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的脸沉了下来,一点也不给裴舒芬情面,直言不讳地道:“我信不过你,所以那些嫁妆,会一直放在我们裴家。等到益儿和谦谦长大成人,能自己打理的时候,再交到他们手上。——至于你说宁远侯府要报帐的事儿,也行,我们每年报一次就是了。裴家人多,不缺两个做帐的帐房先生”

裴舒芬实在搭不下脸,霍地起身,不虞地道:“大嫂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还会贪了大姐的嫁妆不成?”

沈氏正色道:“我就是不知道你会不会贪,所以才不冒这个险,将这些东西放到你手上”

裴舒芬的脸上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当着裴家和宁远侯府两家下人的面,真是里子面子都丢尽了。

回到宁远侯府,裴舒芬立时便说心口疼,躺在床上,恹恹地晚饭都没有去吃。

宁远侯府的人也不在意,自己和平时一样吃了晚饭。因为裴舒芬没去,楚谦益和楚谦谦还多吃了一碗饭。

镇国公府里,贺宁馨踌躇了一整天,终于等到下午简飞扬从衙门里回家。等吃完晚饭,便拉着他回屋里说话、

简飞扬见贺宁馨着急的样子,不知出了何事,担心地问道:“怎么啦?府里又出什么事了?”

贺宁馨将手里的帕子拧成一团麻花,小心翼翼地道:“不是我们府里。是益儿和谦谦……”

简飞扬愕然,问道:“他们能出什么事?——这才回去几天?”又摇了摇头,心有所感地道:“我以前在西南军中的时候,听那些人说过,宁死当官的爹,不死讨饭的娘,真是没有说错。”

贺宁馨苦笑了一下,低头顺势将眼角的一滴泪水拭了去,才抬起头,若无其事地对简飞扬道:“我明日想去裴家一趟,问一问宁远侯府最近有没有什么跟益儿和谦谦有关的事出来。”

简飞扬皱了眉,道:“你既然这样担心,为何不直接去宁远侯府算了?”

贺宁馨摇摇头,她的直觉告诉她,如果她去宁远侯府,说不定会打草惊蛇,还是迂回曲折一些比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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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为人师表 下

简飞扬看见贺宁馨担心的样子,笑着安抚她道:“行,你抽个空去看看,顺便帮我给裴太傅和裴大学士问个好。裴家的老三在我们中军都督府很能干,虽然是文官出身,却办事干净利落,圣上打算派他做大用场。”

贺宁馨听见上一世跟自己最合得来的三哥有这样的出息,也十分高兴,将心里的愁绪冲淡了许多,笑着应了,便帮简飞扬又打点了一床鸭绒被子,命婆子抱了给他拿到外院去。

如今天气渐寒,晚上很冷。

简飞扬叹了口气,道:“我是男人,火气旺,不用这么多床被子。”

贺宁馨笑着送他出院门,道:“外院的书房没有地龙,现下天气寒冷,不多盖几床被子,抗不住的。我今儿白天去你的书房,帮你多垫了两床狼皮褥子,隔隔寒气。”

简飞扬的眉头越皱越紧,低声嘟哝道:“还狼皮褥子,今儿晚上非流鼻血不可……”

“你说什么?”贺宁馨转身取了一件敷了一层浅色貂毛的薄氅过来,帮他系上。

简飞扬忙展颜笑道:“没什么。我说过年的时候,我就可以搬回来住了。”

大齐朝的规矩,父丧母亡,子女都要守孝三年。不过只有头一年是正正经经的孝期。过了头一年,府上的挂白就可以去掉了,也可以去一般的人家走动走动。当然别的人家若是有诸如成婚、生子这样的大喜事,身上有孝的人是不能去的。只有三年后正式去了孝服,出了孝期,才能恢复正常的人情往来。

再过两个月,又要过年了。

贺宁馨有些失神,默默地看着简飞扬高大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口,觉得一颗心硬生生地被分成了两半。

过了一天,贺宁馨将镇国公府上过年的事宜打点好,便命人给裴家送了帖子过去。因是快过年了,各家都很忙碌,裴家回了帖子,约了第三天去拜访。

到了那天,贺宁馨坐着镇国公府的车,带了一些尺头点心,去裴家作客。

看见贺宁馨来了,沈氏很是高兴,马上帮她通传,请了夏夫人一起出来会客。

三个人坐着闲聊了一会儿,贺宁馨便转入正题,问道:“两位最近有没有听说宁远侯府里益儿和谦谦有些什么事情?”

夏夫人先愣了一下,才有些紧张地问道:“怎么啦?你听见什么啦?”

贺宁馨有些失望地摇摇头,又看向沈氏。

沈氏偏着头想了想,也眉头轻蹙,道:“还好吧?就是最近我们家的四姑奶奶回家索要她大姐的嫁妆,被我顶回去了。”

贺宁馨心里一松,又笑着安慰沈氏道:“钱财身外物,沈大*奶不值得跟糊涂人生气。”

沈氏笑着点点头:“我早习惯了。有些人,教都教不好的。——哦,对了,四姑奶奶还拿了两个名册履历回去,说要给宁远侯府的家学请先生,让我们老爷和大爷帮着看看,合适不合适。”

家学?请先生?

贺宁馨猛然明白过来,原来是要给楚谦益请“先生”

“沈大*奶请恕我冒昧,可不可以让我看看那两位先生的名册履历?”贺宁馨有些急不可待。

沈氏和夏夫人对视一眼,笑了笑,对贺宁馨道:“镇国公夫人是真心疼我们益儿和谦谦。”

贺宁馨尴尬地嘴角微微翘了翘,并不答话,只是紧张地盯着沈氏。

沈氏微笑着起身进了内室,将自己抄录的名册履历取了出来,递到贺宁馨手上,道:“原来的名册前几天已经送回宁远侯府了。我们老爷和大爷说这两人不错,应该已经定下来了。”

贺宁馨迫不及待地翻开看了看,发现两位先生,一位姓常,一位姓龙,并没有姓“单”的。

“单”这个姓不是很常见。大齐朝比较有名的姓单的人家,便是东南道上的单家。祖上袭过五世的安昌侯府,因在青江以东,也被称为江左单家。虽曾经是勋贵府上,却早已经没了爵位,又多出名士,也不在武将之列,算是抽身退得比较早的一处勋贵人家。现在已经不算勋贵,只能算世家大族了。

看见贺宁馨有些失望的样子,沈氏安慰她道:“你也别心急了。益儿并不需要去科举入仕,就算这些先生不是一等一的,可是教这些孩子是绰绰有余了。”

这两位先生,裴老爷裴立省和裴大少爷裴书仁都是知道一些,口碑还行,人品也方正,倒是能镇住勋贵人家里那些调皮捣蛋、胆大包天的孩子们。

贺宁馨将那两本名册履历交还给了沈氏,默默地坐在一旁听完沈氏转述裴老爷和裴大少爷的话,在心里琢磨了一番,字斟句酌地问道 就这两位先生?——还有没有别的先生?”生生地忍住了那个“单”字。生怕自己胡乱猜疑,反而画蛇添足,给益儿带来麻烦。

沈氏有些诧异,又拿着自己抄录的名册履历翻来覆去看了看半天,有些疑惑地道:“没有听说有第三个啊?”

贺宁馨心里如同一团乱麻,不知该如何跟沈氏说起此事。

沈氏便缓缓地将裴舒芬那日回裴府的情形详细说了一遍。

当听说益儿也是要上家学的,而且是跟着裴家的兄弟们一起念书,那裴舒芬口里的“单先生”又是怎么回事呢?而且听裴舒芬的口气,明明是只有楚谦益一个人会做“单先生”的学生。

要说贺宁馨以前还是裴舒凡的时候,对裴舒芬还没有这样警惕过,更没有动辄就往不好的方面想。可是现在,经历了这么多事,她又死后重生,再世为人,才知道这位庶妹,心性不是一般的大……

沈氏见贺宁馨一脸忧虑的神色,笑道:“既然你这样担心,我们不如派人去问问?上次我使人去宁远侯府送名册,现在又过了几天,他们的先生应该已经定下来了。”

贺宁馨心里一动。宁远侯府家学里面请先生,是大事。如果定下来,是要外院的大管事操持的。诸如给先生安排住处,服侍的小厮婆子,还有每年的束修,都是从外院走帐。

“沈大*奶,不如你使个人,去寻宁远侯府外院的秦力生秦大管事问一问,这一次,宁远侯府到底请了几位先生?——我们也好备些礼,专程去谢一谢这些先生。也是我们的一片心。”贺宁馨笑着道,不想直接去问裴舒芬,免得她又想些法子掩饰。

贺宁馨是两个孩子的谊母,裴家是宁远侯府的外家,无论嫡子、庶子,其实都是要认裴家做外祖家的。为自己家的孩子感谢一下将要做他们先生的人,其实也无可厚非。

沈氏和夏夫人都连声赞好,说好了明日就派人去宁远侯府寻外院的大管事秦力生打听详情。

贺宁馨惴惴不安的回了镇国公府,一直坐卧不宁,等着裴家的消息。

果然到了第二天下午,沈氏和夏夫人居然一起登门拜访,对贺宁馨道:“镇国公夫人真是有先见之明。——宁远侯府这一次,果然是请了三位先生,不是两位。”说着,将他们从宁远侯府外院大管事秦力生那里抄录来的第三位单先生的履历名册递给贺宁馨看。

“这位单先生,据那位秦大管事说,名气最大,学问最高,是专门给世子预备的。”夏夫人阴着脸道。

沈氏也神色严峻地点点头:“让镇国公夫人见笑了。——我们实没想到,四姑奶奶居然敢对我当面说白话。”

裴舒芬当面跟沈氏说过,楚谦益会跟着兄弟们一起上家学,可是宁远侯府外院的大管事居然说世子专门有先生,不跟其他人一起上家学。两相对照,裴家人还是更愿意相信秦力生一个外人奴才的话。

贺宁馨在心里轻叹一声:何止当面说白话,再过分的事她都做过了……

“两位也别太担心了。既然我们寻到了这第三位先生的名册履历,再去打探就方便了。”贺宁馨笑着安慰了一句。江左单家,好似名声还不错的人家。贺宁馨心里略微松了一松。

沈氏不虞地道:“还打听什么?——既然她对我们瞒着这个人,一定另有图谋。趁早赶走这人才是,免得他带坏益儿。”先生能对学生起什么作用,没有人比书香世家的裴家人更清楚。

贺宁馨想得更长远一些。就目前来看,裴舒芬肯定是想对楚谦益下手,不过不是用一般后娘常用的捧杀、打压、又或是放任自流种种手段,而是手段更荫蔽,更天马行空一些。贺宁馨不知道,若是这一次提前给她挡回去了,不知道她还会想出 别的主意……

“沈大*奶别急。也许宁远侯夫人真的是为世子着想,特地寻了一位有名士风范、闲云野鹤般的先生来教导世子。说起来,宁远侯府世子的位置,真的不需要他特别精明能干,若是能做一个闲云野鹤般的名士,倒是好事呢。——两位略等一等,让宁馨去好好查一查这位单先生的人品学识,咱们再做计较。”贺宁馨笑着劝了一句,横竖秦力生说,这几位先生,要过了年才入府,他们还有时间。

沈氏和夏夫人想了一想,明白了贺宁馨的意思,俱点头道:“既如此,就劳烦镇国公夫人帮这个忙。我们也回去跟我们老爷说一声,看看他那里有没有什么消息。”

贺宁馨点点头,送了两位出去,便自去安排人去打探这位单先生的情形。

她派了好几拨人,又 亲自去那单 住的地方查看,居然没有查出丝毫的不妥,似乎真的是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裴家那边也传来消息,说是江左单家名声极好,裴老爷对他们家出来的人,还是青睐有加的。

贺宁馨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过疑神疑鬼了,这几日在镇国公府理事的时候,经常都心不在焉。

贺宁馨的情形,简飞扬都暗暗看在眼里。关于那位“单先生”,还有宁远侯夫人故意隐瞒的事儿,贺宁馨都一五一十的跟他说起过。虽然简飞扬也觉得有些奇怪,可是看这么多人都查不出端倪,要么就是贺宁馨多虑了,那位单先生其实是个好的。要么就是他隐藏的不是一般的深,一般的人根本没有法子查出来他的真正底细。

想到宁远侯府那两个没娘的孩子,还有自己的经历,简飞扬很是同情他们,也理解贺宁馨的焦虑,便悄悄地拿了那位“单先生”的名册履历,去了安郡王府一趟。

安郡王听了简飞扬所托,答应帮他查一查。

缇骑出面,当然能挖出许多外面人看不到的东西。

进腊月的时候,安郡王专程带着缇骑这半月来查探出来的消息,去了镇国公府一趟。

看完安郡王带来的消息册子,简飞扬头上冷汗直冒,连说话都有些结巴了:“……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安郡王笑着拍了拍简飞扬的肩膀,道:“飞扬,我的眼光不如你。你的妻子,真是厉害。这也能让她觉得不对劲,若她不是你的妻子,我肯定是要圈了她入缇骑了。”

简飞扬忙将安郡王的手推到一边,心有余悸地道:“你饶了我吧。有我给你卖命还不够么?——她一个女人家,就让她好好在家过日子吧。这些天为了宁远侯府的两个孩子,她都瘦了许多。”

说着说着,简飞扬又扬起嘴角,笑了:“家有贤妻,如有一宝啊。以后我的孩子有福了……”

安郡王看见简飞扬没出息的样子,气得踹了他一脚,没好气地问道 你打算 做?要不要我直接帮你废了他?——这种人渣”

简飞扬收起安郡王带来的消息册子,道:“我拿去给宁馨看看。看她想 做,如果她也同意废了他,再寻你出手。”

安郡王点点头,起身调侃着道:“其实这个人也是个‘奇葩’,若不是他惹到你们,我都想将他利用利用……”

简飞扬横了他一眼。入了缇骑,就不好动手了。

“你那里人才济济,怪才迭出,还少这种人?”简飞扬推着安郡王,将他请出了镇国公府,急着要去内院跟贺宁馨说话。

安郡王对简飞扬这样“过河拆桥”的行径表示了极大的愤慨,同时要求过年若是不请他们上门,就跟简飞扬绝交。——知道他们在孝期,到时肯定是门庭冷落。

简飞扬笑着捶了安郡王一把,将他送了出去。

快步入内院的时候,简飞扬心里有几分好奇,不知道贺宁馨晓得了“单先生”的真面目,要如何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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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为母则强

到了腊月,各家内院都忙得不可开交。

镇国公府还在孝期,不用请人吃年礼,也不能出去吃年礼,但是自家祭祖还是要的。还有万州祖籍的亲戚们,年礼也得照送不误。

外面的亲朋好友里,也在往京城送年礼。有从西南寿昌府送来的年礼,除了惯例的普洱茶,还有一包袱给男人做的千层底青缎面的布鞋,被东兴大管事亲自送了进来,给贺宁馨过目。贺宁馨数了数,大概有十二双之多。贺宁馨便让人收起来,放到库房里去了。

另外简飞扬的姑姑简士芸也从陇西长兴侯府送来了五大车的年礼,还有转交给宫里面岚贵人的礼物。看起来简士芸在长兴侯府过得不错,当家太太的气势很足。

关雎宫里最近更是喜讯频传,继赵婕妤生了儿子之后,岚贵人又终于传出了喜讯,有孕两个月了。

圣上本来想同对赵婕妤一样,给岚贵人也晋一级,可是让皇后拦住了,说是现在孩子还没生,娇贵,怕圣上太看重了,反而折了福气,还是等生出来后,再封不迟。又说赵婕妤的儿子生下来就病了,便是当初太早给赵婕妤晋了位份的缘故。

圣上便依了皇后,只是特旨允许镇国公夫人可以每月初一十五进宫看望岚贵人,算是给岚贵人的补偿。

贺宁馨接了旨,却已经到了腊月,无论宫里外头,都在筹备过年事宜。且孕妇的头三个月最为关键,也操劳不得。贺宁馨便带了简士芸送来的年礼,还有自己备的一份礼物,赶着腊月初一进了一次宫,跟岚贵人见了面,安慰了她一番。

岚贵人听了贺宁馨的话,之前一直避孕。不过这些法子也不都是有效的。她本来没打算在赵婕妤生子的当口怀孕,可是孩子来了,她挡都挡不住。如今她虽然有了喜,却结结实实得罪了赵婕妤。

赵婕妤这阵子忙着照看生病的五皇子,还没有时间寻岚贵人的麻烦,可是已经开始指使关雎宫里的管事姑姑克扣岚贵人的银霜炭和吃食份例。

宏宣帝临近年关也是忙得很,有半个月没有回后宫召幸妃嫔了,自然顾不上几位妃嫔的明争暗斗。

贺宁馨进了宫,发现岚贵人宫里冷得不行,岚贵人在屋里还穿着毛皮大袄,便担心地对岚贵人道:“娘娘,如今您不是一个人,看来不能再隐忍下去了。”

岚贵人却满不在乎,道:“表嫂放心。我以前在家过的日子比这苦多了。表嫂没有试过寒冬腊月,一个人去井边洗衣裳吧?我那时连这些皮毛都没有,只穿着夹袄……”说得是镇国公府被贬,简士芸被送往农庄,长兴侯府由妾室谢氏当家时候的事儿。

贺宁馨下意识转过头,掩饰着道:“没有什么。这墙上的灯穗子招灰,迷了眼睛。”

简飞扬笑了笑,坐回到炕上,又将消息册子推了过去,对贺宁馨道:“你先看看,我出去寻个鸡毛掸子过来,扫一扫灯罩上的灰。”说着,已经起身大步出去了。

贺宁馨又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简飞扬怎么故意走开了。她狐疑地伸出手,将炕桌上的消息册子取过来,打开看了起来。

那消息册子并不厚,只有薄薄的五页纸,可是上面写的内容,却让贺宁馨如同看见世上最可怕的事,瞪大了双眼,几乎连呼吸都要停顿了。

贺宁馨的双手抖得越来越厉害,到最后她都没有力气再拿着那册子。只觉得那薄薄五页纸的册子有千斤重,将她整个人都压塌了过去。

她万万没想到,原来那位所谓的江左名士“单先生”,是这样一位隐藏至深的败类!

想到若是自己没有重生,自己的儿子不知要遭受怎样悲惨的命运,贺宁馨浑身冒虚汗,如同劫后余生一样,颤抖着再也坐不住,从暖炕边上滑溜下来,一个人抱着双臂躲在了暖炕靠墙的角落里,将头埋在两膝之间,无声的哭泣起来。

这一刻,她不想再去考虑什么家国天下,什么朝堂纷争,更不想去保全什么宁远侯府!

这一刻,她只是一个母亲,一个可怜的、只想保全自己至亲骨肉的母亲!

如果她没有那个奇怪的须弥福地,如果她没有凭着母性的本能一直查探下去,如果简飞扬没有为她着想,去寻安郡王帮忙,如果……

很多很多的如果,如果其中少了任何一个“如果”,她可爱的益儿,或许以后还有谦谦,都会堕入万劫不复的无间地狱……

而且这些局安排得如此巧妙,周围的人都不会觉得他们是被人有意所害,从而去可怜他们,同情他们,反而只会麻木而冷酷地说一句“天生如此”,或者“本来就不是个好的,长成这样,怪得了谁?”又或者,“人家继母将他们拉扯大就不容易了,他们自己不争气,又关继母什么事?……”

所有的黑锅,所有的不足,所有的难堪,都会不着痕迹地背在两个孩子背上。而别的人,只会展露着如白莲花一样娴雅的微笑,束手站在一旁,淡然却冰冷地看着两个孩子一步步往深渊里面行去。

那里有万丈迷津,魑魅魍魉,欲渡无舟。

没有人,没有人会如同亲娘一样,去真正为自己的孩子打算。

这一刻,贺宁馨终于深深后悔自己的上一世,没有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为了别人的事情呕心沥血,断送了性命,却让自己的至亲骨肉落入不相干的手里,如同羔羊一样任人宰杀!

这一刻,她也深深感激上苍,让她能重回人世,尽自己所能,保全自己的两个孩子!

只要能活着,她就有希望!

贺宁馨不知道自己缩在墙脚有多久,只觉得自己手脚都麻痹不堪,不能动弹的时候,她被一双和煦的大手,一双强健的臂膀抱了起来,紧接着,她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一个高大有力,让她觉得可以放松、可以依靠的怀抱里。

是简飞扬。

贺宁馨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脖子,窝在他怀里,又痛痈快快地流了一通眼泪。

简飞扬知道这个消息册子上的东西,对贺宁馨的打击有多大。就算他是个男人,而且是战场上身经百战,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看见这位“单先生”的癖好,都觉得极为震惊和不齿。

想到益儿那样可爱精灵的孩子,有可能落入这样一个魔鬼手里,简飞扬都十分后怕,更别说将益儿当亲生孩儿一样疼惜的贺宁馨。

前朝流云朝后期,权贵腐化,狎玩娈童雏妓者不可胜数,也是造成民怨沸腾的原因之一。

大齐朝开国以来,从太祖皇帝范绘则那里,就明令禁止娈童雏妓,并且写入了《大齐律》。大齐朝虽然青楼倌馆都有,可是也有年龄规定的。按《大齐律》,娈童指十四岁以下的男孩,雏妓指十三岁以下的女孩。若是有成年男人强迫这些年幼的孩子,按律都要重罚。

虽然法律不能禁止所有的犯罪,但是有了法律,至少能对触犯律条的人加以惩处,对不轨的人是有震慑作用的。

而大齐朝三百多年,在臣民的认知里,已经逐渐接受了这个观念,有狎玩娈童雏妓嗜好的男子已经为一般人所不齿,被当作过街老鼠一样人人喊打。

这位江左名士“单先生”,便是一位有这样特殊嗜好的人。而且他的嗜好,更加独特,只针对富贵人家的嫡长子下手,据说是嫌弃庶子身份不够,而外面秦楼楚馆里面的小倌既脏,又贱,配不上他“高贵的身份”。他做得也十分隐秘,又有江左单家做后盾。而吃了他的亏的人家,为了嫡长子的名声,还有江左单家的势力,都只有哑忍下来。

他如今三十三岁,二十一岁离开单家,以坐馆先生为业,在外游历十二年。有据可查的人家,就有六家。其中呆得时间最长的,便是京城里面的承平伯府,一共待了快五年时间,倒是个例外……

简飞扬等贺宁馨平静下束,才为她理了理汗湿了的额发,轻问道:“你打算怎么做?废了他?还是将他千刀万剐?”

贺宁馨红肿着双眼,哑着声音道:“我要再想想……”

简飞扬点点头,将她抱着放回屋里的床道:“你先歇着吧。外面的事,我去让扶风和扶柳你办了。今儿晚上我不回外院了,就在隔间的床上陪着你。”

“不,不,你还是回外书房去吧。我很好,想自己待一阵子。”贺宁馨忙阻止简飞扬。他们不差这么几天,况且今儿晚上,她还有重要的事要做……

简飞扬见贺宁馨不同意。便没有再坚持,只是安慰她道:“你别想太多了。如今我们既然识破了他的真面目,自然有法子对付他。”

贺宁馨终于振作起来,从简飞扬怀里坐起身,正色道:“我只是在后怕。只有千年作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这一次,我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简飞扬叹了口气,拍了拍贺宁馨的肩膀,低声道:“你别一个人扛着。凡事有我。”

贺宁馨感激地看了简飞扬一眼,郑重地点点头,道:“我晓得。这事少不得你出面。”

简飞扬嘴角微翘,握了握她的手,自出去了。

贺宁馨在床上躺了许久,等到隔间守夜的丫鬟都睡着了,才起身轻抚了自己的兰花胎记,进入了自己的须弥福地。

她不过几天没有过来,发现二楼靠窗的书桌上,又多了一些瓶瓶罐罐,大概都是裴舒芬在那边做得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贺宁馨越看越生气,冲进屋里面,将那些瓶瓶罐罐兜到一个包袱里,提溜着来到楼下,扔到了小楼旁边的白雾里。

白雾一阵扭动,如同有意识一样,将那包袱里的东西包裹起来,吞噬下去。

贺宁馨冷冷地站在楼下的空地上,以白雾为镜,盯着另一边同自己这里一模一样的小楼看了一眼。那一边,便是裴舒芬的琅缳洞天了。

过了许久,贺宁馨终于毅然决然地走进药圃里,将药圃最隐秘一角生长的雷公藤挖了几颗出来,紧紧地握在手里,走向了自己的小楼。

这一次,贺宁馨翻开了《百草集》,找到了“绝精丸”的制作方法。以雷公藤为主药,附以别的药草,可以制成“绝精丸”,使男子不育……

你既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断人子嗣有伤天和,可是对于贺宁馨来说,这一次,她不过是一报还一报而已。对方想断她的子嗣,她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这个“绝精丸”,其实并不是没有解药。当年的神医无涯子,据说曾经治成过解药,为一位贵人解毒。可惜过了几百年,他的药方在外界失传,在这神秘的互为镜像的琅缳洞天和须弥福地里,却有记载。

贺宁馨不担心裴舒芬会找到解药,她的这一个法子,本来就是连环计……

拿着一瓶“绝精丸”从须弥福地里出来,贺宁馨终于松弛下来,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

过了两天,简飞扬跟缇骑打了招呼,将那单先生用麻袋兜着打晕了,带到了缇骑的诏狱最深处。

诏狱那地方阴森晦暗,简飞扬本来不想贺宁馨一起跟过去。可是贺宁馨执意不肯,她要亲眼看看,这一个差一点毁了她儿子的人渣是什么样儿的,又是怎样跟裴舒芬勾搭起来的!

来到诏狱最深处的一间大屋子里,正中放着一个大大的屏风。厚实的织锦缎上,绣着怒目而视的四大金刚,浮凸贴切,逼真吓人。

屏风后面摆着一张长长的楠木条桌,坐着贺宁馨、简飞扬、安郡王,还有两位缇骑的女番子,一左一右,站在条桌旁。

单仁从晕迷中幽幽醒来,抬头就看见屏风上面的怒目金刚,吓了一大跳,忍不住怒道:“你们是谁?敢私设公堂?可知我们江左单家,同安郡王府有渊源,你们得罪得起吗?”

这话说得安郡王青筋直跳,低喝一声:“给我打!”

从屋外冲进两个人,一阵拳脚下去,单仁口角出血,胸口剧痈,彻底老实了。

贺宁馨便示意站在她旁边的缇骑女番子开口。

那女番子点点头,拿起贺宁馨写的字条,对单仁道:“单仁,你的丑事已经败露。若是你还想活命,就按照我说得去做。”

单仁抬起头,有气无力的问了一声:“让我做什么?”已经知道这一次,他大概是惹到不该惹的人。

那女番子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对单仁道:“我们知道你要去宁远侯府坐馆。这一次,你的目标,是宁远侯楚华谨,不得碰宁远侯府的小孩子。—我们会派人贴身跟着你,你别有侥幸心理。”

单仁冷笑一声,往地上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道:“你们要说话算话!别当我是好欺负的!”

那女番子又道:“还有避一瓶药丸。你想法子让宁远侯楚华谨吃下这瓶药丸。—等这药吃完了,就是你离开宁远侯府,重获自由的时候。你别担心,这不是毒药。”

第一百一十二章 祸水东引 上

单仁两眼直愣愣地盯着女番子手里的小瓶子,狐疑问道;“这瓶子里装着的到底是什么药?你不说清楚我怎么用?”又看着她,试探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是不是该跟我说清楚了,我才好帮你们做事?”

那女番子噎了一下,下意识回头往屏风那边看了一眼。那扇屏风的刺绣有妙用,站在屏风前面,看不见屏风后面的人。但是站在屏风后面,却能看见屏风前面的人。

单仁意识到正主是坐在屏风后面,便从地上坐起身来,对着屏风后的人道;“既然来了,为何不露面?藏头露尾,不是君子所为。”只是手脚被捆,坐得有些歪歪扭扭。

贺宁馨忍不住就想冷笑一声。简飞扬赶紧拽了她的衣袖一下。贺宁馨脸上虽然戴着幕离,可是她的声音被单仁听见也不好。

安郡王对着另一个站在他身旁的女番子做了个眼色,那位女番子立时回嘴道;“你自己做过那些脏事,自己都不记得了吧?!—也配谈君子,不怕笑掉人家大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