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宁馨重重地点点头。

楚谦益深深地舒了一口气,道:“我省得。多谢谊母提醒。只是我意已绝,不会更改。”

贺宁馨捧着楚谦益的小脸仔细端详了几分,轻声道:“从此以后,你不必在家里隐忍退让,只管放肆就是。最好把你的继母往死里得罪。”以前贺宁馨还想着让楚谦益退让有礼,才能保全自己,最后顺利继承宁远侯府的爵位,成为宁远侯府的当家人。

现在看来,你想退让,哪怕退到悬崖峭壁,别人也不会给你回头的机会,只会越逼越紧,恨不得将你推下悬崖算了。

既如此,楚谦益又何必要委曲求全?自己又何必要费尽心思,扶持这艘快要沉的船?——还不如让自己的孩子赶紧弃船跳海,说不定还能谋一条生路……

贺宁馨现在已经完完全全看明白了裴舒芬的心思。她知道,以裴舒芬爱装的脾性,肯定是楚谦益越得罪她,她就越高兴,越能在人前做她“可怜继母被前妻嫡子欺凌”的可怜模样。

这一次,裴舒芬可以装个够了。

说到底,裴舒芬不过是看楚谦益抢了她儿子的地位,才觉得他碍眼而已。

好吧,我就给你让出路来,看看你最后费尽心思夺过来的是什么东西……

“你既然心里都明白,我也不多说了。在家里好生畅意地过一阵子,能多放肆,就多放肆。除了要对你祖母容上三分脸面,对你爹和你继母,都不要容情。——横竖等她生下儿子的时候,大概就是你要被逐出楚家的那一天。”眼看宁远侯府的大门在望,贺宁馨帮楚谦益整了整身上的袍子,仔细瞧了瞧。

楚谦益今日穿着一身秋香色哆罗呢天马箭袖外袍,已经揉得有些皱了。头上戴着二龙抢珠赤金抹额,发际那里汗浸浸的。看得出来,楚谦益心里还是很害怕的。

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孩子。

贺宁馨轻叹一声,低声给楚谦益出主意:“宁远侯府快到了,我最后跟你说几句。整治那女人,你一个人是不行的,得需要帮手。你应该去寻外院大管事秦力生,跟他说,他欠你母亲亲的人情,该是要还的时候了。”

楚谦益十分机灵,立时抓住贺宁馨话里的漏洞,反问道:“欠什么人情?我家的大管事,欠我娘亲的人情,谊母怎会知道?”两眼充满希翼地看着贺宁馨。

贺宁馨一时语塞,踌躇了半晌,抚了抚楚谦益的面庞,柔声道:“别问这么多。若是相信谊母,就照谊母的话做。”

楚谦益有些失望地点点头,垂下头不再言语。

大车顿了一顿,在宁远侯府门口停下来。

贺宁馨狠了狠心,推了楚谦益一把,道:“你下去吧。我就不陪你进去了,一切小心。”又叫过来楚谦益的随身小厮,一人给了一个十两重的大元宝,吩咐道:“机灵些,有事就赶快到镇国公府说一声。门房的门子认识你们,绝对不敢拖延的。”

那两个小厮也不过八九岁,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大的银元宝,闻言将大元宝紧紧地握在了手里,对着贺宁馨连番点头担保。

贺宁馨又道:“记住了。你们对世子好,我也会领你们的情。到时候,这样的赏赐多得是。”

对于下人,贺宁馨看得很清楚,再好听的许诺,都没有沉甸甸的银子来得扎手。

楚谦益的两个小厮是从裴家过来的,跟宁远侯府的人本来就不是一条心。裴舒芬也曾想着要给楚谦益换两个小厮,却都被楚谦益不动声色地挡了回去。裴舒芬见无法笼络这两个小厮,平日里对他们也不是很好。贺宁馨一出手,这两个小厮当然都偏到她那边去了。

楚谦益站在宁远侯府门口,默默地看着镇国公府的大车慢慢远去,又回头看了看御笔亲题、红底烫金的“宁远侯府”大牌匾,有些渴慕的眼神慢慢转为阴郁。

“世子?——我们进去吧。”小厮轻声催促楚谦益。

楚谦益面无表情地道:“砸门”

他的两个小厮互相对视了一眼,便撸了袖子上前,冲着宁远侯府的大门一阵拳打脚踢。

看门的门子吓得将门拉开一条缝,看见是世子回来了,忙拉开大门,点头哈腰地道:“世子回来了。”

楚谦益看都不看他们一眼,大步走了进去,一边走,一边问:“秦大管事在哪里?”

门子忙跑在前头,道:“秦大管事在外院。小的帮世子传个信?”

楚谦益摆了摆手,道:“不用了,我自己去找他。”

几个人跟着楚谦益后头,一阵风似地来到秦大管事的院子里。

秦力生是外院的大管事,宁远侯府里里外外的事情他都有份。今天御书房里发生的事情,当然他也收到了消息。此时内院的人只知道世子为了维护他故去的娘亲,在宫里打伤了人,太夫人急得不行,几次要命人备车,亲自去宫里求皇后娘娘去,都被宁远侯夫人劝住了。

此时宁远侯也不在府里,秦力生不知怎样才能让世子平安归来,在自己屋里苦思对策,一时有些心烦意乱。

楚谦益进屋子的时候,秦力生烦躁地将笔扔到地上,呵斥道:“出去没我的话,谁也不许进来”

楚谦益笑了笑,道:“秦大管事好大的架子……”

听见楚谦益的声音,秦力生猛地抬起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的样子,迅速从桌子后面走出来,看着楚谦益,惊喜地道:“世子你回来了”忍不住拉了楚谦益到亮处,仔仔细细地查看,又问:“世子,你没事吧?”担心他会吃亏。

楚谦益见到秦力生这幅样子,放了一半的心,微笑着道:“我当然没事。”顿了顿,又道:“不过有人的麻烦就大了。”目光炯炯地看着秦力生。

秦力生有些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饶是秦力生见多识广,此时也有些接不上趟,闻言只是呆呆地问道:“谁的麻烦?”

楚谦益从袖袋里抖出西南将军夫人的证供,递到秦力生面前,冷冷地道:“还能有谁?”

秦力生满脸疑惑地接过证供,一目十行地看完,颇有几分震惊地抬起头,道:“是夫人?……”

楚谦益“哼”了一声,道:“还能有谁?我不看这证供都知道是谁做的”又紧盯着秦力生问:“我想向秦大管事借几个人,秦大管事可愿意?”

秦力生有些警惕地问:“世子,请恕小的冒昧,世子想做什么?”

“冤有头,债有主。现在当然是有冤报冤,有仇报仇的时候了——秦大管事,你若不愿意,我也不勉强。就当是你还我娘的人情,此后我不会再麻烦秦大管事”楚谦益说话铿锵有力,年岁虽小,却有了一股不容人忽视的气度。

听见楚谦益提起先夫人裴舒凡,秦力生心头一震,看了楚谦益半晌,终于点头道:“好,我帮你。”又问,“世子需要我做什么?”

楚谦益松了一口气,手里紧紧握着的拳头也放开了,微笑着道:“借几个身强力壮,不怕事的管事婆子。”顿了顿,又道:“最重要是听话,特别是听我的话。——等会儿,我说什么,她们就得照我说得去做”

这一点,其实是最难做到的。

楚谦益是世子,就算恨裴舒芬恨得要死,也不能亲自出马扇耳光。一来他是孩子,她是大人,想扇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二来,也是更重要的是,楚谦益从小到大受到的教育,便是教训人这种事,是不用自己出手的。他是主子,无论教训谁,都应该有下人替他出手。若是混到要自己亲自上阵肉搏的份上,那是不当自己是主子,而是打手,是会被人耻笑的。日后在下人面前也无法再摆主子的谱,更无法管家理事。是绝对的得不偿失,万万不能做的。

可是楚谦益虽然是主子,却是个孩子,还没有当家理事。家里的下人是愿意听他的话,还是愿意听裴舒芬的话,是不言而喻的。

所以,贺宁馨提醒楚谦益去找外院大管事秦力生做帮手,就是要从他那里,借来几个好使唤,能办事的下人,才能达到整治裴舒芬的目的。不然的话,楚谦益还没出手,就被裴舒芬身边的婆子丫鬟治住了。

楚谦益见秦力生满口应承,便自顾自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道:“秦管事赶紧去寻人。我等着去内院找她算帐呢。”连面子情都不顾了,已经不称裴舒芬“母亲”,直接用“她”代替。

秦力生想了想,从里间屋里拿出一本名册,仔细翻看了一番,勾出八个婆子的名字,对楚谦益慢条斯理地道:“世子,这里八个婆子,有四个是我的心腹,自然什么都会听世子调遣。还有四个,一直求着想除籍出府……”看着楚谦益,微笑着不说话。

楚谦益也笑,知道秦力生完全明白了他要做什么,也看出来这样做的后果。

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省心。

楚谦益伸手道:“给我看看。”

秦力生递过名册,一一将名字指给楚谦益看,名册上还有这些婆子的籍贯家人亲戚等等信息。

楚谦益一边看,一边点头保证:“你放心,今儿这事完了,我去将她们的卖身契找出来,放她们出府。”知道秦力生既然说有四个婆子是他的心腹,就是说他有办法保全那四个婆子。而另外四个,秦力生不一定有法子保全,所以放她们出府,既全了她们的心愿,又能为自己所用,利人利己,何乐而不为呢?

秦力生满面含笑地阖上名册,对楚谦益道:“世子稍等,人手随后就到。”

楚谦益只等了一刻钟的功夫,秦力生便带着八个身强力壮、人高马大的婆子走了进来,对着楚谦益道:“世子,人带来了。”

楚谦益坐在椅子上,一一打量过去。

那些婆子看见世子的目光,都有些受不住,一个个低下了头。

“你们跟着世子去内院。一会儿世子让你们做什么,就做什么,听见了吗?”到底是做了好几年的大管事,秦力生的声音里自然而然地带了几分威严。

八个婆子齐声应“是”,声震屋宇,颇有几分气势。

楚谦益满意地点点头,从椅子上起身,道:“抄家伙,跟我走。”

说着,带头出了秦力生的院子,往二门上去了。

楚谦益的两个小厮赶紧跟了上去,身后带着八个手里拿着哨棒的婆子,浩浩荡荡地往内院里去了。

二门上看门的管事婆子是太夫人的心腹辛妈妈,看见世子回来了,忙飞跑过来问好,又问:“世子怎么才回来?太夫人都急得哭晕过去好几次了。若不是夫人拦着,太夫人就要到宫里去寻娘娘去了。”

楚谦益看在太夫人份上,随口敷衍了几句,就带着婆子进了二门。

辛妈妈见势不对,想要去报信,却看见那八个婆子里面,有一个自己熟悉的婆子偷偷转头,对自己摆了摆手,让自己别管闲事。

辛妈妈想了想,神仙打架,遭殃的都是百姓。自己还是有多远,躲多远的好。便叫了两个刚留头的小丫鬟看着二门,自己推说头疼,回去吃药去了。

楚谦益带着两个小厮和八个婆子进了二门,迎面就看见裴舒芬的贴身丫鬟桐星走过来,对着楚谦益行礼道:“世子可回来了。夫人都急疯了。世子赶快跟奴婢去见夫人吧。”说着,起身过来要牵楚谦益的手。

楚谦益一个箭步绕开桐星,对身后的婆子怒道:“这种不知廉耻,拉拉扯扯的丫鬟,给我打”

桐星一愣,还没有回过味来,一个婆子已经沉着脸上前,一个大耳刮子扇过去,将桐星打得头一偏,便吐了一颗牙齿出来。

手够重,还够狠,确实都是好手。——楚谦益在心里默默地对秦管事又多了一份好印象。

桐星趴在地上,看着楚谦益一行人向着祠堂那边扬长而去,顿觉不妙,赶紧从地上爬起来,急匆匆地往中澜院报信去。

裴舒芬此时正坐在自己的内室里,满脸欢容,手里拿了一盘枇杷果,慢慢地吃着。一边吃,一边问:“世子回来了没有?”

事情都朝自己计划的方向发展,裴舒芬十分快意。这一次,让你再用《大齐律》对付我,可知我也是给你下了袢子的。到时候,等楚谦益“不孝”的名声传了出去,自己再动什么手脚,都无人怀疑了……

桐月正要接话,却见桐星满嘴是血的闯进来,对裴舒芬道:“夫人,夫人,大事不好,世子去祠堂了”

裴舒芬眉头一皱,道:“去祠堂做什么?”又看向桐星:“你的嘴怎么啦?”

桐星满腹委屈地跪了下来,道:“……是世子命人打的。”

裴舒芬大怒起身道:“这个忤逆子,居然连母亲身边的人都打”转身吩咐桐月:“多找些人手,跟我去祠堂看看。”

桐月忙催着桐星去洗洗嘴里的血,一边应了夫人的吩咐,出去寻了四个婆子,四个二等丫鬟,跟着裴舒芬一起也往祠堂那边去了。

祠堂里面,楚谦益刚刚取了自己娘亲裴舒凡的牌位抱在怀里,对看守祠堂的人道:“去各个院子传我的话。就说,今儿要演一出‘现形记’,让他们都过来看大戏”

看守祠堂的人面面相觑,却不敢违拗,只好赶紧去各房报信。

太夫人听说世子回来了,正在祠堂里,要演大戏,吃了一惊,赶紧扶着丫鬟的手过来,都楚谦益问道:“我的儿,你这是要做什么?——受了委屈,尽管跟祖母说,祖母进宫让皇后娘娘帮你主持公道就是。”以为楚谦益有些失心疯了。

楚谦益抿了抿唇,对太夫人道:“祖母,您先坐下。今儿孙儿就让祖母瞧一瞧,我们宁远侯府娴雅大度、人人称颂的填房夫人,都做过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太夫人一阵迷糊,看着楚谦益义正词严的样子,恍忽有几分老侯爷的影子,居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裴舒芬带着婆子丫鬟来到祠堂的时候,发现祠堂里已经站满了人,连二房的夫人黄氏都站在上首太夫人旁边,幸灾乐祸地看着自己。

裴舒芬眼皮一跳,再往上首看去,就看见穿着秋香色哆罗呢天马箭袖外袍的楚谦益站在台阶上,一脸寒霜地看着自己,愤恨之情,再无掩饰。

裴舒芬心里一喜:这小家伙,我让你装再也装不了孝子贤孙的模样了吧

“娘、益儿,这是怎么啦?”裴舒芬浅笑着扶着桐月的手,仪态优雅地要就往台阶上走去。

楚谦益站在台阶之上,高高举起自己娘亲的灵牌,对着裴舒芬大声呵斥道:“贱妇止步——原配牌位在此,还不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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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有冤报冤 上

楚谦益带着童音的嗓音有些高亢尖细,回荡在祠堂的院子里,将院子里的人心里都震了一震。

祠堂是重地,女人是不能进去的。所以一干人等,除了楚谦益进去了一趟取牌位,别的人都是或者站在院子里,或者站在祠堂门口的台阶上。

裴舒芬停下脚步,满脸含笑地看着楚谦益,道:“世子一向是个孝顺守礼的孩子,今儿是怎么啦?可是撞客着了?”又看着站在祠堂门前的太夫人和二夫人黄氏一行人,道:“你们说,世子是不是跟变了个人似的?——可别是那啥上身了吧?依我看,得去大觉寺请个高僧过来做做法事,驱驱邪气才是。”说着,又意味深长地上上下下打量楚谦益。

居然说楚谦益有可能“鬼上身”了。

连太夫人都被唬住了,又加上楚谦益今日的所言所行,跟平日里实在大相径庭,众人心里都泛起嘀咕,不由自主地离楚谦益远了几步。

楚谦益心头大怒,抱着娘亲裴舒凡的牌位指着裴舒芬斥道:“真是贼喊捉贼我们倒要大觉寺的方丈看一看,谁才是‘鬼上身’?我外祖父家,书香世家,家学渊源,各个舅舅、姨姨都是知书达理之人,除了你——你跟我外祖家所有人都格格不入,你说你是裴家的女儿,我第一个不信也不知是哪里的孤魂野鬼撞了来,给我外祖家抹黑来的”楚谦益牙尖嘴利,丝毫不吃亏。

裴舒芬心头有鬼,被楚谦益喝破,心里也有些犯怵,不敢再往这方面扯,只好笑着福了一礼,道:“世子别怕,母亲随便说说的。有母亲在,无论你怎样了,都不会去大觉寺请方丈过来的。”

众人听了,偷偷地打量楚谦益一眼,又往旁边让了几步。

楚谦益冷笑一声,道:“不知是谁心里有鬼——废话少说,你跪还是不跪?”高高举起牌位,如一座大山一样往裴舒芬那边罩过去。

裴舒芬有些不自在地往旁边让了让,讪笑道:“你这孩子,惯会给母亲找茬。”

见裴舒芬就是不跪,楚谦益便对自己带来的婆子喝了一声:“来人——给我打得她跪下”

那几个婆子顿了顿,领头的一个婆子便提了哨棒过来,对裴舒芬说了一句:“夫人,得罪了。”便抡起棒子,往裴舒芬腿弯里重重一击,将她打得跪在了地上。

裴舒芬带来的婆子丫鬟想过去阻挡,却被楚谦益带来的婆子们拿着哨棒一顿挥舞,都吓得躲到一边去了,不敢过来帮裴舒芬挡棒子。

裴舒芬没想到楚谦益居然能使唤得动下人,忍住腿弯的剧痛,转头对那几个拿着哨棒的婆子沉了脸问道:“你们是哪个院子的?报上名来”

楚谦益截了她的话头,道:“你自身难保,就别想着报复别人了。小爷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你有什么歹毒心思,全冲着小爷来就是了,不用发作在下人身上!”年岁虽小,却很有担待的样子。

院子里满院的下人,对楚谦益顿时改观。世子年岁虽不大,却知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比拿着下人去顶缸的夫人确实是强多了。

裴舒芬见满院的下人都不过来……心思一转……立时泪眼盈盈,跪在台阶下面……仰头看着楚谦益道:“世子,无论怎么说,我都是你的母亲,你怎么能逼着你母亲给你下跪呢?”话里话外,将一顶“不孝”的大帽子扣在了楚谦益头上。

楚谦益提气急反笑,抬眼往院子里看了一眼,见自己爹爹的几房姨娘都过来了,伸手指着这几位姨娘道:“你还有脸给我称‘母亲’?在我娘的牌位面前,你不过是跟那几位姨娘一样,都是妾而已!”

裴舒芬脸色一变,嘴唇翕合了几下,又强自忍耐了下来,柔声道:“世子,母亲知道你娘被人泼了脏水……你心怀怨愤。可是你这样闹腾,这样忤逆不孝,你娘在九泉之下都不会安稳的。”

楚谦益“呸”的一口唾沫吐在裴舒芬身上,脸上涨得通红,道:“你还有脸说我娘?当初就是你这个不要脸的**在我娘的病榻前勾引我爹,将我娘活生生气死的!”

此言一出,满院子的人都惊呼起来!

裴舒芬脸色再也撑不下去,沉了你就要站起来,厉声道:“你再胡说,小心我家法伺候!”

裴谦益哪能让她站起来。

立时对旁边的婆子扫了一眼,道:“你们干什么吃的?—个妾也敢在我娘的牌位前仗腰子?!”

旁边拎着哨棒的婆子会意,等裴舒芬站起来,便又重重冲她的腿后弯敲了一一上,便将站立不稳的裴舒芬又打得往前一扑。

裴舒芬根本未提防那婆子打了一次,还敢打第二次,所以这一次栽得居然比第一次还要重。一下子就磕到面前的台阶上,牙齿碰到下嘴唇里面的嫩肉,立刻就流起血来。

裴舒芬看见自己的血滴下来,落到台阶上,顺势扑倒在地上,哭起“大姐”来,口口声声说她对不住大姐……让她的儿子如今变成这样一个忤逆狂悖之徒,自己难辞其咎………………

哭声凄厉,院子里的人也都神色各异,有些好似被裴舒芬的哭诉说服了,都有些难过的看向楚谦益。

楚谦益带来的婆子有些不安,上前几步来到台阶上,对楚谦益低声道:“世子,这样下去不行……………………要不要堵住她的嘴?”

楚谦益摇摇头,朗声道:“不用!小爷我做事光明磊落,从来不会这种阴私无耻之事。”又指着正在台阶下面哭泣控诉的裴舒芬道:“你们都给小爷我好好看看,好好听着!千万别堵她的嘴。让她有什么说的,尽管说!横竖她不懂什么叫‘说多错多’让她尽管说!说出些大家不知道的事情,大家也好一起仔细参详参详,到底谁是谁非!”

裴舒芬的哭诉戛然而止,一个人挣扎着从台阶下面的空地上爬了起来,只是跪在那里,捂着脸嘤嘤地哭泣。

楚谦益呵呵一笑……道:“咦?小爷大大方方让你骂,你彼又哑巴了?你说啊!叫啊!喊啊!怎么不说话了?不堵你的嘴也不打你的嘴。你有冤尽伸,有屁尽管放,不会同你一样小鼻子小眼,就知道玩阴的……只会欺负过了世的人,也不给人说话的机会…………”

裴舒芬抬起头,往太夫人那边看了一眼,却只看见太夫人暧昧不明的神情,和二夫人黄氏满脸灿烂的笑容,不由心下暗恨。

楚谦益自然将裴舒芬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指着自己娘亲的牌位道:“你既然不说话了,小爷我就说了。当年我娘去世的那一日,实话跟你说小爷我正在我娘内室旁边的暖阁里描张柏芝。你那天跟我娘争执,等我爹进来,你就当着我娘的面,扑到我爹怀里,将我娘生生气死!”

“你这种浪**子竟然还想让小爷我叫你‘母亲’?!我呸!我宁愿叫猪叫狗也不会再叫你一声!”

“怎样?还不说话?那就是我没有冤枉你了。等爹爹回来,你可别又当面一套,背后一大的,小爷我可看不上你那蠢样儿!”

裴舒芬心下大急,不知道这种事,楚谦益怎么会知道的?想到那时他才三岁,哪里懂这些?一定是有人在他面前煽风点火!

想到此,裴舒芬不说话也不行了,连忙哽咽着道:“世子恨我占了你娘的位置是人之常情。我不怪世子。可是世子怎么有因一己之私,就往自己爹爹身上抹黑呢?”

楚谦益背了双手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裴舒芬,身上的秋香色哆罗尼天马箭外袍在午后的阳光里,被笼上了一层光晕。

“你现在不承认了?你没做过这些事,是我冤枉你?真是奇怪,我怎么没有冤枉别人,就冤枉你?我来问你,我娘死的那天,你是不是在我娘房里?我爹是不是也在我娘房里?你那天的事,看见的可不止我一人!”

楚谦益的话,掷地有声,也不像是假的。院子里所有的人都震惊不已。

裴舒芬眼神闪烁起来,头一个念头便是:糟了,是不是桐露跟楚谦益说的?

楚谦益看见裴舒芬一脸心虚的样子,又“呸”了一声,道“奸夫**!一丘之貉!”

太夫人先还凝神听着,现在听到这里,连忙阻止楚谦益道“益儿!适可而止啊!”

楚谦益回身对太夫人拱手行礼道:“祖母,孙儿这么多年将这事藏在心时在,谁都没有说,也是要给这贱妇留几分脸面。可恨这贱妇根本是狼心狗肺,为了她自己的一己私利,居然不惜造谣毁谤我娘亲的名声。既然她做了初一,也别怪孙儿做十五,大家都别想好过!”说着,楚谦益将西南将军夫人画押的证供拿了出来,给太夫人细看。

太夫人只看了几行,就气得将证供一扔,对裴舒芬道:“你好大的胆子!这种话都敢说,你当我们不敢休了你吗?”眼看自己儿子、孙子的名誉,都因这个谣言受损,太夫人全身都发起抖来。

裴舒芬只瞟了一眼那证供,就知道是什么东西,马上如抓到救命稻草一样叫道:“娘啊,媳妇是冤枉的啊!媳妇既没有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是傻子,怎么会说出这种无稽的谣言?”又膝行几步,跪到太夫人所站的台阶下面,泣到:“娘,媳妇也可以找人画押作证,说这话跟媳妇无关,就是那西南将军夫人居心叵测,故意造谣生事而已!”

太夫人沉吟不语,楚谦益却在一旁冷笑道:“你不傻,西南将军夫人就是个傻子了。我跟他们西南将军府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刀子为什么要泼这种脏水给我娘?还不是为了你?!你以前跟人家来往得跟亲姐妹一样,如今出了事,就只知道摘干净自己。你这种人,怎么会有人真心跟你结交?!”

裴舒芬拿帕子拭了泪,又擦了擦下巴上的血,不屑地道:“你是个小孩子,哪里知道什么叫‘大义灭亲’?别说我跟她只是平平之交,就算她是我的亲姐妹,既然犯了律法,我就不会容情,我咱们候府添麻烦。”说得振振有辞。

太夫人往院子里看了一眼,心里对楚谦益不无嗔怪。既然有这么多大事,关起门来,大家说说清楚就是了。现在招了满府里的人,要瞒都瞒不下去…………

楚谦益见自己说了这么多,而且人证物证都是板上钉钉的,太夫人居然清空有息事宁人的打算,心里恨极,不等太夫人再发话,指着地上跪着的裴舒芬,对自己带过来的婆子道:“给我打!往死里打!这种心肠狠毒的贱妇,就该一棍子打死算了!”

那些婆子不敢违拗,但是也不敢真的将裴舒芬打死,便举了哨棒,信裴舒芬的臀部和大腿处猛击。

裴舒芬促不及防,又被打趴在地上。那哨棒的两端都包着熟铜,打在身上,钻心地疼。

裴舒芬本想忍着,可是那疼痛实在太过激烈,实在忍不住……放声哭喊起来。

楚谦谦眼珠一转,拉了自己的小丫鬟,道:“跟我走!”说着,转身飞跑出了祠堂的院子,往裴舒芬住的上房中澜院里去了。楚谦谦的乳娘被楚谦益的乳娘拉在一帝,正在嘀咕,便没有看见楚谦谦已经带着四个小丫鬟跳出了院子。

裴舒芬之前为了给自己壮声势,将中澜院里得力的丫鬟婆子都带走了。此时中澜院里,只剩下一些粗使婆子和守门的媳妇。

楚谦谦带着自己的小丫鬟气势汹汹地闯进来,将中澜院里的下人吓了一跳,忙过来见礼。

楚谦谦理都不理,冲进裴舒芬的内室,林梳妆台上拿起一的把银剪刀,对众小丫鬟道:“给我砸!”说着,便抱了裴舒芬放在梳妆台上的妆奁匣子,倒扣在地上,将里面的首饰通通倒了出来,又自己上去一顿乱踩,将裴舒芬的首饰全踩得稀烂。

一众小丫鬟也有样学样,在裴舒芬的内室乱砸乱剪,将外面屏风上搭的几件刺绣精致的银狐里子缂丝缎面的褙子都抹了墨汁,还用剪刀戳得都是洞。

第五章 有冤报冤 中

中澜院粗使的婆子不知楚谦谦冲到夫人的内室去做仲么,又不敢擅自进去,赶紧去一旁的耳房寻了夫人的大丫鬟桐云过来。

桐云先前被楚谦益命婆子掌了嘴,打掉了一颗牙齿,刚刚在自己房里洗漱干净,对镜伤神。

听见说临安乡君楚谦谦带着小丫鬟到夫人房里去了,桐云赶紧跟着粗使婆子过来,往内室看了看,正看见楚谦谦带着一群小丫鬟在夫人房里乱砸乱剪,不由吓得魂飞魄散,飞扑过来阻止楚谦谦道:“乡君别乱来!这是夫人的屋子……”

楚谦谦拿着剪刀往桐云面前一划,桐云吓得赶紧躲开,免得剪刀划在自己脸上。

“怎样?怕死就不要拦着我!——出去!”楚谦谦厉喝一声。

桐云忙退到屋门口,眼看自己制止不了,院子里的粗使婆子明显更怕楚谦谦,也不听自己使唤,只好咬咬牙,丢了这头,飞奔去祠堂给夫人报信去。

楚谦谦见桐云走了,知道她定是报信去了,又在屋里看了看,明面上的东西都砸光了,便指着屋角摆着的三个大衣箱,道:“打开衣箱,今儿谁也别想好过!”

几个小丫鬟也是小孩儿脾性,闹得收不住了,听见乡君吩咐,便一窝蜂跑去砸衣箱的锁头。

那锁头甚是结实,她们几个人年小力弱,怎样砸也砸不开。

楚谦谦站在一旁看着,知道得寻到钥匙才行,便冲到裴舒芬的床帐边上,翻看她的枕头细看。楚谦谦晓得,枕头下面一般是藏重要物事的地方。

可是翻看枕头一看,却是空空如也,并没有钥匙。

“乡君,不如我去寻把斧头来?”一个力气大一些的小丫鬟鬼点子甚多,看见乡君寻不到钥匙,便又出了一个馊主意。

楚谦谦也甚是烦闷,赶紧点头:“快去!快去!”

那小丫鬟一溜烟地跑到中澜院的小厨房里,进去瞧了瞧,正眼也不看小厨房里的厨娘,从案板上寻到一把砍骨头的小斧头,拿了就跑。

小厨房里的厨娘看见是乡君身边的贴身丫鬟,吱都不敢吱一声,眼睁睁地看着那小丫鬟拿着小斧头就跑了出去。

“乡君,斧头拿来了!”那小丫鬟带着小斧头回到裴舒芬的内室里,冲楚谦谦展示她的小斧头。

楚谦谦微微一笑,指着那三个衣箱道:“砸开!”

小丫鬟便举着小斧头,往锁头砸过去。那衣箱上的锁头不过是个装饰,并不是十分牢靠,被小斧头砍了几下,锁没开,倒是整把锁都从衣箱上掉了下来。

楚谦谦得意洋洋地走过去,伸手将衣箱打开,匆匆看了一眼,便对小丫鬟招手:“还有墨汁没有?都给我倒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