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情形,心思活络的勋贵们已经晓得圣上要做什么。可是知道是一回事,怎么应对又是另一回事。

这些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圣上登基这么些年,已经将西南、西北大营的守将已经逐步换成了没有根基的心腹臣子,就明白圣上收军归政的心是多么不可动摇。

如果五年前,有人说宏宣帝是要改变祖制、收军归政,十个勋贵世家里,大概有九家要说这人脑子不清楚,胡说八道。大齐朝的勋贵掌军,是从太祖皇帝范绘则那里就传下来的。这些年,范氏皇族同掌军的勋贵之间的关系已经是密不可分,共存共亡的关系。这些人都相信,如果宏宣帝真的要收军归政,是杀敌一千,自伤一千的昏招,绝对不会奏效的,而且他刚坐上的皇位都会根基不稳,指不定立马被勋贵联手,将他从还没有坐热的位置上赶下来。

可是五年过后,宏宣帝不知不觉间,几乎是兵不血刃地就将大齐朝两个最大军营——西北大营和西南大营掌控在手里,勋贵们也逐渐发现,他们在朝里的影响力,不是被文官制衡,就是被后来居上、寒门出身的武将所取代。

皇权的集中,比大齐朝以前任何一位皇帝都要厉害。

到了这个份上,勋贵们自己也开始慢慢分化。

不敢跟皇权作对的,选择了向宏宣帝交权的路,保住了爵位和在朝堂上来之不易的位置。

不甘放弃自己掌军的勋贵府上,却开始另寻出路。

西北、西南大营的门已经被宏宣帝彻底关上,心有不甘的勋贵,便只能将目光投向东南。

东南道承安府的知府衙门里,最近真是车水马龙,各路宾客来了又走,走了又来。知府谢运收礼收到手软。不仅东南道上各路府城,就连京城里,也有一些勋贵府上派了得力的人过来,一则恭贺他嫁女,二则为自己打通新的路子。

谢运对这种局面,当然是非常满意。唯一不足的,便是老侯爷余威犹在,留下的一批死士,自己只拉了不到一半的人。剩下的一大半里,一半还是忠于老侯爷,另一半却在摇摆,想向圣上投诚。还是他见势不妙,同已经去了京城的那个女人一起联手,才压制住了内部的分化。

可惜也是因为他们各有输赢,他还不能公开同那个女人撕破脸。——虽然那个女人已经对他撕破了脸。

最近一个月,京城里的那个女人连派了两拨人过来暗杀他。虽然被他躲了过去,可是要组建自己的缇骑的心就更为迫切。若是自己现下就有了缇骑那样的人,早就将京城的那个女人做掉了,还轮到她一个外室**踩在自己头上?这也是谢运着急要将两个庶女的婚期提前的原因。——他等不到明年了。

这些事情,柳梦寒在京城宁远侯府里知道后,只是庆幸自己当机立断,带着孩子提前躲到宁远侯府里。若是还在外面住着,保不定已经被谢运派人做掉了。

宁远侯府却不一样,是先皇后的外家,又是在京城里。无论是圣上的暗卫,还是缇骑的线人,都一刻不停地盯着宁远侯府。谢运的人反倒进不了宁远侯府。

这也就是前人说得,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吧。

而宁远侯府里,也不是那么风平浪静。

这一天,宁远侯楚华谨的四房妾室齐聚在齐姨娘的院子里,听齐姨娘分派,要给侯爷每日做补身汤。

兰姨娘和桂姨娘对视一眼,便笑着对齐姨娘道:“齐妹妹心疼侯爷是应该的。不过越过了夫人,倒是不好交待。”

齐姨娘和方姨娘的儿子不大,不得不依附侯府过活。两人都见缝插针地劝楚华谨要保养,别累坏了身子。

兰姨娘和桂姨娘却已经心如止水,只是看着两个大儿子,并不想再掺和进去。

夫人那边打得什么主意,她们也看得清清楚楚。——先皇后的孝除了,五年之期也过了,若她们是夫人,也要赶紧拉着侯爷生个孩子出来。

侯爷子嗣虽多,却都不是现在的夫人生的。

所以当齐姨娘出主意要对侯爷进言的时候,兰姨娘和桂姨娘第一个表明了要明哲保身,不掺和进去。

方姨娘低头想了半晌,也对齐姨娘劝道:“齐姐姐,不如过一阵子再看看。夫人那边,或许有夫人的道理。”又摇摇头,道:“太夫人病了这些日子,柳太姨娘似乎也累倒了,许久不去太夫人的屋子伺候。我前儿有事去了一趟慈宁院,觉得……”有些迟疑,不知该不该说。

齐姨娘心头一紧,忙道:“有话你就说,我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你还有什么顾虑的?”

方姨娘便压低了声音道:“……太夫人如今情形不好。”

屋里的人一时静默下来。

太夫人情形不好是什么意思,大家都明白。

先皇后的孝刚刚过了,如果太夫人的白事也跟着出来,夫人就要继续守三年的孝了。

“要不要请大夫呢?我娘家倒是认识几个太医院的太医。”齐姨娘笑盈盈地说起来。

方姨娘抿嘴笑了笑,道:“就麻烦齐姐姐了。也算是我们尽点孝心。”

兰姨娘和桂姨娘也跟着附和起来,无人再去说夫人和侯爷的事情。

从齐姨娘院子里出来,方姨娘有些感慨。齐姨娘家里认识的太医,可真是“国手”,治谁谁死得快。以前的先夫人裴舒凡就不说了,难道下一个便是太夫人?……

楚华谨也觉得最近太邪乎了。就算他再有什么不愿意,可是到了裴舒芬屋里坐一会儿,最后总是发现自己跟她滚到床上去了。

听了方姨娘的劝告,楚华谨也觉得裴舒芬那屋里似乎有些什么不妥,便不再过去,只在方姨娘院子里歇着。

而琅缳洞天果然没有让人失望。连着半个月密集的敦伦,果然有了成果。

裴舒芬平生第一次,小日子过了十天都没有来。

这天早上,裴舒芬理完家事之后,便吩咐了外院备车,出去外头的大药房诊脉去。

来到大药房,裴舒芬戴了幕离,命婆子丫鬟都在外头守着,自己一个人去里间见大夫。

那位大夫脉息不错,诊了两次之后,便斩钉截铁地道:“恭喜夫人,贺喜夫人,夫人有喜了”

裴舒芬大喜,颤抖着声音问道:“可确实?”

大夫对这样狂喜的场面见得多了,笑着点点头,道:“绝对不假。只是才刚刚上身,夫人要谨慎才是。头三个月很重要,夫人一定要安心卧床养胎才是。”

裴舒芬吃了一惊,忙问大夫:“这是为何?难道有什么不妥?”她前世怀孕的时候,可没有卧床保过胎。

大夫笑着安慰裴舒芬:“夫人这是头胎,胎像略有些不稳。不过也算寻常,想是夫人身子弱,所以养得还不牢靠。头三个月静养之后,应该就无碍了。”说着,又给裴舒芬开了一堆保胎的汤药。

裴舒芬不敢大意,取了方子,又去药房按方抓了药。

从外面回来,裴舒芬便使人将楚华谨的东西索性都送到方姨娘的院子里,言道她身子不舒服,以后不能伺候侯爷了,让侯爷继续去各院子轮值去。

方姨娘也很奇怪。她们前几天才刚刚商量法子,让夫人别歪缠着侯爷,夫人这边就发话了。难道夫人的耳报神那样灵验?

另外三位姨娘也都知道了,一齐来到方姨娘的院子问东问西。

方姨娘摊手道:“你们问我,我问谁去?我一向不过是夫人说什么,我就做什么,从来没有乱打听的份儿。”又问齐姨娘:“齐姐姐的大夫请得怎样了?”

齐姨娘心知有异,哪里敢再去荐大夫进府,忙道:“跟我娘家说了,不过暂时没有寻到好的,还是以后再说吧。”将请大夫之事轻轻略过不提。

楚华谨回到府里头,听说裴舒芬让他以后去轮值,又说身上不舒服,也松了口气。——再被裴舒芬歪缠下去,楚华谨觉得自己还不如死了的好。

晚上楚华谨就径直歇在了方姨娘的院子里。

等到半夜,裴舒芬便闪身进了自己的琅缳洞天,按照大夫的方子,又将药量各减了一半,用了琅缳洞天里面的药草,给自己做起保胎药来。

很快,贺宁馨便从自己的须弥福地里,看见了裴舒芬做的保胎药,也从那面镜子里,看见裴舒芬狂喜的神情。

“终于怀上了。”贺宁馨笑得意味深长。

她将自己二楼架子上一个小玻璃瓶子装的药丸拿了下来,托在手心里,眯着眼看了看,道:“又该你们立功去了。”正是她以前做过的“绝精丸”。

贺宁馨拿了这瓶“绝精丸”,又从自己的须弥福地里拿出来一小罐自己做得腌梅子,将里面的梅核取出来,又将“绝精丸”一粒粒放了进去,捏捏实,将丸药挤碎,同腌梅子融为一体。

花了一下午的功夫,贺宁馨终于将这坛加过料的腌梅子做好。

第二天,贺宁馨给安郡王府送了帖子,请安郡王派上次给单先生做过小厮的缇骑女番子过来一趟。

中午的时候,那位女番子来到镇国公府,贺宁馨将那坛腌梅子递给她,笑着道:“要麻烦你再跑一趟宁远侯府,将这坛腌梅子,亲手送给宁远侯。”又教了她一番话。

那位女番子什么都没有问,笑着接过小坛子,屈膝行了一礼,道:“镇国公夫人放心,属下一定给夫人办得妥妥当当的。”

贺宁馨对这位缇骑女番子的本事当然很放心,而且缇骑经过整肃,现在能留下的人,自然都是可以信任的。

那位女番子又换了小厮的衣裳,背着个包袱,装作是远道而来的样子,风尘仆仆地来到宁远侯府。

她以前跟着单先生做小厮的时候,同宁远侯府外院的人混得都很熟悉,外院看大门的门子也不例外。

看见是她来了,那位门子忙让她进来,殷勤地问道:“小哥来了?单先生会不会回来?我们侯爷问过好几次呢。——还特意叮嘱门上的人,说是一有单先生的消息,就要立刻来报。”

那位女番子拿出一锭银子悄悄地塞过去,笑道:“麻烦大叔了。”

那位门子的两眼笑得眯了一条缝,忙道:“小哥跟我来。可是赶巧,我们侯爷正在外书房呢。”

那位女番子扮作的小厮便跟着门子,来到宁远侯府的外书房。

楚华谨听说是单先生身边的小厮来了,宛若喜从天降,赶紧开了门让她进来。

那位女番子见了楚华谨,便跪下行了大礼,道:“我们先生外出游历,也记挂着侯爷,特让小的给侯爷送腌梅子回来了。”说着,将那坛小小的腌梅子送到楚华谨手里。

楚华谨抱着那坛腌梅子,想起同单先生青梅煮酒的日子,心里有些发酸,问那地上跪着的小厮道:“你们先生可说过,何时会回来?”

那位女番子抬起头,将贺宁馨教的话说了出来:“我们先生说了,等侯爷吃完这坛腌梅子,就是他回来的日子。”

楚华谨忙揭开盖子,抓了一把腌梅子,就要口里塞。

那位女番子见状忙阻止他道:“单先生还说了,要一日吃一粒。这坛子里,一共有六十粒。六十天后,他会给侯爷传信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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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请君入瓮 下

终于得到了单先生的消息,宁远侯楚华谨霎时觉得自己精神百倍起来,如获至宝地将那坛腌梅子藏到了书房里多宝格上的一只青铜四羊方樽里面,对单先生的小厮道:“我晓得了,一定每天只吃一粒。”又问他:“你现在住在哪里?”

那小厮磕了个头,对楚华谨道:“回侯爷的话,小的要回江左单家一趟,为单先生送点东西回家。”将行踪瞒得滴水不漏。

楚华谨有些失望。他本来还盼着这小厮会直接回到单先生那里,他可以派人在后面跟踪他,不就能寻到单先生?——谁知人家还要回江左单家。

“罢了,起来吧。”楚华谨命那小厮起身,又让人给了他五十两银子做盘缠,最后想想还是不放心,给了他自己的一个私章,道:“拿着这个私章,可以在罗家开得银楼里取银子。多少不拘,只别苦了单先生。”

那小厮含笑接过印章,又拱手给楚华谨行了礼,便告辞离去。

楚华谨看着那小厮的背影,还是悄悄命人跟在他身后,一直跟踪他来到青江渡口。宁远侯府的人亲眼见到那小厮上了去江左的大船,便回来给侯爷回报。

“真的回了江左?——算了,你下去吧。”楚华谨又心安,又有些失望,不由自主地踱到多宝格前,从青铜四羊方樽里面取出了那坛腌梅子,打开盖子,取了一粒出来,放到嘴里慢慢地嚼起来。

味道同单先生以前喂他吃的腌梅子,一模一样。

吃完一粒,楚华谨郑重地将那坛腌梅子阖上,放回到青铜四羊方樽里面。看着那里,就像看到了希望,楚华谨整个人都振奋起来。

回到内院,楚华谨的几个妾室都觉察到了侯爷的变化,觉得侯爷比前些日子精神了许多,也都跟着高兴起来。

裴舒芬本来还想先瞒着大家怀孕的消息,结果晚上吃饭的时候,丫鬟摆上来的一尾清蒸鲈鱼,便让裴舒芬大吐特吐起来。

送菜过来的媳妇子吓坏了,赶紧跪地请罪,不知道夫人今儿是怎么啦。清蒸鲈鱼本来是夫人最爱吃的菜,一到吃鲈鱼的季节,夫人是无鲈鱼不欢的。

楚举谨也吓了一跳,忙使人去请大夫去。

裴舒芬听见楚华谨请大夫的声音,有心想阻止他,可是她吐得直不起腰来,根本就没有力气阻止。

裴舒芬的大丫鬟桐云赶紧过去服侍,扶着裴舒芬进了饭厅里面的隔间,使人拿了个小小的铜盆过来接着,又使人去端了清水过来等着。

楚华谨的妾室都坐在旁边桌位,现下都站了起来,面色各异。

各位庶子、庶女们也不知所措地跟着站了起来,往里面的隔间张望。

大夫来得很快,楚华谨领着他入了隔间。

裴舒芬趴在隔间的炕上将头伸出炕沿,往炕边的一个铜盆里吐得昏天黑地。食物都已吐光了,现在吐得都是清水。

屋里弥漫着一股酸涩的馊味儿。

楚华谨皱了皱眉头对大夫道:“请给我夫人诊诊脉。——突然就吐了。”

大夫赶紧行了礼,过来给裴舒芬把脉。

没过多会儿,大夫便起身对楚华谨拱手道:“恭喜侯爷、贺喜侯爷,尊夫人有喜了!”

楚华谨愣了一下,才笑了起来:“此话当真?”

大夫笑着摇头道:“这还能有假?侯爷要是不信,多请几个人来诊诊脉就是了。”

裴舒芬的恶心终于过去了,闻言趴在炕上,有气无力地对楚华谨道:“侯爷,别……”

楚华谨坐到炕边,将裴舒芬的一缕垂下来的头发拨到耳后,轻声问道:“你还好吧?”又嗔怪道:“你怎么不早跟我说?——只说身子不舒服,要是不知道,出了篓子,可怎么得了?”指得是裴舒芬将他从中澜院“赶出去”的事儿。

正说着,外面的姨娘们听到了大夫的话,都一起涌进来贺喜。

裴舒芬见瞒不下去只好轻声道:“大家有心了。——桐云!”叫了桐云过来。

桐云将小铜盆拿起来,交给一旁伺候的婆子,将裴舒芬扶了起来,问她:“夫人有何吩咐?”

裴舒芬坐直了身子,虚弱地道:“给大夫大的赏封。姨娘们也都有赏,你去跟管事的媳妇说一声。”

如何放赏都是有一定的定例的。

桐云叫了个丫鬟过来扶着裴舒芬,自己领命而去。那大夫也跟着下去了。

炕边团团围着人一多,裴舒芬又觉得有些气闷,脸色越发苍白。

方姨娘见状,赶紧道:“这有孕的头三个月是辛苦一些的。夫人刚上身,又反应这么重,还是歇着的好。”

裴舒芬微微点了点头,有气无力地道:“方姨娘真是个体贴的人儿,难怪是我们侯爷心坎上的人。”

说得楚华谨不好意思起来,讪讪地道:“没有的事儿……”

方姨娘只是笑了笑,便屈膝离去了。

齐姨娘跟着过来行了礼,问道:“夫人的胎像不稳,要不要妾身的娘家帮着推荐几个太医过来?”

楚华谨转头对裴舒芬道:“定南侯府同太医院颇有渊源,要不让齐姨娘帮着介绍几个太医过来给你瞧瞧?”

裴舒芬本待不愿,可是转念一想,这样好的由头,不用白不用,便含笑对齐姨娘道:“有劳齐姨娘了。”又扶着腰道:“最近一段日子,我不能理事,还要跟侯爷商议商议,这府里头的事,都要谁管。”

齐姨娘见裴舒芬毫不犹豫地就一口答应了下来,心里高兴,也屈膝行了礼,便带着自己的孩子出去了。

兰姨娘和桂姨娘也过来行了礼,带着各自的孩子走了。

楚华谨便让人将藤屉子春凳抬了过来,让裴舒芬躺了上去,抬回中澜院里去了。

此时夫人有喜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宁远侯府的上上下下。

柳梦寒在自己的院子里听说了此事,笑着对蒋姑姑道:“可算等到了。我们去看看吧。”

蒋姑姑忙奉承柳梦寒:“姨娘向来就是心想事成的。”

几人来到中澜院,跟屋里通报了一声。

裴舒芬便让她们进来。

柳梦寒进了屋子,仔细瞧了瞧裴舒芬,见她面色蜡黄,屋里也有一股挥之不去的酸味儿,心里便有了底,忙道:“夫人好生躺着,可别惊了胎。”

裴舒芬顺势将头靠在后面的大迎枕上,问柳梦寒:“柳太姨娘可是有事?”

柳梦寒笑着道:“听说夫人有喜,特来贺喜。”说着,让人将礼物奉上。

除了一匣子各样新奇的首饰,在匣子底部还放了一张两万两的银票。

裴舒芬打开匣子,随便拨了拨,笑着点头:“柳太姨娘有心了。”便随手放在了一旁。

柳梦寒暗暗心惊,觉得裴舒芬跟以往有些不一样了。

楚华谨跟柳梦寒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回头对裴舒芬道:“你好生歇着,我明儿再来看你。”

裴舒芬笑着应了,让桐月送楚华谨出去。

屋里头便只剩下裴舒芬和柳梦寒,还有桐云和蒋姑姑,各自在身边伺候。

柳梦寒见这屋里头都不是外人,便对裴舒芬道:“夫人如今要安胎,不能累着。我想着,如果能帮着夫人分忧解难就好了。”

裴舒芬知道柳梦寒是觊觎宁远侯府内院主持中馈的权力了。她现在是不能管,也没精力管,不过柳梦寒……

裴舒芬在心里冷笑几声,面上还是和颜悦色地对柳梦寒道:“多谢柳太姨娘惦记。我如今还好,虽说刚有了身孕,不过府里头能干的管事媳妇不少,还有姨娘们可以帮我,柳太姨娘还是多顾着娘那边吧。我听说柳太姨娘最近都累病了,好久都没有去娘那边伺候。——我可真是不敢麻烦柳太姨娘太多的事儿。”

柳梦寒听了,知道裴舒芬一定是心生咀晤,一时想不出是哪里出了问题。

跟裴舒芬接触这久,她已经看出来裴舒芬是个眼光短浅、贪图小利的内宅妇人。所以对裴舒芬,柳梦寒都是尽量拿银子开路。只要有银子,裴舒芬这边就是万事好说话。

今儿看上去,却像不一样似的。

柳梦寒忙转了话题,给裴舒芬行了半礼,道:“夫人说得是。那我就回去了。夫人若是有事,去慈宁院使人叫我过来就是了。”

裴舒芬笑着让人送柳梦寒出去,又道:“柳太姨娘好走。有事当然会去请姨娘的。”

等柳梦寒走了,桐云走过来,将柳梦寒送过来的匣子放到裴舒芬的箱笼里去,笑着奉承裴舒芬:“柳太姨娘真是出手大方。”

裴舒芬哼了一声,没有说话。如今她已是晓得柳梦寒身家不菲,当然不会再把这点子钱放在眼里。

不把你榨干了,我就不姓裴!裴舒芬在心底里恶狠狠地想。

方姨娘回到自己的院子里,跟自己的儿子说了会儿话,便让乳娘领着去一旁的屋子歇息。

她以前的贴身丫鬟青翠,已经嫁了人,如今已是她的管事媳妇,过来服侍她,一边帮她歇着钗环,一边悄悄问她:“姨娘今儿怎么不说话?”问她为何不趁机讨好夫人,帮着管家。

方姨娘摇了摇头,道:“现今的夫人,可是同先夫人大不一样,吃力也讨不到好,我可不去凑那个虚热闹。”又抿着嘴,笑道意味深长:“齐姨娘又去请大夫了,这一次,不知道夫人和齐姨娘,谁胜谁负呢?”

这事儿青翠倒是晓得,闻言也低声道:“当年若不是先夫人跟姨娘说了齐姨娘的事儿,姨娘也差一点着了齐姨娘的道儿了。”

方姨娘点点头,双手合什朝西拜了拜,道:“希望夫人好人有好报,早些投个好胎。”

青翠拿了梳子,一遍遍地给方姨娘篦着头发,跟着叹息道:“看不清楚的人,都说先夫人糊涂,其实这些事情,哪有没有看在先夫人眼里的?”

方姨娘笑了笑,道:“先夫人也有看走眼的时候。比如当年齐姨娘娘家帮请的太医,就是侯爷和太夫人瞒着先夫人,打着老侯爷的旗号送进来的。你说这种事,谁会想到有这么多的弯弯绕?也就是先夫人,吃了几帖药之后,发现了不妥,才让人去查那太医的底细。后来知道了真相,齐姨娘也吃了好大的排头。我记得,连齐姨娘的娘家定南侯府上,那一次都吃了好大的亏。”

青翠想起当年的事,也只有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可是先夫人的身子到底是吃了亏。”

方姨娘沉默了一会儿,对着镜子照了照,对着镜子里面的青翠,道:“先夫人的身子本来就不好,被齐姨娘这样一折腾,也去了半条命。所以后来先夫人叮嘱我,请大夫,要自己请,千万别用齐姨娘推荐过来的。”

“那时候,奴婢还以为是先夫人故意挑拨离间呢。”青翠伤感地道。

方姨娘也有些难过,苦笑着道:“我又何尝不是和你一样?直到后来先夫人病入膏肓了,我才明白,原来先夫人说得,都是真的。”又拿手指了指中澜院那边的院子,对青翠悄声道:“那一位,最会给妾室下袢子。我瞧着齐姨娘这一次,算是要倒霉了。”

青翠掩袖笑了,道:“夫人是先夫人的亲妹子,为姐姐报仇呢。”

方姨娘想起那一日,楚谦益在祠堂门口说得话,不屑地撇了撇嘴,道:“我若有这样的妹妹,不如一手掐死算了。”

两人说了半天话,外面的丫鬟进来道:“姨娘,侯爷来了。”

话音刚落,楚华谨便掀了帘子进来,对方姨娘道:“有热水吗?我要沐浴。”

方姨娘忙让人去炊热水,服侍楚华谨歇下不提。

柳梦寒回到自己的院子里,皱着眉头对蒋姑姑道:“你说夫人是怎么啦?好像看不上那些东西似的……”

蒋姑姑想了想,对柳梦寒道:“可能姨娘出手太大方了,将夫人的胃口也养得越来越大。”

柳梦寒点了点头,赞同蒋姑姑的看法:“你说得有理,我倒是没有想到这一层。”又握了拳头轻轻敲了桌子一下,道:“都是那个谢运,居然敢跟我对着干!”很是气愤的样子。

“那谢运算什么东西?也值得夫人生气?”蒋姑姑忙劝着柳梦寒,“只是夫人也当仔细些,小心隔墙有耳。”

柳梦寒自知失言,忙让蒋姑姑出去看了看,见屋里内外都没有人,才松了一口气,道:“我们去看看太夫人吧。”说着,带了蒋姑姑往太夫人的慈宁院里去了。

此时已经夜深,楚谦益和楚谦谦都已经睡下了。

柳梦寒在他们俩的屋子外头不过张了一眼,又向伺候他们的几位妈妈问了问,知道一切正常,夸了她们几句,就转身去了太夫人的屋子。

宁远侯太夫人躺在里间屋子里,脸上一片青灰色,似乎已经是油尽灯枯的样子。

太夫人的心腹婆子孙嬷嬷守在一旁,正给太夫人喂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