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像现在,自从先夫人走后,这府里头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都乱了套了。不管是谁,不是闯二门跑到外院书房就是一出门几个月不知所终,再出现,便成了一个牌位。真把这宁远侯府后院当了菜园子门了,想进就进,想出就出。侯爷如今想起来,觉得先夫人的举措,件件是有先机,便吩咐下来,将先夫人的规矩重新立起来。”拉拉杂杂说了一堆,听得桐云云里雾里。

“多谢方姨娘提点。”桐云闷声听了半天,不置可否,对方姨娘福了一福,转身要走。

方姨娘想起一事,忙叫住她道:“桐云,还有一件事。侯爷说了,这府里头以后还会有新夫人。桐月到底是以前跟着芬姨娘的通房,继续留在中澜院,未免让新夫人难堪,所以侯爷吩咐了,让桐月姑娘跟着芬姨娘住到春戊院去。若是芬姨娘开恩,可以放桐月姑娘出去。”这是不想再让桐月服侍了。

桐云心里五味俱全,低头应了,在一旁垂首等着。

过了一会儿,桐月手里挎着一个玉色湖绸的小包袱,绾着弯月髻,头上只戴了一幅素银头面。身上穿着一身鸦青色藻叶纹长衣,底下系着素色百花曳地裙。脸上脂粉未施,有些沉郁,却更是俊俏些了。

桐云悄悄扫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藏青色比甲,轻轻叹了一口气,对着桐月福了一福,道:“见过桐月姑娘。”

桐月连忙还了一礼,微笑着道:“桐云不必多礼,我们是一样的人。”

桐云跟着笑,过来拄了桐月的手,道:“我哪里比得上桐月姑娘。咱们走吧,芬姨娘等着呢。”

方姨娘笑眯眯地看着她们二人携手离去,对身边的人道:“给春戊院再加一个人#吧。桐月的份例,还是比着通房。若是芬姨娘放了她出去再把名字划掉也不迟。”

桐云和桐月一起来到春戊院,看见裴舒芬刚吃完饭,回到屋里歪着去了。

听见桐云的声音进来,裴舒芬靠在内室床上的大迎枕上,也不睁眼,问桐云:“外院的车准备好了吗?”她还急着出门呢。

桐云福了一福,细声细气地道:“姨娘,方姨娘说,会请大夫进来给姨娘瞧病。”说着,又将方姨娘说得新规矩,一一给裴舒芬说了一遍。

裴舒芬猛地睁开双眼,问道:“她说这些都是我嫡姐在世时候立的规矩?”

桐云点点头。

桐月见裴舒芬醒了,默默地上前一步,跟裴舒芬屈膝行礼,道:“见过芬姨娘。”

裴舒芬看见是桐月进来了,眼睛眯了眯,看见桐月亭亭玉立,生得比以前更好些了,冷笑一声,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桐月姑娘来了。桐月姑娘贵脚临贱地,可是有事?”

桐月笑了笑,沉静地答道:“回芬姨娘的话,方姨娘说,中澜院以后会有新夫人住进去,所以让奴婢搬出来,继续服侍芬姨娘。还说,侯爷已经不要奴婢伺候了,若是芬姨娘开恩,还请芬姨娘放奴婢出去,或是给奴婢指一门亲事。”说着,给裴舒芬跪了下来。

裴舒芬嗤的一声笑了,看着跪在地上的桐月道:“我不是不想将你指给别人,只是你如今已经是侯爷的人呢,还有谁愿意要你,往自己头上扣顶绿帽子呢?”说完,自己觉得有趣,拿袖子掩了嘴咯咯地笑。

桐月和桐云都低了头,等裴舒芬笑完了,桐月才缓缓地道:“夫人多虑了。我们奴婢下人,哪里有那么多讲究?被主子收用过的侍女,再嫁人的多了去了,一般的人家也不介意。若是府里头的管事,更是不敢挑剔。奴婢还请芬姨娘看在奴婢多年服侍,忠心耿耿的份上,帮奴婢挑个人嫁了吧。”说着,又磕了个头。

裴舒芬听了,半晌没有言语,末了问道:“你真的想嫁人,不想再服侍侯爷了?”

桐月咬了咬牙,轻声道:“奴婢的心,从来没有变过。”当初桐月就不想给楚华谨做通房,后来是楚华谨自己非要她,才不得不从的。

裴舒芬也知道当时的事,闻言叹了口气,眼里流了几滴泪,道:“是我误了你。也罢,我看看能不能有机会,帮你寻门好亲事。”

桐月松了一口气,给裴舒芬又磕了个头,才起身道:“桐云的年岁也不小了。芬姨娘若是为我们操这个心,我们自然感激涕零。

芬姨娘放心,不管在谁眼里,我们都是芬姨娘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们必会帮芬姨娘将春戊院打理得妥妥当当,帮着芬姨娘将世子带大,芬姨娘以后也就苦尽甘来了。”

想起自己的儿子,裴舒芬的眼睛眯了眯,问桐云:“你刚才说,方姨娘说过,还会有新夫人进门?”

桐云点点头,束着手站在一旁,道:“方姨娘是这样说的,所以将桐月送过来了,说是担心给新夫人添堵。”

裴舒芬心里又酸又涩,挥了挥手,道:“你们下去吧。我要一个人待一会儿。”又吩咐她们:“以后这院子里,你们就是大丫鬟,凡事都要由你们做主。我只一心照管世子就是了。”

桐云和桐月都笑着劝裴舒芬:“芬姨娘能想得通,自然对世子最好。”都担心裴舒芬一时想不开寻死,世子还那么小,没了生母在跟前,是一定养不大的。

等桐月和桐云都下去了,裴舒芬便又闪身进了自己的琅缳洞天,从《百草集》里匆匆寻了几个方子,打算伺机结果了楚华谨。如今看起来,留着他,只会让自己受苦。为了自己和儿子的以后打算,这个人是决计不能留了。

想起他们以前的那些柔情蜜意,裴舒芬心里有几分不舍。可是想到他后来的绝情绝义,裴舒芬又恨不得亲手掐死他算了。

从琅缳洞天出来,裴舒芬将配好的药丸刚刚放回枕头底下,就听见桐云的声音回报道:“芬姨娘,大夫来了。”

裴舒芬整了整发髻,对桐云道:“是哪个太医?”

桐云脸色有些不好看,道:“是刘太医。”既不是宋医正,又不是擅长妇科的汪太医。

“这是为何?”裴舒芬诧异地问道。

桐云低声道:“外院的人说,宋医正和汪太医,都被请到镇国公府,给刚刚有孕的镇国公夫人诊脉去了。”

第六十七章 今非昔比 下

“你说什么?镇国公夫人怀孕了?是贺宁馨……?”裴舒芬瞬间忘了自己刚才的心思,猛地站到桐云跟前问起贺宁馨来。

桐云有些讶异地张大了嘴,听着裴舒芬对镇国公夫人指名道姓,有些结结巴巴地回道:“正……正是。”

裴舒芬的脸色由红转鲡,又变得发青,全身僵硬了一会儿,才喃喃地道:“……她居然也有孕了。”

桐月听着这话眉头一跳,笑着回了一句:“镇国公夫人也嫁了好几年了,也该有孕了。”

桐云镇定下来,跟着桐月的话茬道:“镇国公夫人也是不容易。刚嫁进去没多久,就碰上简老夫人去世了,要守孝,中间又碰上先皇后的国孝,凑到一起,好歹还省了些日子。不然,还有的等。”又趁机捧了裴舒芬一把:“还是芬姨娘厉害,头胎就生了儿子,以后就不用愁了。那镇国公夫人说不定头胎生个女儿,镇国公就不得不纳妾了。”

裴舒芬听了满脸笑意,冲着桐月嗔怪道:“就你知道得多。”转头问桐云:“怎么都没人跟我说起过这事?”

桐云讪讪地笑了笑,道:“姨娘那时候在坐月子……”

裴舒芬的脸色又僵了僵,才慢慢平静了下来,沉吟了好一会儿,裴舒芬才对桐月道:“你收拾好了,一会儿去外院看看侯爷,问侯爷有没有空,什么时候到我院子里来。”

桐月有些为难,道:“芬姨娘,我们现在不能去外院了……”

裴舒芬想起刚才桐云转述的方姨娘的话,窒了窒,有些头疼地道:“那去找个二门上的婆子,帮忙传个话吧。”

桐云讪讪地道:“芬姨娘,这些婆子都不白跑腿的……”需要孔方兄开路才行。

裴舒芬指了指自己的妆奁匣子,道:“桐云去拿一锭十两的银子出来,绞得小了,慢慢用吧。”

桐云去取了银子,才和桐月一起退下,去二门上寻婆子去外院书房通传不提。

镇国公府里,自从国公爷同夫人从西山上的别庄回府之后,府里的好事就一桩接一桩。

先是夫人过了这么久,终于有孕了。然后肚子里的孩子还没有生,圣上就格外加恩,给了封号。

无论是男是女,一个世子或者乡君是跑不了的。

紧接着,便是二少爷简飞振和卢珍娴的婚事。

两人几年前定了亲,婚期那时候就定在简老夫人的孝期之后。

镇国公夫人贺宁馨有了身孕,身子金贵,不得操劳。镇国公简飞扬恨不得将她拴在身边,时时处处看着才行,连喝杯茶都是抢过来喂她喝,当贺宁馨是瓷娃娃一样,生怕她自己举杯子动了胎气。

贺宁馨满脸黑线地让简飞扬得瑟了几天,便对他下了严令,再要羯羯嗷嗷,就将他赶去西山别庄自己住!

简飞扬方才蔫了下来,不敢再越俎代庖,每日里也只是跟在贺宁馨身后五步远的地方亦步亦趋而已。

贺宁馨当作没看见,每日里照例打理家事,特别是为了简飞振和卢珍娴的婚礼忙来忙去,还有简飞怡的婚事,一年前定了人家,如今也到了换庚贴过大礼的时节。

简飞扬特意向宋医正和汪太医打听过,晓得孕妇不能操劳,特别是头三个月。贺宁馨是头胎,更要慎重。虽然两位太医都表示镇国公夫人身体健康,这一胎到目前为止,都怀得稳稳当当,不用太过担心,简飞扬还是不敢大意。

这天贺宁馨又去花厅见管事婆子,处理有关简飞振大婚的事宜。

简飞扬想了想,破天荒头一次没有跟在贺宁馨身后,而是去了简飞振的院子,寻简飞振说话,对他道:“你的年岁不小了,婚事确实是人生大事。可是你大嫂刚刚有了身孕……”

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完,简飞振已经莞尔道:“大哥不用说了,我都知道了。”又跟简飞扬提议:“不如去请了姑母回来,帮着操持婚事?”说得是老镇国公简士弘的亲妹妹,如今长兴侯府的侯夫人简士芸。宫里的岚昭仪是她所出的嫡女。

简飞扬觉得这提议不错,便派了数人骑着快马去陇西长兴侯府请简士芸回来主持简飞振的婚率。

简家的长辈,如今也只有简士芸一人,虽然出了嫁,却身份矜贵,跟简飞扬和简飞振的爹简士弘是一母所出的嫡亲兄妹。

过了几天,接来的不仅有长兴侯夫人简士芸,还有长兴侯陈亮。

简家当年蒙难之时,长兴侯陈家的举动算不上有担待。为了躲过庞贵妃的牵连之罪,长兴侯府将长兴侯夫人简士芸送到庄子上“休养”,又抬举长兴侯陈亮的一个妾室谢氏当家。不仅夺了当初简士芸的位置,还夺了简士芸嫡长女陈宜岚的未婚夫婿,将她自己庶出长女嫁了过去,对陈宜岚也是多方挫磨。

后来简家复爵,陈家才不敢放任谢氏太过份,又将简士芸从庄子上接了回来。那时候,谢氏在陈家经营了十几年,很轻松地就架空了简士芸,依然独自掌家,还想拿捏陈宜岚的婚事。

简士芸无法,趁着圣上选秀之际,送女进了京,回到镇国公府。背靠着镇国公府,又有镇国公夫人贺宁馨帮着她出谋划策,简士芸才先将谢氏赶出长兴侯府,却又被长兴侯偷偷藏在别处,做了外室。后来贺宁馨迫不得已釜底抽薪,趁长兴侯陈亮赴京的时候,派了管事过去,将谢氏卖到窑子里,才绝了谢氏所生的几个子女以后为母报仇的后路。

谢氏做了妓,谢氏所出的长女立刻被婆家贬为妾室。谢氏所出的长子,本来是最有希望袭爵的,也没了脸做世子。简士芸没有儿子,回到长兴侯府之后,让长兴侯收了自己的一个婢女做通房,刚刚生了儿子,养在膝下,等到了三岁,就向圣上请封做长兴侯的世子。

长兴侯府不是掌兵的勋贵,所以记名嫡子也是可以袭爵的。这一点,跟那些世代掌有军户的勋贵府上是完全不同的。

这些年来,除了镇国公府暗中将西北十万军户交回到圣上手里,另外也有阳平侯曾家,上书圣上,声称因为嫡妻没有嫡子,又不肯休了嫡妻另娶,便将自己手里的五万西南军户交回到圣上手里,换回了记名嫡子袭爵的权利。

这种说法,当然是明面上冠冕堂皇的说法,其实暗地里的理由,连宏宣帝都是心知肚明。

阳平侯曾家是大齐朝世袭罔替的三侯之一,以前是老宁远侯手下,一直以宁远侯府马首是瞻。老宁远侯死后,阳平侯一直处于观望之中,对柳梦寒十分看不上眼,跟谢运倒是藕断丝连。谢运在东南道举家被灭之后,虽然明面上是倭寇所为,可是精明一点的人,都嗅出了一丝不寻常的意思。

阳平侯在西南有人,知道镇国公简飞扬当时被贬作西南宣抚使的时候,其实根本就没有到过西南,都是西南将军裴书礼给他打掩护而已。

同一时间,东南道承安府出了这么大乱子,而镇国公简飞扬又被圣上火速官复原职,派到东南道跟倭寇打仗。蛛丝马迹连成了网,让一直疑心简飞扬去处的阳平侯心下了然,猜到大概是圣上察觉到谢运的不轨之心,暗中将计就计,弹压了谢氏一门。

每次一想到圣上对谢家都一点情面都不给,阳平侯就有些心惊胆战。

阳平侯曾家跟东南谢家是世交,知道这个谢家跟如今的范氏皇族,还是颇有渊源的。当年的开国皇帝范绘则,跟谢家的老祖宗谢顺平之妻范绘歆,是堂兄妹的关系。谢家在旧朝同范家一样,曾是三大诸侯王之一,也曾谋反过,却没有斗过范家,导致满门被杀。只有当时谢家的嫡长子谢顺平,带着嫡妻范绘歆,和两个嫡出的儿子,早早地抽身远去,离开了谢家,才给谢家留了一丝血脉。

只是谢顺平和范绘歆死后,他们的后代终于违背了先祖“不可出仕”的祖训,在东南道重新经营起来。

范氏皇族对谢顺平和范绘歆两人的踪迹一直是了如指掌,不会让他们真的超然世外。所以他们的后代后来出仕,范氏皇族看在他们一直循规蹈矩的份上,便对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其靠自己的能力在大齐朝的官场上摸爬滚打。

到了谢运这一代,由于庞贵妃的乱政,大齐朝皇族受到沉重打击,让谢运等人终于看见了撬开大齐朝统治的一线曙光。

可惜他们的带头羊老宁远侯还没有大展拳脚,就被消灭得无声无息。

谢运那时候以为,老宁远侯的死,是天要降大任到他们谢家头上,立誓要在自己手上恢复先祖的荣光,从范家手里夺回他们谢氏的江山。却原来范氏气数未尽,他们的野心,只是徒然断送了谢氏最后一丝血脉而已。

阳平侯曾权权衡许久,终于将心偏到宏宣帝这边,知道凭他们现在的力量,只要镇国公简飞扬站在宏宣帝那一边,他们就完全不足于跟范氏皇族抗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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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运是谢顺平和范绘歆的后代。谢顺平和范绘歆的往事,参看《烟水寒》。0∩一∩O

第六十八章 恩宠有加 上

镇国公府的门外,停了几辆从陇西长兴侯府来的大马车。

长兴侯夫人简士芸在长兴侯陈亮的搀扶下,慢慢地从马车上下来,站在了镇国公府门前的空地上。

时隔几年,又回到自己的娘家,想起当时带着女儿如逃命一样回到这里,真是恍若隔世。

简士芸微笑着上下打量了一下镇国公府的门楣,对长兴侯道:“侯爷,这门上的牌匾似乎同上一次看上去不一样?”

长兴侯陈亮眯着眼睛抬头也打量了一会儿,点头道:“是不一样了。听说是圣上新赐的。”说着,伸手扶了简士芸,等着下人去一旁的角门叫门。

角门打开,探出门子的头,往外看了看,便满脸堆笑地打开了角门,出到外面,道:“大姑太太、大姑太爷来了!——我们国公爷念叨了好久了,可算是来了!”请了外面的一行人进去,又使人将长兴侯府的大车赶到车马院里去。

此时贺宁馨正在内院上房致远阁里歇息。她这次有孕,同以前她还是裴舒凡的时候完全不同。许是身子好的缘故,到目前为止,她没有任何恶心呕吐不适的症状,除了她一日比一日觉得更加地倦怠嗜睡。

简飞扬倒是将宋医正和汪太医的话记得牢牢的,对孕妇诸多注意事项知道得比贺宁馨还清楚些。只是看贺宁馨确实没有什么不适的样子,才略放了放心,听从了贺宁馨的建议,专心在外书房整理自己从军以来琢磨出来的各种对敌要诀,特别是对羌人和倭人的一些特性的分析,希望将来能够呈给宏宣帝,发挥自己最后一丝“余热”。

听见门子来报,说大姑太太和大姑太爷从陇西过来了,简飞扬笑着收了笔墨,一边吩咐人去内院叫了简飞振出来,一边大步出去迎接。

简飞振出来得很快,简飞扬跟简士芸和陈亮还没有寒暄几句,简飞振已经大步进了外院待客的屋子,对着简士芸和陈亮笑着行礼道:“见过姑母、姑父!——麻烦姑母、姑父了,远道而来为飞振打理婚事。”说着,又跪下行了大礼。

简士芸忙让到一边,长兴侯陈亮却站在中间一动不动,受了简飞振的大礼,笑着点头道:“都是一家人,应该的。”又看着简飞扬有些谄媚地笑道:“飞扬啊,听说你病了,可请了大夫?姑父认得一个神医,只是名声在外头不响,一般人都不知道。这次专程带了过来,帮你瞧瞧病。——你可是这府里的顶梁柱,一定要赶快好起来啊!”说完,自觉自己说得十分风趣得体,哈哈大笑起来。

简飞扬跟着笑了笑,拱手道:“多谢姑父惦记。只是飞扬的病,乃当年军中旧疾复发,太医院最好的大夫天天过来诊脉开方子。又得圣上器重,所有的药都要经过太医院药房的人甄别之后才能服用。若是要瞧别的大夫,还得圣上准许才是。”

听了简飞扬的话,长兴侯陈亮的腰更是塌了几分,躬身对简飞扬笑道:“也是侄儿你圣眷正浓啊,这种待遇,别人求也求不来的。”

简飞振有些无奈地跟简飞扬对视了一眼,微笑着摇摇头,便请了简士芸和陈亮一起往二门上去了。

贺宁馨在致远阁听说大姑太太简士弘和大姑太爷陈亮一起来了,赶紧从炕上下来,命扶风取了点翠翟凤朝阳四凤钗冠过来戴上,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又取了条梅花纹绢纱披帛过来披上。

简飞扬和简飞振领着简士芸和陈亮往内院里面专门待客的平章院里行去。

贺馨在路上碰到简飞怡,笑着和她一起携手过去。

简飞怡的婚事终于有了着落,空荡荡的心里终于沉静下来,对贺宁馨也多了几分发自内心的亲切之意。

看着贺宁馨的身子依旧窈窕,简飞怡有些好奇地问她:“大嫂,可是胃口不好?我看你最近又瘦了些。”比简飞扬出去公干的时候略胖了些,却远远比不上贺宁馨刚嫁进来时身形丰腴的样子。

贺宁馨抿了嘴笑,道:“我的胃口好着呢。能吃能睡,比前一阵子还多长了两斤。就是今儿穿得衣裳大一些,看着不显。”

两人一路说笑,来到平章院里,跟简士芸和陈亮见面行礼。

简士芸一把拉住贺宁馨,笑着嗔道:“快别这么大礼。你是有身子的人,不好好在内院保养,跑来跑去做什么?我自会去看你的。”

贺宁馨也笑着回道:“姑母客气,我可不能太托大。不说姑母远来是客,就说为了我们二弟的婚事,也要多谢谢姑母才是!”

简士芸爽朗地笑了起来,看着一旁站着的简飞振点头道:“飞振也大了,今年秋闺要下场了吧?”简飞振前几年就举,后来赶上守孝,没有再下场。今年他大婚之后,就要再次入场。若能中了进士,就能正式授官,也算是能独挡一面了。

简飞振也笑着回道:“正是。秋闺就要下场,劳姑母惦记,此次又亲自前来帮飞振主持婚事,飞振感激不尽。”又担心贺宁馨多心,忙对简士芸解释道:“姑母是贵客,本不应该劳烦姑母。只是我大嫂正好有了身孕,不能操劳。姑母也知道,大哥大嫂成亲多年,才有了这个孩子,又是我们简家下一代的嫡长。不说大哥大嫂看重,就连我这个做叔叔的,都看重几分,不敢劳动大嫂太过,所以请了姑母前来主持大局。”

贺宁馨听了好笑。经过这么多事,简飞振终于懂事些了,说话开始滴水不漏起来,也婉转了许多,更懂得为别人着想。经过这番磨炼,简飞振这次若能秋闺得中,就算外放出去做官也是无碍的,至少不会被手下蒙在鼓里。

简飞怡在旁边默不做声了半天,看见屋里人终于寒暄完毕,也含笑上前对简士芸行了一礼。

简士芸方才看见简飞怡,细细打量了一番,见她举止有度,沉稳了许多,也心下暗自点头,过来拉了她的手,道:“飞怡也大了,好事将近,姑母等办完你二哥的婚事,就帮你将亲事正式定了下来,也让我们家飞怡高高兴兴出嫁!”

一席话说得简飞怡红了脸,低着头不断绞弄着衣带,露出闺阁女子应有的羞怯之意,比当初跟着简老夫人时的莽撞无礼,简直判若两人。

长兴侯陈亮见状,笑着上前,站在简士芸身边道:“你们姑母为了你们,将自己家里的一摊子事都丢下了,专程上京来帮你们主持大局,你们要好好孝顺你们姑母才是!”

简扬忙带着贺宁馨、简飞振和简飞怡又一起给简士芸行了大礼。

简士芸上前扶起贺宁馨,又对简飞扬道:“快起来吧,姑母虽然出了嫁,可依然记得自己是简家的姑娘,一定会好好为你们打算的。”

大家说笑了一会儿,贺宁馨便指了几个婆子,帮着简士芸和陈亮在内院客房安顿下来。

简士芸和长兴侯陈亮赶着递了牌子进宫,想见第二天去宫里见岚昭仪一面。

岚昭仪听说自己的爹娘来了,喜不自胜,第二天一大早亲自去皇贵妃宫里跪求,希望皇贵妃能网开一面,准许她爹娘入宫探视。

皇贵妃坐在凤栩宫偏殿的罗汉床上,一边照看着四皇子吃早食,一边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岚昭仪,漫不经心地道:“妃以下的宫嫔家人入宫探视,需得初一、十五方可。今儿既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

皇贵妃的话还没有说完,岚昭仪已经跪在地上给皇贵妃磕起响头来。偏殿的地上铺着大理石水磨青砖,光滑无比,也坚硬无比。岚昭仪的头磕得用力,咚咚的声音回荡在偏殿大殿里面,分外响亮。

正在埋头喝着一碗五谷杂粮熬得细粥的四皇子,被这声音吓得一抖,手里的调羹便调调粥碗里面,立时哭丧着脸看着皇贵妃道:“母妃,勺子掉了。”

皇贵妃也被岚昭仪的举动吓了一跳,本要下炕去扶了岚昭仪起身,可是四皇子的哀求声又让皇贵妃不忍,便顿了顿,帮四皇子将粥碗里面的勺子先捞了起来,搽拭干净了,才递给四皇子。

四皇子破涕为笑,接过勺子继续埋头喝粥。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宏宣帝不声不响地走了进来,看着跪在地上磕响头的岚昭仪,和坐在上首炕上的皇贵妃母子俩沉默不语。

皇贵妃笑着拍了拍四皇子的小胖脸,正要下炕,回头看见宏宣帝进来了,忙起身屈膝行礼道:“陛下来了。”

宏宣帝如今每日早上这个时辰都要到凤栩宫瞧一瞧四皇子,跟他说会儿话,才去上朝去。六宫里面人尽皆知。

四皇子从粥碗里面抬头,墨黑墨黑的眼眸同宏宣帝一模一样,看向宏宣帝,嘴角边还挂着一粒殷黄的小米粒,小胖手向宏宣帝招了招:“父皇,快过来喝粥。今儿早上的粥十分香甜!——母妃说,喝完粥才能吃南瓜糯米糍。”

第六十九章 恩宠有加 中

宏宣帝的脸色本来有些晦暗不明,可是四皇子小胖手一招之下,任谁都无法抵挡。

宏宣帝哑然失笑,快步走到炕边,对着四皇子的额头轻点了一下,道:“就算好吃,也不用把头都埋到碗里面吧?看你满脸的小米粒儿。”说着,拿了帕子出来,轻轻地给四皇子擦了擦嘴角。

地上跪着的岚昭仪停了磕头,低着头跪在那里,低低地啜泣起来。

宏宣帝似乎方才看见跪在地上的岚昭仪,温言道:“原来是岚昭仪,怎么跪在地上?快起来。这地上既硬又凉,跪久了对身子不好。”

岚昭仪又伏地给宏宣帝行了大礼,才哽咽着道:“谢主隆恩。”方慢慢起身。

岚昭仪今日许是走得急了,只穿着一身暗金色流彩暗花云锦宫装,用一根巴掌宽的五彩如意绦紧紧地系在腰上,露出底下的烟紫色鲛绡翠纹百褶裙。头上绾着朝凤髻,没有任何别的首饰,只在一边鬓上插了一朵粉白茶花,越发显得她眉目清灵,肤色嫩泽。只是额头上刚刚磕出来的青紫,破坏了一脸的柔媚俏丽。

宏宣帝看了岚昭仪一眼,叹了口气,怜惜地道:“有事好好说,用这么大力磕头做什么?看你额头都青紫了。”又看了皇贵妃一眼,道:“皇贵妃也不是那种故意为难人的人,你有什么话,跟皇贵妃说清楚了,她一定会帮你的。”

皇贵幺妃没有说话,只是笑着给宏宣帝也盛了一碗粥过来,放到宏宣帝面前。

岚昭仪抬起头,飞快地瞥了皇贵妃一眼,见她并没有为自己开脱的意思,咬了咬下唇,柔声道:“陛下盛情。是臣妾心急了,想让臣妾的爹娘今日入宫探视。皇贵妃娘娘原是按宫规办事,并无不妥。还望陛下饶恕臣妾僭越之罪。”说着,又跪了下来。

宏宣帝盯着岚昭仪看了好一会儿,才起身下座,亲自扶了她起来,温言安慰她道:“朕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原来是这等小事。”回身看着皇贵妃吩咐道:“论理,岚昭仪的爹娘不到初一、十五不得进宫探视。不过岚昭仪情形特殊,她的爹娘这么些年难得进宫一次,你就开个恩,准了吧。”说着,又安抚似地轻轻捏了捏岚昭仪的手。

岚昭仪晕生双颊,头垂得更低了,那只手却也紧紧得握住了宏宣帝的手。

皇贵妃像是没有看见宏宣帝和岚昭仪十指紧扣的双手,笑着道:“陛下既然有旨,臣妾莫敢不从。”说着,吩咐了自己的宫女道:“拿了牌子出去,给岚昭仪的爹娘送过去。他们拿着牌子,便可以立时进宫了。”算是宏宣帝亲自特许的意思。

岚昭仪喜不自胜,弯腰躬身给皇贵妃行了一礼。

因岚昭仪站在宏宣帝身边,皇贵妃赶紧避开了,笑着对宏宣帝道:“陛下,时辰不早了,该上朝了。”

宏宣帝点点头,看了一眼炕上的四皇子,见他刚刚喝完了粥,正捧着一个金黄的南瓜糯米糍,小口小口吃得一脸满足。

又笑了笑,对皇贵妃也点点头,道:“这就走了。”说完,拉着岚昭仪的手,一起出了凤栩宫。

皇贵妃淡然地看着他们离去,回身坐回炕上,继续照顾四皇子吃早饭。

四皇子仰起白胖的小脸,看着皇贵妃粲然一笑。

大公主和熙吃完早食,过来寻四皇子,在半路上碰见宏宣帝同岚昭仪手拉着手走出凤栩宫,讶异地张大了嘴。

好在等宏宣帝和岚昭仪两人走到跟前的时候,和熙公主已经恢复了常态,屈膝给宏宣帝行了一礼。

岚昭仪挣开宏宣帝的手,闪身避到一旁,对和熙公主点点头,打招呼:“和熙公主这是要去皇贵妃娘娘的凤栩宫看四皇子去?”

和熙公主笑着点头,让到一旁的道上,道:“不打扰父皇和岚昭仪了。”

宏宣帝笑着跟和熙公主说了几句话,摸了摸她的头,戏噱道:“去让你周母妃给你多打几套头面首饰。你陪着小四这么久,可得让周母妃给你工钱才是。”

和熙公主红了脸,嗫嚅着道:“小四跟和熙最好了,怎么能让周母妃破费?”

宏宣帝笑了笑,摆手让她先去了。

眼看和熙公主带着自己的宫女内侍走远了,岚昭仪拿帕子按了按眼角,心有所感地道:“和熙公主让臣妾想到自己小时候,娘亲被打发去了庄子上,家里是姨娘当家,只一心捧着她亲生的女儿。臣妾虽然是嫡长女,却要自己洗衣裳,做针线活,拿绣品去帐房换月例。臣妾为了活下来,只好日日趋奉庶长姐,只为了能够活下去……”十分怅惘的样子。

宏宣帝握了她的手,笑着转身向前走:“那些都过去了。”顿了顿又道:“若不是你姨娘的女儿抢了你的未婚夫,岂不是让朕失去了这样一朵可人意的山茶花?”

岚昭仪吃吃地笑,俯在宏宣帝耳边轻声道:“……为何不是解语花?”

宏宣帝的脸色顿时淡了下来,轻轻松开岚昭仪的手,看着岚昭仪的眼睛,突然翻脸道:“给你三分颜色就开起染坊,真是把你宠得不知你是谁了!”说着,转身拂袖而去。

岚昭仪一惊,赶紧跪下给宏宣帝请罪,望着宏宣帝远去的背影,不知是哪里出了错。

回到自己的岚清宫,岚昭仪着实高兴不起来。今儿早上的一切,都如岚昭仪事先预计得一样,只是没有预料到,自己最后多了一句嘴,就让圣上龙颜大怒起来。——圣上难道是对“解语花”三个字听不得?

等长兴侯陈亮和长兴侯夫人简士芸入宫探视的时候,岚昭仪依然闷闷不乐,一点都没有乍见爹娘的欣喜若狂。

长兴侯是男人,在后宫不能待得太久,也只是跟岚昭仪见了一面,行了礼,便被内侍带着去外宫排队等着见宏宣帝去了。

长兴侯夫人简士芸却能在岚昭仪宫里多坐一会儿,母女俩说说悄悄话。

岚昭仪先收敛了思绪,问了问长兴侯府的情形。知道娘已经将通房生得儿子抱过来抚养,岚昭仪有些伤感地点点头,道:“娘,我们怎么这么命苦?都是替别人养儿子。”

简士芸赶紧上前捂住岚昭仪的嘴,低声训斥她道:“昭仪娘娘金尊玉贵,可也不能忘了本份。你能有机会养育皇子,就该尽心尽力,别想着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说来说去,都是圣上的血脉,哪有差别?”

岚昭仪拉了简士芸的手,哽咽着道:“娘,我只是不甘心。当日在长兴侯府,我好不容易才在那**谢氏手下逃出生天,又有了这么大福。入宫之后,连圣上都对我青眼有加。”

说完这话,岚昭仪左右看了看,见殿里没有别人,便往简士芸身边又靠近了些,在她耳边轻声道:“陛下对我,是一日也离不了。除了我的宫里,陛下也只一个月去皇贵妃宫里一次,其余的日子,都是在我宫里。

只可惜,如今我虽承受圣上的雨露最多,却生不出孩子。若是能生,这个宫里,有谁能越过我去?!”

简士芸听了这话,大急,握着岚昭仪的手道:“你怎么忘了你表嫂跟你说过的话?让你尽守本份,不争不抢。”