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面朝下躺在地上,从后脑勺流出的血,已经蔓延到御书房的大理石地面上去了。

斑驳的大理石地面上,一汪鲜血正如一条小蛇一样,蜿蜒地柱有些低矮的墙边流了过去。

“打死人了!宁远侯世子打死人了!”人群中,突然传出这样一声大叫。

御书房里突然一片死寂,接着,屋里的人开始四散奔逃起来。大大的房间里,桌椅被撞得东倒西歪,各人都赶着想逃出这间屋子。

楚谦益举着青金石砚台,抿着唇,满脸倔强的样子,低了头恶狠狠地盯着地上躺着的人,似乎只要他敢动一动,楚谦益就要再扑上去补上一砚台,不死不休。

屋里的人没有能跑出房间,因为三皇子带着自己的侍卫,正脸色阴沉地站在门口,也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又将屋里的话,听了多少进去。

有些胆小的人已经战战兢兢地蹭了过来,对三皇子道;“殿下,宁远侯世子故意行凶……”

话未说完,三皇子出手如电,往说话的那人脸上啪地一声扇了一个响亮的耳光,厉声道;“刚才的事,我亲眼所见,亲耳所听!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还敢在我面前当面撒谎?!来人!”对着身后的侍卫叫了一声,“给我把这个当面嚼舌根撒谎的小子,拖下去重打五十大板!”

这个人,三皇子看得很清楚,正是刚才故意挑起话题,针对楚谦益的三个人之一。

那三个人,一个被楚谦益打翻在地上,一个被自己命人拖下去重打,还剩下一个人。

三皇子面色不善地看过去,对着已经面如土色,全身如筛糠一样抖动的那第三个人,若有所指地道;“你若是聪明,就跟我一五一十说清楚,是谁指使你们在这里诋毁我大齐朝的一品国夫人!”

屋里的学子面色各异。他们才想起来,楚谦益的娘亲,不仅是诰封的一品国夫人,而且是裴太傅的嫡女,是他们师傅的女儿。

“是他!是他让我们说的。这些话,都是他教我们的!”第三个人被三皇子凌厉的眼神看得终于崩溃了下来,两腿一软,跪在了三皇子跟前,不断磕头‘又指着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人,将责任都推在他身上。

三皇子低了头,对正在磕头的那人道;“很好。你就是人证,等会儿跟我去见父皇,知道要怎么说了?”又吩咐了自己的侍卫,道;“去叫个太医迂来。”

三皇子的侍卫赶紧去请太医,先前看着御书房的小内侍,见势不妙,早就拔腿去养心殿里报信去了。

裴立省同宏宣帝刚刚商议完正事,还没有寒暄几句,外面负责通传的内侍已经面如土色地冲了进来,对宏宣帝急匆匆地回道;“启禀陛下,御书房那里出了事,还请裴太傅赶紧回去瞧一瞧。”

“出了什么事?”宏宣帝淡淡地问了一声,心下郁闷;这些小子,在宫里都不老实……

那内侍白着脸,磕了个响头,道;“宁远侯世子……打死了西南将军的嫡子……”

西南将军驻防在外,按照惯例,他的家眷都要留在京城。西南将军夫人和宁远侯夫人裴舒芬交好,一年多前托了裴舒芬的关系,才让自己的嫡长子蔡平进了御书房,做了一个宗室子弟的伴读。蔡平在这御书房已经待了一年多了,比楚谦益的年纪要大得多。

听见那内侍的回话,宏宣帝心下一喜,连忙站了起来,板着脸道;“摆驾御书房!”

裴立省也吃了一惊,赶紧跟在宏宣帝后面,着急地问传话的内侍;“到底是怎么回事?益儿一向沉稳安静,不与人交恶,怎么会这样?”

那内侍刚才也是听看管御书房大门的小内侍说了几句,闻言便把他叫了过来回话。

那小内侍见裴太傅和圣都盯着他看,一时着急,顾不得修饰,就将原话说了出来,口齿伶俐地道;“西南将军的嫡子蔡平,在御书房里说宁远侯世子不是宁远侯的种,宁远侯世子一时气愤,便拿砚台砸了蔡平一下。一下子就把蔡平砸死了。”

裴立省不等圣上问话,匆忙问道;“你可确信是死了?”如果真是打死了,倒是有些麻烦了。

那小内侍点点头,道;“流了好多血,在地上躺着一动不动,定是死了。”

宏宣帝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大半,闻言呵斥道;“胡说八道!不过是砸晕了,哪有那么容易死?传旨,让宋医正觐见,去御书房。”说着,带了大队人马,往御书房那边过去了。御书房里,三皇子先前派人传的太医已经过来了,正拿药箱,蹲在地上,给被砸晕了的蔡平包扎伤口。

楚谦益一听说蔡平没有死,只是被砸晕了,就怒不可遏地要冲过去,想举起砚台再砸一次。

三皇子使了两个身强力壮的侍卫,才勉强拉住了楚谦益。

几人正在僵持,宏宣帝大步走了过来,问站在门口的三皇子;“屋里怎样了?”

三皇子回头看见宏宣帝过来,忙过束见礼,屋里的学子也都乌鸦鸦地跪了一地。

宏宣帝抬了抬手,轻描淡写地道;“免礼。”又看向三皇子。

三皇子就将自己听到和看到的事情简短地说了一遍,又叫过来刚才的第三个人,道;“父皇,他也是当事人之一。据他说,他们说得这些话,都是蔡平指使,故意要羞辱宁远侯世子。”

楚谦益挣扎之中,看见圣上过来了,还有自己的外祖父裴立省,跟在后面走进来,满脸寒霜地看着自己。

楚谦益停止了挣扎,同拉着他的两个侍卫一起,给宏宣帝行了礼。

宏宣帝过去亲手把楚谦益扶了起来,略带亲热地责怪道;“你这孩子,怎么这样淘气?这样大了,还在御书房里跟人打架。亏得你外祖父日日在朕面前说你懂事守礼,真是打了你外祖父的嘴了!”

楚谦益方才有些惭愧地低了头,嘟哝了一声;“让外祖父担心了。”并不认错。

宏宣帝含笑看了屋里的人一眼,道;“好了,没事了。等闲了,你亲自去西南将军府上道个谦,就将此事揭过算了。”明晃晃地袒护楚谦益。

屋里的学子们听了宏宣帝的话,哪还有不明白的?此时都神色各异,若有所思。先前还有两个跟着趋奉的人,此时恨不得躲起来,永远不跟楚谦益见面才好。

楚谦益先前拿砚台去砸的时候,确实很冲动。此时冷静下来,已经想好了对策。

虽然宏宣帝看着是袒护他,楚谦益却不想让别人认为他是仗着有宏宣帝的袒护,才能逃脱责罚。

“陛下垂怜,是歉益的荣幸。可是陛下当知,蔡平乃一介白身,出言侮辱一品国夫人和宁远侯世子,按《大齐律》,当受枷刑十日,以儆效尤。”楚谦益对宏宣帝拱了拱手,将《大齐律》倒背如流。

宏宣帝有些意外地看了楚谦益一眼,沉吟不语。

裴立省松了一口气,双手交叠在一起,搭在身前,两眼半闭,如老僧入定一样,不言不语。

楚谦益瞥了自己的外祖父裴立省一眼,见他嘴角微翘,晓得定是很满意自己的做法,便大着胆子接着道;“还望圣上准许,依《大齐律》惩治这些不法之徒。,,

宏宣帝见楚谦益咄咄逼人的样子,笑了笑,温言道;“他是以下犯上,可是你将他砸伤了,也犯了《大齐律》吧?”

楚谦益点点头,道;“陛下圣明。谦益虽然是有职司的朝堂中人,可是出手伤人,确实也犯了《大齐律》。依《大齐律》,上位者责罚下位者过甚,可以缴银钱或者牲口当罚。若是谦益今日失手打死了蔡平,谦益需要赔蔡将军家一头牛o不过谦益今日只是打伤了他,依《大齐律》的赔人法,赔他们家一口猪也就是了。”

说完,楚谦益对宏宣帝拱手道;“等他枷完十日,我就亲自给他们家送一口猪过去。”

宏宣帝的嘴角越翘越高,伸手抚了抚他的头,道;“就依你。”

楚谦益的大眼睛眨了眨,瞥见外祖父对自己做了个手势,便又道;“陛下,谦益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说。”宏宣帝笑得很是奇特。

楚谦益指着蔡平道;“这种污言秽语,不可能是蔡平自己想出来的。谦益想求圣上传了西南将军夫人入宫一问,看看这些话,她是从哪里听来的。不寻到源头,就不能以正视听,也不能真正洗刷泼到我娘身上的脏水!”

宏宣帝的脸色淡了下来,幽深地眸子直直地看进楚谦益的眼睛里去,却只能看见一个倔强的孩子,为了维护娘亲的名誉,不惜付出任何代价。

宏宣帝伸出手来,摸了摸楚谦益的小脸,声音更是飘忽起来;“……都依你。”说完,宏宣帝忍住眼里的泪意,毅然转身离开了御书房。

裴立省跟着宏宣帝出去,来到御书房外面的院子里,正碰上宋医正提着药箱过来。

宏宣帝停住脚步,顿了顿,对宋医正道;“将里面蔡将军的嫡子蔡平送回西南将军府。看一看他的伤到底如何。”又吩咐身旁的传旨内侍,“你跟着宋医正一起过去,顺便宣西南将军夫人入宫觐见……皇贵妃。”

西南将军夫人是外命妇。宏宣帝不能单独接见外命妇,除非同皇后一起接见。而皇后现在不能见外人,皇贵妃又不够格同宏宣帝一起接见。所以宏宣帝想了想,还是将此事交给皇贵妃料理。

内侍领了口谕,同宋医正一起,带着被砸晕的西南将军之子蔡平,去了西南将军府上。

西南将军夫人一见自己儿子早上欢蹦乱跳出去,现在却死气沉沉地被宫里人抬了回来,一时如晴天霹雳。待知道自己的儿子是被宁远侯世子打了,更是哭了个稀里哗啦。传旨内侍还想说枷刑之事,都没有说出口。

宋医正便看了一眼跟他一起来的传旨内侍。

那内侍会意,大声道;“有旨;宣西南将军夫人立时入宫,觐见皇贵妃娘娘。钦此!”

西南将军夫人吓了一跳,赶紧收了泪,委委曲曲地道;“这位大人,我儿生死未卜……”

不等她说完话,那内侍已经淡淡地道;“夫人,您是想抗旨吗?”

西南将军夫人赶紧收了声,忙道“不敢”,立即回去内室换了朝服,跟着传旨的内侍一起入宫去了。

临走的时候,宋医正对她道;“夫人但去无妨。我会在这里看着蔡公子,等夫人回来再议。”

听见有太医院的医正在这里守着自己的儿子,西南将军夫人心里好受了些,忙谢了又谢,才一径去了。

西南将军夫人来到皇贵妃的凤栩宫,看见皇贵妃的下首,端端正正地坐着宁远侯世子楚谦益,心里咯噔一下,更是愤恨起来。

楚谦益两眼一眨不眨地看着西南将军夫人,目光里有着不加掩饰的嫌恶和憎恨。

西南将军夫人看见这个将自己儿子打成重伤的楚谦益,也是两眼冒火,只是皇贵妃端坐着上首,看着自己这边,西南将军夫人只好上去行了礼,道;“见迂皇贵妃娘娘。”

皇贵妃自然体会得宏宣帝的意思,便指了指楚谦益,对西南将军夫人道;“今日宣夫人入宫,实是为了宁远侯世子。”

西南将军夫人心头一喜,以为是圣上有意说情来了,便端起了架子,想先将此事说得严重些,再束表示自己不追究,也好让这些人承自己的一个人情,也在圣上那里卖个好,便对皇贵妃道;“娘娘,宁远侯府虽说与我们府是世交,可是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宁远侯世子无端将我儿打成重伤,还请皇贵妃娘娘作主,严惩凶徒!”说着,便给皇贵妃跪下了。

皇贵妃笑着摇摇头,从上首走了下来,坐到楚谦益身边,对西南将军夫人道;“夫人,令郎以下犯上,已是被圣上判了枷刑十日。怎么能算是‘无端,呢?”指出此事是事出有因的。

西南将军夫人猛地抬起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娘娘,您刚才说什么?!”

皇贵妃笑着又重复了一遍。

西南将军夫人气得脸上涨得通红,忍不住道;“怎么会这样?我儿怎会以下犯上?”

楚谦益方才开口,道;“这正是今日宣夫人进宫的原因。夫人可否给谦益解惑,说谦益不是‘宁远侯的种,这种话,到底是从哪里听来的?”

西南将军夫人这才明白过来,是这件事惹怒了楚谦益,不由在心里后悔不迭。她听了宁远侯夫人裴舒芬的话,一直暗里鼓励自己的儿子在御书房为难楚谦益。

她只是想着楚谦益虽说是世子,可是没了亲娘,亲爹又将填房当宝,以后这宁远侯世子的位置,他坐不坐得住还难说呢。又听自己儿子说过,楚谦益性子内向,平日里只是喜欢看书习字,就算欺到他头上来,都不理不睬,连个屁都不敢放。便大着胆子,将裴舒芬授意她说得话,偷偷跟自己的儿子说了,让他“见机行事”。

“这些话,你到底是从哪里听来的?”楚谦益见西南将军夫人眼神闪烁,半天都不说话,便又追问了一声。

西南将军夫人支吾了半天,才躲躲闪闪地道;“……这种事,外人怎会知道?当然是家里人说出束的。”

楚谦益正等着她这句话,闻言马上问道;“从宁远侯府哪个人那里听来的。夫人若是不说实话,就当此话是夫人所传,说不得,谦益要告到刑部,向夫人和令郎讨还公道了!”

皇贵妃也跟着加了一把火,道;“圣上说了,此事全依宁远侯世子的。”

西南将军夫人方才急了,道;“是宁远侯填房夫人跟我说的。我都是听她的!”

终于绕到了裴舒芬身上。

楚谦益松了口气,对后面屏风里的人道;“口供都写好了吗?”

西南将军夫人吓了一跳,还有人在记口供?!

从屏风后面转出来一个紫衣内侍,手捧着几张墨汁淋漓的宣纸,呈给楚谦益。

楚谦益粗粗看了一眼,点头道;“给西南将军夫人画押。”

西南将军夫人面如死灰,却不敢不画押,只好在大拇指上摁了红色印泥,摁了口供上。

口供一式两份。皇贵妃这里留一份,楚谦益带走了一份。

楚谦益从皇贵妃宫里告辞的时候,皇贵妃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苦了你了,孩子。”

楚谦益两眼一酸,差点没哭出来,忙忍住了,对皇贵妃道谢。

“你打算怎么做?”皇贵妃问道。

楚谦益冷笑;“当然是去处置那个‘妾犯妻,的恶妇!”

第二章 以下犯上 中

楚谦益平日里都是彬彬有礼,外表沉静,从不与人争执,凡事都退让三分的孩子。所以那蔡平才觉得他是软柿子,没把他放在眼里,随便捏捏都无所谓。

可是楚谦益今日一怒,却有了几分老宁远侯楚伯赞果决狠辣的样子。

到底是老宁远侯的后裔,那份血性是一模一样的。

皇贵妃在心里感叹了几分,送楚谦益出了凤栩宫,低声嘱咐道:“你要记得分寸。无论怎么说,她是你名正言顺的长辈。还有,”皇贵妃踌躇了一下,道:“记得要以你娘的名义。”

只有搬出裴舒凡,才能在大义上站住脚。楚谦益的世子身份,对付蔡平是绰绰有余,对付他的继母,诰封的宁远侯一品夫人裴舒芬,还是不够格。

楚谦益早有盘算,闻言点点头,道:“谢过皇贵妃娘娘指点。谦益日后若是无事,自当铭记皇贵妃娘娘的大恩大德。”居然有几分破釜沉舟的样子。

皇贵妃一惊:这孩子到底要做什么?!

“世子你听我说,小不忍则乱大谋。你现在还小,先好歹忍耐几分。等你日后长大了,袭了爵,再出气也不迟啊。”皇贵妃紧着劝楚谦益。

楚谦益却皱紧了眉头,看着皇贵妃,一字一句地道:“娘亲只有谦益一个儿子,谦益不为她说话,这个世上就无人会为她说话!谦益若是只想着一己之私,为了个破爵位,就苟苟营营,屈服于那恶妇的淫威之下,谦益还有什么脸做娘的儿子?—还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这一次,楚谦益打定了主意,就是拼着圣上夺了他的世子位,也绝对不能再姑息养奸!

他受够了!

楚谦益决绝的样子将皇贵妃吓得一抖,不敢再劝缩回了手,忧心忡忡地看着楚谦益小小的背影消失在凤栩宫的宫墙外面。

春天的风吹过来,宫墙边上几株仙客来开得如火如荼,墙外几株高高的柳树在微风中轻轻摆动,垂下万千条绿丝绦,映在红色的宫墙边上十分醒目怡人。

皇贵妃看着眼前的美景,怔了一会儿,才扶着大宫女红丹的手,慢慢转回宫里去了。

做母亲的人,有这样的儿子,就算是活不长,应该也能含笑九泉了吧……

皇贵妃在心里感叹着,有些急切地想去看看自己的儿子。

大宫女红丹悄声劝皇贵妃:“娘娘,这是皇后娘家的家事娘娘不宜插手过多……”

皇贵妃点点头,道:“本宫是奉圣上的旨意行事,该说的都说了,该做的也都做了。只望这个孩子能逢凶化吉……”

红丹没有再说话,扶着皇贵妃去了偏殿四皇子的屋子里去了。

四皇子正侧着身子在南窗下的长榻上午睡。白胖的小身子上穿了一件大红的肚兜米白色的细棉布枕头压在他大大的脑袋下面,留下一个凹槽。宝蓝色蚕丝被掖在他的胳膊底下,睡得十分香甜。

皇贵妃看着四皇子的样子,嘴角终于露出一丝微笑。

也许,情况不会如她想得那样糟。

皇贵妃突然想起来,那一世,裴舒凡根本只有两个庶妹。最小的庶妹,据说五岁的时候就生了一场病夭折了。而这一世这位庶妹不仅没有夭折,而且长大成人又代替了裴舒凡的位置,嫁进了宁远侯府做填房。

皇贵妃心里一动。这位庶妹能够活下来,会是谁付出的代价?难道正是裴舒凡?—毕竟这位庶妹取代的是裴舒凡的位置。

那么贺宁馨能够活下来,其实跟裴舒凡无关?那又是谁付出了同样的代价,让贺宁馨得以活下来?

皇贵妃觉得脑子有些乱糟糟的,隐隐觉得,大概不是一命换一命这样简单,似乎冥冥中还有一只翻云覆雨手,在扰乱着这一世的方向,让她就算是重生一次,也看不见未来的走向。

正胡思乱想着,四皇子哼唧一声,醉了过来。一睁眼,便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四皇子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对着皇贵妃伸出双手要抱:“母妃!”

楚谦益这头离开皇贵妃的凤栩宫,便先去养心殿,跟圣上,还有等在那里的外祖父裴立省告辞。宏宣帝温言让楚谦益起身,问道:“都问完了?”

楚谦益点头,道:“回禀陛下,都问完了。西南将军夫人已经画了押,指认……指认……是谦益的继母指使她造谣的。”

宏宣帝听了这话,有几分失望,半晌没有言语。

裴立省已经在旁边气炸了肺,怒斥一声:“这个不孝女!”说着,转身对宏宣帝拱手道:“陛下,臣家有事,还望陛下恩准几天,让臣处理家事。”已经决意开祠堂,要将裴舒芬从裴家的家谱里除名,不认这个女儿。有这种女儿,实在是家门不幸,完全不想再跟她有来往。心胸狭窄不要紧,自私自利也不要紧,甚至靠着婆家对娘家吃里扒外都不要紧。可是动辄这样不留余地对付自己的嫡姐和亲外甥,实在是可忍,孰不可忍!

宏宣帝不关心臣子的家事,除非这家事跟朝堂有关。如今这件事,不过是后妻对前妻的子女赶尽杀绝而已。宏宣帝虽然同情楚谦益,可是身为帝王,更关心的还是自己的江山社稷。只是很可惜这次的机会,没法子牵到西南将军身上。

宏宣帝“嗯”了一声,准了裴立省所求。

裴立省亲自带着楚谦益出宫。

来到宫门外头,赫然见到镇国公府的大车停在一旁,似乎正在等着他们的样子。

“谊母!”楚谦益看见那车的门帘掀起,露出贺宁馨雪白粉嫩的面庞,大叫一声冲了过去。

贺宁馨泪眼涟涟地抱住了扑过来的楚谦益,哽咽着道:“…好孩子,难为你了……”

楚谦益方才抱着贺宁馨嚎啕大哭起束。

裴立省默默地站在一旁,死死盯着贺宁馨的身影,久久地说不出话来。

贺宁馨等楚谦益哭完了,才拿了帕子给他拭泪,又下车对裴立省裣衽一礼道:“见过裴太傅。”

裴立省端立不动,受了她一礼,问道:“镇国公夫人是要入宫吗?”

贺宁馨摇摇头,抬眼看着裴立省,道:“今儿益儿在御书房的事,不到正午就传开了。我一着急就超紧过来看看。”又抚了抚楚谦益的头,依依不舍。

她今日正好应邀去一家勋贵府邸坐席。那家人要嫁姑娘,正在过大礼。那家人的儿子也在宫里给一个宗室子弟做伴读,今日提前回了家,将此事当作一件趣事束讲。

贺宁馨尚未听完,就心急火燎地告辞离府,直接让车夫赶到宫门前。看见宁远侯府的小车驾还在宫门外等着,便安心在外头停下,等着楚谦益出来。

裴立省看见两人的样子仔细想了想,拱手道:“既如此,老夫有个不情之请。”

贺宁馨忙避开,又还了半礼,道:“裴太傅但说无妨。”

裴立省看着贺宁馨的眼睛道:“老夫有些急事,要赶回去处理。我这个外孙,就托付给夫人照料。请夫人帮着送他回宁远侯府,可否?”

贺宁馨下意识地就点了头:“份内之事。”

裴立省嘴角微微翘了翘,又拱了拱手,转身大步走回了自家的大车旁,上了车。

跟着裴立省的小厮追上来问道:“老爷,真的把孙少爷托付给外人啊?”

裴立省闭上眼嘴角越翘越高喃喃地低声道:“……她怎会是外人?……”一直沉甸甸地如同压了一块大石头的心里,顿时轻松许多。

那小厮没有听见裴立省的话追着问了一句“老爷说什么?”

裴立省睁开眼,呵斥道:“罗罗嗦嗦做什么?!快赶车。”

这边贺宁馨带着楚谦益上了自家的车,宁远侯府的小车驾在后面跟着,一路慢悠悠地往宁远侯府的方向去了。

贺宁馨不住地摩索着楚谦益黑黢黢的头发,忍不住又落了泪。

楚谦益乖乖地靠在贺宁馨怀里,沉默了一会儿,问道:“谊母,若是我做了大错事,谊母还会对我好吗?”

贺宁馨将脸靠在楚谦益的头上,低声道:“无论你做了什么,你都是我的……谊子。”

楚谦益回身抱住贺宁馨,将脸扎在她怀里,低声道:“…我好想我娘亲……”

贺宁馨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好紧紧地抱住楚谦益,不断低声安慰他。

楚谦益的心情好了一些,从贺宁馨怀里抬起头来,斩钉截铁地道:“谊母,这一次,我不会再忍。我会跟她斗到底!就算斗不过她,我也认了!”说着,又将今日在宫里发生的所有的事,包括宣西南将军夫人入宫,让她画押的事,都说了一遍。

贺宁馨本来还想再劝劝楚谦益,可是看见他决绝的样子,还有他以前说过宫里比家里都好的话,也咬了牙,道:“别怕。有谊母在,你想做仟么就去做。谊母不会让人再伤害你的。”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贺宁馨已经对宁远侯府彻底死心。益儿袭不袭爵已经不重要了,这个藏污纳诟的府邸,就应该落得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下场!

“你回府之后,尽管大闹,绝对不要再姑息。不过我也要提酷你,此事没有你想得这样简单。你拿着的这个西南将军夫人画押的证词,不一定能作为证供的。”贺宁馨提醒楚谦益。

楚谦益一拍脑袋,有些悔不当初:“呀,忘了再整两张证供了。”依《大齐律》,要有三张证供才有效用。当初告裴舒芬“犯口舌”的时候,就是搜集了三张证供才成事的。

贺宁馨笑着夸他:“不用沮丧了。你才学了多久的《大齐律》,就能想到这种地步,已经很不错了。”

楚谦益很是聪明,已经马上明白贺宁馨的话,道:“谊母是说,她很可能推得一干二净,说此事并不是她说的,而且还可以寻几个人过来,给她做假证供。”又沮丧起来。太可惜了,还以为此次能逼得她下堂……

贺宁馨拍了拍楚谦益的肩膀,鼓励他:“别泄气。既然开始了,就算筹划得不周全,也要做下去。半途而废可不好。”

再说,此事也不是不可为。就算不能一次整倒裴舒芬,可是顺着圣上的意,指东打西,将西南将军拉下马,得到的好处会更多……

贺宁馨便在楚谦益耳边轻声叮嘱道:“回府之后,不要给她辩解的机会,先整治她一顿再说。”

楚谦益点点头,道:“我会的。就算没有证供,我也不会放过她。哪怕别人说我‘不孝’,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又轻哼一声,十分不屑地道:“我若是孝顺她,才是真正的‘不孝’!”根本没有把裴舒芬放在眼里。

贺宁馨想了想,还是打算跟楚谦益交个底,便道:“你这次大闹,后果会很严重。也许有一天,你会被宁远侯府逐出家门。这样的下场,你能不能承受?”已经不是夺去世子位这样简单,也许还会被逐出楚氏宗族……

在大齐朝,只有犯了大错的人,才会被逐出宗族。被逐出宗族的人,一般都会被人唾弃,少无所养,老无所依,下场都会很不好。除非有别的宗族愿意接受你,重新接纳你入新的宗族。

这样一来,两个宗族肯定是反目成仇了。一般不会有这样的宗族冒着得罪另外一个宗族的威胁,束接纳一个犯了大错的人。况且这种情况,除了族长以外,还要宗族里的所有耆宿都赞同,才能将这人写入族谱。所以大齐朝这么些年来,很少有被逐出宗族的人,得到另一个宗族的接纳。最多也就是立了大功之后,重新被原来的宗族接纳回去。

不过贺宁馨相信,楚谦益的情况,跟那些人都不一样。别说有自己做他最后的后盾,就说裴家人,若是楚谦益真的被逐出楚氏宗族,裴家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接纳他入裴氏族谱,让他改姓裴的。

贺宁馨这边仔细为楚谦益盘算着后路,楚谦益却两眼一亮,问道:“真的?!”一幅喜不自胜、迫不及待的样子。

求大家的粉红票和推荐票。感谢“轩辕御谶”的和氏璧,感谢“小美女的妈妈”的平安符。二更、三更下午两点,含四月粉红加更。0∩一∩)ox未完待续

第三章 以下犯上 下

贺宁馨看见楚谦益高高兴兴的样子,哑然无语,轻轻打了他的肩头一下,嗔道:“你的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被逐出宗族是值得高兴的事么?”

楚谦益仔细想了想,神色黯然下来。过了半天,轻声问道贺宁馨:“真的会这样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