

贺宁馨将她的嘴堵上,有些讥讽地道:“你放心。好人不长命,坏人活千年。想死?——真是没那么容易”

第二日,镇国公府全面挂白,大肆举哀,要为刚刚病故的老夫人办一场七七四十九日的盛大丧事。

而同一天,缇骑的诏狱里,蜂麻堂堂主杨兰所住的牢房里,被人推进来一个疯女人,一直嗷嗷地叫,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杨兰看见那个女人熟悉的脸,如遭雷击,伸出手抓住那疯女人的肩膀,抱头痛哭起来。

诏狱外面,安郡王摇着扇子,对简飞扬问道:“真的要留着她们?”

简飞扬点头,道:“既然她们一直说有人会来救她们,就暂时留着吧。——看看有那位高人会为了她们来劫了诏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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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子嗣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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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老夫人卢宜昭的丧事办得盛大无比。

贺宁馨虽然是归嫁不到一年的妇人,却将这件事办得头头是道。

简飞扬的丁忧折子一递上去,宏宣帝就宣了他入宫,亲自安抚了他一番,对他的丁忧折子“夺情”,只让他守三个月的孝。又命人给简老夫人送了奠仪过来,还下旨,封了老镇国公妇人卢宜昭为一品忠烈国妇人,同老镇国公简士弘一起,享朝廷四时供奉。

这可是了不得的荣耀,一般只有为国尽忠、死于国难的王公侯爵才能享有的资格。

卢宜昭以一介妇人之身,享朝廷香火供奉,众人都知道,这完全是看在她夫君老镇国公简士弘,和她儿子现任镇国公简飞扬份上。

老镇国公简士弘自不必说,如今的宏宣帝最感激的人便是他。而简飞扬也是国之栋梁,正是派上大用场的时候。

大齐朝女人的荣耀,一是看丈夫,而是看儿子。而卢宜昭二者俱全,难怪会得此殊荣。一时间让许多高门贵妇暗暗钦羡。

镇国公府的丧事也办得更加如火如荼,来往的文官武将、勋贵王公络绎不绝。

这天早上,宁远侯府的中澜院里,宁远侯夫人裴舒芬刚刚起身梳洗过,愁眉苦脸地坐在榻上,看着榻上小方桌上面的一碗黑糊糊的汤药发呆。

宁远侯楚华谨一大早起来,便去后园练剑。练完剑回来,浑身是汗,想着要好好洗一洗才是。他拎着剑回到中澜院里,在门口吩咐了人去给他炊水过来,他要沐浴。

进了内室,楚华谨便一眼看见裴舒芬坐在长榻上,拿着帕子掩面而泣。她旁边站着太夫人身边的孙嬷嬷,正一脸为难的劝她道:“夫人心里难过,奴婢知道。奴婢也不是要为难夫人,可是这五年之内不能有孕的誓言,是夫人自己发的。老奴也是照太夫人的命令行事,夫人还是不要为难老奴,赶紧把这碗避子汤喝了吧。”

原来是例行的避子汤。

楚华谨便不在意,将剑小心翼翼地挂在墙上,宽了外面的大衣裳,往净房行去。眼角瞥见裴舒芬放下帕子,端起了那碗避子汤,就要喝下去。

桐星突然从外屋冲进来,扑通一声跪在裴舒芬面前,大声哀求道:“夫人夫人——您不能再喝那避子汤了,再喝,您这一辈子都……”

裴舒芬厉声喝止她道:“胡说什么呢——该我的,就是我的,谁也夺不走。不过是一碗避子汤而已。”说着,便要端起来一饮而尽。

桐星急了,从地上爬起来,冲上去抱住裴舒芬的胳膊,泣不成声:“夫人您的身子已经这样了,还要喝这避子汤,以后还怎么要的上孩子?”

一旁站着的孙嬷嬷气得胸脯一鼓一鼓地,对桐星斥道:“没大没小的小蹄子——这里也是你待的地儿?赶快给我出去。”又劝裴舒芬:“夫人,别听那蹄子胡噤。我们宁远侯府的避子汤好着呢,又养人,又不伤身子。以后想要孩子了,只要停了汤药就行。”还捂着嘴笑:“我们以前的夫人,可是喝了不少。您看,她不还是生了世子和乡君?哪里会有事呢?”说得正是以前的宁远侯原配夫人裴舒凡,和她生得嫡子楚谦益,嫡女楚谦谦。

桐星被孙嬷嬷拨到一边,踉跄了几下,扑到楚华谨身边,又跪在楚华谨面前,扬起白里透粉的小脸泣道:“侯爷,夫人,夫人,跟先夫人不一样。先夫人在家的时候,金尊玉贵,什么补身子的药都紧着吃。我们夫人在家的时候,却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不仅没有补身子的药吃,反而吃下了那些伤身子的药……”

裴舒芬本来正一脸难过的样子,听了桐星的话,连忙喝止她道:“胡说什么呢——还不赶紧出去侯爷是做大事的人,哪有功夫管这些内宅小事?”

桐星侧过身去,看着裴舒芬道:“夫人,您如今身子都这样了,还要瞒着侯爷?”

楚华谨听见桐星话里有话,便跟着问道:“有什么事瞒着我?”

裴舒芬勉强地笑了笑,道:“没有,没有什么瞒着侯爷的。”对桐星道:“没事了,你下去吧。赶紧收拾收拾,吃完早食,我们要去镇国公府吊丧去。今日那里人多,可别忘了带出门的东西,到时候不方便,就不好了。”

桐星赶紧道:“侯爷,大夫说,夫人的宫寒之症十分严重,就算是天天吃补药,也未必能有孕。若是经常喝避子汤,以后会子嗣艰难”

裴舒芬竖了笼烟眉,嗔道:“还不下去?是不是要讨打?”

桐星道:“就算是被夫人责罚,奴婢也认了。——奴婢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夫人坏了身子”

裴舒芬叹了口气,坐回到长榻上,对桐星和颜悦色道:“你的心意,我心领了。你还是下去吧。”

桐星抹了一把泪,从地上起身,给裴舒芬和楚华谨行礼退下。

孙嬷嬷讪讪地站在一旁,指着那碗避子汤,道:“夫人……”

裴舒芬忙含泪笑道:“我喝,我喝……”说着,端起碗来,一饮而尽。

孙嬷嬷这才松了口气,伸手将空碗端了过来,屈膝对裴舒芬和楚华谨行了礼,回去给太夫人复命去了。

等屋里人都走了,楚华谨才坐到裴舒芬身边,伸手搭在她肩上,问道:“到底是怎么啦?”捏了捏,发现她好象瘦了好多,十分愧疚:“……是不是我让你受累了?今儿我去方姨娘院子里歇着去算了。”

裴舒芬拉了楚华谨的手,摇摇头,道:“没有。不是侯爷,是我命苦……”

楚华谨皱起眉头,有些为难的样子:“你真的宫寒之症很严重?”又觉得匪夷所思:“怎么可能呢?”

大家子里面的姑娘,从小就有专人照料,十分注意保养。楚华谨就记得他妹妹楚华丹,便是当今皇后,还在家的时候,太夫人对她非常上心,照顾得无微不至。所以楚华丹嫁给废太子,十年生了三儿一女,一点问题都没有。

高门大户,最重子嗣。高门大户的姑娘,都是要嫁到另一个高门做主母的。而作为主母,管家理事是职责之一,生儿育女、传宗接代,却是最重要的职责。高门大户出来的女子,生不出孩子的极少。原因无他,因为这些大户人家并不是傻子,他们知道子嗣对女子的重要性,无论是要娶进来的媳妇,还是要嫁出去的女儿,好生养这个词,一直是对未嫁女子最好的赞誉。

既然子嗣对女子、对家族有这样重要的作用,有条件的人家,都是对自己家的姑娘从小就有专门的大夫过来请平安脉,很注意女人病的防治。大户人家自不必说,要银子有银子,要药材有药材,要大夫有大夫,又不用家里的姑娘出去风吹雨打的讨生活,一个个自然养得好。——就算是裴舒凡那样先天身子弱的,最后也能生了两个健康的孩子。

所以楚华谨很不明白,为何裴舒芬会得了这种贫家小户的女子才容易生得“宫寒”之症?

裴舒芬一幅难以启齿的样子,让楚华谨更生疑窦。

追问了半天,裴舒芬才半吐半露,低声道:”……可能我嫡母认为,我只要照顾益儿和谦谦就够了,我不需要有自己的孩子。”

楚华谨倒抽一口凉气,问道:“真是你嫡母做得?”

居然为了自己亲生女儿生的孩子,就对自己庶女下毒手

“断人子嗣,实在是太恶毒了——她怎么能这样做”楚华谨气得语无伦次起来。

裴舒芬忙捂了他的嘴,轻声道:“这样不孝的话,还是不要说了。让人听见,又要说你一顿。”

楚华谨忿忿地将裴舒芬的手握在手里,道;“他们做得出来,还不许人家说?”

裴舒芬偎在他怀里,将头靠在他胸前,静静地待了一会儿,才低声道:“有你为我抱不平,就算是这辈子没有孩子,我也心甘情愿……”

想到裴舒芬为了跟自己在一起,付出了这么多的代价,楚华谨更是内疚,轻声安慰她道:“别担心。我明儿就去跟娘说,以后别喝那避子汤了。——那药只会让你的宫寒之症重上加重。”既然有宫寒之症,连怀不怀得上都是问题,又何必再喝避子汤多此一举呢?

原来自从裴舒芬发下五年之内不有孕的誓言之后,只要楚华谨在她房里歇,第二天太夫人便会着孙嬷嬷给她送一碗避子汤过来。

喝了三年的避子汤,还有自己自制的避孕药,裴舒芬才发现那琅缳洞天的药方都是有缺陷的,十分懊恼,只好寻了补身子的药方出来,到外面的药堂请大夫看了看,将药方都增减改良了一番。她就用这改良过的药方,配合琅缳洞天里面的药草,暗地里给自己补身子。

如今补了半年,已经有些成效。可是这每天早上一碗的避子汤,实在是对她的补药有抵消作用。为了能早日补好身子,裴舒芬便不打算再喝这避子汤。

只是太夫人那一关不好过,没办法,只有先说服楚华谨,然后让他再去求太夫人去。

现在楚华谨主动答应去向太夫人说情,裴舒芬心下暗喜,又跟他闲话几句,两人便收拾了收拾,出去坐车,到镇国公府打祭送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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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嫁与不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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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远侯楚华谨和宁远侯夫人裴舒芬一起来到镇国公府,看见镇国公府门前一条大街已经成了白汪汪的一片。为了出灵方便,镇国公府临街大门洞开,两边又临时搭盖了鼓乐厅,两排青衣见人来就奏乐。里面高起宣坛,僧人道长俱在里面念经颂道,十分热闹。

裴舒芬看着这里热闹的景象,对镇国公夫人贺宁馨着实有几分羡慕:嫁了个男人身居高位不说,家里还没有通房小妾。现在居然连唯一的长辈婆母也去世了,以后这镇国公府,就真正成了她的天下。——这岂不是前世姑娘们最想嫁的那种“有车有房,父母双亡”的好男人?

楚华谨同裴舒芬两人在灵堂里上了香,便由不同的下人领着,分别去了男客和女客待的院子。

裴舒芬来到镇国公府招待女客的外院巍歲轩,见好些个跟她熟识的勋贵夫人都在座,便走过去同她们坐在一起闲话起来。

裴舒芬是填房,以前年岁小的时候,年纪大一些的原配正室夫人们,都有些不待见她。不过这几年,裴舒芬年岁大了些,又在宁远侯府管家理事,同当年不可同日而语,而宁远侯府是皇后的娘家,这位皇后还有三个嫡出皇子。

勋贵不同文官。文官向来以不趋奉皇室为傲,讲究风骨。勋贵却是完全看皇室脸色吃饭的,所以各位勋贵夫人对裴舒芬日渐客气起来,裴舒芬又有几分手腕,只要她愿意同人交好,便能让人如沐春风,将上上下下都哄得一团和气。

此时见她过来了,坐在里面的延平侯夫人赶紧对她招手道:“宁远侯夫人,到这边来坐吧。”

裴舒芬看了看,见那边都是平日里同宁远侯府走动亲密的几家勋贵府上,便含笑走过去,跟她们坐在一起,一边喝茶,一边闲聊。又向周围看了看,低声问道:“怎么今儿来得都是勋贵?——文官们都不愿意过来吗?”

延平侯夫人意外地看了裴舒芬一眼,见她脸上肤色细腻,唇不画而丹,眉不描而翠,正是十七八岁如花似玉的年岁,以前又是庶女,虽然如今在宁远侯府主持中馈,可是还没有经过婚丧嫁娶的大事,看来也不是很懂得的样子,便带着几分怜惜,仔细给她解释:“这种大的丧事,都是把宾客名单拟好了,再按照不同的品级职司,分了日子请的。”言下之意,便是文官同勋贵肯定不是在同一天,而是错开了。

裴舒芬“哦”了一声,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我说那请帖上怎么写了具体的日子,原来是为了好把日头错开。”

延平侯夫人点头笑道:“正是这个理儿。就同家里请客安排座席一样,你得小心着各家之间的关联恩怨,别把有过节的两家安排在一起坐,是一个道理。”

裴舒芬笑着谢了延平侯夫人为她解惑,又四处看了看,好奇地问道:“这简老夫人怎么说没就没了?”

延平侯夫人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便舒展开来,低头端了茶杯轻啜一口细茶,才对裴舒芬道:“也不叫突然吧?——简老夫人一早就病了,最近一两个月都起不来床。太医院的宋医正见天往镇国公府跑,费了大力,也没有治好。”

裴舒芬在心里揣摩了一下,觉得有些奇怪。简老夫人那个人,她虽然只见过几面,却看得出来她是个保养很好的人,年岁也不大。不过再转而一想,这个地方医疗条件太差,伤风感冒都能死人,那简老夫人若是突然得了什么治不好的病,也不足为奇。

裴舒芬正要说话,便听见灵堂那边有些闹哄哄地,似乎吵了起来。

屋里的这些夫人当然不会扎猛子一样跑去看热闹,可是她们身边的丫鬟婆子却是机灵透顶的人。此时见了主子的脸色,便都三三两两出去,往灵堂那边打探去了。

过了一会儿,有丫鬟婆子回来说,原来是镇国公府的大姑娘,正要把棺材打开,要见简老夫人最后一面。她的两个表姐在那里拦着她,不让她开棺呢。

裴舒芬听了咋舌,同情地道:“这简大姑娘也够可怜的。本来是国公府唯一的嫡女,身份尊贵。可是她娘一死,她就同另外两个表姑娘一样身份了。”从此就要看大嫂的脸色过活了。

延平侯夫人轻叹一声,将面前的几碟子内造的小点心往裴舒芬那边推了推,道:“你尝一尝,这点心味道还行。”

裴舒芬拈起一块菊花样的点心吃了起来。

延平侯夫人才凑到她耳边,轻声道:“简大姑娘有两个嫡亲的大哥,以后的日子也不会难过的。只是可惜,她娘就这样走了,还没给她定下亲事呢。——这里面的猫腻可就多了。她若是不能把她嫂子哄住了,以后可有的是亏吃。”

裴舒芬想起自己家里还有一位小姑待嫁,有些不自然地在椅子上挪了挪,有些敷衍地道:“嗯,是挺不容易的。”

外面的灵堂处,简飞怡哭成了泪人,非要开棺看简老夫人最后一眼。

卢珍娴和郑娥使了全力,才把她拉住,不让她去碰棺椁。

简飞振披麻戴孝,一直跪在灵前烧纸。此时见卢珍娴和郑娥都快拦不住简飞怡了,简飞振才起身,走到简飞怡身边,低声呵斥道:“今日这么多客人,你闹什么闹”

简飞怡痛哭道:“娘就这样撒手走了,我要见她一面都不行……”又指着卢珍娴道:“你跟我说过,说我娘会没事的。——你这个骗子我再也不要听你的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