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仁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有些气急败坏的样子。他抬眼看着面前那扇绣着怒目金刚的屏风,在心底里急速盘算;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又有谁想对付宁远侯府,他是不是能把此事当作对方的把柄。要知道,宁远侯府可是皇后娘娘的外家……

贺宁馨从屏风后面瞥见单仁的脸色,心里咯噔一下,同简飞扬对视一眼。旁边安郡王的眼睛也微微地眯了起来。他们三个人似乎同时看出了单仁的心思。

安郡王恼得很。他万万没有料到,这个败类还敢打着他们安郡王府的招牌在外面招摇撞骗!安郡王明明白白地知道,他们王府跟江左单家一点关系都没有!

旁边的女番子看了看安郡王的脸色,拿过鹅毛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问安郡王,要不要老规矩?

安郡王阴沉着脸点点头。落到缇骑手上,还敢跟缇骑讨价还价,这种人还真不多。

守在安郡王旁边的女番子见安郡王点头,便从后面一扇荫蔽的门里出去了,再进来的时候,手里拿了一颗药丸。

安郡王瞥了一眼,对着屏风那边扬了扬下巴。

那拿着药从外面进来的女番子便咳嗽一声,屏风前面跟单仁说话的女番子听见声音,知道是后面有事,忙走到屏风后面,从刚才那位女番子手里接过了缇骑的秘药,又对安郡王行了礼,才拿着到前面去了。

单仁好不容易才坐直了,跪坐在屏风前面的地上,又对自己一身白衣上的点点灰尘皱了皱眉头,正想发话,那位刚才走到屏风后面的女番子已经快步走了出来。

来到单仁面前,那位女番子一伸手,扭住了单仁的喉咙,单仁不由自主的张大了嘴,一颗黑色的药丸就被弹进了口里。

单仁大急,只是那位女番子再一松手,单仁便下意识地咽了一下口水,将那颗药丸正正好好咽了下去。

药丸下肚,单仁面若死灰地瘫在了地上,知道自己再也别想跟他们谈条件了。头一次,他有了大难临头的感觉。

安郡王在屏风后面看见单仁的样子,对他又鄙夷又不屑,可是也没法再施展下去。他们不能让他知道,是缇骑出面让他去勾引宁远侯楚华谨。-—此事一旦暴露,恐怕连圣上都帮不了他们。

刚才给单仁喂药的女番子便冷冷地道;“我们会派人跟着你回去,做你的小厮。辽了年之后,你便带着这个小厮去宁远侯府坐馆。记得你要做得事情。避个瓶子里有三颗药,你要想法子让宁远侯吃下去。以一年为期,每个月我们会给你送一份临时解药,压制毒性。等你的事情做完了,我们自然会给你完全解毒。如果你一年内做不到,你也别想活着了,找个地方自裁算了。若是等这毒药发作,你就会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单仁哆哆嗦嗦地伸出手,将那个小瓶子接了过来,嘴唇翕合了好几下,却说不出话来,喉咙里只能发出“唔唔”的声音。

那女番子也鄙夷地斜了他一眼,动手将他打晕,才对屏风后的人问道;“要现在送回去吗?”

对面传来一声含糊不清的声音,那女番子便用麻袋将单仁又连头兜了起来,往背上一甩,大步走出了这间刑房,往诏狱外面去了。

自始至终,单仁都不知道谁把他掳了去,又是谁想对付宁远侯府。

等人都走了,安郡王、简飞扬和贺宁馨才说起话来。

简飞扬看见贺宁馨取下幕离,脸色发白,忙关切地问道;“你要不要喝水?”

贺宁馨摇摇头,轻声说了句“没事”,就看向安郡王,忧心忡忡地问道;“请问王爷,要派谁跟着单仁进宁远侯府?可靠否?”她只想对付裴舒芬和楚华谨,别的人,她可不想让他们受了池鱼之殃。

安郡王温言笑道;“放心。我有分寸。缇骑有个女番子,善扮男人。她的年岁也不大,生得可男可女,是个清俊的少年人的样子,跟着单仁完全没有问题,也不会给宁远侯府带来更大的麻烦。

贺宁馨提起的心放了一半,又有些惭愧地道;“让王爷费心了。每次都是我们劳烦您。”

安郡王忙笑道;“夫人不必多礼,避事我们也是两利。再说这个杀才居然还打着我们安郡王府的名号在外面恐吓别人,实在是可恼。若不是我们‘多管闲事,,我们安郡王府的名声就生生被这种败类作践了。”

想起那瓶“绝精丸”,安郡王脸上神色有些异样,问道;“夫人觉得外面买的药管用吗?”

绝精丸不是什么难得的秘药,不过作为主药的雷公藤毒性很大,制药师很难把握分寸而已。一不小心,稍微手重一些,放得量多一点点,就不是“绝精”,而是“绝命”了。所谓失之毫厘,谬之千里也。

所以大齐朝里,能有能力做出这种秘药的只有一两家药铺而已,而且都是在幕后交易,从不展露人前。一般人纵然知道这秭药,都不知道到哪里买。而知道去哪里买的,又不一定出得起高昂的价钱。再说,因为绝精丸的解药方子已经失传,这么些年来,用的人已经稀少,就连知道的人都不多了。

贺宁馨的药当然不是在外面买的,不过她也不会说实话。为了做戏做全套,她使了人去相熟的铺子里,花大价钱买了个瓶子回来,将自己的药装了进去,装作是外面买的。

安郡王当然不知道这些‘他也是好意,含蓄地道;“我们缇骑也有人专门制药,我觉得,效果要比外面铺子里卖得要好……”

贺宁馨有些脸红,支吾了一番,才道;“……其实也不需要效果特别好,能有一段时间起作用就行了。”她到底还是留了一手,将剂量大幅减轻。想着既能拖延几年时间,打击裴舒芬的嚣张气焰,也不用伤天和,报应到自己孩子身上。

若是剂量把握得当,只要不服此药了,再加上别的药草,也是可以解了雷公藤的毒性的。裴舒芬那里自有方子和药草,就是不知道她有没有这个机缘想到给楚华谨用药。在贺宁馨的盘算里,楚华谨这毒,无论解不解,对裴舒芬来说,都是一个死局……

因了这秘药,安郡王想起自己家的先祖范朝风,沉默了一会儿,也不再发问。

贺宁馨见安郡王不说话了,想起那些被单仁祸害的孩子,又挑起长眉,对安郡王问道;“此事若成,王爷打算如何处置单仁?”

安郡王笑了笑,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深思地道;“……这种人,根本是死有余辜!—对大家也好……”看来就算单仁在宁远侯府做到了缇骑让他做的事情,他本人也难逃一死。

“可是您刚才不是这么对他说的……”贺宁馨颇有些意外,转而又释然。安郡王掌管缇骑,定不是那等迂腐之人。

安郡王笑着起身往门外走去,一边走一边道;“我刚才有说过话吗?夫人听错了吧。”说着,已经走到门外去了。

简飞扬微笑着帮贺宁馨戴上幕离,道;“我们也走吧。你放心,这种事,缇骑不知做过多少回,一定不会出篓子的。”

贺宁馨愕然地转头,长长的幕离遮住了大半边脸,只看见一双明眸闪耀;“和这件事一模一样?”

简飞扬嘴角微翘;“是不是一模一栉我不敢说。不过他们派人盯梢,从没有失手过。”就算是扮了各种下人进府,也是常有的事儿。

贺宁馨心下略定。就是不知道单仁有没有这本事,将楚华谨真的引上钩。以前贺宁馨还是裴舒凡的时候,知道楚华谨曾经有过伶宠,不过他并不好避个。男女之间,楚华谨其实更偏好女人。

若是单仁真的厉害,让楚华谨对他动了真情,才有些意思了……

回到镇国公府,贺宁馨又对简飞扬道;“这事还没完,我还要去裴家一趟,跟裴家人略微交个底。”

单仁怎么说都要进宁远侯府,而楚谦益若是真的做了单仁的学生,以后纵然单仁没有对楚谦益下迂手,若是闹出来单仁的真实面目,对楚谦益来说也是一锅洗不清的黑水泼在他身上。这一点,贺宁馨深信便是裴舒芬的后招。

不管成不成事,只要单仁坐实了是楚谦益一个人的先生,这些脏事就算没有也会被人编派出来。这也是让贺宁馨最恼裴舒芬的地方。完全对一个孩子不留余地。

这一次贺宁馨既然将祸水东引,剩下的,当然就是要给楚谦益善后了,总之不会让此事有一丝一毫牵连到他头上。

简飞扬听了贺宁馨的打算,知道她还有后手,便沉吟道;“这事儿,我觉得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若是闹大了,将缇骑牵扯进来,反倒不妥。”

贺宁馨点点头,道;“我晓得。我不会说出单仁的真相,只会提醒他们一声,还有益儿的事,也要裴老爷子出面。”

简飞扬便道;“要不,我陪你一起去吧。”

贺宁馨忙拦住他,嗔道;“你怎么忘了?你还对我跟裴家的外孙上契的事儿‘耿耿于怀,呢?你要去裴家,岂不是让我们以前的功夫都白做了?”

简飞扬这才罢了,又交待了几句,才去外院书房理事。

贺宁馨回到内院命扶风带了年礼,顾不得递帖子,忙忙地坐了镇国公府的大车,去往裴家说话去了。

裴家的沈大奶奶见镇国公夫人突然上门拜访,知道应该是为了两个孩子的事儿,便放下手里的活计,赶着请贺宁馨去上房叙话。

此时正是年节,贺宁馨知道大家都忙,便长话短说,对沈氏道;“沈大奶奶,宁馨今日前来,是有一事相告。”

沈氏凝神倾听。

贺宁馨斟酌着道;“那位单先生,外子帮着打听了一下,觉得学识不足以为世子师。所以我想着,是不是让裴老爷子跟圣上求个恩典,让世子去宫里做三皇子的伴读。”

三皇子是皇后嫡出,今年十三岁,还在御书房念书。

大皇子已经十七岁,正在选妃,成亲之后就要出宫另住。大皇子年岁已大,已经不在宫里御书房念书,而是出来帮宏宣帝办差了。

二皇子十五岁,比楚谦益的年纪大了一半还多,也不是很合得来。

贺宁馨想来想去,觉得只有三皇子最合适。

宁愿让楚谦益入宫伴读,也不愿意他留在宁远侯府里,师从那位“单先生”,这本身就说明了许多问题。

沈氏也是心思剔透之人,试探了一番,见贺宁馨滴水不漏,言谈间就是不同意单先生做楚谦益的先生。但是也不说兽先生到底有什么不好。只是说他“学识不够”。人品方面,只字不提,哪怕问了也是含笑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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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周一、二、三都是三更,补一个护法、两个堂主的加更

第一百一十三章祸水东引下

贺宁馨这番作态,让沈氏也跟着动摇起来。再仔细想想,楚谦益就算入宫伴读,也只是每天去半日而已,别的时候,还是回宁远侯府。再说,自己的公爹裴立省,正是御书房的太傅大人,亲自教导三位皇子。楚谦益要是跟着去宫里的御书房念书,不比跟着别人要好?

不管是做学问,还是诗词歌赋,乃至为人处事,谁能比得过三朝首辅裴立省?——实在是再好不过的选择。

他们以前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只是那时候,他们都觉得宫里不是一般人待的地方,不想让楚谦益小小年纪就去那种提心吊胆,唯恐行差踏错,就小命不保的地方。

不过现在情况不一样了,裴立省去御书房做了皇子的师傅,楚谦益以前也跟着去宫里见过几个皇子表哥和圣上,算是熟人。

镇国公夫人又同楚谦益上了契,宫里的人都知道楚谦益现在背后有宁远侯府和镇国公府两大勋贵在后面撑腰,恐怕只会捧着他,绝对不会想着去害他。

更重要的是,他们发现,宁远侯府里,似乎并不比皇宫让人省心,且有那样一个居心叵测的继母在旁边看着,真不知道会出什么事。

真是防继母,有甚于防宫乱者。

沈氏在心底里一边骇笑,一边对贺宁馨道:“夫人这法子妥当。我这就去跟我们老爷还有老夫人说一说。”

说着,沈氏亲自起身,往裴老爷和夏夫人住的院子去了。

贺宁馨一个人坐在裴家的上房里,打量着周围熟悉的陈设家私,心里感慨万千。

裴老爷此时在外院的外书房里,只有夏夫人一个人在内院屋里待着,也在忙着年礼的事。——沈氏管着裴家在京城里面的人情往来,而同祖籍越州亲戚之间的人情往来,还是由夏夫人操持的。两人分工合作,也好给彼此减轻一下负担。

听了沈氏的回报,夏夫人点头允了,道:“你跟镇国公夫人说,让她放心。我这就去跟我们老爷说去。”又有些叹气,道:“当初若是没有回去,该有多好?”到底是自己养了两三年的孩子,乍一离开自己身边,夏夫人心里很是难受。

沈氏也深知此事,忙用了别的事情转移夏夫人的注意力,道:“三弟妹有孕了,这次都说能生个大胖小子呢”

裴家老三裴书礼以前只有一个嫡女裴识雅,年方八岁,比楚谦益稍大一岁。裴书礼的嫡妻万氏也快三十了,终于老蚌生珠,又有了喜。

夏夫人笑了笑,没有说话,蹭到炕边,穿了鞋下炕。

沈氏的话题没有转移成功,夏夫人又想起了宁远侯府,对沈氏问道:“外面都传开了宁远侯府给家学里面请了三位德高望中的先生,好多勋贵人家都羡慕不已,还要送孩子去附馆呢。特别是这位单先生,都说宁远侯府已经下了专门的帖子请单先生入府坐馆,专为做益儿一个人的先生。若是益儿不在宁远侯府家学里念书,这单先生恐怕就要被辞了。——这样也好,现成的由头,不得罪人。”

裴家的家学原本是京城里最炙手可热的学堂,平日里想送了自家孩子过来附馆的人家不计其数。只是因为后来裴老爷入宫做了皇子的师傅,裴大少爷裴书仁又眼看要入文渊阁做阁臣,为了避嫌,裴家便将家学解散。

裴家至亲里面,只有老大裴书仁和老三裴书礼在京城。老2裴书义带了家人孩子回越州做知州去了。也刚刚才送了年礼过来。所以裴家的孩子里面,只有老大的两个儿子需要先生,便由老大自己亲自教。若是他没有时间,就由裴老爷教。老三只有一个女儿,没有再同男儿一样教养,只跟着她娘亲学些针黹女红,裴书礼再教她认些字就可以了。

所以家学解散,对裴家的影响并不大。

当初到裴家附馆的学生,现在好些都想转到宁远侯府去。

说起单先生的去留,这却是沈氏有些不明白的地方,她悄悄对夏夫人道:“听镇国公夫人说,宁远侯府的大管事给单先生还是算做了在家学的先生里面,没有算做是益儿一个人的先生。所以就算益儿不去宁远侯府的家学,那位单先生依然会入府坐馆。”听贺宁馨的口气,似乎单先生肯定会入宁远侯府坐馆,但是楚谦益一定不能留在宁远侯府的家学。

再说,宁远侯府家大业大,既然外面已经传开这三位先生要入府坐馆的消息,如果就因为楚谦益被圣上召为三皇子的伴读,便将单先生一人辞了,也太小气了。——那个事先就将此事传得满城风雨的人,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听到圣旨之后,肯定是要欲哭无泪了……

夏夫人叹了口气,对沈氏道:“真恨不得益儿马上就长大成人,便不用我们这些人为他操碎了心。——你知道这孩子啊,还是要自己争气才靠得住。别人都只能在旁边帮扶一把,可是你不能指望别人永远在旁边护着你,守着你。”

沈氏点头应是,帮夏夫人披上宝蓝绸面灰鼠里子的大氅,使了丫鬟婆子跟着夏夫人一径往外院里去了。

送走夏夫人,沈氏带着丫鬟婆子回到自己的上房,又跟贺宁馨闲聊了几句。

两人刚刚喝了一盅茶,外面就来了夏夫人的大丫鬟,满面笑容地对贺宁馨和沈氏行礼道:“镇国公夫人、大少奶奶,我们老爷说了,他明儿就进宫请旨,希望在过年前将此事定下来。镇国公夫人放心,这事不难。”已经是在打包票了。

贺宁馨早就仔细盘算过,送楚谦益进宫伴读,其实也能让圣上更放心些。况且让楚谦益有机会跟皇子和圣上多熟悉些,以后纵然那边眼高手低的两人闯了什么祸事,宁远侯府还是应该能够保得下来的。——如果老子犯了事,直接夺爵,再传给儿子,在大齐朝里也是有过几遭先例的。

这桩事办妥,贺宁馨才安心地回了镇国公府,专心筹备起年礼。

贺宁馨的娘家贺家也派人送了好几车的年礼过来,还有贺老太太亲手种得暖棚小蔬菜,一筐一筐,还带着冬日清晨的霜棱子,鲜绿喜人。

贺宁馨忙命外院将她给娘家备的好几车年礼送了回去,又附赠了好些她从自己的须弥福地里弄出来的滋补食材,一份份都将用写好的方子包起来,有给贺大老爷贺思平的,有给娘亲许夫人的,还有专门给贺老太太的,设想得十分周到。

忙完外面的人情往来,贺宁馨觉得有些腰酸背痛。或许是一颗悬了许久的心终于沉淀下来,身体上的劳累终于让她觉得有些支撑不住,一个人歪在暖阁的炕上,背后靠着喧软的杏黄缎面鸭绒大迎枕,阖上了双眼假寐起来。

扶风和扶柳轻手轻脚地走进来,一个人将贺宁馨手里的帐册拿走,放到推到炕角的炕桌上。另一个人拿了床粉紫色袷纱被,给贺宁馨轻轻地盖上。

暖阁里面有地龙,暖炕里也烧得暖暖的,贺宁馨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扶柳给她盖被子的时候,她睁开了眼睛,看着扶柳和扶风立在一旁,关切地看着她,贺宁馨微微一笑,问道:“我睡了多久了?”

扶风出去看了看外间的时辰钟,回来道:“还好,现在是未时末,快到申时了。”也就是下午快…的时候。

贺宁馨将身上的袷纱被掀开,起身下炕。

扶柳忙蹲下来,帮贺宁馨套上鞋子。

贺宁馨低头打量着自己脚上的掐金满绣棉纱袜子和缂丝蝴蝶落花高低鞋,不期然想起了库房里那十二双从西南寿昌府来的青缎面千层底的男式布鞋。

沉吟半晌,贺宁馨抬头看着扶风,微笑着道:“今年虽说不用请客,可也是我头一次一个人操持过年,有些忙不过来了。你去把卢姑娘、郑姑娘,还有大姑娘请过来,让她们帮我打打下手,也学一学该如何掌家理事吧。”

这三位姑娘不管嫁得高低,都是要做主母的,这些事情,她们早就应该开始学了。只可惜都是从小没娘的可怜姑娘,贺宁馨忍不住又多怜惜她们几分。

扶风忙应了,自己出去传话去。

郑娥最近都到卢珍娴的院子里,同她一起,在正屋里面的暖阁里一起做针线。

卢珍娴和郑娥都是无父无母,寄人篱下之人。不过好在她们都想得开,并没有顾影自怜的坏习气,反而很是感激镇国公府给她们提供的庇护,给了她们一个可以遮风挡雨的屋顶,还有一个以后可以称之为娘家的强大后盾。——如她们这样的孤女,要到谈婚论嫁的时候,都会低人一等,只能往低了找,想高嫁是不可能的。

大家子的主母,除了讲究出身门第,父母、兄弟、姐妹,甚至祖父母俱全,也是能占很大好处和便宜的。因为大齐朝人联姻,是联两姓之好,为了家族利益的。家里人都健在,子嗣众多,也是有福气的象征。

而年幼的时候就父母双亡,是福薄的象征,且有命硬之嫌,一般大户人家是不会寻这样的姑娘去做嫡子的正妻的。

卢珍娴虽然是卢氏女,可是一来卢家已经满门皆灭,二来她自己也年岁老大,其实跟郑娥这个小户人家出身的闺女一样,都打算寻个寒门举子算了。

简飞怡自从简老夫人去世后,一个人害怕,也天天到卢珍娴这里,同卢珍娴和郑娥一起做伴,倒是沉静了许多。她倒是很识时务,知道简老夫人去世了,如今府里是嫂子为大,没有以前那样跋扈了。

做了一会儿针线,简飞怡抬起头,看了看窗外,对卢珍娴和郑娥道:“二哥不知道会不会回来过年。”

卢珍娴手里的针线顿了顿,抬头笑道:“会回来的。祭祖是大事,就算是要守孝,也不能抛了祖宗。”

简飞怡放了心,想再说两句,贺宁馨的大丫鬟扶风已经笑盈盈地来到暖阁门口,对屋里的姑娘行礼道:“扶风见过三位姑娘。”

卢珍娴放下手里的针线,起身走到暖阁门口,笑着拉了扶风过来,将她按在暖阁里面的大圈椅上坐下,问道:“今儿什么风,把你吹过来了?”

扶风忙从大圈椅上站起来,对着屋里的姑娘团团福了一福,才道:“夫人遣我过来,说是要三位姑娘过去帮帮忙,帮着操持过年的事儿。”

卢珍娴和郑娥对视一眼,笑着对扶风道:“夫人有你们帮着不就行了?我们什么都不懂的,去了还不是给夫人添乱?”

扶风知道卢珍娴她们会推辞推辞。因为到底是镇国公府的家事,她们是外人,不好太过把自己当回事的。

扶风叹了口气,露出有些头疼的样子,道:“不瞒你们三位,我们夫人近来操劳过甚,身子有些不好。不然,以我们夫人要强的性子,肯定再辛苦也会自己把事情都做了。——实在是熬不住了,才向三位姑娘求救。”看了看三位姑娘的神情,扶风眼神微闪,又道:“不过呢,若是三位姑娘执意不肯,我相信夫人也不会勉强三位姑娘的。”就要做出告辞的样子。

卢珍娴见扶风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自己再要避嫌也忒矫情,便忙拉了扶风的手道:“扶风姐姐言重了。夫人既是不嫌弃我们粗陋,就过去听听夫人指派,帮夫人打个下手,学些出入上下、眉眼高低的事情,也是好的。”

郑娥也忙应是,又拿了自己的针线笸箩过来抱在手里,一脸娇憨的样子笑道:“如果夫人没有什么让我做的,我便在旁边做针线,陪着夫人唠嗑也行。”

简飞怡从炕上慢慢起身,有些手脚无措的站在那里,看着扶风道:“……我想去西山看看二哥。”

扶风笑着点点头,道:“大姑娘跟我们夫人说一声吧。扶风是奴婢,做不了大姑娘的主。”

简飞怡咬了咬唇,跟着卢珍娴和郑娥一起,往镇国公府的上房致远阁去了。

一路上,扶风有意无意地又对郑娥问起了西南寿昌府的事儿,还笑着道:“……十二双千层底青缎面的皂鞋,可是下了大功夫……”

二更送到。感谢大家的粉红票。单章答谢。0(∩_∩)O

明天三更。第一更早上六点。二更中午十二点,三更下午六点。稍微改了改时间。周二周三还是老时间不变。

第二卷 第114章 敲山震虎 上

郑娥笑盈盈的脸立时僵了,看着扶风,有些结巴的问道:“真的……真的送了十二双千层底皂鞋?”

扶风使劲地点点头,双环髻上插着的镏金嵌红宝米珠簪子也跟着抖起来,映着冬日下午带着一层雾气的阳光,在众人眼前一闪而过。

卢珍娴脸色如常,伸手过去挽了郑娥的手,发现她的手心里满是汗,只好打圆场:“千层底皂鞋可不好做……”

扶风忙接了话茬,道:“可不是?我们院子里针线上头的丫鬟婆子,也得花一个月的功夫,才能纳上一双上好的千层底鞋底子,再上绣了花的鞋面子,最后过浆缝线打磨,总得两个月才能做完一双千层底皂鞋。”

那就是说一年一个人最多也只能做六双。如果做了十二双,不是偷工减料,就是找人帮忙咯。

卢珍娴听出扶风话里的意思,抿嘴一笑,对郑娥安慰道:“扶风姐姐说得有理。想来也是一般的人情。”暗示郑娥别想太多。

郑娥勉强一笑,闷闷地跟着她们去了致远阁。

贺宁馨已经在致远阁上房的堂屋里等着她们了。见扶风带着三位姑娘进来,贺宁馨也站起身,笑着跟她们打招呼:“近来忙,已经好几天没有见过三位妹妹了。还望三位妹妹不要见怪。”说着,还对着她们行了半礼。

三位姑娘忙闪身避开,都纷纷道:“使不得。大嫂这样,真是折杀我们了。”

贺宁馨笑着起身,招呼她们坐下,又让扶柳给她们上了杏仁茶面子。

冬日的午后,吃上一碗新鲜热烫的杏仁茶面子,暖胃又暖身,几个人安静地吃完杏仁茶,精神都为之一振。

底下的丫鬟又上了漱口茶,还要绿豆面给三位姑娘漱口净手。

简飞怡见大家都吃完了,大嫂在上头言笑盈盈,心情很好的样子,便鼓足勇气,起身对贺宁馨福了一福,道:“大嫂快到年节了,飞怡想去西山见一见二哥。他这些日子待在那里,也不知怎样了。”

贺宁馨正想着派车去将在西山脚下小庄子上守孝的简飞振接回来,闻言忙道:“如此甚好。妹妹真是帮了嫂子一个大忙了。明儿有车去西山庄子上,妹妹就带了慧瑶一起去西山,将你二哥接回来过年吧。”

简飞怡没想到贺宁馨这样好说话,先前忐忑的心情去了一半,紧绷的脸上不由自主带上了笑容。

贺宁馨便叫了扶风过来,吩咐道:“去带了大姑娘下去到库房给她二哥挑些好东西带过去。西山那里买东西不方便我们这里最近也忙,若是有怠慢之处,还要请大姑娘海涵。”对简飞怡十分客气。

卢珍娴和郑娥忍不住看了对方一眼,又低下了头,各自想着心思。

简飞怡到底没有卢珍娴和郑娥那样敏感听说让她自己去库房挑东西,立刻喜出望外,高高兴兴地跟着扶风下去了。

贺宁馨又对卢珍娴道:“表妹,我这里有些事忙不过来,不知道表妹有没有空,帮我一个忙,把避个年节体体面面的撑过去?”

卢珍娴忙起身笑道:“大表嫂说哪里话。有事尽管吩咐。”

贺宁馨便让扶柳带了卢珍娴去旁边的厢房里,帮着整理人来客往的人情礼单还有年底各个库房也要统一盘点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大的遗漏疏忽。

卢珍娴知书识礼,对这些事也愿意学便跟着扶柳下去了

堂屋里就只剩下贺宁馨同郑娥。

郑娥十分不安地在椅子上动了动,头都不敢抬,也不敢看着贺宁馨的眼睛,很是内疚惭愧的样子。

贺宁馨想了想,觉得这事其实跟郑娥无关。别人怎么想,怎么做,她一个在千里之外的闺阁女子,怎么管得着?又如何能管?

“郑妹妹,今日请你来,一是想让你帮着照看一下,给内院里的婆子丫鬟发放年例的事情。”贺宁馨缓缓地道。

郑娥的心里轻松了起来,抬起头笑道:“大嫂若是不嫌弃郑娥手脚笨,郑娥自当为大嫂分忧。”

“二来嘛,”贺宁馨慢条斯理地道,给旁边的一个婆子使了个眼色,那婆子心领神会,束着手出去,过了一会儿的功夫,又拎着一个包袱进来了。

贺宁馨对着郑娥那边扬了扬下巴。

那婆子便将包袱放在郑娥旁边的黄花梨木方桌上。

“二来就是,这从西南寿昌府送过束的千层底青缎面的男式皂鞋,大概是送错了。不过退回去又担心驳了人家的面子,所以只好让郑妹妹收着了。”贺宁馨指了指那个包袱,对郑娥道。

郑娥脸色又变了变,伸手打开了包袱,拿出一双细看了看,才叹了口气,对贺宁馨道:“大嫂放心,大概是送错了。”

贺宁馨便不再提此事,命人带了郑娥去旁边的院子,同管事妈妈一起,对着单子,给内院的丫鬟婆子发放年节的东西。

镇国公府里,内院的丫鬟婆子过年的时候,每人能发两套新絮的棉袄、棉裙,还有两双棉鞋,每人一套银制头面,另外按级别不同,每人从五百钱到十两银子不等的红包。算是很慷慨了。

自从简老夫人去世后,因为镇国公夫人的看重,郑娥在镇国公府里的日子好过多了。喜欢跟红顶白的下人也都心领神会,再不敢看轻这位国公爷的“义妹”。

今日看见郑娥又来帮着发放下人的年例,那些丫鬟婆子对郑娥更是恭敬,一口一个“郑姑娘”, 叫得格外亲热。

郑娥一边跟人寒暄,一边在心里已经有了计较。她以前对堂姐的心思还迷迷糊糊,不是很确定,特别是当初她邀着堂姐一起来京城的时候,被堂姐严词拒绝,她还好生敬重过堂姐的风骨。如今才知道,原来只有自己是个傻子……

发完年例,郑娥让丫鬟拎着那包鞋子,回了自己的院子。她一刻也不停地去了自己的内室,提笔给自己的堂姐写了一封信,又封好了,同那包鞋子包在一起。然后使人去向贺宁馨要了出内院的腰牌,自己带着腰牌,亲自拎着包袱,去外院寻了东兴大管事说话。

东兴见是内院的郑姑娘,忙问了好,又让人上茶。

郑娥将那个包袱递到东兴手里,道:“大管事,这包东西,还望大管事行个方便,帮我送回西南寿昌府去。”说着,还给了东兴一个地址。

东兴掂了掂包袱,又看了看地址,立时明白了,笑嘻嘻地道:“姑娘放心,一定赶在过年前送到。”

此时离过年不到二十多天了,郑娥担心地问了一声:“不用那么急。能送到吗?”

东兴点点头,打包票:“事有轻重缓急。这样‘重要’的东西,自然要快马加鞭,让专人送到才行。” 将“重要”两个字咬得重重的,显见他早已明白是什么事情。

郑娥面上一红,对堂姐的心情十分复杂,再三谢了谢东兴大管事,郑娥才带着丫鬟婆子回了内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