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皇贵妃淡妆素服走进来,安人赵氏忙起身,给皇贵妃行了大礼。

皇贵妃含笑招呼道:“让安人久等了。——不用多礼,坐吧。安人过来看本宫,是安人有心了,本宫感激不尽。”

赵氏忙恭恭敬敬地起身答道:“娘娘客气。臣妇能有幸得见娘娘的天颜,是臣妇的福气。”

皇贵妃仔细看着赵氏,见她还是一脸沉肃的样子,身上的穿着打扮同上一世无甚差别,就连眉宇间的那种恭敬顺从,都别无二致。

皇贵妃微微有些失望,将手伸了伸,道:“本宫不是有意来迟的。只是刚才抚琴,一时乱了弦,将手指割破了……”

赵氏惊讶地抬起来,飞快地在皇贵妃包得严严实实的手指上觑了一眼,才低头道:“是臣妇来得不巧,惊扰到娘娘了。”

皇贵妃一笑,总算有些同上一世不一样的地方了。

“你坐,不**的事。是本宫自己不小心。在你来之前,就伤到手了。”皇贵妃轻描淡写地道。

赵氏惴惴不安地坐下,又说了几句闲话,看看四围都没了旁人,才咬着牙,将夫君的嘱托说了出来,道:“皇贵妃娘娘一定要保重自己和四皇子。以后的福分大着呢,不急在一时。我们欧阳家,心心念念都是皇贵妃和四皇子的安危。”

皇贵妃乍然听到这同上一世一模一样的话,忍不住恨恨地掐了一把自己受伤的手指,让那股钻心的疼痛让自己保持清醒的头脑。

“你说什么?——本宫听不懂。”皇贵妃沉了脸。

上一世,她听见这种表白,喜得心花怒放,当场就赏了赵安人诸多的宫缎绫罗,还有许多宫样的钗环首饰。

这一世,她绝不允许有居心叵测的人再来蛊惑自己

赵氏听见皇贵妃盛怒的声音,惊讶地抬起来,又看了皇贵妃一眼,见皇贵妃确实是怒气横生的样子,心里又是一紧,赶紧从座位上起身,跪在了皇贵妃跟前的地上。

崇华殿的地上铺着平整的大青石,并没有地衣。

赵氏跪在地上,只觉得大青石的地面又硬又冷,寒气不断地从大青石地面上往自己的膝盖里钻,心里又有几分苦涩。——自己同夫君成婚这么久了,孩子都大了,甚至孙子都快有了,没想到自己的夫君还是放不下。那个女人有什么好?贪慕富贵,毁婚另嫁,早早地死了,也是她的报应……

想到自己到皇贵妃这里卑躬屈膝,不过是为了另一个已经死去多年的女人,赵氏心里就十分不虞。可是她一向顺从惯了了,而夫君最喜爱的也是她的顺从……

皇贵妃见赵氏满脸委屈不甘的样子,更是惊讶。她可是知道,上一世,这位赵氏安人,可是同她的丈夫欧阳询一样,对裴舒凡恨之入骨。为了把皇后、宁远侯府和裴舒凡拉下马来,这位赵氏安人也出了不少绝妙的主意呢……

如今是怎么回事?

皇贵妃右手抚着自己受伤的左手,轻笑一声,道:“安人不必惊慌,起来回话吧。——听说安人是关雎宫赵婕妤的娘家人,本宫就不懂了,放着这样的亲人不用,非要舍近求远,安人是不是应该给本宫解解惑呢?”

见赵氏神情紧张,皇贵妃故意顾左右而言他,先把赵氏的紧张心情缓解了,再慢慢套话。

听见皇贵妃问起自己的远房堂妹,赵氏果然没那么紧张了,忙给皇贵妃解释:“娘娘容禀,赵婕妤是臣妇的娘家远房堂妹,跟臣妇的夫家无干的。且赵婕妤若不是入宫选秀,臣妇都不知道有这门亲戚。不怕娘娘笑话,这个亲戚,也是赵婕妤看得起臣妇,臣妇着实高攀了。”三言两语,将欧阳家同赵婕妤划清了界限,并且表示自己同赵婕妤也是远到平日里都没有走动过的亲戚。

大齐朝的人都是聚族而居,几代繁衍下来,远亲近族不可胜数。若是实在要攀亲戚,如赵婕妤同赵氏这种关系,皇贵妃周氏都能攀上几家。——跟真正的亲戚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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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远近亲疏 中

皇贵妃周氏听了安人赵氏的解释,脸色神色丝毫未动,淡淡地道:“原来如此。不过就算是远亲,也是亲戚不是?——安人实在太过谦了。欧阳编修才德兼备,是圣上的朝堂重臣,当为圣上尽心尽力办差才是。只要圣上和皇后娘娘平安康泰,本宫和四皇子自然无需多虑。”

赵氏听了皇贵妃的话,有些讪讪地,看着皇贵妃笑道:“娘娘能这样想,臣妇望尘莫及。”脸上一股隐忧挥之不去。

皇贵妃指了指赵氏身旁楠木小高几上的宫样点心,道:“安人别拘束,用些小点心吧。”

赵氏谢了皇贵妃,伸出手指拈了一块海棠花样式的小点心,放进嘴里,慢慢抿着吃了,又喝了一点清茶,漱了口。那清茶不过是中等的惠安茶,赵氏在家里喝得都比这个好,眉头不由轻轻皱了皱。

皇贵妃的脸庞虽然侧着望向崇华殿西面的窗棂处,眼角却仔细留意着赵氏的一举一动,和她的神情变化。

看见赵氏对着清茶微微皱眉,皇贵妃微微一笑,回头看向赵氏,道:“安人有心。代本宫多谢欧阳大人的盛情。本宫这里不比皇后娘娘,更比不上新晋的那些贵人们。”暗示不用在她这里浪费时间了。

赵氏眉梢轻挑,微微有些动容,很快又收敛神情,笑着对皇贵妃道:“娘娘既如此说,臣妇就依言转告夫君了。”

皇贵妃语重心长地道:“妻贤夫祸少。安人这样贤惠得体,大度通容,定是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男人在外面做大事,有些小事情想不通,安人就该多多解释才是。若是一味顺着他们,惹了不该惹的人,岂不是祸及自身,殃及一家大小?”

赵氏听了这话,如同寻到了知己,这几年来一直在心底里翻腾的话脱口而出:“娘娘真是高见——娘娘您说,那人都死了这么些年了,一早就跟他没有任何关联,他还有什么值得计较的?说要给人报仇,也不问人愿不愿意?”

说完这话,赵氏突然捂了嘴,脸如死灰,頹丧地歪在了椅子上,全身如同打摆子一样,打起哆嗦来。

皇贵妃心里一沉:果然还是为了裴舒凡。

上一次,裴舒凡活着,欧阳询对她恨之入骨,投靠了自己,誓要将裴舒凡支持的皇后娘娘和宁远侯府拉下马来。

这一次,裴舒凡死了,欧阳询却要为她报仇,同样选择了投靠自己,依然要将皇后娘娘和宁远侯府拉下马来。

哪怕前因都变了,结果居然还是一样。难道无论怎么做,怎么选,上天还是将她往这条路上推?

皇贵妃思绪万千,却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安人说得对,家里人有时候想不开,就要安人多多开导才是。”皇贵妃笑吟吟地劝道。

赵氏的脸色和缓了一些,可还是上下牙齿不断打架,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皇贵妃知道这些话大概藏在赵氏心里很久了,久到一有机会,那些怀疑的种子就蓬勃生长。一见有人跟她意见一致,就忍不住要说出口来。

“安人也要放宽心。横竖人都死了,人死如灯灭,自然万事皆了。活着的人还有自己的日子要过,哪会一直将心思放到死人身上?——所以安人也不要太过计较。对男人啊,就跟对小孩子一样,有时候,就要瞒着哄着,他们的心才会慢慢转过来。”皇贵妃想起这一家,当年也是因为自己,才被贬为庶民,虽然比镇国公简飞扬的下场要好些,可是比起他们以前的境地,还是天差地别。

皇贵妃的话终于让赵氏听了进去,她细细琢磨了一番,不再恐惧颤抖,脸上反而露出喜色,站起身对皇贵妃行了大礼,恭恭敬敬地道:“多谢娘娘提点。臣妇知道该怎么做了。”

皇贵妃意味深长地点点头,道:“安人要记得,保住欧阳大人,才能保住你们的家,也才能让圣上和皇后娘娘放心,让本宫和四皇子无忧无虑。”

赵氏感激地应了声“是”,再抬起头的时候,眼角已经有了泪光。

她刚到皇贵妃宫里的时候,还是一脸的心不甘,情不愿。等她离开皇贵妃宫里的时候,已经是心悦诚服,嘴角微扬,一幅终于想通了的样子。

皇贵妃看着赵氏远去的背影,轻轻松了一口气。好在,她不是一个人。好在,还有很多人,不想走以前的路。——这些细微末角的地方,到底本来就是如此,自己以前不过是被权势迷了眼,没有真正看清楚呢?还是因为裴舒凡的死,一切都向一个不同的方向发展下去?

赵氏回到家,一脸平静的将皇贵妃的话,细细地转述给欧阳询听。

欧阳询虽然面无表情,心里却有了些波动。他比裴舒凡大三岁,以前在裴家的家学里面附学读书的时候,同裴舒凡有同窗之谊。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对这个比男子还要聪明,还要杀伐决断的小姑娘上了心。后来裴舒凡到了十岁上头,不再去家学念书,欧阳询便回家求了自己的爹爹,来裴家提亲。

欧阳家同裴家是世交,两家长辈小时候也曾有过要做儿女亲家的戏言。见儿子对裴家的嫡女上了心,欧阳家的老爷子也乐见其成,专程来到裴家,为欧阳询提亲。

那时候,裴立省对欧阳询的印象不错,又在裴家家学附学念书,人品家世都是尽知的,便立时允了,交换了庚贴,正式订了婚。

谁知五年后,本来应该是他们成亲的日子,裴立省专程来到欧阳家,同欧阳家的老爷子一番长谈,第二日,两家便退了亲。

欧阳家的人从此闭口不提裴家人,都装作没有这回事。

只有欧阳询忘不了。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新娘,嫁给了宁远侯府的世子。曾经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后来他也娶了亲,生了子,过了这么些年,本来应该要淡忘了。谁知在听见她突然身死的消息的时候,还是乱了分寸,不惜动用了欧阳家的关系,偷偷打点顺天府的人,让他们仔细彻查裴舒凡的死因。——他实在不敢相信,那位玲珑剔透到能体会帝王心术的女子,会这样早就无声无息地死于内宅?

他还以为,这么些年,她是在韬光养晦,等着一飞冲天、一鸣惊人的一天。原来是三十老娘到崩婴孩儿,阴沟里翻了船……

宁远侯府里这些有眼不识金镶玉的蠢货们,有什么资格来坐稳她用性命换来的荣华富贵?

别人他不知道,可是裴舒凡的处事风格,欧阳询心知肚明。宁远侯府里那几年风雨飘摇的时候,没有裴舒凡,他们早就被庞太后端掉了,哪里等得到宏宣帝上位的一天

难道真的是他多管闲事?——她已经死了,他管给谁看?

赵氏转述的皇贵妃的话,让欧阳询有股“求而不得,不得不舍”的奇怪感受。

“知道了。今日辛苦你了。”欧阳询温言劝慰了一番赵氏,便去了外书房理事去了。

赵氏又惊又喜。欧阳询还从来没有如同今天这样对她温言细语过,皇贵妃的话,真是起了作用了

……

镇国公府里,贺宁馨一整天都有些恍惚,惴惴不安地等着简飞扬回来。

这几天,她一直忙着处理宁远侯府的事儿,都没有跟简飞扬通过气。现在事情都处理完了,她才觉得自己有些过分,又一次先斩后奏,借用了简飞扬同安郡王过命的交情。虽然此事于三方都有好处,可是她不能因为这些好处,就掩盖自己的错处。

今天晚上,她再不能逃避这个事实了。错了,就是错了。她既然敢做,就要敢当。

晚上吃完晚饭,简飞扬惯例都是到致远阁的内室里同贺宁馨坐一坐。两人各捧一杯清茶,天南海北地聊聊天。然后等到了时辰,简飞扬再回去外院的书房里歇着。

简老夫人过世还不到一年,他们只能分房而居。

简飞扬从外头回来,也发现贺宁馨今日的神情不一般,总像是有话说的样子。

等吃完晚饭,两人对坐在内室的暖炕上喝茶的时候,简飞扬微笑着问道:“你有什么话,现在总可以说了吧?”

贺宁馨摸了摸自己的脸,讪笑着道:“有这么明显吗?”

简飞扬咧开了嘴,露出雪白的牙齿:“就差在脸上刻字了。”

贺宁馨勉强跟着笑了笑,低下头,不敢看着简飞扬的眼睛,对简飞扬说道:“我没有跟你商量,就借你的名头做了一件事情,希望你能原谅我。”头垂得更低,声音也小了下去,“……以后再不会了。”

简飞扬看见贺宁馨一幅做了错事的样子,更是觉得好笑,温言安抚她道:“说吧,到底做错了什么?——别担心,就算你把天捅了个窟窿,有我帮你去补就是了。别闷在心里,想七想八地,憋出一身的病来。”

贺宁馨闻言脸上更是羞愧得通红,喃喃地道:“你别太惯着我。说不定我还会给你惹**烦的。”

简飞扬完全没有把贺宁馨的话放在心上,长臂一捞,将贺宁馨从对面揪过来,抱在怀里亲了亲,笑道:“你能惹什么**烦?——你连长公主都斗得过,怎么可能给我惹麻烦?是我给你惹麻烦才是,还要麻烦你去帮我收拾烂摊子。”语气戏噱中又带有几分郑重的信任和完全的托付。

贺宁馨惊讶地抬起头,问道:“你真的这么想?——你不觉得我独断专行,不以夫为天?不把……不把你放在眼里?”一般的男人,大概都是受不了自己这样的女人的,贺宁馨对自己的性子,还是有几分自知之明。

当她还是小姑娘的时候,也想着自己无所不能,只要有决心有毅力有行动,别说能改变一个人,就是逆天改命,也不是不可能的。过了这么多年,她才明白。什么叫江山移改,本性难移。事实是,她改变不了别人的性子,别人也改变不了她的性子。

上一世她同楚华谨的婚姻惨不忍睹,抛开她对楚华谨的轻视和厌恶不说,更重要的,是他们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人,两种根本无法沟通,无法理解对方的人。虽然她在裴家的娘家人面前,一个劲儿地替楚华谨说好话,说他不好色,说他有上进心,其实不过是为了让娘家人放心而已。她自己心里知道,楚华谨真正是个什么人。而她自己,又是什么样的人。——她可以做到楚华谨眼里的贤妻,楚华谨却无法做到她眼里的良人。

这一世,她和简飞扬能姻缘和谐,不说简飞扬的人品首先让她信服,还有一点更重要的是,他们能够信任对方,理解对方,并且尽量从好的一方面去为对方着想,而不是恶意揣摩对方的一言一行,平白给婚姻增添莫须有的压力。

原来真正幸福的婚姻,不是去改造一个男人,而是去寻找一个能够跟自己沟通、理解、信任的男人。

简飞扬看见贺宁馨有几分急切的样子,嘴角微翘,故意逗她道:“我不要你把我放在眼里。——我要你把我放在心里。”将手轻轻贴在贺宁馨胸口处,感受着手掌下贺宁馨蓬蓬的心跳,简飞扬突然也有几分紧张。

贺宁馨脸一红,却也没有把简飞扬的手挪开,顺势靠在他怀里,实在说不出口,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简飞扬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继续不放弃地问道:“现在可以说了吧?”

贺宁馨便红着脸,将她挤兑宁远侯夫人裴舒芬的事儿,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简飞扬听了呵呵直笑,道:“想不到你也有这样促狭的时候。——那宁远侯夫人这次肯定是血本无归了。几年的私房都要赔了进去,说不定连嫁妆银子都保不住了。”又摸了摸下巴,深思地道:“宁远侯最近在朝堂上上窜下跳,想来也是开销比较大,所以才纵着他夫人在外面放印子钱吧。”又斜眼看着贺宁馨,问道:“宁馨,你既然看宁远侯府不顺眼,又何必跟益儿和谦谦上契呢?若是没有这两个孩子,你也不用投鼠忌器,畏手畏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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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远近亲疏 下

要说跟宁远侯府对着抗,镇国公简飞扬也是不怵的。做世家公子的日子没有多久,便被打入泥里,挣扎着活了下来。后来从了军,完全靠一己之力爬上这样的高位,心机手段自然都是不缺。又是武将出身,从来没有那些文官对自己划定的条条框框。

所以当宁远侯楚华谨在朝堂上总若有若无地跟镇国公简飞扬作对的时候,简飞扬已经看他很不顺眼。泥人也有三分土性,何况简飞扬也是心高气傲的军中悍将,镇国公府的世家地位,比宁远侯府只高不低。

宁远侯府如今倚仗的,不过是皇后娘娘的三个嫡出皇子而已。

而圣上春秋正盛,又励精图治,宁远侯府想自己的外甥上位,可有的等。

贺宁馨听见简飞扬的问话,心里动了一动,只是笑着顾左右而言他:“我可没看宁远侯府不顺眼,不过是看不惯宁远侯夫人不知高低,在外面惹祸罢了。你也知道,我跟益儿和谦谦投契。宁远侯府是益儿的责任,我可不能让那个女人将宁远侯府给毁了。她自己出事不要紧,可是咱们大齐朝里,哪有一人做事一人当这回事?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她是宁远侯府的一品侯夫人,她的所作所为,足以让人将帽子戴到宁远侯府头上。我只是让她出点血罢了,又没损失什么?”

简飞扬听了贺宁馨的话,沉默了半晌,才道:“若是我们的孩子以后被人要挟、牵连,你会不会如同对益儿和谦谦一样上心?”

贺宁馨奇怪地瞥了简飞扬一眼,道;“这还用说?我绝对不会让这种事发生在我们的孩子身上。那两个孩子,我不过是见他们没娘,多疼他们一些罢了。”

说完这话,贺宁馨又有些踌躇不安,不知道简飞扬为何要这样问,探询的眼睛往他脸上看过去,却看不出端倪。

简飞扬想起自己的娘亲,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抱着贺宁馨道:“不是我多心。我是武将,如今是在京里赋闲,可是迟早有一天,我会出去带兵打仗。我们这府里,就只靠你了。我很庆幸,你不是那种软弱无助,事事等着我拿主意的人。说句不孝的话,我知道我娘亲吃了很多苦,我敬爱她,可是我不希望,我的妻子,是同我娘一样的人。”

贺宁馨没有想到简飞扬会这样看重她,十分感动,低声道:“你也别这样说。娘有她的好处,她的苦衷,有她做人的原则。我跟娘比,其实差的远。”

“差的远?差在哪里?”简飞扬故意问道。

贺宁馨有些心虚,飞快地从浓长的睫毛底下飞了简飞扬一眼,低头抿嘴笑着道:“我性子这么硬,又独断专行,哪有人受得了?”

简飞扬看见她有些赧然的样子,也不再逗她,安慰她道:“你别管别人怎么想。你是我妻子,只要我认为你好,你就是个好的。何必要做到滴水不漏,面面俱到呢?别人又不跟你过一辈子,你管他们想什么?”

贺宁馨笑着摇摇头,道:“你就夸口吧。人活在世上,哪能完全不关心别人的想法?你放心,以后我注意些就是了。

简飞扬见贺宁馨还是没有明白他的意思,正色道:“你这样就很好,千万别想着学别人的样子。该做的事情,绝不手软。不该做的事情,绝不沾边。以后我不在家的时候,若是有人欺上门来,你会怎么做?”

贺宁馨笑了:“你越说越离谱了。哪有这样严重?还有人敢欺负我们镇国公府,我看是找死来的吧?”

简飞扬只好苦笑:“我跟你说正经的。我们家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看起来很担心往事重演的样子。

贺宁馨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道:“你别多想了。首先,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在我们府里。若是真的发生了,我自然有应对的法子。”

“你会怎么做?逃避、退让、四处求援?”简飞扬炯炯有神地看着贺宁馨,希望她给出一个不一样的答案。

贺宁馨见简飞扬这样郑重其事,柳眉竖起,带了几分煞气,答道:“这有何难?若是有人欺上门来,这人肯定不是陌生人,而是熟人。我们镇国公府,一般人还是进不了门的。既然是熟人,就说明有人受了别人的指使,吃里扒外。我不会跟这种人讲道理,讲情面,会立时命人将他乱棍打死,不会让他有丝毫可以继续作乱的机会。再扔些金银珠宝在他身上,就说他是贼,寻机上门偷了我们家的东西,然后拖着尸首报官,请官府追拿贼赃。这样一来可以震慑后面指使的人,谁敢再上门,再造谣,都当贼的同伙抓了去。二来可以将很多疏漏都圆了过去。谁家没有进过贼呢?不管是内贼还是外贼,吃里扒外的人一律都只有死路一条!”

桐月领命而去。裴舒芬带着桐云往偏厅那边过去。两人路过桐星以前住的耳房的时候,桐云轻轻低下了头,眼圈红了红。

桐星几天前被顺天府的衙差当作是违例放债,抓到顺天府当众当板子去了。侯爷回来听说此事,便派了管事过去,就地就把她卖了。

顺天府看见是宁远侯府的人,还饶了几手,所以打得并不重。只是在衙门里打板子,作为妇人,面子里子都没有了。侯爷不想再要她,也是人之常情。

至于桐星到底被卖到哪里了,桐云悄悄问过桐月,桐月推说不知道,从来没给过准话。

夫人看着和气,跟几位妾室姨娘也相处融洽。其实……

桐云赶紧摇摇头,将这些念头甩开。她生得普通,从来就没有如桐星一样,有那样的大志。她只打算好好服侍夫人。等过些日子,就求夫人帮她指个人,嫁过去。就算是府里的小厮,也好过同夫人争风,被夫人卖了还替她数银子。—那时候夫人想找人替她顶名放债的时候,桐月和桐云都不敢占,只有桐星,一心趋奉夫人,又不觉得此事有何风险,还能每个月多分十两银子当作补偿。

如今可是银子还在桐星屋里,她的人却被卖了。早知道如此,她还要积攒这么多银子做什么?

桐星才被卖了没几天,下面的丫鬟已经在算计谁能取代桐星的位置,住进她那间不错的耳房里。

这个府里,从来不缺前仆后继、心高气傲的丫鬟。

桐云在心底里重重地叹了口气,低着头,跟着裴舒芬进了偏厅。

很快桐月便将外院的曾管事传了过束,来到中澜院的偏厅里,给夫人回话。

裴舒芬问了半天,发现那曾管事也知道得不多。他只晓得这三人都是在勋贵府上坐馆的,口碑还不错,特别是那位姓单的先生,对学生特别有耐心,一直在承平伯的家学里坐馆,有四五年的时间了。说是承平伯府上的公子太过顽劣,他力有不逮,所以辞出来了。

裴舒芬无法,只好道:“先放着吧,等我打听清楚了,再定夺。”

曾管事连声应了,躬着腰退下。

裴舒芬打开那名册又看了几眼,招了桐月过来,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就取了个腰牌给她,让她去外院找人套车,裴舒芬要亲自出去打探一下那几位先生的人品能力如何。

桐月不敢违抗,带了.两个婆子跟着自己,到外院取了辆不显眼,没有宁远侯府标志的车,又叫了两个小厮跟随,陪着裴舒芬一起往这三位先生的住处附近打探去了。

这三位先生都住在南城靠西一些的地方,四围都是中等人家,环境清幽,看上去都不错的样子。

桐月松了一口气,服侍夫人带了幕离,下了车,带着婆子进了这里附近的一个茶楼,坐到二楼的一个雅间里。自己带了两婆子去了另外一间屋子,又寻了个茶博士过来,给了一两银子的赏钱,问起这附近的三位先生。

那茶博士见这位姑娘生得不俗,穿着打扮虽然贵重,不过看着像是大户人家侍女的样子,只是看着她排场不小,还带着婆子、小厮,应该是得脸的大丫鬟。茶博士自然知道,大户人家里得脸的大丫鬟,比不得脸的主子还要有本事,便着力奉承,有问必答。

至于那三位先生,有两位便是本地人,是在此间长大的,为人也不错,茶博士对他们很是熟悉,说得滔滔不绝。至于另外那位单先生,茶博士却不熟,只说他是四五年前搬过来的,说是在承平伯府上坐馆,很少出来走动,不过偶尔出来一次,对人还算和气。

桐月问了半天,发现只有那位单先生的事儿知道得最少过也没法子,她总不能大咧咧的上门跟人攀谈去。

从桐月这边的窗口,正好可以看见对面拐进去的一条小巷子里的情形。那里似乎有两个人在拉拉扯扯,一个人要进去,另一个人不许,正拽了袖子在说些什么。

茶博士见桐月正探头往那边看,便笑着道:“那里便是单先生的家。瞧,正要进屋里去的人,正是单先生。”

桐月仔细看过去,虽然隔得有些远,也看得出那位单先生生得唇白齿红,高高瘦瘦,一身青衫更是衬得他雅而不俗。而旁边那个拽着他袖子的男子,带着紫金冠,身穿樱草色箭袖缂丝长袍,腰里系着一根白玉腰带,背对着茶楼,看不清他的样子。

桐月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趣,便让茶博士退下了,自己去隔壁的雅间给裴舒芬回话。

裴舒芬也觉得没什么要紧的,有些失望,便带着桐月和婆子小厮们一起出了茶楼。

来到街边停的马车旁边,桐月低着头,扶了带着幕离的裴舒芬,迅速上了车,正要命人将车赴走的时候,听见两个人说话的声音。

桐月撩开车窗的帘子一看,正好看见是刚才在茶楼上看见的旁边巷子里的两个人,不知为何出来了。

忙回头对夫人道:“夫人,这就是单先生。”

裴舒芬凑过头来,隔着桐月,看了一眼车窗外头。

只听那边一人道:“我已经辞了馆出来,你以后也别来寻我了。我们从此一刀两断!”正是那穿着青衫的单先生。

另外那个穿着缂丝长袍的男子低哑着声音道:“先生真的打算从此再不见面?!”

那青衫的单先生背着手站在那里,没有说话,不过脸上的神情显示了肯定的答案。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我十三岁跟着先生念书,念了这么些年。先生把我领上了道,就想一走了之?!”那位穿缂丝长袍的公子说得咬牙切齿。

只听单先生的嗓音清如冰雪:“你们家既容不下我,你又能怪谁?还是回去听你们家人的话,好好进学,不要再来寻我……”

桐月听这两人说话的声音,听得一团雾水。

裴舒芬却越听,嘴角翘得越高,对桐月笑道:“这一次,真是不虚此行。我们世子的先生,可是有着落了。”其实何止是世子,宁远侯府里那么多儿子,楚谦益的先生,当然不会只教他一个人的……

桐月忙凑趣道:“夫人可是觉得这位单先生不错?奴婢看着也行,像是很有骨气的样子。”对着一位锦衣公子都不假辞色,应该不会是一个趋炎附势的人。这种人给府里的世子做先生,应该是不错的。

回到府里,裴舒芬心情十分舒畅。

此时已经快要到吃晚饭的时候,宁远侯楚华谨派小厮回来传话,说在外面跟同僚一起去吃饭了,让他们自吃,不要等他。

裴舒芬便去布置晚上的位次和席面。

宁远侯老夫人带着楚谦益和楚谦谦迂来,看了看晚上的饭菜,点点头对裴舒芬道:“有心了。这些都是益儿和谦谦爱吃的菜。”

楚谦益和楚谦谦乖巧地迂来,一起谢了裴舒芬。

裴舒芬满面含笑,道:“若是不合你们的胃口,就跟我说。”

到了吃饭的时候,楚谦益自动坐到自己的大哥楚文、二哥楚文璋身边。因为楚华谨今日不回来吃饭,楚文琳便听了太夫人的话,坐到左下首,旁边便是她的弟弟楚文琛。太夫人的右手边,一向是楚谦谦的位置。

二房的夫人黄氏和二老爷楚华诚带着自己的儿子、女儿,坐在旁边那一桌上。

裴舒芬站着布了一会儿菜,太夫人便让她坐下来,道:“以后布菜有丫鬟们呢,你不用做这些事。”

裴舒芬笑道:“这是媳妇应该做得。娘心疼媳妇,媳妇可不能不守规矩。”

这话却刺了在一旁坐着的二夫人黄氏。她涨红着脸,手忙脚乱地站起来,过来叫了一声“娘”……

太夫人近来心情十分好,笑着道:“都坐回去吧。以后也不用你们给我布菜,要论孝顺,也不在避上头。我不是那等就知道折腾媳妇的恶婆母,你们放心。我知道你们都是孝顺的好孩子。”

黄氏见太夫人递了个梯子过来,赶紧就坡下驴,道:“媳妇心实,还是娘懂得媳妇的一片心。”

裴舒芬心情也好,不跟黄氏一般计较,便没有同以前一样回嘴,只是坐到楚谦益旁边,同大家一起吃完晚饭。

晚饭之后,裴舒芬看着人收拾了屋子,便扶着桐月回中澜院梳洗。

很快就到了掌灯时分,各院的姨娘都带着孩子过来定省。

裴舒芬看见楚文璋同楚谦益说话,说得眉飞色舞,说到高兴的时候,还伸手拍了拍楚谦益的肩膀。

“文、文璋,你们对世子太不敬了。”裴舒芬眉头蹙了蹙,不虞地道。

楚文璋红了脸,不好意思地把手缩回来,垂头丧气地走上前两步,听嫡母训话。

旁边本来笑眯眯的桂姨娘也白了脸,上前几步,对着裴舒芬跪下,道:“夫人大人有大量,不要责罚二少爷。他年纪小,不懂事……”楚文璋是桂姨娘所出。

“我今儿才知道,原来十三岁,还是年纪小,不懂事!”裴舒芬用帕子掩在嘴上,笑着嘲讽了一句。其实两个孩子已经是满十三,进十四,要说亲的年纪了。

桂姨娘的头垂得更低。楚文璋的脸涨得更红,走过去,也想跟着跪下。

楚谦益上前一步,拦住了楚文璋,对他摇了摇头。

楚文璋看见楚谦益一脸不以为然的栉子,脸上好受了些,便停了脚,低着头站在那里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